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蘇東坡斷案傳奇·黃州篇

第46章 第三章復入江湖手

次日,府衙捕頭顏未奉徐君猷之命,趕往蘄春縣石馬莊,查證焦明月一事,不題。 徐君猷又與孟震、蘇公前往府衙架閣庫,查看三年來諸縣呈報上的人口報失卷宗,忙碌了一個時辰,未見得有“焦明”字樣者。蘇公嘆道:“有的人孤苦一人,無依無靠,便是死了,餵了豺狼野狗,亦無人關心,誰又會報到官府來?”孟震點頭,道:“蘇兄所言有理,徐大人可自州縣閏年圖著手查尋,或許查得出線索來。”徐君猷然之,遂令庫吏頭前引路,到得戶籍庫。待望著那滿架滿架的戶籍卷宗,徐君猷頓生畏難之心。 原來,北宋初期,戶籍制度不甚健全,至道元年(公元995年),宋太宗下詔复造天下郡國戶籍,每逢閏年,即推排家產,升降戶等,重造一次戶口版籍,故而戶籍又稱為“閏年圖”。宋代戶口登記與戶籍編造的時間與辦法沿襲唐制,每三年編造一次,方法採取手實法,即由民戶出具手實,交給官府依此編造戶籍,基本內容為人口、財產等。宋代戶籍制種類繁多,且戶籍與地籍同時並舉。其中戶籍有五等丁產簿、丁賬、稅賬、形勢版籍、戶帖等類別。

庫吏望著徐君猷,問道:“大人欲看哪縣哪鄉主戶客戶籍?小人為大人取來。”徐君猷思忖道:“可先取黃岡田家莊四周莊鎮名冊來看。”庫吏唯喏,忙不迭去了,不多時,搬了一大摞名冊來。徐君猷、孟震、蘇公各自查閱。蘇公順手拿過一卷,看那名冊,乃是陳家鎮,毗鄰田家莊,從頭到尾查閱了,不曾有焦姓人家。翻到某頁,卻見得有“陳周”者:二十六歲,父母雙亡,無兄弟姊妹,尚未娶妻,秀才。蘇公一愣,心中暗道:這陳周豈非便是昨日黃岡縣報失三名男子中的陳周?蘇公猜想這陳周定是進京趕考去了,或許是未得高中,羞於回鄉,留連在京城;或是雲遊名山大川去了;亦或是在某地入贅做了上門女婿。 徐君猷等三人翻閱了一個時辰,查看了田家莊四方莊鎮戶籍名冊,又看了黃岡縣城附近莊鎮,一無所獲。正沮喪間,架閣庫外徐溜來報,只道有緊要事禀告。徐君猷喚徐溜進來,問他何事。徐溜欲言又止,庫吏識趣,急忙告退出堂。徐君猷白了徐溜一眼,淡然道:“何事如此神神秘秘?”徐溜自懷中摸出一件物甚,呈給徐君猷。蘇公看去,原來是一封信函。徐君猷接過信函,問道:“何人送來?”徐溜搖搖頭,道:“未曾見著送信人。”徐君猷一愣,詫異道:“怎的未見送信人?”徐溜道:“這信乃是有人自府院後門塞進。”

徐君猷滿面疑惑,自信皮內抽出信箋,展開來看,卻見其上歪歪斜斜寫著:“徐、蘇二大人:玄機便在書卷中!” 信箋無有落款,但信中之言令徐君猷驚訝不已,遂將信箋遞與蘇公。蘇公看罷,捋鬚而笑,道:“如此言來,昨夜那廝非是盜賊,那多書卷亦非他倉皇落下,實有意讓我等見到。”徐君猷疑惑道:“這廝恁的怪異。既寫得書信來,何不將甚麼玄機告訴我等,還叫我等去書中查找。端的是脫卻褲子放屁,多此一舉。”蘇公呵呵笑道:“這廝為何深夜送書?為何隱匿送信?且信箋字跡歪斜,分明是有意為之。”孟震詫異道:“有意為之?為何這般?”徐君猷思忖道:“莫不是我等熟悉此人?惟恐我等辨認出字跡來?” 蘇公搖搖頭,道:“此人行踪如此小心謹慎,想必是有所顧忌,惟恐身份並行踪暴露,招惹禍事。”徐君猷一愣,奇道:“招惹禍事?甚麼禍事?”蘇公瞇著眼睛,搖搖頭,喃喃道:“玄機便在書卷中?”徐君猷思忖道:“他那禍事玄機便在書中?”蘇公微微點頭,幽然道:“正是。”孟震搖搖頭,笑道:“他何必費此周折?若是徐蘇二位大人未能悟出玄機,豈非誤了他事?倒不如直接道來便是。”蘇公搖搖頭,思忖道:“或許連他也不知玄機所在。”徐君猷猛然醒悟,道:“蘇兄說的是。這廝知曉書中藏有玄機,卻不知是哪一卷,冥思苦想甚久,但依然未曾悟出半點眉目來,甚是沮喪。或許這廝聞得蘇大人目達耳通,善解玄機,故出此計謀。”

孟震思忖道:“以徐大人之見,這書中會隱藏甚麼玄機?”徐君猷捋著鬍鬚,淡然道:“古人云:財帛動人心。徐某猜想,這書中或許隱藏了甚麼財寶玄機。”孟震聞聽,精神振奮道:“故而那廝非常小心謹慎,惟恐走露風聲,招惹來事端。”徐君猷點點頭,把眼望蘇公。蘇公瞇眼捋鬚,思忖不語。徐君猷笑道:“蘇兄有何高見否?”蘇公幽然道:“徐大人不覺得此事來得有些蹊蹺嗎?”徐君猷問道:“有何蹊蹺?”蘇公淡然道:“他信箋中寫道:徐、蘇二大人。他怎知我在大人府上?”徐君猷蹙眉道:“這廝定是暗中跟隨我等,故而知之。”蘇公不駁,又道:“蘇某以為,昨夜遺書、今日送信,與昨日白骨案隱有關聯。而其中的角兒便是焦明月!” 徐君猷思忖道:“我等可否如此假想一番:焦明月進京趕考歸來,無意中得到了一批金銀財寶。焦明月孤身一人,不便攜帶財寶,便將財寶隱藏在某處,又恐忘記,便將藏寶之地隱在書卷中。後來,突然發生變故,或是走露風聲,焦明月被人殺死,這批財寶究竟隱藏在何處,無人知曉了。兇手,或是其他知情人,悟出焦明月隨身書卷隱有玄機,苦想兩年而不得結果,萬般無奈,只得暗施計謀,欲假蘇大人之才智,破解玄機奧妙。”

蘇公雙眉緊鎖,道:“或如徐大人所言:遺書送信之人極有可能便是殺死焦明月的兇手,而且很可能便是黃岡縣衙中人!”徐君猷一愣,疑惑道:“黃岡縣衙中人?”蘇公點點頭,道:“白骨暴露,不足為奇。但隨同骨骸的那方硯台被蘇某藏匿,直至黃岡縣衙花園閒談時方才取出,告知諸位,其上'焦明'字樣或是線索。不想夜間便有人送來'焦明月'字樣的書卷。二者豈非過於巧合了。唯一之解釋,幕後主使便是知情者之一!”孟震思忖道:“蘇兄所言有理。白骨一案,當由黃岡縣衙查斷。那廝為何將書卷遺落在黃州府衙,又投信與徐、蘇二位大人?其字跡怪異,分明是怕徐大人將信與舒縣令看,從而被舒縣令辨認出來。” 徐君猷點點頭,道:“既如此,我等不必再查戶籍了,且去看那書卷中究竟隱藏了甚麼玄機?”孟震連忙附和。眾人出了架閣庫,來到府衙二堂,徐溜喚人將書捲取來,置於案桌之上。蘇公將七卷書逐一擺放,分別是《周禮》、,《孟子》、、《韻法必備》、《詩賦大全》。三人站立桌前,各自思索,玄機究竟會隱藏在哪一卷書中?徐君猷以為,必是焦明月最喜好的那一卷。孟震苦笑道,今焦明月已死,又怎知他最喜好哪一卷?徐君猷淡然笑道,且看哪一卷臟舊且破,便知他平日讀得勤讀得多。孟震連連點頭,只道有理。逐一比較,卻是那卷《孟子》為最。

孟震連忙拿起《孟子》,翻閱起來。蘇公笑道,若論差異,卻是這卷。徐君猷不解。蘇公翻開扉頁,道:“此七卷書中,唯有此卷不曾留下焦明月署名。”徐君猷點點頭,思忖道:“或許是他忘記署名了。”孟震道:“讀書人好署名,但未必捲捲署名,偶爾不署名之情形亦有之。”蘇公點點頭,嘆道:“亦有道理。但此捲頁頁有註解、評點,而其餘六卷則頁面乾淨,幾乎未有點墨。豈非奇怪?”徐君猷點點頭,對比翻閱書卷,道:“此非同一人讀書之習慣。”蘇公點點頭,道:“好動筆墨者,必有動筆墨之習慣。兩者差異明顯,我等不妨猜想,此一卷非是焦明月所有。”孟震疑惑道:“或是焦明月缺得,便自好友處借得來?”徐君猷點點頭,道:“不無這般可能。”蘇公幽然道:“東坡竊以為,那玄機或便藏在這之中。”徐君猷思忖道:“如此推想,或許是那焦明月無意間得到此書,他並不知曉書中隱藏玄機,但因此書丟了性命?”

蘇公點點頭,嘆道:“如今亦只能推測而已。”言罷,取過那封信箋,細細察看,又湊在鼻子前,嗅了幾下,又移步在門口,藉著門外光亮察看了一番,皺著眉頭,捋著鬍鬚,來回踱步。孟震見蘇公這般神色,正待追問,那廂徐君猷急忙示意,休要驚擾。孟震只得生生將話語嚥下腹去。不多時,蘇公近得門口,喚過蘇仁、徐溜,低聲吩咐二人如此這般。蘇仁、徐溜唯喏,出門去了。徐君猷、孟震甚是詫異,急忙追問。蘇公笑道:“到時便知分曉。”孟震白了蘇公一眼,沒好氣道:“你這廝別無所長,只好故弄玄虛。”蘇公只是微笑。 這時刻,門官來報,只道黃岡縣令舒牧求見,徐君猷示意蘇公,收了書卷、信箋,道:“快快有請。”門官去了,不多時,廊下來得兩人,當先之人正是黃岡縣令舒牧,另一人卻是縣衙仵作。二人入得堂來,拱手拜見徐君猷、孟震。徐君猷道:“舒大人辛苦,且坐。”又令侍女上茶。舒牧謝過,落座後便言白骨一案,查遍戶籍卷宗、尋訪縣城郊外,未有“焦明”或“焦明某”者。

徐君猷點點頭,道:“此案還得煩勞舒大人細心則個。”舒牧唯喏,道:“此卑職之本分。卑職此番前來,是因仵作勘驗骨骸時,發現了一件物甚,頗為蹊蹺,特來禀告大人。”徐君猷一愣,問道:“是何物甚?”舒牧示意身後仵作,仵作上前兩步,拱手道:“昨日現場,蘇大人再三叮囑小人,要細細勘驗每一根骨頭。昨夜小人整理骨骸之時,竟意外發現多了一截手指骨頭。”徐君猷又一愣,奇道:“多了一截手指骨頭?”仵作點頭,自懷中摸出一物,卻原來是一方巾帕,展開來看,果然是一小截骨頭。蘇公急忙上前,拿過巾帕,置於案桌之上,細細察看。徐君猷問道:“怎的會多了一截?你可曾弄得清楚?” 仵作忙道:“回大人話,小人已然復原整具骨骸,十指皆在,並無少缺。只是多了此截指骨,小人詫異,便報知了舒大人。舒大人以為,此事甚是緊要,便來報知大人。”徐君猷思忖道:“莫不是這廝有六指?”仵作搖搖頭,道:“其掌骨明顯,非是六指。”徐君猷幽然道:“如此言來,這指骨是別人的?”舒牧、仵作皆點頭。蘇公拈起那骨頭,問仵作道:“此骨可是左手食指前節?”仵作道:“小人琢磨甚久,似是左手食指,但小人不敢定論。”

徐君猷思忖道:“若尋出此手指殘缺者,或可覓得白骨案端倪。”舒牧唯喏,道:“卑職即刻趕回,著人尋查手指殘缺者。”蘇公淡然一笑,道:“蘇某倒是知曉一人,正是左手食指殘缺。”徐君猷驚詫不已,追問何人。蘇公笑道:“昨日諸位皆在場,怎的未曾見得?”徐君猷、孟震、舒牧疑惑不解。蘇公幽然道:“便是那田家莊里正田器。”舒牧皺著眉頭,思索道:“蘇大人此一說,卑職倒是有些記性了。那田器似是殘缺了一截指頭,但記不清左右手了。”徐君猷問道:“蘇兄以為這田器就是殺人兇手?”蘇公笑道:“是否兇手,不敢妄言,但至少有些許嫌疑。” 舒牧忙道:“卑職可著人前去將他拘來,嚴加審問,不怕他不招。”徐君猷瞪了舒牧一眼,道:“無憑無據,焉可隨意拘人審訊?”舒牧臉一紅,不敢再言。蘇公道:“徐大人所言甚是。舒大人可著人暗中監視於他,又可細細查探他斷指的原委。此外,又著人查尋其他手指殘缺者,萬不可錯漏兇手,冤枉了好人。”舒牧連連點頭,起身拱手道別。出門之時,蘇公又叮囑舒牧,此事不可聲張,惟恐打草驚蛇。舒牧唯喏,與仵作去了。

徐君猷復又取出書卷,捧著那卷,細細翻閱著。 ,自漢代被儒家奉為經典,又名《詩》,或名《詩三百》,共三百零五篇,分為《風》、《雅》、《頌》三部,徐君猷看那詩句,不由想起當年求學之情形,想當年整捲可謂倒背如流,若干年後,再看,卻如多年不見的老友,竟有一絲說不出的親切之感。今言這中隱藏著一個玄機,倒頗有些新奇。 徐君猷翻來翻去,滿紙詩句並更改、註解、評點,無有絲毫玄機之言,不由洩了氣,將書卷遞與蘇公。蘇公接過書卷,思忖道:“徐大人若是那隱藏玄機者,會如何隱藏之?”徐君猷思索著,說:“徐某以為,最佳者莫過於利用原有詩句,取其中可用之字,組成玄機秘語。”蘇公笑道:“此法雖佳,但需破解引子。引子須設得精巧,譬如數字、圖畫之類。若引子過易,則人人可破之;若引子過難,無人能破。時日久了,便連引子也失去了,玄機則不可解了。”徐君猷思忖道:“蘇兄之意:若此書中隱藏玄機,當有個引子。”孟震道:“這引子或許便是不合常理之處。”

蘇公取過一碗茶水,將少許茶水浸濕了數紙頁,細細察看,並無異常。徐君猷笑道:“蘇兄以為,這玄機或是用藥水寫成,一旦見水便可顯現出來?”蘇公點點頭,嘆息道:“可惜無有圖文。”孟震笑道:“無有提示,縱然想破腦袋,亦是一頭霧水。”徐君猷點點頭,道:“至少應當告知我等,這玄機有關何事何物?”蘇公默然無語,一頁一頁翻閱著。 且說蘇仁、徐溜出了府衙,往東直奔黃岡縣城。原來唐代時,黃州府治所駐黃岡,後改遷至長江邊,與黃岡縣城甚近。一路之上,兩人言語,依蘇公之意,僅憑一封信箋要尋出寫信人,恁的有些困難。徐溜頗有些疑惑,問道:“蘇大人要我等前往黃岡酒肆飯鋪中,不知查找甚麼?”蘇仁笑道:“我家老爺以為:那寫信人定是酒肆飯舖的店主,或是伙計。”徐溜驚訝道:“蘇大人怎的知曉?”蘇仁笑道:“老爺定是從那書信用紙、用墨並紙上油跡推斷出來的。”徐溜疑惑不解,蘇仁笑道:“老爺常道,人過留名,雁過留聲;月暈而風,礎潤而雨。”徐溜詫異不解,笑道:“此些與書信有何干系?”蘇仁道:“但凡人做甚事,必會留下痕跡;有些事物,徵兆微小,但可以依其理推斷出來。只要用心去察看、思索,便可見微知著。不過此話說來容易,做來卻難。”徐溜連連點頭。二人一路言語,到得黃岡縣城。 徐溜立在街口,張望四方,一時拿不定主意往哪條街巷。蘇仁笑道:“且尋一家飯莊坐坐。”徐溜點點頭,但見得前方有一處酒樓,上有黃州名士題寫的“膚豢閣”三字匾額,遂與蘇仁前往。入得酒樓,一個伙計迎了上來,滿臉堆笑,道:“二位客爺,且樓上請。”蘇仁瞟了那伙計一眼,又看了看酒樓中,約莫七八張桌子,卻沒有一個客人,心中不由詫異,又扭頭看那櫃檯後,兩個伙計正望過來,臉上一絲不可詭異的笑臉。蘇仁頓生疑心:“莫非是家黑店?”轉念一想,暗笑道:“黑店又怎會開在這熱鬧市井之中?” 蘇仁、徐溜隨伙計上得樓來,卻見得臨西窗一桌有四個食客,正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蘇仁心中暗笑自己多疑。伙計引二人到得臨東窗一桌邊,徐溜要了兩斤美酒四碟好菜,伙計唱聲喏,流水去了。蘇仁低聲道:“這閣子生意怎的如此冷清?”徐溜也頗覺奇怪,思忖道:“莫不是這閣子飯菜味兒甚差,知情者皆不來吃?”蘇仁斜眼看那一桌,四個食客喝得正酣,划拳猜掌,四下未見包袱物甚,分明也是本地人。 不多時,伙計端得酒菜上來,徐溜迫不及待倒了一碗酒,喝下肚去,連連點頭,道:“這酒卻是好酒。”又舉筷吃起菜來,又連聲讚道:“這菜味兒也不錯。”蘇仁見那伙計站在一旁,便招手喚他過來,問道:“你家掌櫃姓甚?”那伙計笑道:“二位客爺遠道而來,不知來黃岡做甚?”蘇仁一愣,反問道:“你怎知我等遠道而來?”那伙計笑道:“二位客爺言語非是我地口音,一聽便知。”蘇仁點點頭,笑道:“說的是。”徐溜喝著酒,白了一眼那伙計,問道:“這位爺適才問你,你家掌櫃姓甚?你尚未回答呢。”那伙計瞟了徐溜一眼,冷笑道:“到時便知。”忽轉身下樓去了。 徐溜莫名其妙的望著蘇仁,問道:“這廝怎如此說話?”蘇仁心中疑惑,暗道:“這閣子頗有些蹊蹺,我等須留心些個。”徐溜低聲笑道:“朗朗乾坤,青天白日,縣城鬧市,有甚麼蹊蹺?”蘇仁淡然一笑,不吃酒肉。徐溜毫無顧忌,只管吃喝。待吃飽喝足,徐溜喚來伙計結帳,那伙計滿面堆笑,道:“客爺,這酒菜一共五兩銀子。”那伙計話一出口,唬了徐溜一跳,反問道:“甚麼?五兩銀子?定是你那帳櫃算錯了。”那伙計笑容褪去,冷笑道:“不曾算錯,就是五兩銀子,一文不多,一文不少。”徐溜怒道:“這酒菜不過三四十文錢,怎的要五兩銀子?分明是在訛錢!”那伙計猙獰笑道:“我這膚豢閣便是這等價錢!你吃過,便要付錢。”徐溜氣得滿臉通紅,來看蘇仁。蘇仁淡然笑著,喃喃道:“原來如此。” 那伙計凶相畢露,氣勢洶洶道:“若不付錢,你等便休想走出我這膚豢閣半步。”徐溜怒道:“這等昧心欺詐,我要到縣衙狀告你等。”那伙計冷笑道:“你等外地鬼,也不打聽打聽我家尚大官人是何許人?小爺奉勸你等,還是老老實實交了酒菜錢離去,省得惹來麻煩。”徐溜瞪著伙計,正待駁斥,卻見那桌四個食客站了起來,個個凶神惡煞,其中一人手中兀自拿著一柄鋼刀。徐溜頓時心慌,把眼望蘇仁。蘇仁淡然笑道:“你吃了人家酒菜,自當付錢。我可是滴酒未沾、塊肉未吃。”徐溜瞪了蘇仁一眼,無奈何,只得自腰囊中摸出一錠銀子來,放在桌上。 那伙計眉開眼笑,道:“你這廝倒還是識趣。”伸手來拿銀子,卻不想蘇仁手快,早將銀子奪了過去,那伙計一愣,怒道:“你這撮鳥,恁的不知死活。”蘇仁笑道:“你這撮鳥,要這五兩銀子不難,卻要讓我等明白,這酒多少錢一斤、這菜多少錢一碟?且寫張帳目清單與我。待回去我家老爺問起,我等也好歹有個交代。”徐溜聽得這話,連聲附和。那伙計將信將疑,側眼望了那四人,而後轉身下樓去了。 不多時,那伙計回來,手中拿著一張紙,遞與蘇仁。蘇仁看去,那紙上寫著“酒兩斤,紋銀二兩;菜四盤,紋銀三兩”。蘇仁搖搖頭,道:“這單子拿得回去,我家老爺焉肯相信?只當是我等糊弄於他。你須在上面寫得你膚豢閣字樣,最好有你家掌櫃的指印或是印鑑。”那伙計一臉慍色,瓮聲瓮氣道:“你這撮鳥,恁的羅嗦。”蘇仁滿臉委屈狀,嘆道:“這家老爺甚是厲害,若無實證,定以為我等做了手腳,不定要打斷我等的腿。煩勞小二哥辛苦一遭。”那伙計望著桌子的五兩銀子,壓著怒氣,復又拿過紙單下樓去了,不多時,又跑將上來,將紙單遞與蘇仁。 蘇仁見那紙單上寫有“膚豢閣收帳”,微微點點頭。那伙計見狀,急忙伸手去拿五兩銀子。蘇仁急忙移開,笑道:“此上無有日期,我家老爺定然不信,煩勞小二哥再跑一遭,添上日期時辰。”那伙計滿腹怒氣,早已按耐不住,不由分說,強行來搶。蘇仁故作驚恐,連忙轉身,順勢抓住那伙計手臂,輕輕一帶,那伙計收勢不住,往前撲去。蘇仁腳尖一拌,那伙計頓時仆倒在地。 蘇仁又假意去扶那伙計,口中詫異道:“小二哥怎的如此不小心,快且起來。”那伙計惱羞成怒,爬了起來,揮拳便打。蘇仁假意害怕道:“小二哥饒命。”待那拳頭過來,閃身躲過,反手一拳,正打正那伙計鼻樑。那伙計“哎呀”一聲,後退數步,摀住面孔,鼻血流出。徐溜躲閃在一旁,見那桌四人撲了過來,急忙叫喚。蘇仁回身抓過一把椅子,衝著那四人,喝道:“來者通名報姓。”那四人氣勢甚兇,哪里通甚名報何姓,圍將上來,揮拳便打。蘇仁掄起椅子,狠狠砸在一人頭上,那廝哼了一聲,倒在地上,暈死過去。那三人見蘇仁如此兇猛,心中膽怯,不敢貿然上前。拿刀的那廝依仗手中利刃,一頓猛砍。蘇仁揮舞椅子,擋住鋼刀,三個回合,那廝鋼刀脫手,蘇仁一腳踹在那廝胸口,竟將那廝踢飛起來,嘩啦落在另一張桌上。那伙計見勢不妙,悄然逃下樓去,一陣呼喊,又引來了五六名漢子,或掄著棍棒,或舞著鋼刀,衝上樓來,分左中右三路圍住蘇仁。蘇仁拾起鋼刀,遞與徐溜,喚他躲在身後,而後自腰間摸出分水娥眉刺,呵呵笑道:“你等可識得此兵刃?”七八名漢子詫異的望著那對分水娥眉刺,這等奇門兵刃確實不曾見過。 蘇仁哈哈大笑道:“此玩意喚作奪命亡魂刺,不知要了多少漢子性命。今日便讓你等撮鳥開開眼界,來來來,不怕死的只管上來。”眾惡漢見得蘇仁這般豪氣,心中膽怯,畏縮不前。這時刻,樓梯口上來兩人,其中一人惡狠狠道:“何人吃了老虎豹子膽,竟敢在我的地盤上撒野?恁的不知死活。”眾惡漢聞聽,忙左右分開,閃出一條道來。蘇仁看那人,遮莫三十八九,虎背熊腰,凶神惡煞,臉上一條刀疤痕,分明猙獰可怕。 那伙計上前,點頭哈腰,兀自擦著鼻血,滿臉委屈道:“尚爺來得正巧,這廝賴著酒菜錢不給,兀自打人砸店。”那尚爺瞥了那伙計一眼,冷笑道:“在黃岡城,還沒有人敢在老子麵前說個不字。”那伙計連連點頭,道:“尚爺,這兩撮鳥是外來鬼。”那尚爺哼了一聲,道:“那就做個異鄉鬼吧。”跟在那尚爺身後的漢子笑道:“大哥,小弟手腳甚癢,此事交與小弟便是了。”那尚爺哈哈笑道:“二弟整日酒色,恐拳腳都生疏了吧。”那二弟捏起拳頭,笑道:“今日便要讓大哥瞧瞧,黃州震天虎斷然不會讓女人淘空的。”眾惡漢高聲附和。 那二弟上前數步,望著蘇仁,雙拳捏得骨節咯咯作響,冷笑道:“今日逢著爺爺,算你走運,好歹留個全屍。”蘇仁淡然一笑,問道:“你便是黃州震天虎?”那二弟微微點頭,冷笑道:“知道老子名號,也算死得明白。”蘇仁故作驚喜,笑道:“震天虎,你不認得我了?你再仔細看看,我是何人?”那震天虎一愣,瞇著眼睛,仔細打量蘇仁,滿臉疑惑。蘇仁如他鄉遇故知一般,滿臉歡喜,連聲道:“你再仔細看看,是我呀!是我!”那尚爺與震天虎皆莫名其妙,茫然不解。眾惡漢見得這般情形,只當蘇仁是震天虎的舊交。震天虎瞇著眼睛,左思右想,實在想不起來面前之人是誰了,疑惑道:“你是何人?我想不起來了。” 蘇仁笑道:“我是你老子呀。”話音未落,蘇仁早一腳踢出,那震天虎未曾提防,躲閃不及,反欲揮拳打出,但蘇仁這一腳正踢中震天虎下身,但聞得震天虎慘叫一聲,倒在地上,全身捲縮一團,痛苦呻呤不止。眾惡漢驚恐不已,皆把眼望著那尚爺。那尚爺臉色鐵青,咬牙切齒,自旁邊拿過一柄鋼刀,上前三步,冷笑道:“你這廝可曾聽過黃岡尚青鶴?”蘇仁明知來人便是尚青鶴,淡然笑道:“我倒是聽過烹琴煮鶴。”尚青鶴聞聽,冷笑道:“你是何人,且報上名來。”蘇仁笑道:“外鄉過客,何足掛齒。”尚青鶴冷笑道:“我尚青鶴咳嗽一聲,黃岡城便要抖三抖。今日你犯著我尚某,算是你的造化,若跪地求饒,尚爺我可留你一俱全屍。”蘇仁冷笑道:“我卻不信,大宋天下,黃岡縣城,你敢殺人害命。”尚青鶴並眾惡漢聞聽,皆哈哈大笑,這震天虎坐在地上,扭曲痛苦的臉上也露出一絲猖狂的笑容。 蘇仁嘆道:“既如此,我便要為黃岡百姓除卻一害。”言未盡,蘇仁猛然出手,一枝分水娥眉刺刺向尚青鶴咽喉。尚青鶴吃了一驚,急忙將手中鋼刀一橫,擋住分水娥眉刺。但蘇仁另一支分水娥眉刺卻刺向他腹部。尚青鶴驚恐不已,連退數步,待回過神來,唬出一身冷汗,勃然大怒,狂舞鋼刀,一頓猛砍。蘇仁連連後退,順手抓過一把椅子摔了過去。尚青鶴忙用鋼刀來擋椅子,蘇仁趁勢反刺過去,尚青鶴反轉鋼刀,欲擋住娥眉刺,蘇仁身子一低,一個掃堂腿過去。尚青鶴擋住了刺來的娥眉刺,不曾料想下盤被攻,躲閃不及,前腳失穩,側倒在地。 蘇仁一腳踩住鋼刀,一支娥眉刺刺向尚青鶴咽喉。尚青鶴驚恐萬分,急呼:“爺爺饒命。”蘇仁將娥眉刺抵住尚青鶴的咽喉,眾惡漢驚慌失措,不敢妄動。尚青鶴顫栗道:“爺爺饒過小的吧,但要錢物,小的立即奉上。”蘇仁冷笑道:“你這廝平日霸道慣了,飛揚跋扈,胡作非為。今日這般受辱,斷然不肯善罷甘休。只待我放過你,你定來報復,恨不得將我一刀劈了。”尚青鶴被蘇仁說中了心思,口中兀自否認道:“小的絕無此心。”蘇仁淡然一笑,道:“休要狡辯,你這廝心中想甚,爺爺一清二楚。”尚青鶴撥浪鼓一般搖頭道:“小的若有此心,天打雷劈。”蘇仁笑道:“你等潑皮賭咒發誓,譬如放屁一般。”順手拾起鋼刀,使個眼色與徐溜,徐溜會意,急忙下樓去了。蘇仁跟隨其後。 二人下了樓,出了膚豢閣。尚青鶴率一眾手下追隨出來,正見得街巷奔來六七人,皆是官差裝束,當先一名公差,腆著肥胖的身子,手握鋼刀,見著尚青鶴,急切問道:“尚爺,賊人何在?”尚青鶴一指蘇仁,氣急敗壞道:“便是那廝。”那為首公差一揮手,喝道:“兄弟們,與我拿下這賊人。”蘇仁見他等人多勢眾,遂讓徐溜先走,回過身來,立在街中。眾公差持刀追了過來,尚青鶴一干惡漢也圍攏過來。街巷中人皆遠遠躲避,探頭張望。尚青鶴手握一柄鋼刀,咬牙切齒道:“誰殺了這廝,我賞銀三百兩。”眾公差與惡漢聞聽,甚是振奮,個個擦拳磨掌,躍躍欲試。 蘇仁嘿嘿笑道:“哇呀呀!三百兩銀子,那是四五十年的月俸。你等休要動手,不如將那銀子給我,我自己殺了自己。”那為首公差鄙夷道:“你這廝恁的不知死活,敢與青鶴幫為敵。”蘇仁冷笑道:“不知死活的或許是你等。我要到縣衙去狀告你等,公差與歹人狼狽為奸,通同一氣!”那為首公差冷笑道:“隨你告去,告與不告,你都是死路一條。告,或許死得更慘。”蘇仁一愣,又道:“我要到黃州府衙去告你等。”那為首公差聞聽一愣,冷笑道:“只可惜你已經到不了黃州府衙。”言罷,揮刀便砍,氣勢甚兇。蘇仁見狀,驚恐萬分,高聲叫道:“公差殺人啦,公差殺人啦!”那為首公差冷笑道:“你這刁民,行凶抗法,殺了又怎地?”遂一招手,令眾公差撲殺上來。蘇仁施展單刀,與眾公差打鬥起來。那尚青鶴在一旁咬牙切齒,高聲叫囂:“殺了他!殺了他!”又指使眾惡漢衝上前來。 蘇仁獨鬥十餘人,自知身單力薄,不可久戰,遂邊鬥邊走。眾惡漢知蘇仁厲害,心中膽怯,不敢近前,只是一味叫囂。眾公差貪財心切,平日里又驕橫慣了,渾然不把蘇仁當回事,個個奮勇向前。待幾個回合下來,有三四名公差傷了手腳,方才有所顧忌,不敢貿然上前。蘇仁跑了四五條巷子,出了縣城。眾公差、惡人一路追趕,氣喘吁籲,能跟上蘇仁的公差竟只剩下了一人,其餘人等落下了三四百步遠。 蘇仁站定,回過身來,望著這唯一追上來的中年公差。那中年公差急忙立定,回身望去,同伴差得甚遠。蘇仁舞動鋼刀,笑道:“且來抓我。”那公差忽低聲道:“這位兄台,我追來非是抓你,乃是忠言相告。好漢休要招惹尚青鶴之流,快快離開黃岡為上。”蘇仁一愣,問道:“這尚青鶴竟有這般勢力,連你等官府公差也聽命於他?”那公差嘆道:“這幾年來,你是第一個打尚青鶴的好漢,在下心中甚是敬佩。但好漢不吃眼前虧,在下為的是想提醒好漢:尚青鶴不可怕,可怕的是尚青鶴身後之人。”蘇仁驚訝道:“身後之人?是誰?” 言語間,後面的追兵趕了上來,那公差來不及回答,假意揮刀與蘇仁搏鬥,蘇仁飛起一腳,那公差順勢翻倒在地。兩個公差並三個惡漢叫囂著蜂擁而上,蘇仁冷笑一聲,揮刀相迎。眾公差、惡漢跑得腿酸,本是仗著人多,叫囂一番,何曾想蘇仁竟反撲過來。一名公差扭身便跑,不想正撞著身後一名惡漢,兩人皆撞倒在地。蘇公一刀劈去,削了一名公差帽子,唬得那公差魂飛魄散,撲通跪在地上。另一名惡漢趁蘇仁轉身之際,掄起手中棍棒,劈頭打去。蘇仁一扭身,躲過棍棒,回手便是一刀,只聞得那惡漢淒厲慘叫一聲,左手掌削落在地,鮮血迸流。其餘幾人見得,驚駭萬分,回身便逃,餘下那受傷的惡漢倒在地上,痛苦哀號著。蘇仁上前一步,唬得那惡漢伏地求饒。蘇仁冷笑道:“今日斷你一手,便是報應。且回去告訴尚青鶴,善惡到頭總要報。”那惡漢臉色蒼白,痛苦而驚恐,如雞啄米般點著頭。 蘇仁回身便走,眾公差、惡漢不敢再追,任由蘇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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