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蘇東坡斷案傳奇·黃州篇

第39章 第一章千年古玉

此首《五禽言》詩之一乃是蘇東坡貶謫黃州時所作。據說宋代鄂州、黃州一帶,老百姓把布穀鳥的叫聲聽成為“脫卻破褲”。初來黃州的蘇東坡頗為不解。某年春的一天,他過江前往鄂城,由於先前一天夜間下了一場大雨,鄂城西山的山溪漲滿了水,只見一個農夫挑著空籮筐,穿著一條破褲,連褲腿也不捲,便從溪水中小心翼翼淌了過去。巧在此時,溪邊林中傳來了布穀鳥的叫聲,那農夫聞聽得,猛地衝著樹林罵將起來:“該死的瘟鳥,只知叫'脫卻破褲'!”蘇東坡甚是詫異,遂問道:“你為何不脫掉褲子,以免濕了褲腳?”那位農夫遂脫下破褲與蘇東坡看,只見其臀部和大腿上傷痕累累、血肉模糊。那農夫告知蘇東坡,因他欠了東家的租子,今早送了一擔穀子去,兀自不夠,東家發了脾氣,當即命人脫了破褲,一頓好打,竟致這般。蘇東坡恍然大悟:那農夫不脫褲子淌水,原來是怕冷水刺痛了傷口疼痛呀!那時,蘇東坡穿了兩條褲子,遂脫下一條送與農夫。待回到黃州後,他便寫下了此詩,流傳後世。

且說大宋神宗元豐五年二月某日,東坡雪堂西南山上,建有一座亭子,石椅木欄,亭角飛挑,此亭乃是蘇公僱人建造,並名之“快哉亭”,那快哉亭內有數人,或坐或立,談笑風生。他等正是謫居黃州的蘇軾、臨江書院的齊禮信先生、劉冰谷先生、郭氏藥舖掌櫃郭遘、春秋古董行掌櫃歐陽飛絮、花燈鋪掌櫃葉來風。亭外又有蘇仁並一些隨從家僕,竊竊私語。 只見蘇公斜身靠著亭柱,手中一把酒壺,甚是暢意。郭遘手持一個酒杯,品得一口,臨風而立,目酣神醉。齊禮信立在亭內石桌旁,正揮毫書寫,一側劉冰谷用手壓住紙張,唯恐被風吹動,望著齊禮信筆走龍蛇,滿目羨慕之情。歐陽飛絮與葉來風在一側言語甚麼,而後那歐陽飛絮自懷中摸出一件物甚,遞與葉來風。那葉來風接過來,細細端詳,不由嘖嘖稱奇。

那廂蘇公、郭遘見得,急忙過來,葉來風看罷,將物甚遞與郭遘,郭遘接過物甚,驚詫道:“好精美的一塊美玉。”蘇公湊上前來,原來是一塊玉佩,玉身晶瑩白膩,玉質堅實,雕琢成一朵梅花形狀,琢工頗為精美,最為奇特的是梅花蕊中赫然有兩小團紅色,宛如兩滴鮮血嵌在白玉身中,動之欲滴,栩栩如生,但隱約有一絲詭異。 歐陽飛絮見蘇公神情專注,頗有些得意,問道:“蘇大人以為如何?”蘇公不答,翻轉過來,但見得梅花玉身後刻有一字,細細辨認,乃是一個“曹”字,字體碩長又寬闊,筆劃迂曲流暢。 葉來風思忖道:“似是個'曹'字。”歐陽飛絮連連點頭,笑道:“正是個'曹'字。但字體怪異,似是金文體。”蘇公點點頭,道:“正是金文體。”歐陽飛絮疑惑道:“古之金文體甚多,卻不知是哪一種金文體?”

那廂齊禮信揮毫完畢,與劉冰谷同來看梅花玉佩,齊禮信笑道:“此一'曹'字,當是指玉佩主人,莫不是三國曹操曹孟德之物?”劉冰谷望著齊禮信,思索道:“莫不是昔日赤壁大戰,曹操敗北,遺落下此物,傳至今日?卻不知歐陽掌櫃自何處得到此玉?”歐陽飛絮聞聽,頗有些疑惑,問蘇公道:“此玉果真是曹操之物?”葉來風在一旁搖頭道:“漢代盛行隸體,至三國時,隸體漸沒,衍成楷書,怎的會是金文?” 蘇公捋鬚點頭,瞇著雙眼,道:“自治玉之態並金文推斷,應是戰國古玉。”歐陽飛絮聞聽,甚是驚喜,道:“如此言來,此玉頗值得些銅錢?”蘇公笑道:“歐陽掌櫃乃是古董行家,卻來誘我?”歐陽飛絮臉色有些尷尬,呵呵笑道:“不瞞大人,飛絮識得這是一塊希世好玉,但其年代如何,一時難以斷定。”

蘇公思忖道:“玉上之字當是楚國金文。”葉來風疑惑道:“楚國金文形體多扁平,筆劃短且多弧筆,頗為鬆散草率,此字分明有別於此,似非楚國金文。”蘇公笑道:“葉掌櫃所言甚是,戰國早中期,楚之金文依然有如春秋時金文之碩長形體,筆劃迂曲流暢,但至戰國晚期,則鬆散草率多矣,甚有差異。”葉來風思忖道:“如此言來,此玉端是戰國早中期之物?” 蘇公點點頭,嘆道:“好一塊梅花血玉,其價足足值得三百兩銀子。卻不知歐陽掌櫃自何處得來?”眾人聞聽,驚詫不已,又不免有些羨慕。歐陽飛絮笑道:“乃是在朱家莊收得。”齊禮信驚奇道:“便是在我莊中?”歐陽飛絮點點頭,道:“便是前幾日,自齊先生家中拜訪回來,無意間在貴莊一戶人家收得。”齊禮信聞聽,頗有些惋惜道:“不知歐陽掌櫃出了多少價錢?”歐陽飛絮喜笑顏開,伸出三個手指頭,道:“三十文錢。”

眾人皆驚嘆不已,或言歐陽掌櫃慧眼識珠,或言歐陽掌櫃會做生意。齊禮信追問道:“卻不知是哪戶人家?”歐陽飛絮連連搖頭,道:“飛絮不識得,那廝不過是一小孩,兀自拿著這玉在泥土中玩耍。”眾人皆嘆明珠暗投。 劉冰谷拿過玉佩,細細察看,嘆道:“若非歐陽掌櫃識貨,此物不定落在哪處泥坑糞池中去了。”葉來風思忖道:“若是哪戶人家的傳家寶玉,孩童貪玩拿出來玩耍,卻被歐陽掌櫃廉價買走。若教他家大人省得,不定要痛打一番。”眾人皆言有理,歐陽飛絮一愣,思忖不語。齊禮信疑道:“我從未聽得哪家有此希世寶玉。”葉來風笑道:“此等值錢物甚,人家自當隱藏甚密,怎會在外揚言?” 郭遘笑道:“既然隱藏甚密,又怎得讓孩童尋得,嬉戲把玩?”葉來風搖搖頭,道:“孩童頑皮,翻箱倒櫃,若無意間尋得,只覺好玩。大人一時疏忽,亦不曾留意。”歐陽飛絮遲疑道:“若是如此,飛絮豈非要將此玉退還與他?”言罷,神色黯然,頗有些後悔。

劉冰谷笑道:“今既到你手,怎肯輕易還與他?如此豈非失去數百兩銀子?”歐陽飛絮搖搖頭,嘆道:“若是這般,歐陽寧可退還與他。”齊禮信連連點頭,道:“歐陽掌櫃雖是商賈,但卻是儒商,儒者,仁義禮智信也。待禮信回得莊後,暗中打探,若果真是哪家珍藏之物,再還與他不遲;若是那小孩無意間拾得,此物便是與歐陽掌櫃有緣矣。”眾人皆點頭。 歐陽飛絮笑道:“如此甚好。那日,飛絮路經龍王山下一戶人家,那人家土牆茅頂,約莫三四間,屋舍前坪兀自有七八株桃樹。那小孩在桃樹下玩泥,飛絮猜測他是此戶農家的孩童。”齊禮信一愣,思忖道:“原來是朱力作家。不過據禮信所知,他家甚貧,怎會有這等寶玉?” 蘇公捻鬚思忖,喃喃道:“龍王山下?去年血字鬼咒一案,我等豈非上得此龍王山?”齊禮信連連點頭,道:“正是正是。”蘇公復又拿過玉佩,置於手中,細細察看一番,思忖道:“此玉或是女王城之古物。”眾人聞聽,驚詫不已。

歐陽飛絮驚喜道:“飛絮亦曾收得些女王城古物,可惜非破即爛,不甚值錢。”齊禮信笑道:“聞我莊中老人言,傳說那女王城內埋藏了無數金銀財寶,古往今來,幾多人來尋寶,又失望而去。如今,女王城只餘下殘垣斷壁、土丘荒坡,鄉人早已不信寶藏之說了。” 蘇公嘆道:“昔日女王城,何等繁華,那殘垣斷壁、土丘荒坡之下,掩埋著些許古物,亦不足為奇。”劉冰谷奇道:“蘇大人據何斷定此玉是女王城古物?”蘇公淡然笑道:“不過是推測而已,無有佐證。依《漢書·地理志》言:故邾國,曹姓,二十九世為楚所滅。楚滅邾之後,徙邾至此。今之所謂女王城,其說甚鄙野,又有言禹王城,與大禹相干,蘇某以為亦非是。若言邾王城,頗為妥當。”劉冰谷恍然大悟,道:“此玉背面有金文'曹'字,分明是指邾城君主之姓!”蘇公點點頭。眾人益發驚詫,復又來觀賞此件上千年的梅花血玉。

兩日後,蘇公與家眷數人在山坡上栽植樹苗,栽種了約莫三四十株,蘇仁提水,一一澆灌。蘇公抹了抹額上汗水,望著新栽的樹苗,又望著前兩年栽植的樹木日益長大,臉上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蘇仁笑道,待七八年後樹大了,枝繁葉茂,正所謂前人栽樹,後人乘涼。蘇公幽然道,夫治國猶如栽樹,本根不搖,則枝葉茂榮。蘇仁笑道,老爺栽樹汗流浹背,竟還自栽樹思想到治國,端的有趣。蘇公嘆道,此乃是古人之言。蘇仁追問是何人,蘇公笑而不答。 此時刻,卻見得山坡下兩人,急急上來。蘇公瞇著眼睛,眺望來人,淡然道:“定是知府徐大人遣徐溜又來尋我。”蘇仁猜想道:“他等急急奔來,定是有甚緊要之事,莫非又有命案發生?”蘇公淡然一笑道:“恐非尋常命案,否則何至如此焦急?亦或是朝中之事?”蘇仁思忖道:“或有老爺相干?”蘇公一愣,心中忽然一震,暗道:莫非是聖上想起我子瞻不成?

正疑惑間,見得那兩人風風火火上得坡來,待蘇公望清楚來人面目,不由啞然失笑:原來是歐陽飛絮與一名隨從。歐陽飛絮氣喘吁籲,上得前來,急急道:“蘇大人且幫我!” 蘇公一愣,奇道:“不知出了甚事?以至歐陽掌櫃如此焦急?”歐陽飛絮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急切道:“非是他事,乃是為了前幾日那塊千年的梅花血玉。”蘇公疑惑道:“莫非此玉果真是那朱姓人家的祖傳寶貝?”歐陽飛絮連連搖頭,道:“非也非也。昨夜飛絮家中失竊,此玉被人盜走了!”蘇公一驚,道:“被人盜走了?”歐陽飛絮連連點頭,道:“正是,正是。” 蘇公令歐陽飛絮慢慢道來,歐陽飛絮嘆息道:“今早飛絮起來,見得書房門開啟,銅鎖掉落一旁,急忙進得室內一看,室內一片狼籍,地上甚多書卷。飛絮料想是來了竊賊,猛然想起桌案木屜中的玉石錦盒,盒中珍藏著此件玉器。飛絮快步上得前去,抽開一格木屜看去,哪裡還有甚麼盒子!飛絮不肯死心,又尋了余下木屜及他處,早已不見了踪跡。”歐陽飛絮言罷,唉聲嘆氣。

蘇公拈著鬍鬚,問道:“府中可曾丟失其他財物?”歐陽飛絮搖搖頭,道:“只不見了此玉石並錦盒。”蘇公淡然道:“如此言來,那賊人非是尋常盜賊,分明是衝著此玉而來。”歐陽飛絮點點頭,憤憤道:“這廝定是垂涎寶玉,故而行此齷齪勾當。”蘇公思忖道:“此人知你將玉石藏在書房,看來,亦是知情人也。” 歐陽飛絮皺起眉頭,喃喃道:“飛絮經營古董商行二十餘年,素來注重下人品行,非老實真誠者不用,數年來家中不曾有丟失物甚之事發生。知曉飛絮有此玉者甚少,知其藏在書房中,少之又少,今卻被盜走了,端的有些古怪。” 蘇公淡然道:“這兩日府上有何異常?可有外人來訪?”歐陽飛絮思忖道:“只是昨日齊先生來過。”蘇公疑道:“齊禮信?”歐陽飛絮點點頭,思忖道:“齊先生便是為此玉而來。前日我等在大人快哉亭中言及此玉來歷,齊先生只道回去查問了一番,昨日便來告知飛絮,此玉非是那朱姓人家之物,可謂聞所未聞。飛絮猜想,定是那小子在何處拾得,當做石塊玩耍。”蘇公疑惑道:“齊先生可曾到得書房中?”歐陽飛絮點點頭,道:“我二人便在書房中言語,飛絮兀自取出……”言至此,歐陽飛絮臉色頓變,滿臉狐疑,喃喃道:“莫非是……”又茫然搖搖頭。 蘇公追問道:“莫非甚麼?”歐陽飛絮滿目疑惑,幽然嘆息道:“莫非竊賊是他?”蘇公拈鬚思忖,道:“如此言來,齊先生確實難脫干係。”歐陽飛絮搖搖頭,喃喃道:“齊先生是正人君子,怎會做出這等事情來?絕非是他,絕非是他。”蘇公淡然道:“財帛動人心!三五兩銀子,也許身端心正,但三五百銀子,則未免不動貪心。”歐陽飛絮遲疑道:“齊先生是午時來得,與飛絮言語了半個時辰,便告辭離去。昨夜,飛絮兀自在書房中讀書,約莫亥牌時分方回房歇息。如此推想,那竊賊行竊端在亥牌時分之後。”蘇公淡然道:“或是齊先生見財起心,待到深夜,潛入府內,伺機行竊;亦或是他僱人前來。” 歐陽飛絮苦笑道:“飛絮與齊先生乃是多年好友,若言他圖謀此玉,飛絮絕然不信。”蘇公淡然道:“除卻齊禮信,可有他人可疑?”歐陽飛絮搖搖頭,思忖道:“除了齊先生,這兩日未有客人來訪。”一側那隨從低聲道:“昨日,賈爺豈非來得書房外。”歐陽飛絮一愣,瞪了那隨從一眼,那隨從急忙垂頭不語。 蘇公看那隨從,約莫二十五六,眉清目秀,滿目惶恐,不由淡然笑道:“你這小廝,喚作何名?”那隨從斜眼望歐陽飛絮,不敢多言。歐陽飛絮道:“蘇大人問你,還不快些答來?”那隨從唯喏,俯首道:“回大人,小人歸我柔。”蘇公笑道:“歸姓甚少。傳說此姓源於姬姓,乃黃帝后裔,世守歸藏國,亦即今秭歸一帶,後去藏字,餘下歸字,便成一姓。又有《左傳》言:鬍子國,姓歸,為楚所滅,後以為氏。”那歸我柔眨巴雙眼,茫然如墜雲霧。 歐陽飛絮忙道:“大人博物洽聞、道山學海,非我等可及也。這廝乃是臨江書院劉冰谷先生舉薦,飛絮見他手腳利索、頭腦聰明,便收下做了伙計。”蘇公點點頭,笑道:“適才所言賈爺是何許人也?”歐陽飛絮道:“乃是飛絮妾弟,喚作賈曇。”蘇公問歸我柔道:“他昨日來得府上?有何可疑行徑?”歸我柔吱吱唔唔,不敢言語,歐陽飛絮令他如實道來。歸我柔道:“昨日,正是老爺與齊先生言談時,小人見得賈爺往書房齋,想必是去見老爺。”歐陽飛絮嘆道:“這廝又來尋我借錢。”蘇公疑道:“借錢?”歐陽飛絮點點頭,嘆道:“這廝不務正業,整日與一干潑皮廝混博錢,輸多贏少,每每來求我周濟,無奈何,每每與他二三兩銀子。” 蘇公拈鬚思忖道:“歐陽掌櫃方才言,齊先生來時,亦是午牌時分,言語了半個時辰。而賈曇來時,亦是午牌時分,卻不知誰先誰後?”歐陽飛絮道:“齊先生先來,約莫一盞茶工夫,賈曇便來了。”蘇公淡然道:“如此言來,那賈曇亦見得那梅花血玉?”歐陽飛絮點點頭,道:“他來時,飛絮正拿著那玉與齊先生鑑賞。”蘇公淡然道:“如此言來,這賈曇亦為可疑。”歐陽飛絮遲疑道:“賈曇雖好賭,但素來敬重飛絮,想必不會做出這等事情。” 蘇公淡然一笑,道:“萬事皆有可能,尤其是那賭場、情場中人,一時忘乎所以,不定做出甚麼事來。”歐陽飛絮疑惑道:“如此言來,待飛絮回去,細細盤問他一番。”蘇公淡然笑道:“如此問他,他怎會承認?”歐陽飛絮遲疑道:“如此怎生是好?蘇大人若有空閒,可否能到舍下勘驗一番?” 蘇公笑道:“東坡自來黃州,多是空閒之時。只是勘驗之事,乃是官府緝盜捕快之責,東坡此去豈非越俎代庖?”歐陽飛絮搖頭道:“此等事情,不便驚動官府,以免招惹閒言風語。大人此去,亦不過是幫飛絮察看而已,非是緝盜追贓。”蘇公笑道:“恭敬不如從命。”遂令蘇仁收了農具,又回雪堂換了件衣裳,別了夫人,喚上蘇仁,與歐陽飛絮主僕往黃州城而去。 一路無話,到得城南蠶絲街歐陽家宅,歐陽飛絮引蘇公直奔後院書房,至書房廊下,蘇公環視四下,但見得院內數株桃樹,依院牆是一處花壇,植有花草。蘇公下了石階,四下察看,不曾見得可疑痕跡,復又回至廊下,察看書房窗格,忽見得左側窗紙破了一個小洞,急忙近得窗格前。歐陽飛絮、蘇仁急忙湊上前來。蘇公伸出一根手指,比劃那窗格紙洞。歐陽飛絮驚詫不已。 蘇公將左眼湊了過去,貼著紙洞,張望書房內,而後退後一步,道:“歐陽掌櫃且來一看。”歐陽飛絮湊眼上去,張望室內,正望見書房那桌案方位,而後退身望著蘇公,思忖道:“昨夜那竊賊曾在此張望窺探?”蘇公點點頭,道:“自窗紙偷窺洞眼推測,那廝身長六尺八寸以上,乃是個男子。想必那時刻,歐陽掌櫃兀自在書房之中。”歐陽飛絮驚詫道:“不想那廝早已潛伏在此矣。”蘇公幽然道:“那廝等待歐陽掌櫃回房歇息之後,便設法壞了銅鎖,入得書房之中,找尋那梅花血玉。一番尋覓之後,終於得手。”歐陽飛絮不由憤憤然,慍道:“這廝好生可惡。” 蘇公淡然道:“卻不知那銅鎖尚在否?”歐陽飛絮點頭道:“便在書房內。”蘇公點點頭,近得書房門邊,看那兩扇門的鎖搭,而後推門入得書房,環視四下,那書房依牆乃是書架,上下壘著五層書籍,房中有一木桌並四把木椅,另一側有一木櫃,木櫃一側有一桌案,桌案上累著書卷,又有文房四寶及鎮紙。蘇公疑惑道:“聞歐陽掌櫃言,那時刻室內一片狼籍,地上頗多書卷?”歐陽飛絮連連點頭,並比劃當時情形。 蘇公頗有些疑惑,喃喃道:“那廝為何將書卷拋散在地?”歐陽飛絮猜測道:“那廝尋寶心切,哪裡顧及這多,他當我將寶玉藏在書卷某處,便一古腦翻將過來。”蘇公又問道:“歐陽掌櫃將玉置在桌案屜中?”歐陽飛絮點點頭,近得桌案前,那桌案自上而下有四格木屜,歐陽飛絮拉開第三格,道:“飛絮將錦盒置在此格。”蘇公皺起眉頭,思忖道:“依常理推測,竊賊當先搜尋木櫃並桌案屜格。可他為何在書架上找尋?”歐陽飛絮一愣,疑惑道:“或是他以為那書架中藏有值錢物甚。” 蘇公搖搖頭,道:“東坡以為,那廝將書卷拋散四下,乃是有意為之。”歐陽飛絮迷惑不解,問道:“有意為之?不知為何?”蘇公道:“若是精明竊賊,必定小心行事,盡可能少留下行竊痕跡。這廝有意將書卷拋散,且有的書卷拋之甚遠,頗不合常理。如此推想,他非是在尋找值錢物甚,而不過是偽造一個假象,自書卷中找尋錢財的假象,令歐陽掌櫃以為是下三流毛賊所為,以此掩蓋其真實目的。”歐陽飛絮疑惑道:“真實目的?” 蘇公點點頭,幽然道:“那廝只有一個目的,便是梅花血玉。”歐陽飛絮茫然的點了點頭。蘇公思忖道:“那廝或許早已知血玉之所在,若直接取走,恐你生疑心,便假意拋散書卷,偽裝四下找尋假象。”歐陽飛絮驚疑道:“知此玉藏在此處者,少之又少,細細想來,只有齊禮信先生、小妾賈芸、隨從心腹歸我柔三人而已。”蘇公淡然道:“或許還有你那妾弟賈曇。”歐陽飛絮點點頭。 蘇公見得桌案上一把銅鎖,拿將過來,細細察看,喃喃道:“此鎖乃是被竊賊用鐵器生生撬開,撬鎖手法頗為老練。”歐陽飛絮點點頭,道:“此鎖鑰匙隻飛絮一人攜有。”蘇公淡然道:“由此推想,亦可證明那竊賊乃是有備而來。”歐陽飛絮點點頭,道:“大人說的是,那廝來此只有一個目的,便是梅花血玉。”蘇公思忖道:“這廝或是為了錢財,將玉盜走,換些銀兩花花;亦或是喜愛此玉,佔為己有,暗中細細把玩。前者必要尋得買家,歐陽掌櫃可暗中遣人尋訪市井,只道高價收買玉器,若可逢得。所遣之人,應面孔陌生,最好是外鄉人。”歐陽飛絮點點頭。蘇公又道:“若是後者,則此事難矣。”歐陽飛絮嘆道:“若其將玉藏匿,我縱然是知曉此人,但無有證據,亦無可奈何。”蘇公點點頭。 歐陽飛絮問道:“蘇大人以為何人最為可疑?”蘇公淡然一笑,道:“今之情形,人人可疑。還須歐陽掌櫃細細查訪,逐一排除,可先詢問小妾賈芸,其是否有動機?或曾無意告知他人?而後便是那賈曇,這廝近些時日,是否輸了甚多銀子?或是在勾欄中識得某風塵女子?或是出手頗為闊綽?而後是那歸我柔。” 歐陽飛絮驚訝不已,扭頭看那門外,那歸我柔立在廊下。蘇公低聲道:“你之行徑,萬不可驚動他。”歐陽飛絮茫然點頭。蘇公又道:“齊禮信先生乃是文弱書生,深夜翻牆過院,撬鎖偷盜,似不太可能。但不排除他僱用竊賊,或收買府中下人,偷竊血玉。”歐陽飛絮又茫然點點頭。 出了書房,歐陽飛絮引蘇公到前堂,又令婢女上得香茗。蘇公正欲言語,卻見得堂門口外一人鬼鬼祟祟,探頭張望,不由好奇,咳嗽一聲,那歐陽飛絮不知何事,見得蘇公眼色,急忙望門口,喝道:“何人在門外?”卻見一人慌忙閃出身來,立在門口,垂首道:“老爺,是小的張九。”歐陽飛絮沉下臉來,慍道:“張九,你在門外做甚?”那張九怯怯道:“小的想見老爺。”歐陽飛絮瓮聲瓮氣道:“你未見老爺正與蘇大人在言語嗎?”那張九連連點頭,道:“小的正是來報知老爺可疑之事。”歐陽飛絮一愣,急忙追問道:“甚麼可疑之事?” 蘇公不由細細打量那張九,約莫三十五六,忠厚老實模樣,但臉有怯色。那張九道:“昨日申酉時分,小的在後院巷口逢著一人,頗為可疑。”歐陽飛絮追問道:“何人?”張九道:“乃是一個喚作尚常的潑皮。”歐陽飛絮詫異道:“尚常?一個潑皮有何可疑?”張九道:“老爺有所不知,小的自小便識得此人,這廝鑽牆打洞,偷東摸西,乃是個慣偷。他昨日在後巷轉悠,見著小的,嬉皮笑臉,不知他心裡打的甚麼鬼算盤。今日聞得府中失竊,小的便想,或是尚常這廝所為。” 歐陽飛絮聞聽,把眼望蘇公。蘇公點點頭,問道:“這尚常家住何處?”那張九道:“乃在城中桑子巷。”歐陽飛絮點點頭,道:“我記得你亦是桑子巷人。”張九連連點頭,道:“故而小的自小識得這廝,這廝自小便是無賴的祖宗,巷弄上下無不厭他。”蘇公思忖道:“歐陽掌櫃可遣人暗中查訪此人。”歐陽飛絮點點頭,揮手令張九退下。 待張九退身出去。二人正欲言語,卻見得一女人裊裊入得堂來,近得前來,躬身施禮,道:“老爺,聞得蘇大人到得,妾身特來拜見。”歐陽飛絮見得,不覺一愣,慌忙起身,將那女人引見:“蘇大人,此乃小妾賈芸。”那賈芸急忙施禮拜見蘇公。蘇公看那女人,約莫二十八九歲,桃腮杏臉,粉妝玉琢,盤著一頭秀發,舉手投足甚是端莊。 蘇公急忙起身回禮。那女人道:“妾身久慕學士大人,尤喜大人詩詞,行雲流水,語妙天下。今日得見真顏,甚是激動,斗膽前來,欲求大人妙詞一闕,不知大人肯否賜墨?”歐陽飛絮慍色道:“休要煩勞蘇大人了。”蘇公淡然一笑,道:“不妨,不妨。”歐陽飛絮不復多言,賈芸聞聽,眉開眼笑,急忙去鋪紙磨墨。 正言語間,卻見得歸我柔入堂來報,只道有府衙公差來了。歐陽飛絮一愣,疑道:“公差來此做甚?”歸我柔道:“來尋蘇大人。”歐陽飛絮詫異,把眼望蘇公,蘇公一愣,問道:“公差何在?”問話間,卻見一名公差入得堂來,滿頭大汗,上前拱手施禮,道:“小人奉知府大人之命,特來請蘇大人。”蘇公識得來人,乃是府衙公差邢戈。蘇公道:“原來是邢爺,不知徐大人何事召我?”邢戈道:“城中桑子巷發生一樁無頭命案,知府大人特令小人來請大人前往。小人到得雪堂,聞聽大人兀自在城中,便又急急趕來。” 蘇公聞聽,猛然一愣,問道:“城中桑子巷?”邢戈點點頭。蘇公追問道:“死者何人?”邢戈思忖道:“聽說乃是個潑皮,好似姓尚,這姓頗為少見,小的不知他喚作甚麼名。”蘇公聞聽,大吃一驚,遲疑道:“可是喚作尚常?”邢戈道:“小人只知姓尚,不知其名。”蘇公臉色嚴峻,道:“我等且到桑子巷去。”歐陽飛絮點點頭。 眾人遂出了前堂,堂內餘下那賈芸一人,目瞪口呆。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