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蘇東坡斷案傳奇·黃州篇

第38章 第七章廬山面目

兇手究竟何人?蘇公百思不得其解,在他心中,有一人最為可疑,在徐君猷詢問查察之時,端是此人說謊,但此人言語又毫無破綻,又無任何證據。 蘇公摸出那片殘紙,望著“風集”二字,幽然道:“蘇某猜想,此書端是一卷詩文集。兇手處心積慮,謀殺葛中區,目的是為了此詩文集?這詩文集中究竟又隱藏著甚麼玄機?”徐君猷思忖道:“徐某以為,當先查明此字筆跡,究竟出自何人之手?”蘇公點點頭,默然無語。 約莫申牌時分,馬踏月回來,只道四處查尋打探,無人知曉弓弩之事。蘇公頗為失望。又約莫半個時辰,徐溜急急回來,只道查探得一些事情。徐君猷聞聽,遂令徐溜快快道來。待徐溜言罷,徐君猷滿面疑惑,望著蘇公,幽然道:“難道果真是他?”蘇公拈鬚思忖,喃喃道:“難道真的是他?若如此,他又怎的去殺人?”蘇公吩咐馬踏月,如此這般,馬踏月領命去了。

蘇公令蘇仁拿過弓弩,細細察看,俄而,蘇公又令蘇仁取來假銀錠,察看一番,而後閉目冥思。眾人皆不語,默然看著蘇公。蘇公一手持弓弩,一手握銀錠,良久,似有所思,霍然站立起來,喃喃道:“我等且去煙月園。”徐君猷、蘇仁急忙跟隨其後,留徐溜在此。 此時刻,天色漸暗,蘇公待到得煙月園,直奔廂房屋後,近得那陡坡崖邊,探頭張望。蘇仁唯恐蘇公不小心失足滾落坡下,急忙上前,揪住蘇公衣裳,問道:“老爺看甚?”蘇公後退一步,道:“你且設法下坡去,查找可疑物甚。”蘇仁奇道:“甚麼物甚?”蘇公道:“譬如繩索之類。”蘇仁疑惑,自腰間摸出一把分水娥眉刺,至得陡坡邊,將兵刃用力插入土中,而後一手揪住坡上雜草藤蔓,一手借兵刃之力,小心翼翼,順坡而下。蘇公、徐君猷立在坡邊,提心吊膽。蘇公不時回頭張望後方,恐有人來,遂扯著徐君猷隱身屋後。

約莫下去了四五丈,蘇仁竟果真尋得一根繩索,一頭兀自繫著半塊青磚,蘇仁大喜,又仔細查找,不多時,又尋一根魚縷。蘇仁不知是否有乾系,一併拿了。復又找尋一番,未再尋得。蘇仁小心爬將上來,不多時,上得坡來,將繩索交與蘇公。蘇公環視四下,急忙與蘇仁隱於僻靜之處,徐君猷、蘇仁見蘇公如此神秘鬼祟,甚覺好笑。蘇公看那兩根繩索,有粗有細,有長有短。蘇公丈量一番,拈鬚思忖,又抬頭看那坡崖之樹,喃喃道:“原來如此。” 待到晚膳之時,眾人心事重重,各自埋頭吃飯,並不多言。蘇公見狀,笑道:“諸位休要憂心,蘇某思前想後,一番琢磨之後,已然知曉此案大體,待到明日,你等殺人嫌疑便可洗脫。”眾人聞聽,不免驚訝,又一陣喜悅,喜悅之後又暗自猜疑。徐君猷驚詫道:“蘇兄已知兇手何人了?”蘇公淡然一笑,道:“蘇某猜想,此案之玄機乃在廂房屋後那坡下,待到明日,我等繞道至坡崖之下,或有發現。”眾人驚訝不已。晚膳後,天色已黑,徐君猷、蘇公別了眾人,回得詩社堂側室,二人秉燭夜談。蘇仁、徐溜回房歇息去了。

戌牌時分,一條黑影隱身煙月堂窗格下,窺探一番後,悄然離去。 煙月園,廂房之後,只見得一條黑影趁著夜色,貓身過來,近得臨崖樹旁,摸出一根繩索,一頭牢牢系在樹身上,而後將繩索拋下坡崖。那黑影抓住繩索,攀滑下去。好一陣時刻,坡下隱約傳來微微聲響,那黑影復又爬將上來,一番喘息之後,那黑影解去樹上繩索,正待離去,卻聞得身後有人道:“先生可曾找到?” 那黑影聞聽,驚恐萬分,急忙回頭來看,卻見四人站在望江亭邊。那黑影見勢不妙,正待逃跑,只見得一人猛然衝將過來,截住黑影。那廂已點燃兩盞燈籠,正是徐溜、歐陽飛絮、鐵雙三人,近得前來,卻見蘇仁將黑影反手押住。鐵雙提著燈籠,來照那黑影面目,那黑影蒙著黑面巾,嘆息一聲,抬起頭來,苦笑道:“鐵員外不必照了。”遂解下黑面巾來。

鐵雙、歐陽飛絮望見那黑影廬山真面目,驚詫萬分。 亥牌時分,眾人聞得徐君猷傳話,紛紛趕到詩社堂中。此時刻,堂內燃有數盞油燈,有如白晝一般。徐君猷、馬踏月坐在一旁,蘇公站立一旁,正看著牆壁上一副畫軸。祝良夜、花冕、曾識、鐵雙、萬梨春、歐陽飛絮、遠素大師各自落座。眾人相互張望,默然無語。蘇公回過身來,環視眾人,祝良夜見狀,急忙清點,疑惑道:“還有葉相公、邵先生未到。”正言語間,葉來風急急而來,口中連聲道抱歉抱歉,而後依著花冕坐了。 祝良夜問道:“葉相公可曾見著邵先生?”葉來風搖搖頭,道:“適才葉某如廁去了,不曾見著邵先生。”祝良夜疑惑不解,喃喃道:“可曾通告邵先生?”正待吩咐下人去喚,那廂蘇公淡然道:“邵先生早已到了。”眾人疑惑,滿堂之中,卻不見邵聞身影。唯見鐵雙、歐陽飛絮低頭嘆息。

蘇公咳嗽一聲,道:“且請邵先生出來。”卻見得蘇仁、徐溜推搡著邵聞,自側室出來。那邵聞臉色鐵青,入得堂來,環視眾人,哈哈笑道:“蘇大人早已將邵聞請來,令諸位久等了。”那廂祝良夜見得,臉色驚恐,詫異道:“此……此是為何?” 蘇公淡然道:“邵先生且坐。”邵聞淡然一笑,坐下身來。蘇公望著徐君猷,徐君猷嘆息一聲,道:“本府連夜將諸位請來,乃是為了結葛中區被殺一案。謀殺葛中區的真兇,非是他人,便是邵聞邵先生。”眾人心中已然猜想如此,但此話自徐君猷口中道出,兀自有些驚詫,皆望著邵聞。邵聞淡然一笑,道:“徐大人所言不錯,兇手正是邵某。”葉來風驚詫不已,疑惑道:“兇手怎會是邵先生?昨夜,葛中區被殺之時,邵先生在此陪同蘇大人,不曾出堂一步,如何去殺人?”曾識點點頭,嘆道:“莫非邵先生有分身之術不成?”

邵聞苦笑一聲,幽然嘆道:“邵某久聞蘇大人斷案如神,不肯相信。今日,邵某如此妙計,竟被蘇大人在一日內窺破,邵聞拜倒轅門、心悅誠服矣。”蘇公幽然嘆道:“蘇某自始至終不曾疑心邵先生,一者,案發前後,邵先生始終陪伴蘇某,無有作案時機;二者,邵先生為人穩重,與葛中區無有絲毫瓜葛仇怨,無有作案動機。”邵聞淡然笑道:“不知邵聞如何露出破綻?”蘇公搖搖頭,道:“無有絲毫破綻。今反想來,邵先生言語間倒有幾處可疑。”邵聞道:“願聞其詳。” 蘇公嘆道:“花相公、曾相公、歐陽掌櫃回來之時,皆見得葛中區房中烏漆墨黑,唯有邵先生見得房中光亮,頗有些可疑。”祝良夜奇道:“大人曾言,乃是兇手復入房中,又點燃一支蠟燭?”蘇公點點頭,道:“確是如此,但此人正是邵先生。”邵聞笑道:“亦或是他人。”蘇公點點頭,淡然道:“邵先生與祝公子甚是要好,去年煙月詩會,亦是邵先生在此幫閒,今年詩會又是邵先生張羅料理。”邵聞點點頭,疑惑道:“此有何可疑?”

蘇公嘆道:“葛中區住廂房第一間,乃是邵先生有意安置,只因邵先生知曉廂房一處玄機。”邵聞點點頭,淡然笑道:“甚麼玄機?”蘇公道:“乃是正對著窗口的那株樹。”邵聞聞聽,嘆息道:“蘇大人真神人也。”蘇公又道:“徐大人盤問時,邵先生言兇手或是葛中區的仇家,暗中追殺至此。其用意是引我等走入歧途,分散視線。”邵聞嘆道:“花相公、葉相公、曾相公、歐陽掌櫃並遠素大師、鐵員外與萬夫人,凡此五樁謀殺攪合其中,蘇大人兀自抽絲剝繭,有頭有緒,邵某在一旁見得,兀自惶恐不安。” 歐陽飛絮忍不住問道:“邵先生如何瞞過蘇大人,出得堂去,行凶之後,又怎的返回堂中?莫不是如我一般,斗膽冒險而為?”蘇公搖搖頭,道:“歐陽掌櫃那計謀甚是凶險,乃假人之錯覺,若花相公入得側房,豈非只見得一雙靴子?則計謀敗也。邵先生此計,比之歐陽掌櫃,強勝百倍。”歐陽飛絮驚訝不已。

蘇公嘆道:“因為邵先生根本就不曾出堂一步,他人在蘇某身旁,卻能殺死煙月園的葛中區。邵先生此計可謂絕妙之至,蘇某便成了邵先生不在場殺人的證人。”眾人疑惑不解,葉來風茫然道:“莫非邵先生有江湖法術不成?可魂魄出殼殺人?” 蘇公搖搖頭,道:“適才蘇某言及,葛中區廂房窗後那株樹便是此案玄機。邵先生乃是利用此樹。”眾人茫然不解,曾識疑道:“那樹有何玄機?”蘇公令蘇仁取過弓弩,示與眾人看,道:“此乃是邵先生製作的弓弩,此弓弩非同尋常弓箭,箭匣中有兩支鐵矢,一扣弩機,兩矢連發。傳說諸葛亮之損益連弩,一弩十矢俱發。此弓弩製作較為粗糙,不甚精確,但用來殺葛中區,綽綽有餘。蘇某曾估算弓弩力度並角度,又依據葛中區屍首兩箭之四寸間距,推測弓弩發射之時,與葛中區相距,約莫一丈至一丈五尺之間。又依歐陽掌櫃與遠素大師之言,那兇手端在臨江窗外發射。”

葉來風疑惑道:“可邵先生身在此堂中,怎的射箭?”蘇公淡然一笑,有令蘇仁取過繩索,示與眾人看,眾人如墜雲霧,茫然不解。蘇公道:“邵先生計謀精妙之處,便是此些繩索並青磚。”邵聞苦笑一聲,嘆道:“可惜被蘇大人識破。”徐君猷疑惑道:“此些繩索長短大小不一,有何奇妙之處?” 蘇公舉起弓弩,道:“諸位且看此弓弩機簧,乃是扣而發之。邵先生便是利用窗後那株樹,那樹身分叉,分叉處稍高於廂房案桌,邵先生將此弓弩放置在樹叉上,而後用繩索固定,箭矢正對著廂房內。待將弩弦拉上,箭矢出匣。此時刻,只待一扣機簧,便可兩箭連發。”葉來風恍然大悟,轉而又疑惑道:“可何人來扣發機簧?那時刻,邵先生身在此堂中,如何扣發?”

蘇公淡然一笑,道:“扣動機簧者,非是邵先生,而是葛中區。”眾人聞聽,驚訝不已,益發疑惑。葉來風連連搖頭,笑道:“蘇大人定然錯了,那葛中區怎會去扣那機簧,射殺自己?”蘇公又令蘇仁取過銀錠來,示與眾人看,道:“此便是扣動機簧之物。” 蘇公又取過一根魚縷,將魚縷置於銀錠那凹槽之中,係了個圈,道:“邵先生用此魚縷鉤連著銀錠,放置在案桌之上,魚縷另一端卻繫著一半塊青磚,那青磚又連著一根較粗的繩索,那繩索一頭便連著弓弩之機簧。邵先生將那半塊青磚置於樹叉處,搖搖欲墜,只待輕輕用力便可掉下。魚縷一端便繫著銀錠腰間凹槽,此凹槽亦是邵先生有意打磨的。” 眾人聽罷,方才醒悟,徐君猷笑道:“葛中區這廝身甚是貪財,待夜間回得房來,點燃蠟燭,忽見得案桌之上有一錠銀子,甚是高興,伸手去拿,不想牽動了魚縷,那魚縷一扯,便將樹身之上那青磚扯落下來,青磚跌落,繩索連著機簧,遂扣射出箭矢來。” 蘇公點點頭,道:“那時刻,葛中區正站在案桌邊,箭矢亦正對著其胸口。”眾人感嘆,原來如此。蘇公道:“諸位兀自不知,邵先生用的卻是假銀錠。卻不知邵先生為何如此?”邵聞淡然道:“只因去年葛中區用此假銀錠誆騙邵某,邵聞尋他理論,他竟矢口否認,邵某懷恨在心,故而用來殺他。再者,此銀錠甚重,拿取之時不免意外,而後不自覺的將加大手力拿取,如此可確保樹上青磚掉下。” 蘇公幽然嘆道:“邵先生果然精明過人,但此計謀中最絕妙之處,乃是將弓弩棄於園門口花草叢中。此一著令蘇某誤入歧途甚久,與邵先生陪伴蘇某品詩一著適以相成。我等尋得弓弩,便認為:或是兇手逃離現場時倉皇中遺落,那兇手必是園外之人;後又細想,或是兇手有意放置花草叢中,令我等尋得,以為凶手逃出園外,而兇手實是園內住宿之人。無論哪般推測,我等有個前提,便是案發之時,確有一個兇手,即一個實實在在的人。如此,加之邵先生始終陪伴蘇某,蘇某無論如何,亦不會懷疑到邵先生頭上。” 眾人聞聽,暗自驚嘆,此計可謂天衣無縫。邵聞嘆道:“人算不如天算,邵某萬不曾料到此中如此曲折,你等人人欲殺葛中區。待到醜牌時分,邵某回來,那蠟燭已然燃盡,邵某便新燃了一支蠟燭,又將原殘餘蠟塊拋出窗外,放下窗扇,取下銀錠上的魚縷,而後裹了銀錠,狠狠砸了葛中區頭顱數下,方才解去心頭之恨。邵聞出得房來,繞至屋後,拆了繩索,棄於坡下,而後將弓弩放置在園門口花草叢中。” 眾人嗟嘆不已。蘇公嘆道:“閉合窗扇、銀錠砸頭顱、放置弓弩,皆在醜牌時分,與命案發生之戌亥時分,相距頗久,令蘇某好生疑惑。”邵聞淡然一笑,道:“邵某知蘇大人來我詩會,心中惶恐,遂冥思苦想,謀劃此計,自以為天衣無縫,到頭來還是逃不過大人法眼。”邵聞言罷,站立起來,至徐君猷面前,淡然一笑,道:“若非蘇大人在此,不知徐大人將擒拿何人歸案?”徐君猷一愣,環視眾人,幽然嘆息,默然無語。 蘇公唏噓長嘆,道:“邵先生真仁義之士,可惜呀可惜。”邵聞回頭望著蘇公,苦笑道:“可惜甚麼?”蘇公嘆道:“可惜有些話語,蘇某不得不言。”邵聞一愣,問道:“甚麼話語?”蘇公望著邵聞,嘆道:“其實真兇非是邵先生。”眾人聞聽,瞠目結舌。邵聞臉色頓變,疑道:“蘇大人何出此言?” 蘇公嘆道:“邵先生又何必隱瞞?”但見蘇公摸出一張殘紙,示與眾人看,殘紙上兀自有“風集”二字。邵聞臉色大變,甚是驚疑。蘇公嘆道:“邵先生謀殺葛中區,非是甚麼假銀錠之事懷恨在心,實是另有目的。蘇某勘驗屍首之時,見得葛中區衣裳零亂,分明有人曾在屍身上搜尋甚麼。後來,幸得徐大人析小察微,自葛中區床頭木板下尋得此紙片。若蘇某不曾言錯,邵先生此番目的,乃是為了此卷書。”邵聞望著蘇公,呆若木雞。 眾人皆來看殘紙片,不知“風集”二字何意。蘇公嘆道:“葛中區將此書藏於床頭木板下,被邵先生尋得去,不想竟撕扯留下半頁紙來。此書究竟隱藏甚麼玄機,竟使得你等爭奪?'風集'二字,究竟是何意?蘇某思來忖去,疑心一人。”眾人聞聽,面面相覷,眼巴巴望著蘇公,不知他要道出何人名字來。 蘇公拈著鬍鬚,淡然望著葉來風,葉來風滿面驚恐,吱唔道:“蘇大人看小人做甚?莫不是疑心小人?”蘇公淡然道:“敢問葉相公詩集喚作甚名?”葉來風惶恐道:“《來風集》。”待言出,猛然醒悟,連忙道:“小人《來風集》與此毫無干系。”徐君猷冷笑道:“撕去的那一截,不知是不是個'來'字?” 葉來風驚恐萬分,急忙站起身來,正待跪地申辯,早被蘇公攔住。蘇公淡然道:“此不過是與葉相公《來風集》巧合而已。蘇某請得知府管家徐溜前往黃州城,到得二嶺齋,尋問葛中區家眷並伙計,尋得些蛛絲馬跡;後又請馬踏月馬將軍二度趕往黃州城,尋得了此殘紙字跡主人。若蘇某不曾言錯,此詩文集其名為《東風集》!”蘇公言罷,邵聞面如死灰,垂頭嘆息,又有一人呆若木雞。 蘇公嘆道:“《東風集》之東風乃是人名,非是他人,便是隱居黃州的官宦祝東風,亦就是祝公子之父親!”眾人大驚失色,皆來看祝良夜,但見祝良夜茫然若失,不時嘴角抽搐幾下。良久,祝良夜站立起來,望著蘇公,苦笑一聲,道:“不知蘇大人何時疑心上我?”眾人皆愕然。 蘇公嘆息道:“那日,花冕大鬧二嶺齋,蘇某亦在場,後自二嶺齋出來,行至街中無意見得一男子,身著青衣錦袍,那男子徑直進了二嶺齋,若蘇某不曾看錯,此人便是祝公子。可惜祝公子卻未留意蘇某。次日,祝公子來東坡雪堂,邀我赴詩會,蘇某問道:'祝公子近幾日可曾去得二嶺齋?'祝公子一愣,連連搖頭道:'不曾去得,不曾去得。大人何故問起?'蘇某並未追問,但一瞥之間,卻見祝公子眉目間閃過一絲驚恐之情,蘇某心中甚是疑惑!祝公子為何矢口否認此事,莫不是有甚秘密?” 祝良夜嘆道:“大人不曾看錯,那日確是良夜。”蘇公幽然道:“徐溜前往二嶺齋打探,已然查證此事。今日又聞曾相公言道:祝公子邀葛中區入社,欲假其書坊之便利,為詩社眾友刻印詩集。曾相公聞祝公子言過,葛中區答應只收取些刻印本錢,約莫二三十兩銀子。但在昨日申牌時分,曾相公無意聽得祝公子與葛中區言語,那葛中區竟開口道要五百兩銀子。曾相公又聽得葛中區道:非是葛某食言,此些詩集可值五百兩。祝公子頗有些惱怒,恨恨道:你這廝怎的言而無信,待祝某思量後再與你答复。那葛中區呵呵笑著,口中道:甚好,甚好。祝公子家中富足,區區五百兩算得甚麼。” 曾識滿臉愧色道:“確是曾某無意聞聽得。”蘇公嘆道:“葛中區所言詩集,非是你等詩友詩集,而是此《東風集》。若蘇某不曾言錯,定是葛中區以此《東風集》要挾祝公子,索要五百兩銀子。”祝良夜嘆息道:“確如大人所言,這廝以此要挾良夜,但非是五百兩銀子,而是五百兩金子。”眾人聞聽,驚詫不已。 蘇公疑惑道:“那葛中區如何得到這本詩集?這詩集中又隱藏著甚麼秘密,竟值得五百兩金子?”祝良夜嘆息道:“言來卻是良夜之罪責也。良夜本想盡些孝道,將父親詩文刻印成捲,以求流傳後世,便去找葛中區商議,那葛中區當即應允,良夜便將家父詩文手稿交與了他。良夜萬萬不曾料想,這葛中區為人鼠心狼肺、陰險歹毒,他竟從家父親詩中尋出一些詞句來,只道家父譏諷朝政、詆毀聖上、同情舊黨,並揚言要告發到州府並京城。良夜驚恐萬分,只得前去求他。這廝開口便要二百兩金子,良夜無奈,只得答應,只道詩會之時將金子與他。不想昨日,這廝竟又變卦,開口要五百兩。良夜無奈,只得起了殺心。” 蘇公嘆道:“如此推想,邵先生早眾詩友先來一日,乃是與你密謀對策。待昨日,你與葛中區最後交涉未果,夜間便實施行動。”祝良夜淡然一笑,幽然道:“此是無奈之舉。”蘇公又道:“蘇某感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祝公子似頗多感觸,只道:這世間確有些事情事與願違,到後來悔悟,倒不如不做的好。今細想來,端是祝公子肺腑之言。”祝良夜點點頭,嘆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良夜真是追悔莫及。”蘇公嘆道:“祝公子有了前車之鑑,故而對此次詩會,心灰意冷,但又不想冷了諸位詩友之熱心。蘇某讀得祝公子之《良夜集》,只薄薄數頁,不過五首詩,且詩文平平,味如嚼蠟,遠不及他人詩文。蘇某心中甚是疑惑,隱約覺得祝公子似有難言之隱。” 祝良夜淒然笑道:“良夜唯恐自己詩文誤入葛中區之手,故而選得五首低劣之作,濫竽充數罷了。不想如此小事,竟也惹得大人疑心。”蘇公嘆道:“此案案情複雜,嫌疑甚多,但蘇某卻並未疑心祝公子。如今想來,有一事亦甚可疑。”祝良夜疑惑道:“不知甚事?” 蘇公嘆道:“徐大人、蘇某與祝公子言及葛中區,祝公子頗有感觸道:'良夜亦曾看錯此人了。不瞞二位大人,為了眾詩友詩集之事,這廝得寸進尺,竟出爾反爾,一再提高刻印價目,令良夜頗有些不快。'今想來,祝公子此言或是另有深意。徐大人亦嘆道:'葛中區貪夫徇財,到得最後,終於死在錢財上,臨斷氣時亦要拿著一顆銀錠陪死。'祝公子笑而不語。待蘇某言道:'古人云:錢財是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葛中區一生算計別人,圖謀多少錢財,到得死時卻拿著顆假銀錠,端的可笑。'祝公子默然無語。那時刻眾詩友皆不知假銀錠之事,蘇某道出,祝公子竟無絲毫詫異之情,亦不追問。今想來,祝公子笑而不語,那一笑或有深意吧。” 祝良夜聞聽,驚疑不已,幽然嘆道:“蘇大人好生厲害,竟窺見得良夜心思。可恨葛中區這廝欲壑難填,良夜自此受制於他,他不死便是我死,或是我全家死。此事與邵先生毫無干系。”邵聞哈哈笑道:“錯矣錯矣。祝公子膽小怕事,怎生敢殺人?邵某乃祝公子之好友,聞聽得葛中區這廝陰險狠毒、無恥至極,心中甚是惱怒,恨不能手刃這等奸詐小人,為民除害。此中謀劃並實施,皆是邵聞一人所為,與良夜並無干系。今看來,邵某確是為諸位詩友除了禍害。”言罷,哈哈大笑。 眾人聞聽,頗為感激,皆至徐君猷面前,懇求知府大人開恩,從輕處置。徐君猷一臉茫然,不知如何是好,把眼來望蘇公。 那廂蘇公手捋鬍鬚,面容凝重,呆呆的望著一盞油燈,那燈火在微風中搖曳,心中甚是感慨:葛中區者,分明便是李定之流,回想元豐二年,烏台詩案之中,自己便“以詩賦文字譏諷朝政”獲罪,禍及朝中並地方諸多好友,險些丟了身家性命。 蘇公苦笑一聲,喃喃道:“嗚呼,文字之罪,何其可怕……” (本卷完)
一、小說中“秋蘭送客齊安道,天若有情天亦老”一句,借用了李賀《金銅仙人辭漢歌》之句,原句為:“衰蘭送客咸陽道,天若有情天亦老”。 二、中國古代銀錠一般分五十兩、二十五兩、十兩、五兩和一兩等多種,但不同朝代使用不同的衡制,銀錠實際重量也有所差異,宋代的一兩約合今三十九克。 三、宋英宗,(1032~1067年),原名宗實,後改名趙曙,太宗曾孫,濮王允讓之子。宋仁宗無子,英宗幼年時即被接入皇宮撫養,主國在位僅四年。宋神宗趙頊,乃是英宗趙曙長子。 四、避諱之風,由來甚久,至唐、宋和清朝,極為盛行,避諱常見之法是用意義相同或相近的別的字來代替要避諱的字,諱分為國諱、家諱、內諱、憲諱、個人諱。犯國諱者,則有坐牢甚至殺頭的危險。 五、隱居黃州官宦祝東風一說參見《鬼魅傳說》一卷。 六、關於宋代書籍刻本,主要有三種:官刻本、私刻本、坊刻本。其中坊刻本大都署有書商字號,某書堂、書舖、書齋等,此些書商為貪圖利潤,往往降低刻本成本。據《書林清話》記載,中國古代書商僱傭的刻工工價甚廉,故而刻書成本低,從而導致刻印的書籍往往字體偏小甚至錯訛百出。此類書商甚多,有的專門接受委託,刻印和售賣書籍,甚至集編撰、出版、發行於一坊一肆,如二嶺齋葛中區之流。 七、關於文字獄,要寫的太多,但還是不寫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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