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蘇東坡斷案傳奇·黃州篇

第29章 第二章密室命案

齊禮信壽筵甚是熱鬧,堂內廂房共擺有二十桌,又席開兩趟。親朋戚友並眾鄉鄰皆來敬酒,齊禮信甚是高興,飲得甚多,便醉意矇矓,搖搖晃晃,幾不能立,家人親朋扶其入室歇息。齊禮信頭腦兀自有幾分清醒,再三囑咐家人:定要留住蘇公等賓客,待明日再飲。家人唯喏。 宴席之後,蘇公等人兀自在廂房飲茶閒話。約莫未酉時分,齊家人來見蘇公,只道堂外有公差求見蘇大人。蘇公詫異,急忙出得廂房,至堂外,見得廊下兩名公差,其中一人竟是府衙班頭顏未。顏未見著蘇公,急忙上前施禮。蘇公拱手回禮。顏未道:“徐大人在莊口,恭請蘇大人前去。”蘇公詫異道:“徐大人來此做甚?”顏未道:“今日,大人往黃岡縣衙,與縣令舒牧舒大人議事,聞得朱家莊地保來報,只道莊中朱十春離奇死去。徐大人動了興致,遂與舒大人同來至此。路途之中,大人詢問地保,得知今日臨江書院齊先生四十壽誕,又聞知蘇大人亦在此,甚是高興,遂著小人前來請大人。”

蘇公點頭,與眾人拱手致歉。那吳幽人、祝良夜見過蘇公勘案,甚是欽佩,一時無事,遂請求同往。其餘郭遘、柳萬絲等人留在齊禮信府中閒言。一行人等遂出了齊禮信宅院,奔莊口齊十春府第。 待到得齊十春府前,但見門前十餘人,其中一人正是黃州知府徐君猷。徐君猷見得蘇公等來得,急忙上前,道:“原來蘇大人在此悠閒。”蘇公急忙拱手施禮。一側黃岡縣令舒牧上前,拱手施禮,道:“舒牧仰慕蘇大人久矣。自大人來我黃州,勘破數樁奇案,令人拍案叫絕,舒牧只恨無緣就前請教。”蘇公急忙回曆,但見那舒牧約莫三十六七,面容單瘦,神色謙恭。 蘇公客套一番,舒牧遂令地保頭前引路,朱府家人遂閃在兩旁。入得府院,經前堂,至二堂,而後轉入西廂房,再至西花園,過石山竹林,到得一處小院落前,矮牆開一道圓拱門,甚是精緻,入得院落,但見廊前有一青石,上雕刻“逍遙齋”三字,那十春齋只一堂一室,左右有四株海棠。

徐君猷、舒牧、蘇公立在院內,環視四下。舒牧喚過齊府管家,問道:“便是此處?”那管家喚作齊豐,約莫四十五六歲,雙眼狡黠,面帶悲色,點頭道:“回大人,屍首尚在裡面,未曾挪動。”舒牧把眼望徐君猷,徐君猷問道:“是何人發現屍首?”齊豐忙道:“回大人,乃是小人。”徐君猷聞聽,不由端詳齊豐一番,淡然道:“且將前後細細道來。” 齊豐唯喏,道:“今日巳牌時分,小人未見主人身影,料想他尚未起床,便來得逍遙齋,探問主人。不想此門緊閉,自內閂著。小人便透過窗格望內,堂中無人,小人猜想主人在里間臥室。小人便呼喚主人,遲遲不見回答。小人心中惶恐,莫不是真的應驗石屋之事。正待……”蘇公忽打斷其言,問道:“甚麼石屋之事?”齊豐聞聽,臉面抽搐幾下,甚是尷尬,吱唔道:“……乃……是些……無妄之事。”

蘇公不肯罷休,追問道:“你道應驗了石屋之事,分明疑心與齊十春之死有乾系。”舒牧沉下臉來,道:“且如實道來。”那齊豐點點頭,回頭望瞭望院落外一干人等,低聲道:“主家曾吩咐我等下人,此事不可胡言!但若言出,便要割了我等舌頭,打斷雙腿。”徐君猷冷笑道:“此刻卻要了他性命。”齊豐神色驚恐,道:“此事本就乾係到我主家性命。” 舒牧急道:“休要羅嗦,快且道來,是何要命之事?”齊豐壓低聲音道:“乃是龍王山上祭祀殿內的鬼咒。”徐君猷詫異道:“鬼咒?甚麼鬼咒?”蘇公思忖道:“此事與龍王山上那石屋有乾系?聞人言,那墓室乃是齊府老太公西去後安身所在,不知是否?”齊豐連連點頭,道:“正是。”舒牧奇道:“那墓室內有何鬼咒?”蘇公淡然道:“那墓室似新修不久,怎的有甚鬼咒?”齊豐嘆道:“大人所言正是,這墓室乃是上月方才完工,竣工那日,主人攜家眷並家人上得山去,欲行落成祭禮。那日本是黃道吉日,開雲見日,甚是暖和。不想……不想……”

那齊豐言至此,滿面驚恐,竟不能言。徐君猷驚詫不已,急忙追問道:“不想甚麼?”舒牧、蘇公亦動容,皆望著齊豐。齊豐栗栗危懼道:“遮莫巳時正牌時分,剛行祭禮不久,不想那祭祀殿白牆之上竟現出血來。”徐君猷詫異道:“那牆上怎的會無端現出血來?”舒牧疑道:“莫不是殺雞時濺上?”齊豐連連搖頭,顫栗道:“那血似在行走。”蘇公驚詫道:“你道那血似在行走?行走甚快?”齊豐搖頭道:“那血曲折蠕動,約莫一柱香時刻,竟變成一個四五尺大小的字來。” 徐君猷、舒牧、蘇公皆目瞪口呆。蘇公回過神來,問道:“是何字?”齊豐怯怯道:“乃是個'死'字!”蘇公驚詫道:“你可曾看得清楚?”舒牧思忖道:“莫不是你等錯覺?”齊豐點頭道:“小人看得清清楚楚,是個死字,自上而行顯現出來。其餘在場眾人亦看得清清楚楚。”蘇公疑惑道:“你等可上前摸得?果真是血否?”齊豐連連搖頭,道:“小人等哪敢上前去摸?那字暗紅色,分明是血無疑。”徐君猷奇道:“那牆上怎的無端現出死字來?”蘇公思忖道:“莫不是鬼魂作祟?”齊豐聞聽,神色驚恐,低聲道:“那時刻,那牆上忽又閃出一個人影。”舒牧顫栗道:“你適才言是大白天,怎有人影?”齊豐點頭道:“小人等唬得半死,待回過神來察看,方知是陽光投射過來,映在那祭祀殿白牆之上,又恰在那死字旁邊。”舒牧淡然一笑,道:“如此可謂杯弓蛇影。”齊豐急切道:“但那血字卻是真真切切的,斷非我等幻象。”蘇公嘆道:“這等異事,焉是人為?”

徐君猷淡然道:“菱角湖娘娘廟一案,蘇大人豈非不信鬼魂?”蘇公幽然嘆道:“此一時,彼一時。除卻鬼魂作祟,徐大人又如何解釋?有些事情,蘇某寧可信鬼魂之說。”徐君猷聞聽,頗感意外。齊豐奇道:“小人聞聽得菱角湖娘娘廟一案,死的乃是虞宇虞大人。”徐君猷點頭,道:“此案便是蘇大人勘破。”齊豐嘆道:“小人曾見過虞宇虞大人。”蘇公問道:“你怎識得虞大人?”齊豐道:“小人在虞大人府上曾幫閒半年。”蘇公奇道:“你怎在其府上幫閒?”齊豐道:“乃是主人吩咐。”徐君猷淡然道:“原來如此。” 蘇公幽然道:“墓室惊現血字,乃凶兆也。”齊豐連連點頭,道:“小人主家甚是惶恐,回得府來,請高人卜卦,果是凶兆。”徐君猷思忖道:“你道此事與今日齊十春喪命相干?”蘇公淡然道:“世間之事,源清流潔,收因結果。齊管家,且言你主人死亡之事。”齊豐連連點頭,道:“小人見主人不答,不知甚事,復又推窗格,不想那窗格關得嚴密,小人無奈,只得喚得三四個家人來,強行將門撞開。”

蘇公問道:“你道門窗自內緊閉,無有入口?”齊豐點頭道:“無有他法,只得撞開。”蘇公上得石階,近得門前,察看兩扇門,果然有撞擊痕跡,那門梁之上貼有兩道黃符。齊豐哀嘆道:“小人進得內室,卻見得主人倒在床榻之下,面目甚是唬人。小人料想不妙,將手探其鼻息,唬了一跳,又摸脈搏,竟早已死去。”蘇公問道:“屍首何在?”齊豐道:“尚在室內,不曾挪動。” 蘇公邁步入得堂內,行了四五步,忽止住,用鼻子輕嗅幾下,疑惑道:“這屋內似有一股異味?”齊豐連連點頭,道:“那時刻,小人亦聞得此味,甚是嗆人。”蘇公心中思忖道:“莫不是內室燃有石炭?”遂令齊豐開啟窗格,通風透氣。 蘇公小心入得內室,但見一具屍首躺在地上,約莫四十上下,身著單衣,料想那時刻已然睡下,臨死掙扎時滾下床來,面目果然猙獰,似有人掐著其脖頸一般。蘇公環視四下,那內室竟無窗扇,唯有一張雕花木床,兩邊床柱貼有辟邪符,床頭又有一幾,置著油燈。一側有一張大案桌,桌上一端壘有一摞賬本,又有筆墨紙硯,一端有兩壺酒、一個瓷水壺並茶碗。蘇公端起一把酒壺,搖了搖,兀自有酒;又揭開茶壺蓋,但見餘得一半茶水。蘇公低頭望案桌下,見得一個烘腳爐,心中頓時明白,遂令齊豐將烘腳爐端出,而後退身出去。

徐君猷見得,跟將出得逍遙堂,立於廊下,問道:“蘇大人有何發現?”蘇公淡然一笑,道:“蘇某已知兇手何人了。”徐君猷一愣,疑惑道:“未曾見蘇大人勘察盤問,怎的便知兇手何人了?”舒牧思忖道:“門窗自內緊閉,兇手殺人之後,怎生逃脫出去?”徐君猷點點頭,思忖道:“舒大人說言甚是。此分明是一樁密室殺人案,卻不知兇手怎生脫身?莫不是室內有密道暗通他處?” 蘇公搖搖頭,道:“兇手非是他人,乃是室內那異味。”徐君猷奇道:“異味?異味怎可殺人?”蘇公淡然一笑,道:“此異味乃是燃火時生成的毒氣。昨夜,逍遙齋門窗緊閉,密不透風。齊十春燃石炭暖腳,那石炭燃起,徐徐釋放毒煙,囚於密室之中,不得散出。睡夢之中,齊十春甚是難受,欲掙紮起來,不想毒氣攻心,身疲力乏,翻滾下床,再不能動彈。”徐君猷、舒牧聞聽,恍然大悟,又不免嘆息。

蘇公嘆道:“此等事情,年年有之。此毒氣甚是厲害,初發之時,或可挽救,但到毒氣攻心,性命危矣。市井之人常用陳醋灌之、或灌以冷水、或接引地氣之法救之,頗多後患,皆不可取。但凡遇到此事,當先開窗開門,通風透氣,而後將火盆等物取出,此所謂釜底抽薪。又要將人移出,令其靜臥,解開衣領脖扣,清理口中異物,確保呼吸通暢。更甚者,或要按壓其心,助其搏動,又助其呼吸,或可活命。” 徐君猷、舒牧似懂非懂,茫然點頭。徐君猷問道:“那如何助其呼吸?”蘇公道:“施救之人,可先吸氣,而後餵入其口中。”舒牧驚詫不已,道:“如此怎可救人?”蘇公道:“醫經有言:人之有生,全賴於氣。有氣則生,無氣則亡。若助之以氣,便可活命。又如溺水之人,因氣絕而亡,亦可用此法,或可起死回生。”徐君猷聞聽,驚嘆不已。

待那齊豐將烘腳爐取出,蘇公低頭察看,乃是木炭灰,急忙用手試探,炭灰冰冷,無有絲毫熱氣。齊豐見得,忙道:“想必是炭火早已熄滅。”蘇公聞聽,不由一愣,奇道:“昨夜可曾用過此爐?”齊豐連連點頭,道:“待冬至以來,主人便用炭爐取暖。”蘇公淡然道:“你怎知他昨夜用得此爐?”齊豐忙道:“昨夜小人與二爺曾來此見得主人言事,曾將火鉗撥得木炭火。只因主人晚膳時多飲了幾杯,睡意矇矓,小人兩個言語片刻,主人便上床歇息。” 蘇公淡然問道:“不知門窗是何人關閉?”齊豐道:“自是主人,待小人兩個出門後,他拴了門後,便上床歇息了。”蘇公問道:“他上床之前做了甚麼?”齊豐一愣,不知如何回答。徐君猷答道:“上床之前定是先脫衣裳。”蘇公淡然搖頭,問道:“齊管家,你竟不知你主人上床習慣?”齊豐茫然不解,遲疑道:“小人不知大人所指何事?”蘇公指著烘腳爐,道:“你家主人上床之前,兀自添炭燃燒此爐?”齊豐聞聽,連連點頭,道:“正是,正是。如此可令室內暖和許多。”蘇公淡然一聲,道:“那為何昨夜爐火竟熄了?”齊豐一愣,忙道:“或是主人昨日晚膳時飲多了酒,忘卻此事。”

蘇公冷笑道:“往日添炭,為何不曾致死?昨夜未添炭,反卻被毒氣熏死了?端的蹊蹺。徐大人,且捏爐中炭灰。”徐君猷一愣,伸手抓得一把炭灰,捏了捏,奇道:“怎似有水?”蘇公點點頭,道:“好個齊豐,竟不知主人臨睡之前兀自用茶水將火沏滅?”齊豐驚詫不已,吱唔道:“往日皆是婢女倒灰生火,小人不甚清楚,誤以為主人每夜添炭。”蘇公冷笑道:“好個齊豐,竟敢信口雌黃,欺矇我等。”齊豐驚恐,急忙跪倒在地,道:“大人明鑑。小人斷然不敢欺矇大人,小人所言句句是實,大人可召二爺前來詢問。” 蘇公淡然問道:“二爺是何人?”齊豐答道:“乃是主人弟弟,喚作齊日春,小人等稱他作二爺。”蘇公問道:“你等昨夜言談甚事?”齊豐吱唔道:“回禀大人,……皆是些府中瑣事。”蘇公冷笑道:“甚麼瑣事?且細細道來。”齊豐遲疑道:“乃是府中支出賬目等,亦有家人奴婢閒事。”蘇公冷笑道:“齊管家神色慌張,言辭不定,分明在欺矇我等。事至如今,還是如實言來。莫不是你與齊十春之死有絲縷之連?”徐君猷冷笑一聲,威嚴正色道:“你這廝頗為可疑,莫不是要到府衙大堂之上方才招供不成?”齊豐聞聽,唬得半死,滿臉委屈,急忙求饒道:“大人開恩,小人道來便是。” 蘇公把眼望徐君猷,淡然一笑。徐君猷板著面孔,哼了一聲,道:“快且言來。”齊豐怯聲道:“不瞞大人,乃是言三爺與主人小妾梅花之事,此乃家醜,不便言出,萬望大人見諒。”徐君猷冷笑道:“三爺又是何人?”齊豐低聲道:“亦是主人弟弟,喚做齊早春,他與主人小妾梅花暗中私通,已有多日。”徐君猷冷笑道:“原來如此。” 蘇公淡然一笑,道:“徐大人、舒大人,此二人頗為可疑,當細查之。”舒牧點頭。蘇公問道:“不知齊十春聞聽此事,是何表情?”齊豐一愣,思忖道:“說來蹊蹺,主人聞聽此事,神情甚是平靜,只道兄弟如手足,妻妾如衣裳。兄弟之間,當伯歌季舞,萬不可尺布鬥粟。”蘇公點點頭,又問道:“齊管家,蘇某有一事不明,齊府甚大,且多廂房。齊十春為何獨自一人住此偏僻幽靜之處?”齊豐嘆息道:“小人家主人獨住此處,乃是為了辟邪。大人且看那門梁之上,兀自貼有道師鎮邪的神符。” 蘇公淡然道:“便是因那龍王山上石屋隱現血字?”齊豐連連點頭,忽低聲顫栗道:“不瞞大人,非止龍王山上怪異之事。前幾日,府中亦出得詭異之事。”徐君猷聞聽,不由渾身哆嗦一下,只覺一絲寒意襲上心頭,怯聲道:“甚麼詭異之事?”齊豐瞪大雙眼,低聲道:“那血字已跟隨到得家中來了。”徐君猷驚恐道:“你道那龍王山上血字跟著來了?”齊豐連連點頭,道:“小人家主人本睡在東廂房,不想前幾日,居室壁上竟赫然出現了那個血字,只是小了許多。主人驚恐萬分,便請得道士卓九前來,驅邪除煞。而後主人便移出東廂房,暫居此處。” 蘇公拈鬚思忖,驚疑道:“那血字出現在齊十春居室壁上?可曾看清楚?”齊豐連連點頭,惶恐道:“確是血字無疑,那字還是小人用刀剝刮去的。”徐君猷疑惑道:“可否引我等前去一看?”齊豐連連點頭。徐君猷把眼望蘇公。蘇公幽然道:“蘇某竊以為,齊府之中,最詭異之處,便是此逍遙齋。”徐君猷望著廂房門,臉上有驚恐之色。舒牧瞇著雙眼,道:“齊十春為求避煞,移居至此,終難逃一死,此處分明就是早先設下的陷阱!”蘇公點頭,幽然道:“那血字分明便是一個幽靈。”徐君猷驚恐道:“幽靈?” 蘇公點點頭,問道:“齊管家,蘇某聞鄉人言及,龍王山上修造的墓室先前乃是幾座無主的墳塋?”齊豐驚恐點頭。徐君猷驚詫不已,問道:“究竟怎生回事?”齊豐嘆道:“小人家主人欲為老太公尋一處吉宅,請得風水先生看地,便覓得龍王山頂上一塊地,只是那塊地本有七八座荒墳,雜草叢生,墳頭兀自平了,主人便將此些荒墳掘了。”徐君猷驚恐不已,喃喃道:“原來如此。定是驚動那些孤魂野鬼,招惹來禍事。”齊豐驚恐,顫栗道:“前幾日那道師打醮作法,只道已鎮住邪煞。” 蘇公搖頭嘆道:“想必是那道士法力不足,未能鎮住此些魂魄幽靈。”齊豐驚恐,道:“如此怎生是好?”蘇公嘆道:“齊十春掘人墳墓,破棺露骸,幽靈豈可罷休?齊十春離奇死亡,不過是禍事方始,恐日後禍事連連。”齊豐聞聽,滿面慌恐,不知所措。蘇公嘆道:“如今之計,唯有將那荒野屍骨收集,厚禮葬入那修造的墓室之中,焚燒香燭紙錢,祭以犧牲,慰其魂魄,或可擺脫幽靈糾纏。”齊豐茫然。 徐君猷、舒牧對視無語。蘇公令齊豐將齊十春屍首搬出,安置後事。齊豐遂召喚家人,不多時,屍首搬出。徐君猷暗自嘆息,正待退出逍遙齋。蘇公反步入堂內,徐君猷、舒牧不解,跟隨進去。徐君猷欲開口問話,不想蘇公先開口言道:“那烘腳爐火灰既滅,室中毒氣何來?”徐君猷搖搖頭。蘇公淡然笑道:“非是所謂幽靈作祟,實有人暗施伎倆罷了。” 蘇公立在內室門口,望著內室,又回視堂內,拈鬚思忖,喃喃道:“那兇手究竟如何釋放毒氣?”徐君猷環視四下,思忖道:“莫不是此中隱有密道?”蘇公聞聽,一拍腦門,笑道:“幸得徐大人提醒,此樁密室殺人案竟是這般:待齊十春關閉門窗,上床歇息後,那兇手自密道將火爐送出,待毒氣生成,齊十春窒息身亡,那兇手復又取走火爐。”舒牧連連點頭。 三人遂在堂中、內室細細找尋,約莫半個時辰,未尋得密道洞口。徐君猷抬頭看上方,原來竟是鋪設的木板,上方乃是木板隔成的樓閣,一角兀自有一塊活動木板,分明是入口。卻不知那樓閣上有甚物甚?急忙環視四下,找尋木梯。內室並堂中並未有木梯,無有木梯,不能上去。徐君猷與舒牧言語,舒牧忙出得堂去,令衙役去取木梯。不多時,衙役將木梯取來,將樓閣入口木板頂開,架置好木梯。衙役手扶木梯,爬將上去,探頭張望,只道樓閣上無有物甚。 徐君猷甚是失望,口中喃喃道:怪哉怪哉。蘇公細細察看內室四壁並角落,未有可疑跡象,心中甚是疑惑,擠身至雕花木床後,隱約見得牆根處有個耗子洞,不由好奇,待俯身湊近細看,卻似非鼠洞。尋常鼠洞,當斜向下,曲曲折折。此洞口徑約莫三寸,兀自塞有物甚。蘇公伸手摸去,扯將出來,卻原來是個布團,頓時透出光亮來,原來是牆壁穿了一個洞。 蘇公心中一動,遂返身擠出,呼喚徐君猷出得逍遙齋,繞至房屋後,但見屋後一片竹林,約莫四五十根。牆基高出地面約莫二尺,那牆根處赫然一個洞口,一側兀自有些碎磚土,自磚土成色來看,分明是新近所鑿。蘇公近得前去,將那布團塞入洞中,徐君猷疑惑不解,問道:“此牆為何鑿得一個小洞?”蘇公淡然一笑,道:“此便是兇手行凶伎倆。”徐君猷思忖道:“此洞是兇手所鑿?”蘇公又將布團扯出,點頭道:“正是。”徐君猷奇道:“此洞不過三寸,鑿他何用?” 蘇公環視四下,見得竹林中有一截竹子,約莫六七尺長,口徑兩寸多,急忙過去,拾得起來,察看端頭,竟望見另一頭光亮,原來中間是空的。徐君猷詫異,奇道:“此竹竹節被鑽穿了?”蘇公點頭,將竹子一頭塞入牆根洞內,大小合適。徐君猷猛然醒悟,道:“原來如此。那兇手並未入室,室中毒氣乃是自外灌入室內。” 蘇公點頭,環視四下,道:“正是。兇手待齊十春酣睡之後,便用此竹,將火盆石炭毒氣引入室內,害死齊十春。”徐君猷笑道:“原來如此。只是徐某有一事不解,蘇兄怎知兇手所用石炭,而非木炭?”蘇公思忖道:“或許石炭、木炭皆有,但必定有石炭。”徐君猷問道:“蘇兄依甚推斷有石炭?”蘇公道:“石炭之中,多雜有硫磺,燃燒生成毒氣,雜有硫味,與木炭有所不同,故而知之。”徐君猷思忖道:“兇手在外,燃燒所生毒氣當散逸在外,如何引得進屋?” 蘇公點頭道:“徐大人所問甚是。蘇某猜測,定是那兇手精心製作火具,封得嚴實,強使毒氣穿過竹子,入得室內。”徐君猷思忖道:“如此言來,兇手定是齊府中人。”蘇公拈鬚道:“此樁命案,兇手早有預謀。其選定逍遙齋下手,只因此處甚是偏僻,便於行凶及逃脫。而後便是思量殺人之法,密室毒氣殺人,頗為巧妙,又假以室內烘腳爐,偽裝成意外身亡。只是有一事兇手不曾預料,便是齊十春睡前用水將餘炭火熄滅。” 徐君猷點頭,笑道:“此即所謂人算不如天算。”蘇公笑道:“一著不慎,滿盤皆輸。此案定為謀殺,便頗多疑點。齊十春為何移居逍遙齋?此便是兇手之詭計也。齊十春昨夜為何多飲幾杯酒?此亦是兇手詭計也。”徐君猷醒悟道:“蘇兄如此一說,想來果然蹊蹺。若非多飲酒,齊十春或可逃脫出來。” 蘇公又道:“想必龍王山上惊現死字、齊十春居室出現血字,皆是兇手之詭計。兇手謀劃亡魂幽冥之事,唬得齊十春驚恐不已,而後兇手見機進言,只道移居逍遙齋避邪。齊十春深信之。如此推想,那道士或是受兇手指使。待齊十春住入逍遙齋,便已入得兇手陷阱了。此時刻,兇手早已鑿好牆上氣洞,並用布團塞住。兇手已定於昨夜下手,便先設法讓齊十春多飲幾杯,令其昏昏然,於其深睡之中釋放毒氣,縱然有所知覺,亦無力逃脫。” 徐君猷思忖道:“如此言來,那齊豐、齊日春最為可疑。”蘇公淡然一笑,道:“正是。他等昨夜前來逍遙齋,只道言齊早春與梅花姦情,實則來察探虛實,兀自還用火鉗撥了炭火。待見得齊十春身疲力乏,睡意矇矓,知時機到矣。”徐君猷思忖道:“蘇兄以為,當如何緝拿兇手?”蘇公道:“且先迷惑兇手,而後蒐集證據,尋得破綻,一舉拿下。”徐君猷思忖道:“可先自那打醮的道士卓九著手?” 蘇公點點頭,道:“大人可遣顏未暗中查訪,又可自火爐、石炭、竹子並布團著手,找尋線索,鄉野人家多用木材木炭,少有用石炭者,如此易於偵查;此竹為楠竹,可尋出處;又看此佈團,雖破爛不堪,但布料甚佳,先前或曾是件衣裳。另又可暗中窺視齊豐、齊日春行踪。”徐君猷點頭。蘇公拿著布團、竹節,返回逍遙齋前院。徐君猷與舒牧耳語,舒牧唯喏,轉身引衙役去了。徐君猷又喚過顏未,吩咐如此這般。 徐君猷、蘇公出了逍遙齋,經西花園,至二堂院內,齊氏家眷正哭作一團。齊豐引齊日春、齊早春上前拜見徐君猷,徐君猷安慰一番,嘆道:“齊掌櫃死得甚是蹊蹺,本府以為或是幽冥作祟。”那齊早春聞聽,冷笑道:“恕小人不敬,知府大人此言,可謂閎大不經。幽冥之說,恁的謬妄無稽。” 蘇公看那齊早春,約莫三十一二,眉清目秀,傅粉何郎,面無表情。不待徐君猷答話,蘇公問道:“聞人言,乃是齊相公央求地保前往縣衙首告,可是如此?”那齊早春把眼望蘇公,甚是漠然。齊豐低聲道:“此乃是蘇軾蘇大人。”齊早春聞聽,眉目間露出一絲驚詫之情,拱手道:“原來是蘇大人,晚生失禮了。蘇大人問的是,正是晚生央求地保前往縣衙報官。” 蘇公嘆息道:“齊相公央人報官,心中作何思索?”齊早春道:“家兄素無疾病,昨日兀自談笑風生,怎的無端身亡,甚是可疑,故而報官。”徐君猷淡然道:“依齊相公之言,令兄因何亡故?”蘇公故作驚訝道:“齊相公此言,莫不是疑心令兄被人謀害?”言罷,側眼看那齊日春。那齊日春約莫三十五六歲,愁眉淚眼,嘴角抽搐幾下,搖頭道:“家兄素來輕財好施,明德惟馨,怎會有人生如此歹心?”齊早春忽冷笑一聲,卻不言語。蘇公看得明白,淡然道:“請齊相公至前堂,蘇某有些話語相問。”齊早春唯喏,遂與徐君猷、蘇公等往前堂,餘下齊日春、齊豐木然立在廊下,滿臉疑雲。 至前堂,蘇公環視四下,無有旁人,遂低聲道:“齊相公心中疑心何人?”齊早春嘆息不語。蘇公問道:“齊十春移居逍遙齋,是何人主意?”齊早春道:“乃是道士卓九,他道是為了避邪。”蘇公道:“請卓九前來打醮,是何人主意?”齊早春道:“乃是家兄主意。”蘇公問道:“是長兄還是二兄?”齊早春道:“乃是二兄齊日春柬言,長兄應允答應了的。”蘇公點頭,問道:“昨夜齊相公可否與兄長共進晚膳?”齊早春點點頭,疑惑道:“蘇大人何故問起?”蘇公問道:“齊十春為何多飲幾杯酒?”齊早春道:“乃是二兄相勸飲得。”徐君猷淡然道:“你長兄亡故,何人接掌家業?”齊早春嘆道:“尚未商議此事。” 蘇公道:“你兄弟三人,長兄亡故,當是二兄接掌吧?”齊早春恨恨道:“他覬覦此事久矣。”蘇公淡然道:“齊相公豈非亦有此心?”齊早春一愣,駁道:“早春無有此心。”蘇公淡然一笑,道:“不知齊相公昨夜做甚?”齊早春又一愣,疑惑道:“蘇大人莫不是疑心晚生?晚生昨夜在書房讀書,約莫亥牌時分便上床歇息了。”蘇公問道:“可有人證?”齊早春面有慍色,道:“有齊風、齊雨兩名家童相陪。”蘇公淡然道:“依你之見,何人有行凶殺機?齊十春有何仇家?或是齊十春死後得益之人?” 徐君猷幽然道:“齊府甚大,防守甚嚴,仇家潛入府內行凶之可能甚少,本府以為:兇手當是府中人也。”蘇公又道:“齊相公身在府中,亦難脫干係?”齊早春臉色頓變,急道:“晚生與兄長分形同氣、灸艾分痛,怎會做出這般禽獸不如之事?”蘇公淡然道:“聞人言,齊十春有房小妾,喚作梅花,不知是否?”齊早春淡然道:“定是齊豐那廝告知大人,言晚生與梅花有私情,不知是否?” 蘇公、徐君猷不由一愣,不曾料想齊早春面色不驚,直言反問。蘇公淡然道:“正是。不知有無此事?”齊早春冷笑道:“確有此事。”蘇公、徐君猷又一驚,不想此等醜事齊早春竟直認不諱。徐君猷幽然道:“你與兄妾私通,被兄長察覺,遂起殺心,可是如此?” 齊早春環顧左右,低聲道:“晚生與梅花私通,乃是兄長授意。”徐君猷、蘇公聞聽,驚詫不已,將信將疑。齊早春低聲嘆道:“此事牽涉晚生家事,今兄長亡故,亦不瞞二位大人。只因三個月前,兄長發覺有人動了賬本,疑心梅花,遂與晚生密議對策,料想那梅花不過一小妾,絕無此膽,其後或有主謀。兄長令晚生勾引於他,覓機查出實情。”徐君猷點點頭,只道原來如此。蘇公疑道:“那梅花何時到得府中?”齊早春道:“約莫四個月了。” 蘇公問道:“可曾查出幕後主謀何人?”齊早春嘆道:“那梅花恁的狡猾,口風甚緊,竟滴水不露。”蘇公道:“齊相公疑心何人?”齊早春遲疑片刻,嘆道:“還有何人?晚生不言,二位大人亦可猜到。”徐君猷道:“二兄長齊日春?”齊早春點點頭。蘇公忽道:“那管家齊豐為人如何?”齊早春點頭,道:“這廝與二兄長沆瀣一氣,臭味相投,但凡甚事,少不得他。” 蘇公謝過齊早春,又吩咐他去喚齊日春來,齊早春去了。徐君猷幽然道:“蘇兄以為,齊早春之言,可信否?”蘇公手捋鬍鬚,喃喃道:“齊十春已死,只得任憑齊早春言語了,或真或假。”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