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蘇東坡斷案傳奇·黃州篇

第18章 第五章鬼也人也

是夜,月出雲層,幽幽月光,灑在茫茫大地。徐君猷、蘇公、馬踏月、祝良夜、齊禮信,又有蘇仁、徐溜二人來得娘娘廟,觀望菱角湖夜色。微微湖風拂面,覺得絲絲寒意。蘇公望那湖中點點漁光,幽然長嘆。那廂祝良夜在水邊插了香燭,燒些紙錢,對著天上彎月,默然祈禱。蘇仁、徐溜閒著無事,躺在那林邊草叢之中。 蘇公詢問徐君猷,如何處置江雲。徐君猷唉聲嘆氣,道:“這江雲才藝貌俱佳,雖墮落風塵,卻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實乃坊中奇女子也。徐某早有為其脫官籍之心,不想今日他竟謀害朝廷命官,著實令徐某為難。不知該如何處置。”馬踏月嘆道:“這江雲雖是風塵女子,卻重情重義,為報家仇,除去虞宇這等依仗權勢、魚肉百姓、草菅人命、道貌岸然的奸人,於百姓而言,實乃好事也。”蘇公幽然嘆道:“馬將軍所言甚是,這等地方官吏借朝廷之威,假公濟私,禍害一方。朝廷廟堂,哪裡省得?便是知曉些個,亦無可奈何。此我大宋官制之患也。”

徐君猷嘆道:“為官一任,當造福一方,若如虞宇這般官吏,便是被殺,亦不知怎生死去,恁的可悲。”蘇公然之。徐君猷又苦笑道:“他日徐某離開黃州,不要百姓夾道相送,亦不要百姓惦念在心,只求無人唾罵徐某,千里追殺,便知足矣。”蘇公笑道:“徐大人愛民之心,黃州百姓有口皆碑。”宋元豐五年,徐君猷離開黃州赴湘之際,黃州百姓為其在菱角湖畔建得一亭,請蘇軾為此亭命名,蘇軾名之“遺愛亭”。可惜此亭後毀於戰亂!那菱角湖亦更名為“遺愛湖”,其名延續至今,今之黃州遺愛亭乃是後世重修。 約莫戍牌時分,那廂祝良夜已祭奠完罷,眾人嗟嘆一番,正待離去,忽見徐溜急急跑來,低聲示意眾人,快且彎腰隱藏。徐君猷等不知何事,只得聽從。眾人遂隱在娘娘廟側後,徐溜頗有些驚恐,低聲道:“鬼魅,鬼魅!”眾人聞聽,驚詫不已。蘇公驚問道:“可曾看得清楚?果真是鬼魅?”那徐溜顫栗道:“何曾是假?蘇爺還躲在那處,他道要與那鬼魅拼鬥一番。”馬踏月拔出腰刀,急道:“踏月去助蘇爺。”蘇公思忖道:“我等皆去,或可將之拿下。”徐君猷驚恐不已,道:“既是鬼魅,怎生擒拿?”

蘇公不語,與馬踏月、祝良夜貓身摸去。徐君猷主僕、齊禮信甚是畏懼,哪裡敢動。忽聞得林中蘇仁驚叫之聲,馬踏月大驚,喝道:“快救蘇爺!”揮刀衝入林中,找尋蘇仁。蘇公、祝良夜驚恐,高聲叫喊,衝入林中。但聞得林中蘇仁高聲叫道:“老爺快來,我在這方。”馬踏月尋聲奔去,借得林間微微月光,隱約見得前方蘇仁,忙問道:“蘇爺無恙否?”那廂蘇仁笑道:“馬將軍快來,我已擒住夜鬼了。”馬踏月近得前來,隱約見得地上一團黑影,不由膽戰心驚,厲聲喝道:“你究竟是鬼是人?” 蘇仁笑道:“哪裡是甚麼鬼魅?分明是人。”那黑影嘀嘀咕咕,想必亦驚嚇半死。蘇公、祝良夜趕到,蘇仁只道是人,蘇公笑道:“適才聞聽,蘇某幾將相信這世間端的有鬼魅。”蘇仁、馬踏月拖將那廝出得樹林,至娘娘廟前,喚出徐君猷主僕。馬踏月取出火石,點燃一柄火把,借光照去。蘇公見得那廝,不由大吃一驚!

火光之下,但見得那鬼魅披著一件破舊黑布,蓬頭垢面,滿目驚恐,分明是一個六七十歲的老翁,手足發抖,戰戰兢兢,手中兀自提著一個破竹籃,那竹籃中有三四隻碗。徐君猷驚詫道:“你是何人?為何喬裝成鬼魅,驚擾四鄰?”那老翁哆嗦道:“老朽非是鬼魅。”馬踏月呵斥道:“既非鬼魅,行跡為何如此鬼鬼祟祟?”徐君猷問道:“木未鎮傳言娘娘廟鬧鬼,可是你所為?”那老翁嘆道:“這世間哪有甚麼鬼魅?不過是世人怕鬼,以訛傳訛罷了。” 蘇公嘆道:“老伯所言甚是,所謂鬼魅,不過是人心中懼鬼而已,此即佛言象由心生。那梅丫自盡約莫半年,蘇某曾詢問香燭攤主梅一笑,這木未鎮鬧鬼鬼魅之事何時興起,那攤主只道約莫有三四個月。又問他人,亦如此言。可見所謂鬧鬼之事與梅丫陰魂無有乾系。但木未鎮有多人親眼見得,焉能有假?於是杯弓蛇影,自相驚擾。只當是梅丫鬼魂作祟。”

徐君猷疑道:“你這老漢裝神弄鬼,嚇唬鄉人,是何居心?”那老翁低頭不語。蘇公自竹籃中取出一碗,道:“大人且看,此碗與今早蘇仁所拾之碗相比,如何?”徐君猷借火光細看,點頭道:“似是一般。”蘇公道:“正是。”徐君猷奇道:“你老漢為何將碗置於樹林之中?”那老翁嘆道:“非是老朽放置,實是昨夜見得鬼魂,驚恐之下,跌倒在地,將碗遺失。”徐君猷驚詫道:“你老漢昨夜亦見得鬼魂?”那老翁苦笑道:“此處休道夜間,便是白日,亦無人往來。昨夜猛然見得一前一後兩人,唬得半死,後又從娘娘廟內出來一人,只當是鬼魅。老朽唬得半死,隱在草叢之中,隱約見得那是個女人,往自和園去了。” 徐君猷嘆道:“果如蘇大人推斷一般。”那老翁聞聽“蘇大人”,不右抬起頭來,欲言又止。徐君猷問道:“你老漢姓甚名何?”那老翁低頭不語。蘇公嘆道:“大人曾見過此人。”徐君猷一愣,近上前去細看,那老翁佝僂著,不肯抬頭。徐君猷搖頭道:“徐某未從見過此人。”蘇公嘆道:“今日我等去尋梅丫父親,過得樹林,路經第一家茅舍,那家主人探頭來望,便是此翁。”徐君猷驚詫不已,復又低頭來看,喃喃道:“確曾見得一老漢,面目不曾細看,哪裡記得?莫非果真是此人?”

蘇公嘆道:“定是此人無疑。”徐君猷憐憫之心頓起,遂扶將起那老翁,笑道:“適才我等只當老翁是鬼魅,多有得罪,休要怪罪。”那老翁喃喃道:“無妨無妨。”徐君猷細聲道:“不知老翁貴姓?”那老翁吱嗚不語。那廂馬踏月道:“老翁休要害怕,此位乃是我黃州知府徐大人。”那老翁聞聽,不由抬起頭來,望了一眼徐君猷。蘇公見得那老翁眼中滿是羞愧、無奈、痛苦之情,不由疑心頓起。 徐君猷復又問他姓甚,那老翁猶豫多時,方怯怯道出姓“柳”來。此言一出,那後側齊禮信忽問道:“既是姓柳,定然識得柳驚弱柳老先生。”那老翁聞聽,全身猛然一震,不由抬起頭來看齊禮信。蘇公看得清楚,驚詫不已,忽道:“莫非老翁便是柳驚弱柳老先生?”那老翁驚恐,連連搖頭。那廂齊禮信上得前來,取過火把,照亮那老翁面孔。那老翁急忙低下頭去。齊禮信拂開老翁面前枯發,細細一看,大驚失色,顫栗道:“果真是柳世伯!”

眾人聞聽,皆驚詫萬分!徐君猷如墜雲霧,詫異道:“柳老先生在此做甚?”那柳驚弱抬起頭來,瞇著一雙渾濁老眼,愣愣的望著齊禮信,似在思忖。齊禮信急道:“我是禮信呀,齊真味之子齊禮信!世伯可曾記得?”那柳驚弱聞聽,猛然想起,嗚咽道:“果真是禮信呀。”二人相擁,那柳驚弱失聲痛哭。 待柳驚弱平息下來,齊禮信問道:“老伯怎的落得如此這般地步?”那柳驚弱拭去淚水,幽然嘆息道:“一言難盡呀。”眾人扶住柳驚弱入得娘娘廟,馬踏月又加添兩個火把。那柳驚弱嘆道:“事已至此,老朽說將出來,亦不怕諸位大人笑話。老朽此亦是無奈之舉,傳將出去,恐被人恥笑。故而假梅丫之死,裝神弄鬼,以便夜間出入。” 徐君猷迷惑不解,問道:“柳老先生夜間出入做甚?”那柳驚弱嘆息道:“此林中有道通雲湖閣後院,那後院乃是膳食堂,伙計將客人吃剩的物甚傾倒溝中,老朽便是為此而去。”言罷,老淚縱橫。眾人聞聽,驚詫萬分,幾不敢相信!徐君猷愣道:“為那殘羹冷炙?取得做甚?”蘇公長嘆一聲,道:“此非是殘羹冷炙,實乃溝中泔水。”那廂徐溜附在徐君猷耳旁,輕聲道:“他取得回去吃呀。”徐君猷聞聽,驚詫萬分,頓時目瞪口呆。

齊禮信驚道:“怎有這等事情?萬絲等三兄弟可曾知曉?”柳驚弱痛苦搖頭。蘇公幽然長嘆。徐君猷驚詫道:“柳老先生豈非有三個兒子,那賣肉的屠夫並鎮上柳郎中,還有臨江書院教書的先生?他兄弟三人亦是富足人家,怎的致使老父以撿食為生?”那柳驚弱苦笑道:“他等皆已成家,不肯與老朽一起了。”徐君猷勃然大怒,道:“積穀防飢,養兒防老。此天經地義之事!徐某萬不曾料想,世間竟有這等兒子,他等做人,父親做鬼!恁的逍遙為人,端的鬼魂不如。待明日,徐某定將他三人拘來嚴懲。” 那柳驚弱聞聽,大驚,忙道:“大人休要怪罪他等,老朽年近七十,風燭殘年,便是死亦無妨矣。”徐君猷愈思愈怒,哪里肯聽,只道此等惡俗,若不懲戒,一旦成風,則敗德辱行、逆道亂常,長久以往,則民將不民、人將不人!眾人皆憤怒不已,紛紛唾罵此等不孝之子。

那廂蘇公轉過身去,望著茫茫夜空,不由思忖起為父母報仇的官妓江雲來,又思起柳萬有追子餵肉一幕,回頭看了一眼孤苦淒涼的柳驚弱,熱淚不禁湧將出來…… (本卷完)
一、宋代官妓盛行,官妓之來源,從寬錄取,凡如罪人家眷,或是“繫獄候理者”,更甚者公然搶來,逼良為娼!或誣陷良民為盜匪,以便收其家眷為妓!如此等等。樂戶、妓女社會地位十分低下。據《宋刑統》卷十四(議曰):“其工樂雜戶、官戶,依令當色為婚。若異色相娶者,律無罪名,並當違令,既乖本色,亦合正之。太常音聲人,依令婚同百姓,其有雜作婚姻者,並準良人。”那時,州府官員權利甚大,往往可決定官妓命運,據蘇軾好友趙德鱗《侯鯖錄》裡記載:錢塘一官妓,性善媚惑,人號曰“九尾野狐”。東坡先生適是邦,闕守權攝。九尾野狐者一日下狀解籍,遂判雲:“五日京兆,判斷自由;九尾野狐,從良任便。”

二、“江云有態清自媚,竹露無聲浩如瀉。”出自《蘇東坡全集》之《定惠院寓居月夜偶出》。 三、關於黃州遺愛亭,蘇東坡《遺愛亭記》雲:“何武所至,無赫赫名,去而人思之,此之謂遺愛。夫君子循理而動,理窮而止,應物而作,物去而復,夫何赫赫名之有哉!東海徐君猷,以朝散郎為黃州,未嘗怒也,而民不犯,未嘗察也,而吏不欺,終日無事,嘯詠而已。每歲之春,與眉陽子瞻遊於安國寺,飲酒於竹間亭,亭下之茶,烹而飲之。公既去郡,寺僧繼連請名,子瞻名之曰遺愛。”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