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無罪的罪人

第35章 第三十四節

無罪的罪人 斯考特·杜罗 9804 2018-03-16
就像是聖誕老人或是在森林中出沒的精靈一樣,利普蘭澤在半夜十二點後出現在我家門口。他看上去精神很好,顯得格外開心,巴巴拉穿著睡衣在門口迎接他。我在等利普蘭澤的過程中,沒有絲毫的睡意,反而一直想著白天的事。這幾個月以來,我第一次感覺到了希望的光芒,就像是緊閉的眼皮感覺到了清晨的陽光,在微微顫抖。在我內心深處的某個地方,一種即將重獲自由的信念重新點燃。在這輕鬆的心情中,這麼多星期以來,我度過了和妻子最快樂的時光。我們一邊喝著咖啡,一邊談論著熊谷的潰敗和即將在星期五回家的奈特,我們又感覺到了一種重獲新生般的寧靜。 “在局裡,他們都在傳。”利普蘭澤對我和巴巴拉說,“就在我從辦公樓出來之前,我和一個剛剛同格勒登尼聊過天的警察說了幾句。他們說,尼可準備撤訴了,莫爾托又哭又鬧,想找出新的訴訟理由。你認為有可能嗎?”

“有可能。”我說。一聽到尼可打算撤訴,巴巴拉抓住我的胳膊。 “今天法庭上到底發生了什麼狀況?”利普蘭澤問。 我把斯特恩對熊谷詢問的過程告訴了他,但他已經聽說了。 “我知道這個。”他說,“我的意思是,怎麼可能呢?我告訴過你,熊谷對我說過,兇手沒有生育能力,我才不管那傢伙抵賴多少次呢。不過,有一件事是肯定的,熊谷已經成為歷史了。警局裡,每個人都在說他下週就會被停職。” 正如肯普曾經預料的一樣,我現在對熊谷又生出了一絲同情。 巴巴拉送我們倆出了門。 “小心點。”她說。 利普蘭澤和我在門外一輛民用牌照的小車上坐了一會兒。利普蘭澤到我家的時候,我剛煮好一壺咖啡。巴巴拉給利普蘭澤倒了一杯,又給他帶了一杯在路上喝。我們坐在車上的這會兒,他正小口喝著。

“那麼,我們是要去哪兒?”我問。 “你猜猜。”他說。這個時候已經很晚了,但我在很早以前就知道警察的這一套。如果你想找某個人,最好的時候就是半夜去找,只有這個時候,大家才基本上都在家裡。 “你就猜猜尼奧是個什麼樣的人?”利普蘭澤說,“說說你的想法。” “我也不知道。他應該有份喜歡幹的工作,從信裡可以明顯看得出來。所以,他應該也有不錯的薪水,但他的生活可能很拮据。說不定是開餐館或開酒吧的,幾個人合夥,他大概還有點臉面。要不是開電影院的,怎麼樣?我猜得差不多吧?” “差遠了,你覺得他是白人嗎?” “可能是,不管他是做什麼工作的,應該都還不錯。” “猜錯了。”利普蘭澤說。 “不可能吧?”

利普蘭澤又在笑。 “好吧。”我說,“我回答完了,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想不到的。”利普蘭澤說,“他是'暗夜聖徒'裡的一員。” “真的假的?” “他的犯罪記錄還不少,黑幫調查組已經對他展開了全方位監控。這個傢伙現在已經大小是個頭目了,他們都叫他會長,在他們黑幫總部管了兩層樓。他已經在那裡混了很多年了,顯然他覺得,如果被兄弟們發現了自己是同性戀,別人都會看不起他。莫喬萊斯基有個線人,叫艾迪還是什麼的,是個高中老師,也是同性戀,告訴了他這些事。這個老師好像就是尼奧的老師,和尼奧偷偷摸摸來往很多年。他說極可能是尼奧寫了那封舉報信。” “這個傢伙。所以,我們現在是去哪裡?去格瑞斯大街?”

“是的,格瑞斯大街。”利普蘭澤說。 這幾個字讓我心裡一緊,全身打了個哆嗦。肯尼利和我以前在那裡待過幾個晚上,實際上,應該說是幾個凌晨,三四點的時候,這是白人在那裡出沒最安全的時間。 “我給他打了個電話。”利普蘭澤說,“他挺有錢的。電話是登記在他自己的名下,那個私家偵探波曼居然都沒有查到。總而言之,我是在一個小時前打的電話。我說我是來問他要不要訂報紙的,他說他沒興趣,但我一開始說要找尼奧·威爾斯先生時,他說他就是。” 當我們開車往城區走的時候,我在腦海中不斷想著這個事實,我喃喃說著“一個'暗夜聖徒'”。 我是在當副檢察長的第四年開始熟悉格瑞斯大街的,當時,我是雷蒙德·霍根的手下,他選中我去負責“暗夜聖徒”案的調查。當時,它是全市最大的街頭黑幫組織,雷蒙德在第一次參加競選的時候,宣布要對它進行全面打擊,這也成為他競選的焦點。對雷蒙德來說,這是一個完美的參選手段。金德區沒有人喜歡這些黑人小混混,而打擊黑幫的成功經驗也有利於樹立他良好的形象。對“暗夜聖徒”的調查成了我走進聚光燈的開始,是我第一次和記者並肩工作,那次調查花費了我四年的時間。在雷蒙德再次參加競選之前,我們已經對一百四十七名黑幫成員定了罪。媒體盛讚了這一空前的成功,卻從來沒有提及,還有七百多名成員依然遊蕩在街頭,做著同樣的勾當。

這些黑幫分子的故事可以讓研究社會學的專家寫出一篇優秀的論文了。一開始,他們的名字叫“夜之亡命徒”,是北區一個很小的黑幫,紀律性也不是那麼強。他們的頭目是馬文·懷特,是個長相英俊的美國人,但一隻眼睛瞎了。他瞎眼的瞳孔是乳白色的,而且總是四處亂轉,也許是為了平衡,他在另外一邊的耳朵上戴了一隻七八厘米長的綠松石耳環。他的頭髮往上豎著,亂七八糟的。馬文是個慣偷,他偷汽車輪胎、偷槍、偷信件郵包,也從自動販賣機裡偷零錢,還偷各種各樣的機動車輛。有一天晚上,馬文和他的三個同夥去搶劫一家加油站。店主是個阿拉伯人,當他們逼著店主交出收銀機裡所有的錢時,店主突然也拿出了一支手槍,他們開槍把店主殺死了。馬文和同夥認了過失殺人罪,被送進了魯德亞德監獄。他們之前只進過州少管所,結果,那一次在監獄裡,他們結識了更多厲害的角色。四年後,馬文穿著長袍、戴著護身符從監獄裡出來,宣布自己將成立“暗夜聖徒與魔鬼幫”。二十個穿著和他一樣的人佔據了一片街區,在不到一年的時間裡,按照他們自己的話來說,就已經完全融入了當地的社區。馬文把他的手下召集到一幢廢棄的公寓樓裡,他把那里當作總部。他每天晚上和周末都會對這些手下傳經佈道,而白天,他會教那些人怎麼偷東西。

一開始,他們偷的是信件郵包。他們在郵局里安排了人,實際上,人還不少。他們不僅偷支票和各種演出活動的門票,還偷別人的銀行賬戶信息。馬文很有投資頭腦,他把賺來的錢又再進行投資,比如,在北區購買房產。最終,這整片地區都成為了他們的地盤。他們開著大汽車在街上橫行,肆意地鳴喇叭,把收音機的音樂聲開到最大。他們騷擾正經人家的女孩,把正派的男孩變成暴徒。與此同時,馬文還給自己樹立了一個政客的形象,他們週末還會給流浪漢施捨食物。 隨著幫派的規模越來越大,馬文帶著手下開始了毒品的生意,整幢大樓都成了他們的加工中心。在兩個端著衝鋒槍的黑幫分子的監督下,化學博士們用奎寧和乳糖將海洛因稀釋。在另一個加工區,六個女人用小塑料袋將它們分裝,為了避免偷帶,這些女人都是赤身裸體工作的。然後,這些高品質的海洛因會在大街上的攤點出售。一些從富裕社區來的白人年輕人會開車來買,週末有的時候簡直是車水馬龍,甚至會有黑幫裡的人吹著口哨來指揮交通。曾經有一兩次,報社想報導這種情況,但警局就不樂意了,因為,有些警察從中拿了黑錢,而警局對內鬼往往也是睜一隻眼閉一眼,沒有接受好處的警察則敢怒不敢言。這些幫派中人都是亡命之徒,他們用槍殺人,用繩子勒死人,用刀子捅死人。有時候,他們殺人是因為毒品交易引發的爭執,但也會為了一點兒意見不同而大開殺戒;有時候,可能是某人取笑了某人的車不夠漂亮;有時候,可能是某人在街上不小心撞了他們一下。他們控制了這個城市中六個街區的地盤,把這裡變成他們小小的“法西斯集中營”,其中大概有四分之一的地方就是在格瑞斯大街上。

我聽很多人說過,格瑞斯大街上的這些小區安置房和斯坦福大學的學生宿舍都是一樣的建築結構。但現在,它們兩者之間已經沒有任何相似之處了。每幢樓房的小陽台都用鐵絲網封了起來,因為,在過去的五年中,不斷有人掉落到下面的人行道上,有的是自殺,有的是被拋下去的嬰兒,有的是醉鬼,有的則是被人推下去的。陽台上的玻璃推拉門也都被換成了木板門。陽台上一般都掛著各種各樣的東西,包括洗好的衣服、垃圾桶、黑幫的旗子、舊輪胎、汽車零部件等,冬天掛上去的則是任何可以抵擋寒風的東西。大概沒有哪個社會學家能夠描述出這些人的生活和我們普通人生活之間的差別,肯尼利以前最常說的就是“這裡可不是什麼正經地方”,他說得對,確實不是什麼正經地方。但這裡的生活也不是什麼激進種族主義者能夠理解的,這裡就是戰爭區,我認為,就像是從越南迴來的老兵所描述的場景。這是一片沒有未來的土地,沒有人真正明白其中的因果關係。這裡只有血腥與狂躁,熱烈與冷靜,這些才是一些有意義的詞。跟這裡的人,你不用談論明年可能發生的事,甚至連下周可能發生的事都不用談。有時候,我聽到我的證人描述他們每天的日常生活時,看到他們那種不以為然的態度,我甚至懷疑他們是不是生活在幻覺中。我有一個線人,叫摩根·霍伯利,他原來也是“暗夜聖徒”的成員,後來真正開始信奉宗教、金盆洗手。他告訴我,曾經有一天早上,他被門外的槍聲驚醒了。他探頭去看,發現是兩個幫派在進行血戰。我問他他當時的反應是怎樣的,他說:“回過頭接著睡唄,又不關我的事!用枕頭摀住耳朵就行了。”

實際上,我長達四年的調查之所以成功,是因為摩根·霍伯利的幫助。他是一個潛伏在黑幫內部的英雄,斯特恩多次在陪審團前提到過我的成功,而我的成功只有一個幸運的因素:摩根。任何一個像“暗夜聖徒”這樣的組織都有為了錢而叛變的人,很多人成了警方或聯邦調查局的內線。但馬文是聰明人,他也安排了不少人來進行反偵察的工作。我們從來都不知道自己接到的線報到底是真是假,因為通過這些線人,我們往往同時收到兩三個不同的內幕版本。 但摩根·霍伯利是一個真正可靠的人,他能深入到黑幫的內部。不僅僅因為他想這樣做,也因為聖徒們都很喜歡他。他天生具有一種瀟灑的氣質,就像有人天生就懂音樂、懂馬、懂運動一樣。他穿什麼衣服都很好看,他的一舉一動如同行雲流水。與其說他長得帥,倒不如說是一種冷靜的氣質讓他顯得格外引人注目。他彷彿有一種魔力,能引起我內心的一種震撼,有點像是我對奈特的感覺。他說,有一天早上,他突然聽到了上帝的聲音,那個聲音告訴他,“暗夜聖徒”的所作所為是邪惡的,於是,他偷偷成了警局的內線。當他去參加黑幫老大的會議時,我們會在他身上裝上竊聽器。他還會告訴我們很多黑幫成員的電話號碼,我們再對這些電話進行監聽。在摩根·霍伯利幫助我們的那七十天裡,我們基本上蒐集到了後來庭審所需要的全部證據,之後,才得以開始那場持續兩年的漫長起訴。

當然,摩根沒有撐到最後。他們說,好人從來都撐不到最後。肯尼利告訴我,他們找到了摩根。他們接到森林公園的巡警電話,聽起來不是什麼好事。當我趕到那裡的時候,到處都是警察、急救人員和記者,這些人往往都是兇殺案現場的常客。大家都不想跟別人說話,人人都只想靠屍體近一些,到處都是人。我不知道摩根在哪裡。肯尼利已經等在那裡了,他把手插在外套口袋裡,用陰鬱的眼神看著我。他彷彿是在說,“我們完蛋了”,然後,他又收回自己的視線,彷彿是讓我自己猜。 他是被淹死的。後來,羅塞爾醫生證實了這一點,我是絕對不會讓熊谷給摩根驗屍的。羅塞爾醫生驗屍後表示,他是被淹死的,淹死在一個公共廁所的下水道裡,那就是他最後葬身的地方。他頭朝下倒栽著,兩隻肩膀都已經脫臼了,兩隻腿分開,全身僵硬。他身上穿著斜條紋的褲子,尼龍襪子和皮鞋都已經很舊了,有一種很落魄的感覺,褲腿和襪子之間露出來的皮膚是紫色的。我站在那間小小的木板房廁所裡,雖然當時已經是十一月的天氣,但還是有幾隻蒼蠅飛來飛去,整個空氣中都瀰漫著一種惡臭。我想到了摩根的幽默和我一直以來對他的崇敬,那時候,我不相信天堂,不相信鬼神,因為我確信,這樣一個男人,是沒有什麼東西能夠傷害到他的。

利普蘭澤看上去很冷,並不是說情緒很冷漠,而是真的很冷,雖然八月的晚上還有二十多攝氏度,他卻縮著肩膀,把擋風外套的拉鍊拉得嚴嚴實實。我很了解他,他的這種表現如果不是出於害怕,那一定也是因為緊張。和他相比,我對這片地區倒還更熟悉一些。 “你沒事吧?”我們走上一幢樓房的水泥樓梯時,我問他。 “當然沒事,老大。”他說。 樓房裡最主要的進出通道是樓梯。電梯很少開,就算是開了,也沒人去坐。在樓梯間裡,進行著各種各樣的勾當。有人在這裡買賣毒品,有人在這裡酗酒,有人在這裡做愛。現在已經是將近凌晨三點,還是有人進進出出。在快到四樓的地方,兩個年輕男人正勾搭著另外一個年輕女孩子,女孩的頭往後靠在樓梯扶手上。一個黑人走在我們前面,從他們身邊經過時,兩個年輕男子對著他說:“最近怎樣啊,哥們儿?”他們對我和利普蘭澤倒是什麼都沒說,但眼神卻很傲慢、冷漠,利普蘭澤小心翼翼地爬著樓梯,還故意把警徽朝他們露了一下,想要讓他們知道,我們可不是普通的角色。 我們爬到最高的那層樓——八樓。利普蘭澤豎起一根手指放在嘴唇前面,他輕輕地拉開樓道鐵門,我跟著他走進了走廊。這是那種典型的安置房走廊,樓道裡燈火通明,到處都是垃圾,空氣中充斥著一股刺鼻難聞的氣味。半路上的一面水泥牆上,被砸出了一個洞,怎麼看怎麼像是人頭的形狀。就是在這樣的一條走廊上,肯尼利的一個手下對馬文·懷特開了槍,那是我們開始對他提起第一輪起訴後的一個晚上。我在樓房外面指揮整個逮捕行動,突然,我們聽到了一陣槍響,但過了二十分鐘,警察才讓我進去。當時救護車已經趕到了,我和急救人員一起爬上樓。在醫護人員的努力下,他們終於救下了馬文的性命,把他重新送回到魯德亞德監獄。當時我看到他的時候,他的狀況很不妙。他們把他放在走廊中間,旁邊是他的自動衝鋒槍。他發出的哀叫是那麼淒慘、那麼絕望,他的肚子和手臂上全是鮮血,手裡還攥著一張被揉成一團的紫色面巾紙。站在馬文身邊的是斯塔普萊頓·霍伯利,摩根的哥哥。在摩根被殺後,他便開始為我們打探情報。這個時候,他正當著好幾名警官的面,往馬文的臉上撒尿,而警官們都只是靠在牆上看著。 一個急救人員問我:“如果這個傢伙被尿給嗆死了,我該怎麼說啊?” 我的思緒突然被利普蘭澤的捶門聲拉了回來。 “開門,尼奧!給我醒來。警察,開門,我們只想和你談談。” 我們等著。不知不覺中,整幢樓似乎變得安靜了下來。利普蘭澤又開始用手拍門,門是加固的鐵門,別想用腳踹開。 利普蘭澤搖了搖頭。就在這個時候,門突然靜悄悄地打開了,很慢很慢。門裡面是一片漆黑,一絲光亮都沒有。不知怎麼回事,我突然感覺到一陣緊張。如果讓我說出到底是什麼引發了我的這種反應,我只能說應該是那微弱的金屬咔嚓聲,但在那之前,我就已經憑著直覺感到了一種警覺。空氣中有一種危險的信號,像是一種氣息,像是一陣微風。當我聽到槍上膛的聲音時,我才意識到,站在明亮走廊裡的我和利普蘭澤是兩個多麼完美的靶子。但當時,我的身體卻沒有動。幸好利普蘭澤行動了。他罵了一句“媽的”,然後迅速趴下了,趴下的時候,他朝我這邊撲過來,把我也拉倒。我跌在地上,打了個滾,很疼。我們都趴在地上,一人在門的一邊,利普蘭澤雙手緊緊握著一支手槍。 利普蘭澤閉上眼睛,大聲喊。 “尼奧,我是警察!這個人也是警察!如果你十秒鐘之內還不繳槍,我就會叫後援衝進來,還不等你開口,他們就會亂槍把你射死。我開始數了!”利普蘭澤蹲下,後背緊緊靠在牆上。他朝我抬了抬下巴,意思是讓我也和他一樣。 “一!”他大聲喊道。 “哥們儿。”我們聽到對方說,“你說你們是警察,我怎麼知道?我怎麼知道?” 利普蘭澤從外套裡拿出了警官證——證件上有警徽和照片。他慢慢朝門口挪了幾步,把警官證往屋內扔去。 “二!”利普蘭澤又喊道。他退了回去,朝我指了指門口。等會兒如果形勢不對,就要趕緊逃走,“三!” “哥們儿,我把燈打開,行嗎?但我不會把槍交給你們的。” “四!” “好吧,好吧,好吧。”一支槍從鋪著瓷磚的地板上滑過來,撞到牆面上,發出一聲沉悶的聲響。那是一支很重的黑色手槍,在它沒停下來之前,我還以為那是一隻老鼠。突然,整間公寓的燈亮了。 “出來,尼奧。”利普蘭澤喊道,“跪在地上。” “唉,哥們儿。” “快點!” “媽的。”他跪在地上從房間裡挪了出來,雙手伸直在胸前,他現在的樣子有點滑稽。 利普蘭澤搜了搜他的身上。然後點點頭。我們三個都站了起來,利普蘭澤把警官證從尼奧手裡一把奪了過來。尼奧穿著一件黑色無袖的T恤衫,頭上紮著一根紅色的髮帶,下身只穿了一條內褲,顯然我們來前他正在睡覺。他的皮膚很光滑、肌肉也很結實。 “我是利普蘭澤警官,警局的特別指揮,我想和你談一談。” “他又是誰,哥們儿?” “他是我朋友。”利普蘭澤手上拿著槍,推了尼奧一把,“進去。”尼奧先走進了房間。利普蘭澤站在門口,舉著槍四周環視了一遍。然後又進去搜了一圈。過了一會兒,他走出來朝我做了個手勢,讓我進去。他把槍重新插回到背後的槍套裡,把外套放下了。 “唉,我們差點就成了明天報紙的頭條了。”這是我開口對利普蘭澤說的第一句話,“如果他真開槍了,說不定就要靠你來救我的命了。” 利普蘭澤做了個鬼臉,好像是在笑話我,“如果他真開槍了,在我把你拉倒之前,你已經沒命了。” 房間裡面,尼奧正等著我們。整套公寓裡只有一個開放式的小廚房和兩個房間,沒有聽到有其他人的聲音,尼奧坐在客廳地板上的一個床墊上,他已經把褲子穿上了。在他腳邊的床邊,有一個塑料鬧鐘和一個煙灰缸。 “我們想問你兩個問題。”利普蘭澤說,“如果你說實話,我們五分鐘後立馬走人。” “嗨,哥們儿。是你們凌晨三點跑到我這裡來。拜託了,饒了我吧!你們給查理·戴維斯打個電話吧,他是我的律師。你們和他去談,我很累了,我要睡覺了。”他靠在牆上,閉上眼睛。 “不需要律師,尼奧。” 尼奧閉著眼睛,笑了,他以前應該聽過這一模一樣的話。 “你有豁免權的。”利普蘭澤告訴他,“這個人是檢察官,你知道嗎?” 尼奧睜開眼睛時,正好看見我在點頭。 “看吧,你現在已經有豁免權了。” “772。”尼奧說,“5868。是他的電話號碼,哥們儿。他叫查理·戴維斯。” “尼奧。”利普蘭澤說,“大概在八九年之前,你給一位副檢察官送了一千五百美元,他幫你擺平了一些事,你知不知道我在說什麼?” “沒這回事,好吧?我說,你們凌晨三點,闖進我家裡,問我這些破事。我是個傻子嗎?啊?我他媽是個傻子嗎?我會跟你們這些白人警察說這些破事嗎?拜託了,哥們儿,你們回去吧。我要睡覺了!”他又閉上了眼睛。 利普蘭澤哼了一聲。不知道為什麼,我感覺他又要拔槍了,我很想阻止他,但他並沒有拔槍,而是慢慢地走到尼奧身邊。他蹲下去,正好蹲在他的床頭。尼奧看著他走到自己身邊,但當利普蘭澤蹲下去後,他又閉上了眼睛。利普蘭澤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胳膊,然後又指了指我。 “看到那個人了嗎?他是拉斯迪·薩比奇。” 尼奧睜開眼睛,他知道我是“暗夜聖徒”案的負責人,現在就正在他的客廳裡。 “瞎扯。”尼奧說。 “給他看你的證件。”利普蘭澤說。 我沒料到這一出,我把外套口袋裡的東西都掏出來了。在這個過程中,我發現我的外套上全是在地板上蹭到的灰。我身上帶著幾個月前利普蘭澤給我的尼奧的檔案,帶著我的日程記錄本、我的錢包。終於,我找到了一張皺皺巴巴的名片。我把它遞給利普蘭澤,利普蘭澤把它遞給尼奧。 “拉斯迪·薩比奇。”利普蘭澤又說了一遍。 “那又怎樣?”尼奧問。 “尼奧。”利普蘭澤說,“你有多少兄弟是他送進監獄的,你知道嗎?二十五個?三十五個?你知道他親手抓了多少個'暗夜聖徒'嗎?你儘管接著睡,尼奧,拉斯迪·薩比奇明天早上就能打一通電話,告訴你所有的兄弟,你是怎麼在森林公園里和白人搞同性戀的。他會告訴他們所有的細節,你和誰,在哪裡,什麼時候搞的。他會告訴他們,你,尼奧·威爾斯到底是個什麼人。你覺得我們只是嚇唬你?這可不是嚇唬你,哥們儿。你知不知道這個人曾經讓斯塔普萊頓·霍伯利尿到了馬文的臉上。你聽說過這個事吧?我們現在只是想耽誤你五分鐘時間。你跟我們說實話,我們再也不會來煩你了。我們只想問你幾件事,就這樣。” 尼奧沒有動,但利普蘭澤在說這番話的時候,他的眼睛卻睜得大大的,表情很嚴肅。 “我才不信呢,你現在是想問點事,過幾天,你們又凌晨三點跑來,又來問點事。” “如果我們真的還有事問你,現在就會告訴你,只要你能先回答我們幾個問題。”如果尼奧指認了莫爾托,那我們可能還會需要尼奧出庭作證,但利普蘭澤很清楚,現在暫時還不能告訴尼奧這一點,“別跟我耍花樣,尼奧。我的第一個問題是:你到底有沒有拿一千五百美元去擺平自己的那個案子?” 尼奧哼了一聲,突然坐直了。 “那個該死的艾迪。”他說,“你們已經知道了,是不是?那你們還來問我幹嗎?” “尼奧。”利普蘭澤很平靜地說,“回答我的問題。” “是的是的,哥們儿,我花了一千五百美元。” 我的心跳突然加快了,我低頭看著自己的胸口,覺得襯衫的口袋都在跳動。 我突然開口說話了。 “那個女人和這件事有沒有關係?就是卡洛琳,那個保釋官?” 尼奧笑了起來,“當然了,哥們儿,也可以這麼說。” “什麼意思?” “拜託。”他說,“你們這是耍我呢。這整件事都是那個女人安排的,你不知道嗎?她告訴我我不需要出庭,她知道該怎麼擺平。她真的非常熟練。我敢打賭,她做這種事已經不下一百次了。她告訴我該去哪裡,該怎麼交錢。她態度很冷靜的,你聽明白沒有?” “聽明白了。”我也像利普蘭澤一樣蹲了下來,“當你去送錢的時候,她在那裡嗎?” “當然在那裡!她就坐在那裡。很冷靜的,你知道吧。她說,'你好,你坐在那兒吧!'然後那個傢伙就開始說話了。” “他是站在你背後的嗎?” “是!那個女人告訴我什麼時候進去,讓我別轉身,就照著那個男人的話做就可以了。” “他告訴你,讓你把錢放在他辦公桌上?” “不是。我當時就坐在他辦公桌旁。他說,讓我把錢放在最上面的抽屜就可以了。” “我說的就是這個意思。那是檢察官的辦公桌,是不是?” “是的。” “你把錢給他了,對不對?”利普蘭澤問,“給了那個檢察官?” 尼奧有點不耐煩地看著他。 “當然不是了,我才不會把錢給什麼小檢察官呢。我是傻子嗎?他拿了我的錢,到時候又會說,唉,這事情辦不了,他們經常都這麼說,我聽夠了。” 利普蘭澤看著我。他還沒有明白,但我明白了。就在剛才,我突然明白了。終於明白了。天哪!我真傻,真傻! “那給了誰?”利普蘭澤問。 尼奧扮了個鬼臉。他不想告訴一個連這種事情都不清楚的警察,我替他回答了問題。 “是法官啊,利普蘭澤。尼奧把錢給的是法官,對嗎?” 尼奧點點頭,“那個黑人,就是他,哥們儿。站在我後面就以為我不知道他是誰了?我在法庭上一聽到他的聲音我就認出來了。”尼奧打了個響指,努力想著這位法官的名字。但已經沒有必要了,那位法官的名字在他的無罪釋放書上寫得清清楚楚。我把那份文件從自己口袋裡拿出來,那個簽名我是不會認錯的。我在過去這兩個月見過幾十次,這個簽名就像拉倫做的其他所有事情一樣,都是那麼與眾不同。 “那麼,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利普蘭澤問。現在已經將近凌晨五點了,我們坐在河邊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餐廳裡。以前,這裡的麵包甜甜圈是最出名的,後來被一家全國性的大型連鎖甜甜圈店搶去了生意。 “拉倫和卡洛琳搞到了一起,所以,要多撈點錢給她花?” 利普蘭澤還是顯得很緊張。在開車來這裡的路上,他停在半路買了一瓶桃子味的白蘭地,像喝飲料一樣喝光了,他還是對我們一開始和尼奧的對峙心有餘悸。 “天哪!”利普蘭澤對我說,“有時候,我真討厭當警察。” 我搖搖頭。他的那個問題,我也不知道答案。在過去的這一個小時裡,只有一點我是可以確認的,那就是,我上週見到肯尼利的時候,他不願意告訴我的應該就是這件事,拉倫才是接受賄賂的人。這應該就是當時讓警察們氣憤不已的原因,法官居然帶頭知法犯法。 “那莫爾託呢?”利普蘭澤問,“你認為他也參與了嗎?” “我猜他沒有。我覺得拉倫不是那種會把第三者拉進來的人。尼可曾經說過,莫爾托很崇拜卡洛琳。她大概是央求他撤銷訴訟,而他就照辦了。我敢肯定,莫爾托和其他人一樣,也對卡洛琳很有好感。”當然,是一種精神上的、壓抑著的好感,這也說得過去。正是這樣的原因,莫爾托才一直對卡洛琳的案子非常關注,因為,他對她的感情從來沒有釋懷過。 我們又聊了一個多小時,最後,都已經到了吃早餐的時間,我們倆都要了一份雞蛋。太陽已經升起來了,照在河面上,映出漂亮的玫瑰色光芒。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笑了起來。我笑得那麼放肆,像個幼稚的孩子,彷彿失去了控制。我的想法很荒謬,但其實一點兒也不好笑。不過,經過了漫長又奇怪的一天,我會有這樣的想法也正常。 “怎麼了?”利普蘭澤問。 “我認識你這麼多年,我從來沒有想過。” “沒有想過什麼?” 我又開始笑。過了半天,我才說道:“我從來沒有想過,你也是帶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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