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無罪的罪人

第29章 第二十八節

無罪的罪人 斯考特·杜罗 9177 2018-03-16
當雷蒙德·霍根走進法庭的時候,我一眼就注意到了,他身上穿著的西裝和他在卡洛琳葬禮那天穿的是同一套,藍色的。他長胖了,但這並無損他的形象。他很結實,走路的姿勢很有氣魄。他站在拉倫前面宣誓的時候,朝拉倫笑了笑,拉倫也朝他露出一個微笑。然後,他坐下來,向人群環視了一眼,顯得冷靜又職業。他先對斯特恩點點頭,然後看著我。我們四目相對,他盯著我看,我一動不動,我絕不允許自己眨一下眼。在這一刻,我從心底里希望自己能夠無罪釋放,不僅僅是為了自己的自由,也是希望能夠再次見到雷蒙德·霍根第一次看我時的表情。 整個法庭的人都在等待雷蒙德的出場,在這一個特殊的時刻,氣氛是那麼凝重、那麼緊張——四百個人都在翹首企盼,大家焦急地交頭接耳。我發現,今天媒體記者的座位多了一排半,一流的記者——電視台的主播、報社的專欄記者都來了。審判進行到現在,令我驚訝的是,記者們居然都很聽斯特恩的話,沒有來騷擾我。他們只拍攝了我走進法庭時的樣子,每天晚上電視的專題報導都是用的這一段錄像。也正因為如此,巴巴拉和我也很難得地獲得了一些安寧。不過,在法庭的大廳裡,還是有人——一般都是我認識多年的某個記者會時不時攔住我,問我幾個問題。我把所有的問題都推給了斯特恩。上週,我還碰到一個從紐約來的自由職業記者,他說,他很想寫一本關於我這個案子的書。他覺得,銷路應該很好。他還想請我吃晚飯,但我拒絕了。

每天的晨報上都有關於我的報導。電視上也有我的新聞,我有時會在街上駐足看上半天。那些報導都很偏激,哪怕是支持我的,也讓我看得火冒三丈。我躲不開這些鋪天蓋地的媒體攻勢,我們每天開車進城的時候,大街小巷的報攤上都是這些。兩家最大的日報社似乎是槓上了,都想在這場媒體大戰中爭奪風頭。尼可在開庭陳述中說出來的關於雷蒙德和卡洛琳的風流韻事連續兩天成為《先驅報》大肆宣揚的內容——檢察官之隱秘性事,還配上了各種爆料和流言。陪審員絕對不可能沒有看到這些大標題,他們雖然宣過誓,不會去看報紙,不會受媒體報導的影響,但這種承諾沒有人會相信。 雷蒙德的出場,讓陪審席上出現了明顯的騷動。陪審員們都顯得異常興奮,比他們第一次看見尼可的時候更激動。我注意到幾個後備陪審員在偷偷交談,還朝尼可的方向點著頭,雷蒙德給整個法庭帶來了不一樣的氣氛。這裡,幾乎每個人都對他耳熟能詳。他是名人,尼可只是他的替代品。也許是尼可在開庭陳述中對政治陰謀論的暗示導致了大家對雷蒙德有莫大的興趣,但顯然,目前的情況,就像斯特恩在幾週前預料的一樣,已經到了最關鍵的時刻。每個陪審員都把椅子的方向對準了證人席,莫爾托走上講台開始詢問雷蒙德時,整個法庭頓時悄然無聲。

“請說出您的名字。” “雷蒙德·派瑞克·霍根。”他回答道,“三世。”說到這裡,他偷偷朝拉倫法官笑了一下。這顯然是他們之間一個默契的玩笑,我從來不知道雷蒙德還是一個“三世”,有時候,人們在宣誓以後說出的真相往往令人驚訝。 莫爾託對這次詢問進行了認真的準備。雷蒙德顯然也知道接下來的流程,他和莫爾託之間迅速建立起了良好的互動。雷蒙德雙手疊放著,他穿著的那套藍色西裝和他彬彬有禮的態度看上去是那麼真誠,他展示著自己迷人而坦率的魅力。他渾厚的男中音在開口時也低了半調,讓人很放鬆。 莫爾託不緊不慢地問著,他們要從雷蒙德身上問出盡可能多的信息,這樣才能改變昨天檢方給陪審團留下的不利印象。他們說到了雷蒙德的成長背景,在金德區出生,在聖維爾托讀中學,讀了兩年大學以後,父親去世。他成了一名警察,在警局乾了七年,後來,從法學院夜校畢業的時候,當上了警長。有那麼一刻,我擔心莫爾托會說出雷蒙德曾經和拉倫一起共事過的事實,但他並沒有提起。雷蒙德只是簡單地說,當時他們的探案組一共有三個人,主要負責刑事案方面的調查。在警局工作十六年之後,他開始從政。

“有些選舉我贏了。”雷蒙德說,“有些我輸了。”說到這裡,他轉過身,朝坐在檢方律師席上的尼可笑了笑。尼可正在作記錄,這時也抬起半禿的腦袋,回了他一個微笑。天哪,從他們倆相互看著對方的那副樣子!看來他們已經成了朋友了。陪審團似乎很欣賞他們這種不計前嫌、重修舊好的新局面,那個曾經朝我微笑的女老師看著他們倆之間無言的默契,顯然很滿意。我感覺自己的靈魂在往下沉、往下沉。今天,將會是非常艱難的一天。 “你認識被告薩比奇先生嗎?” “我認識。”雷蒙德說。 “你在法庭上看見他了嗎?” “當然。” “你能指出他是誰,並說說他穿的是什麼衣服嗎?” “他就坐在斯特恩先生旁邊,被告席的第二個位置,穿著一件藍色條紋的西裝。”

這是例行的程序,是為證明薩比奇確實是認識我的。昨天尤金妮亞上庭的時候,斯特恩對她說,指認被告時,說出他坐的位置和衣著就可以了,不要用手指指,被告也不用站起來。不過這一次,斯特恩卻悄悄對我說站起來。我照做了,我慢慢地站起來,看著雷蒙德·霍根。我沒有笑,也沒有做鬼臉,但我敢肯定,我臉上的憤怒非常明顯。雷蒙德看到我這個樣子,手都還沒有放下,臉上的溫和表情就已經消失了。 “就是他。”雷蒙德輕輕地說。 莫爾托簡要介紹了我和雷蒙德之間的關係,反正,斯特恩到時候也會詳細問到。然後,莫爾托又問到雷蒙德和卡洛琳之間的關係。雷蒙德突然變得很嚴肅,他低下頭,盯著證人席旁邊的扶手,說:“是,我認識她。” “你們之間是什麼關係?”

“我一開始認識她的時候,她是警局的緩釋官。後來,她是我們檢察院的副檢察官,她當了八年副檢察官,去年年底我們之間有了私人關係,不過時間很短。” 很好,簡單明了。然後,他們就說到了謀殺案。莫爾托沒有提選舉的事,倒是雷蒙德的回答裡說到了幾次。 “檢察院派人去監督警方的調查工作,這是慣例嗎?” “一般在查大案子的時候都會這樣,這個案子我覺得也是個大案子,所以,我們會安排一位副檢察官去指導、幫助警方的工作。” “在這個案子裡是誰決定讓薩比奇先生去的呢?” “嗯,簡單地說,是薩比奇先生和我共同決定的。” 莫爾托第一次愣住了,在我和斯特恩見過雷蒙德後,雷蒙德對我的態度難道開始緩和了?莫爾托沒有料到會有這一出。他又問了一遍:“是誰決定讓薩比奇先生去的?”

“我真的不記得到底是我決定的,還是他自己主要要求的了。當時,我很混亂,又有點難過,大家都一樣。反正,最後是他拿到了這個案子。但我記得,他對這個結果是很滿意的。他一點兒也沒有不情願,他保證說,一定會努力查清楚。” “那麼,他努力去查了嗎?” “那我倒沒有覺得。”斯特恩在這裡本可以表示反對,但他並不想打斷雷蒙德。他把撐著下巴的一根手指移到鼻尖上,全神貫注地看著雷蒙德,連記錄都沒空去做。斯特恩在法庭上集中註意力時,像是陷入了一種深沉的狀態。他不會流露出什麼表情,只是靜靜地聽著、看著。我們那天在雷蒙德的辦公室裡時,我也有同樣的感覺,斯特恩在心裡思考的並不是對方說的是否是事實,也不是暗中想應對的策略,而是在認真掂量對方的個性,他是在衡量雷蒙德這個人。

雷蒙德對我處理案子時的表現抱怨了一番,他說,他曾經一再催促我找警方要指紋和纖維報告,他的這番話大概會讓陪審團確定我心中有鬼。然後,雷蒙德又說起了我們那天晚上在他辦公室裡的對話,那是我們第一次意識到他可能會輸掉競選的那一天。 “他問我是不是和卡洛琳有什麼親密關係。” “你是怎麼回答他的?” “如實回答的。”雷蒙德簡短地說,語氣很輕鬆,“我說,我跟卡洛琳在一起三個月,然後分開了。” “當你這麼告訴薩比奇先生的時候,他有沒有表現得很驚訝?” “完全沒有。” 我明白了,他們是想倒著推理。我問我自己,但我其實已經知道了答案。他們想證明什麼?是想證明,當我發現雷蒙德和卡洛琳之間的關係時,我很生氣?還是想證明,我積累已久的悲傷讓我失去了控制,所以最後把卡洛琳殺了?無論是哪一種,都沒什麼道理,因為,按照尼可的說法,在卡洛琳被殺的時候,我和卡洛琳之間的關係並沒有結束,我沒有理由殺她。但不明真相的猜測總是傷人,我能夠感覺到不少陪審員都在盯著我,似乎想從我臉上看出檢方說的到底是否屬實。

“薩比奇先生在這次談話,或在此之前,有沒有告訴過你他和波爾希莫斯女士之間的關係?” 斯特恩猛地回過神,站了起來。 “反對。法官大人,目前沒有任何證據能夠證明薩比奇先生和波爾希莫斯女士之間的私人關係。”這一招很妙,現在,莫爾托和雷蒙德之間一問一答的節奏被打斷了,陪審團又會開始回想起昨天證人的證詞。然而,這一次反對卻給我帶來了難題。這下,我就不能上庭作證,說我和卡洛琳之間確實有親密關係了,這似乎又是斯特恩用來阻止我上庭的一個計策。 “嗯……嗯……”拉倫在猶豫。他在椅子上轉來轉去,“也不是沒有任何證據,只是,幾乎沒有什麼證據。”這是在幫我們,“反對無效,但我想告訴陪審團。”他盯著陪審員說,“女士們,先生們,莫爾托先生問的這個問題是基於猜測。最終,你們要根據在庭上看到的證據來決定,這種猜測到底是不是真的。莫爾托先生說的並不一定是事實,斯特恩先生已經說過了,沒有足夠的證據來證明這一點,在本案結束時,將由你們來決定。你可以繼續了,莫爾托先生。”

莫爾托重複了那個問題。 “當然沒有說。”雷蒙德說。他臉上微笑的表情消失了。 “那麼,作為你來說,你想知道嗎?” “反對。” “莫爾托先生,這個問題你要換個問法。你應該問,根據證人對薩比奇先生工作性質的了解,證人會希望薩比奇先生告訴他這個事實嗎?”拉倫幫檢方的忙,這很少見。這是我一直以來擔心的,我看到雷蒙德也很驚訝。 莫爾托按照拉倫的建議,又重新問了這個問題,雷蒙德的回答讓我陷入了相當不利的境地。 “我當然希望他能告訴我。如果他告訴我,我絕對不會讓他去調查這個案子。那隻會帶來更多的問題,而不是解決問題。大家應該知道,檢察院是有準則的,絕對不會出於私人的原因隨意行事。”他沒有理由地加上了最後一句,我看見站在我前面的斯特恩皺起了眉頭。

莫爾托開始問雷蒙德最後幾個問題了。關於我那次在他辦公室裡的表現,雷蒙德如實地說起了我當時的反應,他說,我不顧他和梅可的警告,大發雷霆。 “說一說薩比奇先生離開的時候是什麼表情?” “他看上去很激動,非常生氣,似乎完全失去了理智。” 莫爾托看著尼可,然後說,沒有問題要問了。 拉倫宣布休庭片刻,再進行交叉詢問。我去上洗手間,從隔間出來的時候,看到了尼可。他頭上已經沒有幾根頭髮了,完全不用梳子梳,他正用手指撥弄著。當他從鏡子裡看到我的時候,他眨了眨眼。 “這個證人還不賴吧?”他問。我不懂他的意思,我不知道他這是隨口一說,還是故意炫耀。我總是覺得,尼可的情緒有點不太對勁。他在這個案子上一直有點找不到方向的感覺——那天傳訊的時候,他居然還主動找我握手。他是那種從來不會和別人當面發生衝突的人,尤其和對熟人。我還記得他的妻子戴安娜出軌,他們離婚了,但當戴安娜被那個男人拋棄以後,尼可居然還讓她在自己家裡暫住了好幾週。尼可看出了我的猶豫,“我的意思是說,你必須得承認,雷蒙德是個還不錯的證人。” 我擦乾手,我現在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尼可到了今天,還是希望我不要討厭他。天哪!這個人真是奇怪的動物,也許他還沒到沒救的程度。如果是雷蒙德,這個時候對我一定是冷若冰霜了吧。我沒有必要對尼可拒之千里,我微微笑了笑,喊著他的外號。 “是比克拉波特尼可太太好多了,拖拉王。” “雷蒙德先生,你說你曾經和波爾希莫斯女士有過私人的關係,對嗎?” “對。” “你還告訴我們,如果薩比奇先生也和波爾希莫斯女士有私下的關係,你認為他應該告訴你?” “我是後來才這麼認為的。”雷蒙德小心翼翼地說,他並不希望表露出任何嫉妒的情緒,“我覺得,在調查一開始,作為一名職業的檢察官,他有義務告訴我。” “雷蒙德先生,你自己認為薩比奇先生和波爾希莫斯女士之間有沒有私人關係?” “這就是問題所在了。”雷蒙德說,“他從來沒有跟我說過。” 斯特恩顯然很不滿意這種沒有實際意義的回答。他一動不動地盯著雷蒙德,他希望陪審團也能夠注意到雷蒙德這種繞圈子的態度。 “請回答我問你的問題。你還記得我的問題嗎?” “記得。” “那你為什麼不直接回答?” 雷蒙德動了動嘴唇,半天才開口,“對不起,斯特恩先生,我對他們之間的關係並不清楚。” “謝謝你。”斯特恩走開了,“但如果說,真的存在這樣的情況,你認為,一個正直的檢察官應該會對上司坦白吧?” “應該是的。” “我明白了。”斯特恩說。他又看了雷蒙德一會兒。斯特恩長得又矮又胖,但在法庭上,他卻散發著強大的氣場,他和鎮定沉穩的雷蒙德勢均力敵。此時,雷蒙德坐在證人席,雙手疊放在腿上,等著斯特恩的下一個問題。如果雷蒙德能夠應付好這一切,那他的表現和聲望大概會讓他接下來成為全市最出名的律師。而他最大的競爭對手,就是現在正在詢問他的人,在以後的很多年,他們肯定會在不少案子中並肩作戰。對斯特恩來說,維持好他和雷蒙德之間的良好關係要比打贏我的官司更重要。在辯護律師這一行里,最基本的生存原則就是與同行處理好關係,他們共同的對手都是州檢察院。 我明白這一切,所以,我把自己的情緒擺在一邊,我告訴斯特恩,我不介意他對雷蒙德採取友好的態度。斯特恩之前也曾經說過,雷蒙德已經在公眾的視線中出現了很多年,無論情況怎樣,我們都很難動搖他的可信程度。但斯特恩目前對雷蒙德的態度,既不算太嚴厲,也不算太溫和。也許斯特恩認為,之前莫爾託對雷蒙德詢問造成的影響已經無法彌補了。但我沒有想到,斯特恩會這樣突然發起進攻。其實有一些事情,如果問雷蒙德,他還是很願意說的,比如,讓他表揚一下我過去在檢察院的出色工作。一般來說,詢問證人的技巧是,在發起進攻之前,要問出盡可能多的信息。 “那麼,如果是你自己,你也認為應該向上司坦白?” “我會努力說清楚的。” “如果你是上司,你會把與案子有關的情況向替你查案的下屬說明白嗎?” “斯特恩先生,再說一遍,我會努力說清楚。” “那麼,在檢察院,波爾希莫斯女士的謀殺案是一件非常重要的案子吧?” “當然,從政治的角度來說,我覺得這是一件非常關鍵的案子。”雷蒙德說這句話的時候,看著我,他的目光嚴厲而冷峻。 “但是,儘管你覺得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案子,你卻沒有把和案子、和波爾希莫斯女士有關的所有情況告訴薩比奇先生,是不是?” “我已經盡量說清楚了。” “是嗎?那麼波爾希莫斯女士死前正在查的案子是不是很重要的信息?因為,也許正是這些案子中的某個嫌疑犯對她心懷怨恨,才殺害了她。” 雷蒙德突然明白了斯特恩的意思,他往後一靠,但似乎還沒有放棄。 “重要的並不只那些。” 這是個嚴重的錯誤。律師一旦坐上證人席,還真不一定就是很好的證人。雷蒙德是想說,卡洛琳私下查的那個案子並不重要,但斯特恩很快就讓他陷入了尷尬的境地。執法機關里的人是不是經常都會害怕自己曾經處理過的犯人來報復?這樣的報復是不是經常發生?如果檢察官和警察會被自己調查的嫌疑人傷害,甚至被殺,那整個執法系統還要怎麼繼續呢?在波爾希莫斯被殺之後,媒體是不是曾經猜測過,是她以前起訴過的某個犯人來報仇了?幾個問題過後,雷蒙德已經明白了自己的敗局,所有的問題,他都只回答了一個簡單的“是”。 “所以,波爾希莫斯女士正在查的案子都是很重要的信息,對嗎?我們應該要搞清楚她正在調查誰,在調查什麼,對嗎?” “對。” “雷蒙德先生,雖然你明白這一點,但是,在波爾希莫斯女士的謀殺案調查開始之後,你還是親自從她的抽屜裡拿走了一份文件資料,對嗎?” “對。” “那是一個非常敏感的案子,對嗎?” 拉倫靠在椅背上,看著斯特恩和雷蒙德一問一答。之前,他對這兩位著名大律師之間的較量顯得饒有興趣,現在,卻突然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律師,這和本案有什麼關係?” 斯特恩一時說不出話來。 “法官大人,我覺得這其中的關係非常明顯。” “我沒覺得。” “證人在之前直接詢問的時候說過,薩比奇先生沒有對他說出和謀殺案有關的信息,我方有權詢問雷蒙德先生在這個問題上他自己的標準是怎樣的。” “雷蒙德先生是檢察長,斯特恩,你這是混淆。”法官說。 意想不到的救援來了,尼可站了起來。 “法官大人,我們對對方律師的這個問題不反對。” 拉倫朝尼可看了一眼。莫爾托立刻抓住尼可的胳膊。我猜,尼可是希望我們繼續討論職業道德標準的問題,他覺得,這樣會讓陪審團更加覺得我違背了職業道德。但這次,他完全沒有摸清楚狀況。我看著尼可坐下來和莫爾托交頭接耳的樣子,我就猜到,他並沒有明白斯特恩問題的深意。我懷疑他根本不知道那個B類案件的事,或者已經忘記了。我寫了一張小紙條,準備在休息的時候遞給斯特恩:雷蒙德跟誰說了B類案件的事?莫爾托?尼可?還是都沒說過? 形勢出現了新的轉機,斯特恩很快又問:“那是一個非常敏感的案子,是不是?” “是的。” “它涉及了……” 拉倫再一次不依不饒地打斷了。 “我們並不需要知道檢察院調查案件的內部細節,我提醒你,斯特恩先生,很多詳細的信息都是應該保密的。再說,這個案子你自己也說了,很敏感。” “好的。法官大人,我並沒打算洩露什麼秘密。” “好吧。”拉倫說,他笑了,但臉上明顯帶著不信任的表情,他轉過頭看著桌上的水瓶,正好那也是陪審團坐的方向,“繼續。” “實際上,這個案子非常非常敏感。雷蒙德先生,你在指派波爾希莫斯女士查這個案子的時候,並沒有告訴其他任何人,是不是?” “是的。” 斯特恩迅速列舉出雷蒙德沒有告訴過的人:梅可、特別調查組的主任麥克·多蘭,還有其他三四個人的名字。他列出的最後一個人是我。雷蒙德對每一個名字都點頭承認。 “而你最後把檔案交給薩比奇先生,是因為他親自跟你說,他發現波爾希莫斯女士的辦公室裡有一份文件不見了,是不是?” “是的。” 斯特恩在法庭上繞著走了一圈,好讓大家都有時間思考。雷蒙德的光輝形像被打碎了,陪審團都在全神貫注地聽著。 “波爾希莫斯女士是一個非常有野心的女人,是不是?” “我覺得這要取決於你說的野心是什麼意思。” “她享受公眾的關注,她希望在檢察院往上爬,是不是?” “是的。” “是她想調查這個案子的嗎?” “應該是的。” “那麼,雷蒙德先生,你把這個非常敏感的案子指派給了波爾希莫斯女士,當時你們在私下交往,她很想查這個案子,你就滿足了她的要求,並且,這件事只有你們兩個知道,是不是?” 雷蒙德開始在座位上扭來扭去,他明白斯特恩沒有給他留下任何餘地。他微微弓著腰,在我看來,這副似乎是很想逃走的樣子。 “我真的不記得我到底是什麼時候把那個案子分給她的了。” “那麼,讓我來提醒你。”斯特恩拿過來一個文件夾,給雷蒙德看了文件夾封面上的日期,又提醒他之前說過的關於他和卡洛琳交往的時間段,“所以。”他作出結論,“你是在和波爾希莫斯女士私下交往的階段,把這個非常敏感的案子分配給了她,是不是?” 斯特恩靜靜地站著,看著雷蒙德。 雷蒙德說:“是的。” “你沒有向任何人說起這件事,是不是違背了檢察院一般的工作程序?” “我是檢察長,我可以決定什麼時候可以例外。”他明白了拉倫話中的暗示。 “你為波爾希莫斯女士作出了這個例外的決定,是不是?” “是的。” “一般來說,這樣的案子應該分配給更有經驗的律師,是不是?” “一般來說,會這樣考慮。” “但這一次,你作出了例外的決定。” “是的。” “所以,即便是在你和波爾希莫斯女士的私人關係結束後,這個案子還是會讓你想起你們之間的秘密,是不是?” “是的。”雷蒙德說。他露出了一個很久未見的微笑,“但我並沒有改變決定,讓她停止查案。” “是因為你怕覺得尷尬嗎?” “我倒沒有這樣想過。” “當薩比奇蒐集有關波爾希莫斯女士所有案件的資料時,你就沒有想起來,你曾經去過她的辦公室,偷拿了一份文件放在你自己的抽屜裡?” “大概是忘記了。” “你不是蓄意隱瞞吧,雷蒙德先生?” “不是。” “當時你正在參加競選,是不是?” “是的。” “競選形勢非常激烈嗎?” “非常激烈。” “後來,你在競選中失敗了,是不是?” “是的。” “這次競選中你的對手就是尼可·德拉·戈迪亞先生,他曾經是你們檢察院裡的一位副檢察官,在那裡也有很多朋友,是不是?” “是的。” “雷蒙德先生,你在這次激烈的競選中,難道就不擔心尼可先生的某一位朋友會洩露風聲,告訴尼可,你把一個重要的案子給了和你上過床的助手嗎?” “也許當時曾經想過。誰知道呢?斯特恩先生,當時的情況很混亂。” “我再問你一遍。”斯特恩說,“關於你和你的下屬有私密關係這件事,你是不是在努力隱瞞?” “我當然不會隨便說出這樣的事。” “當然不會,因為大家會覺得你們的這種行為違背了職業準則。” “也許吧,但其實也不算是違背了職業準則,我們倆畢竟都是成年人了。” “我明白。也就是說,雖然你們之間有著這樣的關係,但你對自己在工作上的判斷和決定都還是有信心的?” “非常有信心。” 斯特恩慢慢朝雷蒙德走去。他走到證人席前面,伸出手,撐著欄杆,和雷蒙德只有幾步之遙。 “那麼,雷蒙德先生,你來到法庭後,看到這個曾經忠心服務你十二年的人,現在,他命懸一線,你告訴我們,你對他也有一樣的信心嗎?” 雷蒙德和斯特恩四目相對,我看不清雷蒙德臉上的表情。他終於轉過臉,他現在看著尼可的方向,有點膽怯的樣子。我不知道他是在尋求幫助,還是在表示歉意。 “我只是希望他當時能對我直言相告,就是這樣。如果他一開始就告訴我他和卡洛琳的關係,那麼,他的面子上會好過一些,我的面子上也會好過一些。” 一個陪審員說:“嗯。”我聽到了,但不知道是誰,其他人都低下了頭。我不明白為什麼雷蒙德的回答會帶來這樣的效果。指紋報告、纖維分析報告、我家裡的電話記錄仍然都還是如山的鐵證,但雷蒙德的這個回答,這卻成了扭轉我們局勢的關鍵。莫爾托和尼可讓雷蒙德上庭作證,是因為他是眾人的榜樣,是一個嚴格遵守原則和標準的人。現在,一切卻出乎他們的意料。斯特恩雖然沒有明說,但已經成功向陪審團傳達了他想要傳達的信息,就像他在科琳·麥克加芬案裡的表現一樣。 “那又怎樣?”他說,“就算薩比奇先生和死者有過親密的關係,就算他沒有把這件事說出來,那不也就和雷蒙德的所作所為是一樣的嗎?”我只是出於尷尬,才沒有坦白一切,大家都能理解。我沒有說出我和她的關係並不代表是我殺了她,前者只是隱瞞,後者才是犯罪,斯特恩將這兩者分得清清楚楚。 斯特恩走了,他讓雷蒙德繼續坐在那裡。雷蒙德嘆了幾口氣,拿出一條手帕。斯特恩回到我們桌子旁邊時,把一隻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我也用一隻手壓住了他的那隻手。這只是我下意識的舉動,但一兩個陪審員注意到了,他們似乎很讚賞我們之間的這種默契。 “讓我們再說說另一個話題,雷蒙德先生,你是怎麼認識薩比奇先生的?” 斯特恩一邊問,一邊朝雷蒙德走過去,我在桌子下面朝他做手勢,我忘了告訴他不要問這個問題了。 “或者,我們不要再糾纏過去的歷史了。”他立刻裝作很隨意地改口了,“如果法庭允許,我收回這個問題。實際上,法官大人,如果可以的話,我們能不能先去午餐,下午再繼續。” “沒問題。”拉倫說。在雷蒙德的這番證詞之後,他顯得特別清醒。在他離開法官席之前,他看了雷蒙德一眼,雷蒙德還是一動未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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