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無罪的罪人

第28章 第二十七節

無罪的罪人 斯考特·杜罗 12340 2018-03-16
他們找不到那隻玻璃杯了。 我們第三天早上一到法庭,尼可就對斯特恩、肯普和我坦白了這一點,今天我們即將傳喚第一個證人上庭作證。 “怎麼可能?”斯特恩問。 “對不起!”尼可說,“莫爾托告訴我,他忘了,他確實忘了。現在他們正在到處找,會找到的。”尼可和斯特恩一邊走,一邊商量著。莫爾托看著他們,顯得非常擔心。他似乎不願意離開檢方律師席上的座位,像條癩皮狗一樣坐著。說真的,他看上去很糟糕。這麼早出現在法庭,他顯得疲憊不堪,臉色蠟黃,還穿著昨天的衣服,似乎一直都沒有休息過。我懷疑他昨天根本就沒有回家。 “他們怎麼可能把證物就這麼弄丟了?”肯普問我。 “這是經常的事。”我回答。警局在麥克格萊斯大樓證物中心裡無人認領的物品多如牛毛。很多證物連標籤卡沒有,或者編號是錯的。我處理過的很多案子中,證物都是亂七八糟放著的。

斯特恩和尼可都一致同意,應該將這一情況在開庭前匯報給法官,我們便都回到了法官室裡,這樣,會讓尼可避免受到公眾的指責。斯特恩在這些事情上的讓步也正是讓他頗受法官歡迎的原因之一,如果是別的律師,會要求把這種差錯記錄在案,讓尼可在媒體面前下不了台。 我們都坐在法官的辦公室裡等著,秘書科琳盯著桌上電話的小燈,燈亮著,法官正在和別人通電話。科琳是個很莊重的女人,胸部很大,法院裡很多人都懷疑她和拉倫之間有什麼,但去年秋天,她嫁給了一個名叫柏金斯的警察,流言也就終止了。拉倫一直很受女士們的歡迎,他大概在十年前離婚,我聽人說,離婚後,他經常去帥哥美女眾多的酒吧喝酒,那些酒吧在博雅大道上,很多人把那裡叫“美夢成真大街”。

“他說讓你們進去。”科琳在和法官簡短地說了幾句,放下電話對我們說。肯普、尼可和莫爾托走在前面,斯特恩還想和我說幾句話。 我們走進法官室後,尼可已經向法官開始匯報玻璃杯的問題了。他和肯普坐在法官對面的扶手椅上,莫爾托坐在稍微遠一點兒的沙發上。這間法官室有一種很特別的感覺,一面牆上堆滿了各種法律文書,另一面牆則是拉倫自己的榮譽牆。上面有一張他和雷蒙德的大幅照片,還有他和其他一些政客的照片,和他合影的絕大多數都是黑人。 “法官大人。”尼可說,“我也是昨天晚上才聽莫爾托第一次說。” “莫爾托昨天說的那些話,意思好像是玻璃杯在你們手上,只是忘了送過來。莫爾托,我現在要告訴你。”拉倫在桌子後面站了起來,他穿著一件紫色的襯衫,領口和袖口都是白色的,顯得很有皇室的風範,他開始還在一邊聽,一邊翻書和文件,現在卻站起來,用一隻手指著莫爾托,“如果在這個案子裡,我再聽到你說這樣的廢話,我就把你關起來。不要對我說的是一回事,實際上又是另一回事。尼可,你也知道我們一直都相處得很好,但現在……”他朝莫爾託的方向點了點頭。

“法官大人,我明白。所以我一知道這件事後,就非常擔心。我真的認為,這只是我們的一個小失誤。” 拉倫狠狠地瞪了尼可一眼,尼可並沒有退縮。他做得很好,他把兩隻手放在膝蓋上,努力表現得恭敬而謙卑。這不是他的自然反應,但他總能在法官面前隨時表現得恭恭敬敬,這招很有用。他和莫爾托昨天晚上一定鬧得很不愉快,所以,莫爾托才會看上去那麼垂頭喪氣。 不過拉倫並不准備就這麼算了,和往常一樣,他很快明白了這個意外事件的深層含義。在一個多月的時間裡,檢方一直承諾要把有我指紋的玻璃杯給我們看,但他們其實早就找不到那隻玻璃杯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法官問。他看了斯特恩一眼,似乎是希望得到他的支持,“你也知道,尼可,我籤的那些法庭令不是好玩的。你的證據你想怎麼處理都可以,但是這只杯子最後是在誰手上?”

“現在還不太清楚,法官大人,但應該在警方那邊。” “那是自然。”拉倫說。他顯得很憤怒,看著遠處,“你也看到了現在的情況。你們是公然違抗了法庭的指令,讓被告沒有準備的機會。尼可,你也做了開庭陳述,在開庭陳述裡,你多次提到這只玻璃杯。現在,這就是你的問題了。等你找到了這只杯子,我們再來決定它到底能不能夠作為證物。現在,繼續審案。” 實際上,尼可所面對的難題比法官的憤怒要復雜得多。法庭上證人出庭的順序已經都安排好了,第一個作證的人是要描述犯罪現場的警察,那麼,在他的證詞中,一定會提到那隻玻璃杯。 “在我的法庭上,他絕對不可以提。”拉倫說,“絕對不可以,我們絕對不會去討論一個連找都找不到的證物。”

這時,斯特恩終於開口說話了。他說,我們並不反對尼可按照他們的計劃進行下面的程序。 “但是,法官大人,如果說,檢方找不到這只杯子了,那麼,我們要求撤銷與之有關的其他所有證據。”他所說的,當然就是那份指紋報告,“現在,如果法官大人允許的話,我認為我們應該立刻開庭,不要再推延了。” 拉倫聳聳肩。這是斯特恩的官司,這也是斯特恩和我之前就商量好的。如果我們反對第一個證人出庭作證,我們就可以打亂檢方計劃好的證人順序。但斯特恩認為,如果尼可的第一個證人一出庭,就要解釋為什麼一個如此重要的證據會丟失,反而對我們很有利,檢方的這種錯誤會給陪審團留下很糟糕的印象。我跟肯普說,警方終究還是會找到那隻杯子的,但他認為,就算是找到了,也不會再對我們有多大的影響。

“我認為你應該給斯特恩先生一份證據和證人清單,好在我們下一次討論這個問題時,讓他有所準備。” 莫爾托馬上開口了,“我們有,法官大人。我們現在就給他們。”莫爾託在自己膝蓋上的一堆文件中翻了半天,最後遞給肯普一張紙。 “你們的這個錯誤要記錄在案。”拉倫說。這是對尼可的懲罰,看來,他最終還是要向公眾做一番解釋了。 幾個律師還在法官面前討論,我仔細看了看那張清單。我很想知道利普蘭澤會在什麼時候出庭作證,他越早出庭,也就能越早開始對尼奧的調查。我本來是想找斯特恩的那個私家偵探繼續查,但他說什麼都查不到。我看到了利普蘭澤的出庭時間,很倒霉,排在了後面,看來我要再等一等了。 失望歸失望,從這份清單上,我還是看出了莫爾托和尼可對這個案子的小心謹慎。他們會從對謀殺現場的描述開始,然後是各種物證,接著再慢慢證明為什麼我就是兇手。一開始,是證明我和卡洛琳之間的關係;接著,是我在調查過程中的可疑表現;最後,他們會用各種各樣的證據,證明我曾經在謀殺現場出現過:包括玻璃杯上的指紋、地毯纖維、電話記錄、尼爾林的那個女傭、血型檢驗結果,等等。最後作證的將是熊谷醫生,我猜,他會在關於證物的處理問題上給出專家的意見。

拉倫繼續對尼可不依不饒。 “檢方如果找到了證物,會立即通知被告嗎?” 尼可做了保證。 這件事就算是處理完了,陪審團入席,尼可宣布傳喚檢方的第一個證人哈羅德·格里爾警官。他從走廊走了進來,站在拉倫前面,等著宣誓。 格里爾警官一站上來,大家就明白了,為什麼尼可會堅持要他作為第一個證人出場。陪審團對第一個證人的印像是最深刻的,而格里爾正是那種會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人。他是黑人,個頭很大,說話有條有理,不慌不忙,給人一種很有魄力的感覺。警局裡有很多像他這樣的人,他們的智商完全不輸於大學教授,只是因為條件環境所限,才成了警察。 莫爾託對他進行詢問。雖然莫爾托看上去很疲憊,但所有的問題都經過了精心的準備。

“那麼屍體是在哪裡?” 格里爾是達到兇案現場的第三位警官,卡洛琳是在上午九點半左右被人發現死亡的。那天早上,她沒有去參加一個八點的會議,又缺席了九點的庭審,她的秘書立刻給公寓的管理員打了電話。管理員曾經告訴我,他唯一做的,就是推開門,四周看了看。他看了一眼,就知道要立刻報警,警局派來了格里爾。 格里爾描述起他當時所看到的情形,以及鑑定人員是如何在他的指導下完成工作的。格里爾確認了一個裝有地毯纖維的塑料袋,裡面的纖維是從卡洛琳的身上發現的,他又確認了一個裝有卡洛琳裙子的大塑料袋,裡面有更多相同的地毯纖維。莫爾托和他慢慢把話題轉到了那隻玻璃杯上,格里爾說,他是在吧台上找到那隻杯子的,他親眼看到技術鑑定員把那隻杯子放進了證物袋。

“那麼,這只杯子現在在哪裡?” “本來是在警局的證物室,我們現在找不到了,但很快就會找到的。” 接著,莫爾托又問卡洛琳陰道中被取走的那個子宮帽。格里爾說他仔細搜查了整套公寓,沒有發現任何類似的避孕工具。就這樣一點兒一點兒,警方找出的所有證據都已經在陪審團面前做了說明,最後,莫爾托問到了最關鍵的一個問題。 “根據你過去九年兇殺案偵探的經驗,從案發現場的情況看,你認為發生了什麼?”莫爾托問。 斯特恩在陪審團面前,第一次提出了反對。 “法官大人。”斯特恩氣憤地說,“這完全是猜測,這不能作為專家的意見。莫爾托問的是這位警官的一種直覺。” 拉倫用他的大手摸著下巴,但最終還是搖了搖頭,“反對無效。”

莫爾托又把問題重複了一遍。 “根據屍體的位置。”格里爾回答道,“屍體被捆綁的情況,還有現場被翻動的痕跡,家中打開的窗戶,我看到兇案現場的第一眼就覺得,應該是波爾希莫斯小姐在被性侵犯的過程中或者是之後被殺害了。” “你是指強姦?”莫爾托問,這是一個誘導性的問題,一般在直接詢問的階段是不允許問的,但現在問出來其實也無妨。 “是的。”格里爾說。 “警方的攝影師到了現場嗎?” “到了。” “那麼他們做了什麼?” “我讓他們對現場進行拍照,他們也拍了。” “你當時也在?” 莫爾托從他們今天早上推進來放證物的小推車上拿出一沓照片,正是我四個月前在自己辦公室裡看到過的那些。他一張張地拿給斯特恩看,然後又拿給格里爾看。莫爾託的這一招非常精明,通常,在謀殺案中,法官會盡量限制檢方展示兇案現場的照片,因為那些照片都很血腥,會導致陪審團的偏見。但莫爾託事先問了現場的情況,再拿出照片,我們實在沒有理由反對,只好坐在那裡,表現出義憤填膺的樣子。格里爾把每張照片都描述了一番,並確認現場的情況就是那樣。當莫爾托再次遞來照片的時候,斯特恩走到法官席前面,要求法官自己也要看看。 “屍體的照片留下這兩張就可以了。”拉倫說。他拿走了另外兩張,但他允許莫爾託在詢問完格里爾以後,再把照片拿給陪審員看。我不敢抬頭,從陪審席裡的一片沉寂看來,那些照片中的血腥和卡洛琳被捆綁著的屍體顯然起到了檢方所期望的效果,學校女老師大概很長時間都不會再對我微笑了。 “現在請被告律師進行交叉詢問。”法官說。 “就問幾件事。”斯特恩說,他對著格里爾微微笑著,我們不會為難他這樣的證人,“警官,你剛剛提到了一隻玻璃杯,那隻杯子現在在哪兒?”斯特恩盯著格里爾面前的照片。 “不在這裡。” “不好意思。你剛剛作證的時候,不是說找到了一隻杯子嗎?” “我是說了。” “哦。”斯特恩表現得很慌張,“但現在,杯子卻不在你們手上?” “不在,先生。” “那你最後一次看到它是什麼時候?” “就是在犯罪現場。” “從那以後,你就再也沒有看到過了?” “沒有,先生。” “你們有去找過嗎?” 格里爾笑了,這大概是他站上證人席後第一次笑,“有的,先生。” “你這個表情是不是在告訴我,你們很認真地在找?” “是的,先生。” “但還是沒有找到?” “沒有,先生。” “它最後出現是在誰手上?” “我也不知道,所有的證物收據單都在莫爾托先生那裡。” “哦。”斯特恩轉過身,看了莫爾託一眼。莫爾托臉上掛著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他認為斯特恩在演戲,但陪審團顯然並不知道他這種表情的原因。他們覺得,這樣的笑顯得莫爾托很自大,“莫爾托先生有證物的收據單?” “是的,先生。” “那麼正常條件下,證物也應該在他那裡嘍?” “是的,先生,證物和原始的證物登記卡都是在檢方那裡。” “那麼,現在也就是說,莫爾托先生有那隻玻璃杯的登記卡,但是沒有那隻杯子?” “是的。” 斯特恩又轉身看了一眼莫爾托,他盯著莫爾託說了一句:“謝謝你,警官。”他沉思了片刻,然後才重新轉過身,看著證人。 接著,斯特恩花了幾分鐘時間,詳細詢問了各種證物蒐集時的情況。當問到那個子宮帽的時候,他暫停了下來,明顯是想重點問清楚。 “你們沒有找到的東西其實還不只這個避孕工具,是不是,警官?” 格里爾皺起了眉頭。他又不是去找大鑽石或是老姨媽弄丟的蕾絲手帕,這個問題,他不知道怎麼回答。 “警官,你和你的同事對那套公寓進行了徹底詳細的搜查,是不是?” “當然是。” “但是,警官,你們不僅沒有找到那個子宮帽,也沒有找到任何要和子宮帽一起使用的潤滑劑之類的東西,是不是?” 格里爾猶豫了,他之前從來沒有想過這一點。 “是。”最後,他終於回答。 尼可立刻轉身看了莫爾託一眼,他們坐在我前面四五米遠的地方,面朝陪審團。我之前還從來沒有好好看過這兩個對頭。他們從坐的地方,可以直接看到陪審團的反應。尼可對莫爾托悄悄說話,大概是在說,這些東西都在哪兒?顯然,已經有幾個陪審員對這個疑問引起了警覺。 斯特恩正準備坐回來的時候,我讓他把照片拿來給我看看。他臉色暗沉地瞥了我一眼,他顯然是想把這些照片趕緊扔掉才好。我又對他做了個手勢,他只好把那沓照片遞給了我。我找到了吧台的照片,我跟斯特恩說了幾句話。他聽我說完,即刻回到了證人席前面。 “格里爾警官,你認得這張編號6—G的照片嗎?” “認得,先生。” “這上面是你找到玻璃杯的那個吧台?” “是的。” “先生,現在我們既然已經找不到那隻玻璃杯了,就只能靠你的記憶力了,告訴我,你還記得當時的情形嗎?” “記得,現場的狀況和照片上一模一樣。” “很好。那麼你們拿走的那隻杯子應該是放在毛巾上的這套杯子中的其中一個嘍?”斯特恩把照片翻了個面,好讓格里爾和陪審員們都看得見他所說的那套杯子。 “是的。” “那麼,你能不能數數毛巾上還剩多少個杯子?” 格里爾把手指點在照片上,慢慢地數著。 “十二個。”他說。 “十二個。”斯特恩重複了一遍,“也就是說,加上用作證物也就是現在不見了的那隻杯子,一共有十三隻杯子?” 格里爾立馬就明白了這其中的奇怪之處,他搖搖頭,“應該是吧。” “一套杯子都是一打十二隻,十三隻不是很奇怪嗎?” 莫爾托提出反對,但還沒等拉倫法官作出決定,格里爾就已經回答了,“是很奇怪。” “說真的。”在午餐休息的時候,斯特恩對我說,“我很佩服你的觀察力,拉斯迪,但你一定要到最後一刻才告訴我嗎?這種細節也是非常重要的呢。” 我看著斯特恩,我們正朝法庭外面走去。 “我也是剛剛才發現。”我告訴他。 下午,檢方所面對的情況更加棘手。我當副檢察長的時候,經手的每一個案子都會遇到困難,也就是證據最薄弱的那一環。我曾經說過,這個時候就像是在死亡峽谷裡行走。現在,對尼可來說,這個死亡峽谷就是如何證明我和卡洛琳之間的關係問題,我們都心知肚明這一點。很明顯,他希望在陪審團面前拿出足夠的證據,讓陪審員能夠自己推論出來。他和莫爾托制訂的總體計劃應該是從格里爾警官開始,在我和卡洛琳關係的這個部分敷衍帶過。最後,在各種物證的條件下直接得出結論。這個策略很合理。但所有吃完飯、回到法庭的律師們都清楚,接下來的幾個小時都將是屬於被告的舞台。 檢方接下來的證人是我以前的秘書尤金妮亞·馬提內茲,她顯然覺得這是她大出風頭的好時候。她戴著一頂寬邊的大帽子、長長的耳環,站在證人席上。尼可拿出了她之前作的簡短證詞。尤金妮亞說,她已經在檢察院工作了十五年。其中有兩年,她都在擔任我的秘書,到今年四月為止。去年大概是九月還是十月的某一天,她接到了一個電話,但是接錯了線,她無意中聽到了我和另外一個人的對話,她聽得出來,那個聲音就是波爾希莫斯小姐,我當時正在和她商量在她家碰面的事。 “你認為聽起來他們是什麼情況?”尼可問。 “反對,檢方問'聽起來'。”斯特恩說,“太主觀了。” “反對有效。” 尼可轉過身看著拉倫,“法官,她怎麼就不能說出自己聽到了什麼呢?” “可以說聽到的內容,但不要說自己的想法。”拉倫坐在法官席上對尤金妮亞說,“尤金妮亞女士,你不可以告訴我們你聽到他們談話時你的想法,只能說一說他們談話的內容和語氣。” “他們說話的語氣是怎樣的?”尼可問,這和他之前的問題是同樣的意思。 但尤金妮亞卻還沒有準備好回答這個問題。 “很有禮貌。”她終於回答了。 斯特恩表示反對,但這個回答很平常。拉倫法官擺擺手,表示反對無效。 尼可這次在重要的問題上又碰到了難處。我又一次想到了他在準備這個案子時,該經歷了多少困難。 “他們聽起來語氣很親密嗎?”他問。 “反對!”斯特恩嗖一下站了起來,這是一個帶有誘導性的問題。 拉倫又一次在陪審團面前訓了尼可一頓,他說,這個問題顯然很不合適,不可以再問這樣的問題,陪審員們應該對這個問題不予理會。但是,尼可這樣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是有原因的,他想給尤金妮亞一些暗示。 他又問:“那你能描述一下他們說話的口氣嗎?” 斯特恩再次強烈地表示反對,這個問題尼可之前已經問過了,尤金妮亞也已經回答了。 拉倫盯著尼可說:“拖拉王戈迪亞先生,我建議你問幾個新的問題。” 形勢突然轉變了,誰都沒有料到。 “他說'我的寶貝'。”尤金妮亞冒出了這麼一句話。 尼可看著她,很震驚。 “他就是這麼說的。好吧?他說他會在八點的時候去她家,還叫她'寶貝'。” 我第一次在陪審團面前失態了,我發出一聲驚呼。我敢確定,我的表情一定很憤怒。肯普伸出一隻手,搭在我的手背上。 “我的寶貝!”我悄聲說,“天哪!” 斯特恩回過頭,嚴肅地看了我一樣。 尼可顯然得到了意外的收穫,他坐下了。 “現在請被告律師進行交叉詢問。” 斯特恩朝尤金妮亞走去。其實,他剛一站起身,還沒有走到證人席前面,就已經開口問話了。他臉上掛著責備的表情,和幾秒鐘前他看我的表情一模一樣。 “尤金妮亞女士,你現在在檢察院是替誰工作?” “替誰?” “就是你在幫誰打文件?替誰接電話?” “莫爾托先生。” “是這位先生嗎?坐在檢方桌子邊的那位?” 尤金妮亞說:“是的。” “當薩比奇先生由於這次調查被迫離職時,莫爾托先生就得到了薩比奇先生的職位,對嗎?” “對,先生。” “這個職位在檢察院裡是一個很有權力和影響力的職位,對嗎?” “是整個檢察院的二把手。”尤金妮亞回答。 “莫爾托先生負責的這次調查讓他坐上了薩比奇先生的這個職位,對嗎?” “反對!” “法官大人。”斯特恩對法官說,“我只是想問清楚這位女士的證詞中是否帶有偏見。她現在是在她的老闆面前作證,她對她老闆動機的理解是很重要的。” 拉倫微笑著。斯特恩想問清楚的絕不僅如此,但他的這個理由無可挑剔,尼可的反對被駁回了。 法庭記錄員重複了那個問題,尤金妮亞回答對。斯特恩在開庭陳述中,幾乎沒有說起競選的事和檢察院裡的人事變動。這次是他第一次將權力鬥爭的話題引進了法庭辯論,也在一定程度上回答了他在開庭陳述中所問的那個問題:為什麼檢方會在證據不充分的情況下提起訴訟。但我從來沒有想過,他針對的會是莫爾托而不是尼可。 “那麼,在對薩比奇先生進行調查的過程中,莫爾托先生有沒有讓你去跟警方說薩比奇先生和波爾希莫斯小姐之間的關係問題?” “什麼?” “五月份的時候,你是不是和格勒登尼警官說過這件事?”格勒登尼整天在法庭進進出出,這個時候,他正好在,穿著警察制服坐在檢方後面的座位上,斯特恩指著他問尤金妮亞。 “是的,先生。” “你知道這是一個很重要的案子嗎?尤其是對你的老闆莫爾托先生來說?” “好像是的。” “但是,女士,當格勒登尼警官問你關於薩比奇先生和波爾希莫斯女士之間的關係時,你卻從來沒有說過你聽到過薩比奇先生叫波爾希莫斯女士'我的寶貝',對嗎?”斯特恩說這話的時候,字字鏗鏘有力,他滿臉憤慨,手中還拿著格勒登尼當時的筆錄。 尤金妮亞突然意識到自己走進了一個陷阱,她臉上露出很不情願的陰沉表情。她大概不知道,我們也能看到她之前說過的證詞。 “沒有,先生。” “你沒有告訴過格勒登尼警官,說你曾經聽到薩比奇先生很親密地稱呼波爾希莫斯女士,對嗎?” “沒有,先生。”她閉著眼睛,縮著肩膀,她正在思考。她的這種表情我見過不下一百次,這個時候,也是她最自私的時候,“我確實從來沒有說過。” “從來沒有對格勒登尼警官說過?” “是的。” 這個時候,斯特恩明白了尤金妮亞的打算,我也明白了。她已經想好了自己的退路,斯特恩朝她走近了幾步。 “那麼,你為什麼又在五分鐘之前,作證說薩比奇先生曾經叫波爾希莫斯女士'我的寶貝'呢?” 尤金妮亞突然從證人席上站起來,滿臉憤怒。 “才沒有。”她大聲說。有三四個陪審員抬起了頭,其中那個在漢堡店做事的經理實習生甚至大聲笑了出來。 斯特恩仔細看了看尤金妮亞。 “我明白了。”他最後說,“那麼,你告訴我,尤金妮亞小姐,這些日子你在接聽莫爾托先生電話的時候,你有沒有聽過他和別人的談話?” 她大大的眼睛中帶著一種蔑視的神情,把目光轉到了一邊。 “沒有。”她說。 “也就是說,你哪怕是不小心聽到了莫爾托先生在電話里和別人講話,你也會趕緊掛斷,不會去聽電話那頭到底是誰在說話,對不對?” 這當然又成了尤金妮亞的一個難題。她大概在電話裡偷聽過我和卡洛琳之間的談話還有很多,但是,現在在檢察官和她的老闆面前,她不能承認偷聽的事實。法庭的形勢迅速發生了變化,尤金妮亞,這個精通官場規則的人明白,承認這樣的行為也就意味著將會失去自己的飯碗。 “也就是說,你就算是聽到,也不過是只言片語?” “是的。” “不會一直聽下去吧?” “不會的,先生。” “你告訴我們,當時薩比奇先生和波爾希莫斯女士之間的對話很'禮貌'?你是不是這麼說的?” “是的,先生。” 斯特恩走上前,走到尤金妮亞身邊。她體重大概兩百斤,脾氣也不好,今天她雖然穿著最漂亮的衣服,但一點兒也不好看。那條裙子的顏色太亮,穿在她身上又顯得太緊。 “所以。”斯特恩問,“你的回答是根據你自己在這方面的經驗嗎?” 斯特恩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好幾個陪審員都明白了他的深意。他們微微笑著,看著尤金妮亞。尤金妮亞顯然也明白了其中的意思,眼神變得冰冷。 斯特恩並沒有等待她的回答。 “關於你說的這個對話,你說,是發生在去年九月,對嗎?” “對。” “那你還記得,去年九月,薩比奇先生和波爾希莫斯女士在共同辦理一個案子嗎?” 尤金妮亞愣住了。 “嗯。”她說。 “你還記得溫德爾的案子吧?一個小男孩受到了他媽媽的虐待?他媽媽用老虎鉗夾他的頭,還用煙頭燙他的屁股。你還記得,薩比奇先生定了那個……”斯特恩停了片刻,好像是在尋找著合適的詞,最後他才說,“女人的罪嗎?” “哦,是那個案子啊!”她說,“我記得。” “那你在向莫爾托先生匯報情況時,也沒有提到過這個案子吧?” “反對。” 拉倫在考慮。 “我收回這個問題。”斯特恩說。但陪審團已經明白他的意思了。到目前為止,莫爾託的運氣夠背的。弄丟玻璃杯的是他,引導尤金妮亞作偽證的也是他。 “尤金妮亞女士,你還記得去年九月份金德區的天氣有多熱嗎?” 她皺起眉頭。她已經知道了斯特恩的厲害,現在,她要好好合作。 “很熱,有兩天還超過了四十攝氏度。” “正確。”斯特恩又問,“檢察院的辦公室裡有空調嗎?” 尤金妮亞哼了一聲,“他們是這麼說,鬼才相信!” 法官、陪審團、聽眾,整個法庭的人都笑了,斯特恩終於露出了笑臉。 “那麼,在那麼熱的天氣下,我猜你們都是一下班都巴不得早點走吧?” “當然。” “但是,檢察官如果當時是在處理案子的話,就可能會要加班,對不對?” 她充滿疑惑地看著斯特恩。 “從你的工作經驗來說,副檢察長是不是經常會在晚上加班準備第二天的案子?”斯特恩又問。 “哦,經常的。” “那麼,如果是你,在很熱的夏天,是不是也更希望在有空調的地方加班,而不是在辦公室裡加班?” “反對。”尼可說,“這個問題與本案無關。” “反對無效。” “我當然願意在有空調的地方加班了。” “我猜,你並不知道波爾希莫斯女士家裡有沒有空調吧?” “我確實不知道,先生。” “但你知道,波爾希莫斯女士所住的河邊比薩比奇先生所住的尼爾林離檢察院要近得多吧?” “這倒是。” 如果說尤金妮亞給陪審團留下的印像一般,那下一個出場的證人,克拉波特尼可太太留下的印象就是糟糕了,她在證人席上的幾分鐘簡直就是一場滑稽的表演。她是一個寡婦,雖然她並沒有說她丈夫是怎麼死的,但我強烈地感覺到,有一部分原因肯定是因為她。她個頭很大,化著濃妝,頭髮是火紅的爆炸式,全身戴著各種各樣的首飾,是個極難應付的人。她拒絕回答律師的問題,而是自顧自地說個不停。她說,她已經去世的丈夫是什麼企業家。當時她丈夫買下河邊的公寓樓時,她說“那周圍都還亂七八糟,到處都是卡車和垃圾之類”,她說這句話的時候朝陪審員點了點頭,似乎他們都應該清楚她在說什麼。後來,也是她丈夫重新對房子進行了改造裝修。 “他能看到很多東西。你們懂我在說什麼嗎?他能看到。那個地方——你們知道那裡有什麼嗎?輪胎,我不是開玩笑的,戈戈先生。輪胎。真的,那個味道你真是難以相信。我可不是生氣,不過這事說出來還有點尷尬呢,有一次他把我帶到那裡去,我發誓我都覺得要吐了。” “女士。”尼可打斷了她的話,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他是個水管工,誰知道他還懂房地產呢?是吧,戈戈先生?”她瞇了瞇眼,“你是叫這個名字吧?戈戈先生?” “我叫戈迪亞。”尼可一邊說,一邊絕望地朝莫爾托看了一眼,希望他能來幫幫忙。 終於,克拉波特尼可太太慢慢說到了卡洛琳的話題上。她說,卡洛琳是在大概十二年前租的他們的房子。房子改裝完之後,成了公寓套房,卡洛琳就把它買了下來。我一邊聽著克拉波特尼可太太的證詞,一邊給肯普寫了一張小紙條,“卡洛琳當時還只是一個小警員,同時還在念法學院的夜校,哪來那麼多錢租河邊的房子?”肯普點點頭,他也想到了這一點。在將近十二年的時間裡,卡洛琳都是住在二樓,克拉波特尼可太太住在一樓。克拉波特尼可太太的丈夫去世時,卡洛琳還送去了鮮花。 尼可恨不得讓克拉波特尼可太太趕緊說完,因為這個女人已經有點不受控制。尼可根本沒有問卡洛琳被殺的那天晚上她到底看到了什麼人,因為她之前這些離譜的表現,她證詞的可信程度已經很低了。 所以,尼可只是簡單地問了一個問題:“克拉波特尼可太太,你在法庭裡有沒有看到曾經在波爾希莫斯女士家附近出沒過的人?” “嗯,我知道,那一個我是看到過的。”她說。她伸出兩隻手,居然指著拉倫法官,手上的一堆鐲子叮噹作響。 拉倫用手摀住臉,尼可直捏自己的鼻樑。觀眾席里傳來忍不住的笑聲,並且越來越響。克拉波特尼可太太明白自己說錯了話,絕望地四處張望,她又指著坐在檢方律師席上的莫爾托。 “也看到過他。”她說。 莫爾托轉過頭,看她指的是不是自己背後的哪個人。 結果連陪審員都笑了起來。 尼可走到放證物的推車上,拿給克拉波特尼可太太一沓照片,她之前曾經從裡面指認過我的照片。她看了看那沓照片,又朝我看了看,然後聳了聳肩。 “你記不記得,你之前曾經認出過四號照片裡的那個人?”尼可問。 這一次,她大聲說:“我不記得了。”就在尼可沮喪地閉上眼睛時,她又突然補充了一句,“哦,對。我是說過,就是他。” 尼可朝自己的座位走去。 “請被告律師進行交叉詢問。” “就一個問題。”斯特恩說,“克拉波特尼可太太,你的公寓樓裡有空調嗎?” “空調?”她轉過身去看法官,“我們有沒有空調和他有什麼關係?” 拉倫站起身,雙手撐在桌子上,他低頭俯視著克拉波特尼可太太。 “克拉波特尼可太太。”他輕聲說,“這個問題你可以回答有或者沒有。如果你再東扯西拉,我就會以蔑視法庭罪拘留你。” “哦,有空調的。”克拉波特尼可太太說。 “沒有其他問題了。”斯特恩說,“法官大人,法庭記錄有沒有記下,克拉波特尼可太太並沒有指認薩比奇先生?” “記下了。”拉倫法官一邊說,一邊搖頭,“薩比奇先生是克拉波特尼可太太少數幾個沒有指認出來的人之一。” 拉倫離開了法官席,法庭裡的笑聲還在繼續。 休庭以後,記者圍在斯特恩周圍。他們都希望他能夠就第一天的庭審情況發表些意見,但他什麼都沒有說。 各種文件——證人證詞和證物的複印件及清單都凌亂地散放在桌上。肯普準備把這些文件放進巨大的公文包裡,我正幫他收拾的時候,斯特恩抓住我的胳膊,帶我走到了走廊外面。 “別得意。”他說,“我們今天晚上還有很多工作要做,明天出庭的是雷蒙德。” 這一切是多麼熟悉。我晚上回到家,帶著滿身的疲憊,這是一整天都待在法庭上的結果。我感覺自己已經被白天的高度緊張掏空了,全身肌肉又酸又痛。毛孔似乎還沒有收縮起來,在涼爽的晚上還在一個勁地冒汗。回到家的時候,我覺得,身上的襯衫就像是裹著自己的一個包裝袋。 坐在法庭上,我有時候真的忘記了自己是在接受審判。我不會去擔心自己在庭上的表現,但大家對我的關注卻給我帶來了莫大的壓力。回到辦公室,我又成了一名律師,會拼命去鑽研各種條文,作記錄,我從來都不是一個懈怠的人。當公交車在凌晨一點差幾分鐘停在尼爾林的時候,我下了車,走在這座小鎮的街道上,街上亮著路燈,很安靜,這種感覺很熟悉,正因為很熟悉,所以我覺得安全,像是回到了一個寧靜的港灣。我的焦慮消失了,我的心情平靜了。 我站在自己家門口,坐在搖椅上,脫下鞋子,這麼多年來,我晚歸時都是如此,這樣我上樓梯的時候才不會吵醒巴巴拉,她現在應該已經睡著了。家裡漆黑一片,我站在黑暗中,回想著白天發生的一切。就在這個時候,我突然驚訝地發現,卡洛琳出現在了我的面前,也許是因為白天聽到了太多次她的名字,也許是因為片刻之間湧上來的念舊情緒,也可能是各種無意識的回憶,她就那樣出現了,就像以前一樣,她的胸部又挺又圓,乳頭是紅色的,硬挺著,她的頭髮亂糟糟的,因為我們剛在床上打鬧過,她性感的嘴唇微微張著,似乎是要說出什麼很睿智或是很下流的話來。我再一次感覺到全身連動彈的力氣都沒有了,心中的慾望在燃燒,那麼強烈,那麼飢渴,那麼放蕩。我不在乎我到底是發了瘋,還是沒救了,我在黑暗中輕輕念著她的名字。同時我心中充滿了羞愧和渴求,我就像一塊快要裂開的水晶。 “卡洛琳。”我絕望了,瘋狂了,我不敢相信自己的這個念頭,與其說這是一個念頭,不如說它是一種早已根深蒂固的慾望,這種情緒就像一根繩子把我緊緊綁住,我多麼希望還能和她再來一次,再來一次,再一次…… 然後,她的影子就不見了,她消失在空氣中。我還是靜靜地坐在椅子上,全身僵硬、呼吸急促。我知道,接下來的幾個小時,我都別想睡了。我在客廳的櫃子裡摸索著,想找點酒喝。我不知道這半夜出現的幻覺意味著什麼,也許應該好好想想,但我無法思考。我有一種感覺,一切都已經過去了,這種感覺就和之前的那種渴求一樣,是那麼堅定。我坐在客廳的搖椅上,抱著公文包,不知道為什麼,感覺很舒服,我把它放在膝蓋上。 然而,公文包帶給我的安全感畢竟有限,這突如其來的幻覺讓我的情緒陷入了混亂。我坐在黑暗中,我能夠感覺到,感覺到我生命中那些最重要的人就圍繞在我身邊,巴巴拉、奈特,還有我的父母,像某個遙遠行星周圍的衛星,每一個人都吸引著我內心深處的潮水湧動。愛,這種痛苦的愛與牽絆,還有我內心的羞愧。我感覺到一種左右搖擺的情緒,一種讓我難受的內疚。我絕望地向每一個人、向所有人保證,包括我自己,包括我並不相信的上帝,我保證,如果我能渡過這一難關,我會比以前做得更好。這種願望就像是遺願一樣,那麼強烈、那麼真誠、那麼莊重。 我喝完酒,坐在黑暗中,等待著內心恢復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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