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無罪的罪人

第22章 第二十一節

無罪的罪人 斯考特·杜罗 5471 2018-03-16
聽審會一周後,斯特恩和我來到了雷蒙德·霍根目前工作的律師事務所。他從五月份開始,就成了這家公司的合夥人。我們站在事務所的接待前台,公司的實木地板上鋪著一塊我所見過的最大的波斯地毯,淺藍色的底色上是玫瑰的圖案。牆上則掛著各種各樣抽象的藝術畫,看上去都價值不菲。房間的每個角落,都擺著玻璃小桌,上面整整齊齊地放著《福布斯》、《華爾街日報》之類的報刊。豪華的紅木桌子後面,坐著一個金髮美女,登記著來訪客人的名字,要請到這樣一個甜美漂亮的女孩子,每年大概要好幾千美元吧。 斯特恩小聲跟我交代著,那些穿得西裝革履、來來往往的年輕律師們大概都看不到他的嘴在動。他讓我不要和雷蒙德說話,他會提出問題。按照他的說法,我的作用就是來露個臉。他還說,最重要的是,無論這次會面發生了什麼狀況,我都一定要保持冷靜。

“你是不是知道什麼了?”我問。 “聽說了一些事。”斯特恩說,“不過現在沒必要去猜,我們馬上就知道答案了。”實際上,他聽說了很多事,一個好的辯護律師有復雜廣泛的人際網絡,客戶會帶來消息,記者也會帶來消息,有時是警察朋友,當然還有其他律師。我當檢察官的時候,總覺得這些律師都有著自己緊密的小團體,一有風吹草動就開始通風報信。斯特恩告訴我,在尼可剛剛上任後不久,他就傳訊了雷蒙德,雷蒙德以涉及工作保密內容的藉口回絕了。斯特恩說,他是從一個很可靠的人那裡聽來的這個消息。既然如此,我猜雷蒙德和尼可之間應該還是相互敵視的,但雷蒙德的名字出現在證人名單上,又表示他可能還知道別的什麼事。但不管是誰告訴了斯特恩雷蒙德出庭的真正原因,斯特恩也絕對不會對我說出那個人的名字。

雷蒙德的秘書出來迎接我們,在走往他辦公室的路上,雷蒙德就迎了過來,他穿著襯衫,沒有穿西裝。 “斯特恩、拉斯迪。”他一邊握著我的手,一邊拍了一下我的肩膀,他又長胖了,腰圍那一圈的襯衫被撐得有點緊,“你們之前沒來過這裡吧?” 雷蒙德帶著我們逛了一圈。現在的律師事務所和跨國大公司一樣,出於規避稅收的原因,都裝修得像凡爾賽宮一樣富麗堂皇。雷蒙德給我們介紹了牆上的畫,我猜那些畫家的名字他大概也只是從雜誌上看來的,什麼斯特拉、瓊斯、勞森伯格之類。他指著一幅全是波浪線和正方形的畫說:“我最喜歡這一幅畫。”會議室裡,擺著一張九或十米長的桌子,是用一整塊綠色孔雀石雕成的。 斯特恩問起了雷蒙德的工作狀況,雷蒙德說:“到目前為止,主要是處理各種聯邦檢察院方面的工作,還不錯。”他繼續說,“我有一個客戶把繩子有問題的降落傘賣給了國防部,現在正在打官司。完全是由於疏忽。”雷蒙德帶著一個邪邪的微笑對我們說,“百萬分之一的概率。”

最後,我們終於走到了雷蒙德的辦公室。他們給他安排的辦公室在一個角落,但是面朝西南,風景極好。雷蒙德的榮譽牆也搬到了這裡,還增添了不少新的內容。現在掛在正中間的是雷蒙德任職檢察長時站在講台前的大幅照片,照片裡除了他,還有四十多個人,我也在裡面,不過是在右邊的角落裡。 雷蒙德給我介紹了一個小伙子,之前我一直沒有註意到他,叫皮特還是別的什麼名字,是雷蒙德的助理,他拿著一個本子和一支筆,他將記錄下我和雷蒙德會面的全過程。如果以後我們對這次會面的內容出現了爭議,那麼將由他來作證。 “二位,有什麼需要我效勞的呢?”雷蒙德讓秘書把咖啡送進來之後,便開口問。 “首先。”斯特恩說,“我和拉斯迪都很感謝你抽空和我們見面,謝謝你!”

雷蒙德揮揮手,“我還有什麼好說的呢?”這話有點奇怪。我猜,他的意思是說,他也很想幫忙,讓我們不用客氣。 “我相信你一定能夠理解,拉斯迪最好還是不要參與到我們的談話中來。他聽著就好了,希望你不要介意。”斯特恩說這話的時候,朝皮特看了一眼,皮特正拿著小本,記個不停。 “當然沒問題了,你做主。”雷蒙德開始整理自己的辦公桌,裝作拂去灰塵的樣子,不過,無論是我,還是他,都沒有看到桌上有什麼灰塵,“你讓他也來了,我覺得有點驚訝,不過你們決定就好。” 斯特恩習慣性地皺起眉頭,這是他們拉丁美洲人典型的表情,大概是因為有些話實在不知如何開口吧。 “那麼,你們想讓我說什麼呢?”雷蒙德又問。 “我們在尼可的證人名單上看到了你的名字,這就是我們來的原因。”

“當然。”雷蒙德一邊說,一邊舉起雙手,“你知道這一切是怎麼回事,斯特恩。檢方給你發來了傳票,那你就必須出席。”我見過他這個姿勢上千遍了,他這是在虛張聲勢。雷蒙德說話的時候手勢很多,他總是喜歡微微笑著,卻很少直視對方,這是他同辯方律師談判時的技巧。他這個表情的潛台詞是,我很想幫忙,但我無能為力,其實等對方一走,他就可能開始破口大罵。 “如果你接到了法庭的傳票,你一定會出庭了?” “是的。” “我明白了,我們還沒有看到你的證詞,這是不是意味著,你還沒有跟檢方說過什麼?” “那倒不是,我和他們談過了。你也知道,我和你們談,也和他們談,我和莫爾托坐下來談過好幾次了。不過僅是面對面談談,並沒有錄證詞。”這可不是好兆頭。我心裡湧上來一種恐慌和憤怒,但我努力壓抑著它們。雷蒙德受到的是明星證人的待遇,他沒有正式錄證詞,這樣就可以避免在法庭上被交叉詢問時證詞前後不一致所帶來的風險。檢方多次約見他,說明他對這個案子至關重要。

“你說到的問題。”斯特恩說,“我猜,應該不是豁免權的問題吧?” “當然不是。只不過這件事讓我的新合夥人非常緊張,對我來說,也有一點兒尷尬。”他乾笑著說,“我到這裡才三天,一開始新工作,就接到了傳票。我猜,索利·韋斯一定煩死了。”他說的索利·韋斯是這家公司的總經理。 斯特恩沉默了,他把帽子和公事包放在膝蓋上,仔細地打量著雷蒙德,絲毫不覺得不好意思。他有時就是這樣,好像突然忘記了所有的禮貌,沉浸在對各種現象的深層分析中。 “那麼,你告訴了他們什麼?”斯特恩終於輕聲開口問了,他顯得很鎮靜。 “合夥人嗎?” “當然不是。我是想知道你的證詞大概會說些什麼,你也曾經做過我這樣的工作,你應該明白的。”斯特恩說話的語氣恢復了往常的禮貌和委婉。一秒鐘前,當他問雷蒙德都告訴了檢方什麼時,那神情就像是倏忽而過的一道閃電,好像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氣才說出口。

“唉,我想不起原話了。”雷蒙德朝作記錄的年輕人點著頭。 斯特恩說:“大概說了些什麼,你覺得能說什麼,就說什麼。如果我們什麼都不知道,真的很難猜,你也清楚。” 斯特恩在試探著什麼呢,我還是不知道。如果我們真的只是像開始所說的,來是為了確定雷蒙德是否會出庭作證,那麼,到了這個時候,我們已經知道了答案,完全可以起身離開了。我們已經知道了雷蒙德的立場,他已經不再是我的朋友了。 “我準備說說關於拉斯迪展開調查的情況,說他怎麼告訴我他很有興趣參與這個案子,說我們後來還談過關於我私生活的事……” “等等。”我再也忍住不了,“我什麼時候說過我很有興趣調查這個案子了?雷蒙德,是你讓我接手這案子的。”

“我們談過的。” 我從眼角看見斯特恩舉起一隻手阻止我,但我管不了那麼多了,我只是盯著雷蒙德。 “雷蒙德,是你讓我查的。你跟我說,你要忙競選的事,希望有個能幹的人來負責這案子,你怕別人搞砸。” “我可能說過那樣的話。” “明明就是你說的。” 我看著斯特恩,希望得到他的聲援,但他只是靠在椅子上,盯著我。他顯然很生氣。 “對不起。”我輕聲說。 雷蒙德沒有理會我和斯特恩之間的不快,他繼續說:“我不記得了,拉斯迪,也許我確實那樣說過。你也說了,我當時忙著競選,但我記得,我們在卡洛琳葬禮的前一天還是前兩天,談過一次話,談完之後,我們決定讓你來調查這個案子,我記得這個建議是你自己提出來的,不是我提出來的。我承認有時候我是有點被動,但我清清楚楚地記得,當我們作出這個決定時,我是有點驚訝的。”

“雷蒙德,你這是想對我怎麼樣啊?”我看著斯特恩,但他已經閉上了雙眼,“我難道不能向他問清楚嗎?” 我已經把雷蒙德逼到了極限,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他站起身,從桌子上俯過身來。 “我想對你怎麼樣?”他把這個問題重複了兩遍,臉色通紅,“應該是你想對我怎麼樣吧,拉斯迪?你的指紋為什麼會出現在那隻玻璃杯上?你為什麼還要坐在我的辦公室裡問我和誰上了床,還有,兩週前,我剛讓你負責調查的時候,我還記得,你讓我別催你……”他突然轉過身看著斯特恩,指著他說,“出庭作證的時候,我還有別的要說呢。”說完,他又看著我,“兩週前,你告訴我你曾經和我睡過同一個女人,拉斯迪,我們的那次談話讓我想了很久很久,我問我自己,你到底是在幹什麼?”

這個局面已經不是雷蒙德的助手皮特所能應付的了,他已經完全停了筆,不知所措地看著我們。 斯特恩指著皮特說:“在目前的情況下,我建議我的客戶不要做出任何回應,他應該能做到。” “所以,這些就是我要作證的內容。”雷蒙德告訴斯特恩,他站起身,用指尖敲著桌子,“我要說,是他想要查這個案子;我要說,我一再催他快點查案;我要說,他更有興趣的是找出誰在和卡洛琳上床,而不是誰殺了她;我還要說,當最後證據確鑿以後,他還有臉坐在我的辦公室裡,說了一大堆的廢話,說他在卡洛琳被殺的當晚,從來沒有去過她家。這些就是我的證詞,我很高興能夠在法庭上把這些說出來。” “很好,雷蒙德。”斯特恩一邊說,一邊拿起自己的帽子,那是一頂灰色的捲邊軟帽。他開始想讓我別再開口說話時,把它順手放在了椅子上。 我直直地盯著雷蒙德,他也盯著我。 “尼可想整垮我的時候至少還敢坦白說出來。”雷蒙德說。 斯特恩走到我們中間,他用兩隻手拽著我的胳膊,把我從椅子上拉起來。 “別說了。”他說。 “渾蛋!”我們一邊往外走,我一邊罵,“渾蛋!” “至少,我們現在搞清楚狀況了。”斯特恩悄悄說。我們走進大廳時,他輕聲交代我,一定要保持安靜。但我忍受不了。乘電梯下樓的時候,我都快要爆炸了。 我們一到一樓,我就拽住斯特恩的胳膊,“他這是怎麼回事?” “看來他很生氣。”斯特恩邁著堅定的步伐,走過了大理石地面的大廳。 “看得出來!是不是尼可讓他相信了我就是兇手?” “有可能。顯然,他認為你之前有很多事沒有做好,尤其是站在他的立場,你給他帶來了很多麻煩。” “他認為我對他還不夠忠心?” 斯特恩又露出一個典型的拉丁美洲人的表情,從手勢、到眼睛、到眉毛。他顯然還在考慮別的事,他一邊走,一邊朝我投來嚴肅的目光。 “我倒是真不知道雷蒙德曾經和卡洛琳好過,也不知道你們還談過這件事。” “我不記得和他談過了。” “好吧。”但斯特恩的語氣中卻充滿了對我的懷疑,“我認為尼可可能會利用這一點。雷蒙德和卡洛琳在一起是什麼時候?” “就在她和我分手之後。” 斯特恩停下腳步,他臉上露出掩飾不住的失望的表情,他用拉丁語自言自語了一句,“好吧,這樣的話,尼可大概很容易就能總結出你的犯罪動機了。” “不會那麼容易吧?”我滿懷希望地說,“他沒有足夠的證據證明卡洛琳和我之間的關係。” “太容易了。”斯特恩對我說。他故意裝作很平淡的表情,但顯然已經對我很失望了,既因為我在樓上的表現,也因為我對他隱瞞了一個這麼重要的信息。 “我們得好好談談。”他說,“現在,我要去法庭處理點事情。” 他戴上帽子,走到外面刺眼的陽光中,再也沒有回頭看我一眼。 我在大廳裡,突然有種眾叛親離的感覺,心中五味雜陳,讓我頭暈目眩。但是,最令我感到羞愧的,是我自己的愚蠢。在和雷蒙德共事這麼多年後,我居然還沒有意識到這樣的事情會對他造成怎樣的影響,雖然他現在的情緒波動讓人摸不著頭腦,但我早就應該預料到。雷蒙德·霍根是一個公眾人物,他生活的目標就是要塑造自己的名譽,他說他不是一個政客,但他有著政客的特點:他喜歡聽到眾人對他的歡呼,渴望得到每個人的讚譽。他關心的並不是我有罪還是沒罪,讓他憤怒的是我讓他丟了臉。他手下的副檢察長居然被起訴犯了謀殺罪,而他之前還讓我去負責調查,這無異於我在他的眼皮底下暗中搗鬼。現在,他必須坐在證人席上,說出自己的風流韻事——雷蒙德·霍根搞上了一個副檢察官。這大概在很多年後,還會成為眾人茶餘飯後的閒聊笑柄。我和他的這些事,會讓整個檢察院在背後說得熱火朝天。最最可怕的是,這起謀殺案讓雷蒙德終結了他真正喜愛的檢察長生涯,改變了整個競選的過程,讓他最後來到了這家玻璃鋼筋鳥籠般的公司。讓雷蒙德怒火中燒的並不是我犯下了這樁罪行,而是他覺得自己也成了一個受害者。我殺卡洛琳是為了把他拉下馬,我成功了。他最後說的話就是這個意思。雷蒙德認為整件事情就是這樣,而且很顯然,他已經準備好了報復我的計劃。 我終於離開了雷蒙德的辦公大樓。外面的天氣異常炎熱,陽光分外刺眼。我突然有點站立不穩。出於一種職業強迫症,我開始分析雷蒙德的證詞以及他的敵視態度對審判可能帶來的影響,但這種分析只持續了短短一瞬間,那些念頭便匆匆而來,匆匆而去。然後,我突然看到了我父親的臉,我的頭腦已經開始不清醒了。這一切的變故發生後,我終於要撐不住了,我感到天旋地轉。我開始祈禱,這是我從小養成的習慣,雖然我知道我並不十分相信上帝,但還是希望他能保佑我。 親愛的上帝,親愛的上帝啊!雖然我並不是個虔誠的信徒,但我向你祈求,讓這一切都結束吧!我真的害怕了。親愛的上帝,我能感覺到自己的恐懼,就像是暴雨閃電過後空氣中的那種味道,那麼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的恐懼那麼深、那麼深,讓我感覺它彷彿是有顏色的,是一種慢慢滲透的火紅色,我從骨子裡感到無能為力、痛徹心扉。我是這麼痛苦,簡直無法在這條炎熱的大街上走下去,我全身癱軟、無力支撐,就像一根被燒得又紅又燙的鐵棍。親愛的上帝,親愛的上帝!我好痛苦,我好害怕,無論我做過什麼讓我得到這樣的下場,請你饒了我吧!求求你,放過我,放過我吧!親愛的上帝,親愛的上帝啊!雖然我不是您的信徒,但請饒過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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