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無罪的罪人

第16章 第十五節

無罪的罪人 斯考特·杜罗 5037 2018-03-16
選舉的那一天天氣晴朗。頭天晚上,我和麥克·杜克、拉倫還有雷蒙德一起坐在雷蒙德的辦公室裡,他們覺得好天氣對選舉很有利。目前,黨內已經表示支持尼可了,雷蒙德需要選民真正關注候選人,而不是受黨派意願的支配。過去的這一周,情況有點奇怪。每次出現不利的發展局勢時,你會說,沒希望了,但過後,你還是會充滿希望地向前看。昨天晚上,在雷蒙德的辦公室裡,他們還在討論有沒有贏的機會。 《論壇報》和第三頻道又聯合舉行了一次民意調查,就在波爾卡羅宣布支持尼可的那一天,結果顯示,雷蒙德的支持率只下降了五個百分點。麥克說,他覺得從那之後,情況開始不斷好轉,雷蒙德暫居下風的形勢反而讓他又獲得了一些同情的支持票。我們四個大男人,就那樣滿懷信心地坐在那裡。

在辦公室裡,和往年一樣,隨著選舉的臨近,氣氛卻越來越輕鬆,大家都感覺快要熬到頭了。檢察院的這些人都是擅長陰謀詭計的政客和受僱文人,但在雷蒙德任職期間,卻由於雷蒙德的反對,沒能去參加各種政治活動。以前,曾經有副檢察官在法庭上出售競選活動的門票,大撈了一筆,那樣的日子也一去不復返了。在十二年的時間裡,雷蒙德從來沒有以捐贈的名義向自己的下屬要過一分錢,也沒有請求過任何人幫忙,很多在雷蒙德上任之前就已經在這工作的人,為了保住各自的飯碗,都暗中保持著對黨派的忠誠。十二年前,雷蒙德曾經和波爾卡羅達成一個協議,協議的其中一個內容就是,在選舉的這一天,雷蒙德會給檢察院的大部分工作人員放假一天,這些支持黨派的人會挨家挨戶敲門分發傳單,開車把年紀大的選民送到選舉站,全程跟踪選舉結果,等等。今年,他們做的這一切都將會是為了尼可。

我和其他人倒是沒有什麼特定的任務。我那一天基本都待在辦公室,在這艘即將觸礁沉沒的輪船上繼續擔任大副的角色。還有一些人也在,大多是律師,有的在準備總結材料,有的在收拾桌子。大概有二十多個年輕點的檢察官被安排去配合聯邦檢察院的工作了,或進行反舞弊宣傳,或回答選民提出的問題,或處理應對各種投訴。例如,哪台投票機壞了,哪個投票點有人帶了一支槍,哪個監票員佩戴了一枚支持某個候選人的徽章等。我在辦公室裡,也會偶爾接到打來匯報最新動向的電話,或是媒體打來詢問情況的電話,我會盡職盡責地向他們表示,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任何暗中破壞民主選舉進程的跡象。 四點半左右,我接到了利普蘭澤的電話。他說有人打開了大廳裡的一台電視機,還有一個半小時投票才會結束。現在,每個人都在故作輕鬆地談論著可能出現的結果。但除此之外,沒有什麼好報告的了。

“他肯定輸了。”利普蘭澤告訴我,“我在第三頻道的朋友看見了他們的初步投票結果。他說,以目前的趨勢看,尼可可能會以八至十個百分點獲勝。” 我的心再一次猛烈地跳動起來,我的五臟六腑都糾在了一起。有意思的是,這一次,我是真的相信了。我看著窗外一排排的法庭大樓,看著市中心一排排建築的瀝青屋頂,看著兩個街區外的小河和河裡污濁翻騰的河水。我已經坐在這棟大樓裡的這個位置差不多七年了,但眼前的景色卻還是讓我覺得很陌生。 “好吧。”最後,我終於沉重地說,“還有什麼?” “沒了。”利普蘭澤回答,“就是跟你說這件事。”他等了一會兒,又說,“我們還要繼續查卡洛琳的案子嗎?” “你難道還有別的事要做?”

“沒有。”他說,“沒有啦。今天,有人來我這裡拿走了所有的報告,是給莫拉諾警察局長的,他想看看。” “那又怎麼樣?” “我覺得奇怪。你也知道,三年前他丈母娘被持槍搶劫時,他都沒有看過那份報警報告。” “如果你有個丈母娘。”我說,“你就會明白為什麼了。”利普蘭澤聽懂了我的笑話,他知道,我這是在為我之前的不耐煩道歉。 “他們大概只是想讓尼可知道最新的情況。”我說,“莫爾託大概從一開始就拿到了所有警方報告的複印件了。” “有可能。有些地方不太對勁,今天施密德親自來了,表情還很嚴肅,像是有人槍殺了總統一樣。” “他們就是做做樣子罷了。” “可能吧。我等會兒就要去北區法院,找一找那邊的文件檔案。”利普蘭澤說的是我上次去過三十二區分局以後,我們一直在找的丟失的那份檔案,“他們說五點之前能從檔案室拿到資料。我想早點去。你今天晚上在哪裡?我萬一找到什麼,去哪兒找你?”

我告訴他,我會在雷蒙德的聚會上,應該是在酒店。現在,已經沒有什麼意義急著要一個調查結果了,但利普蘭澤說,無論有沒有發現,他都會來看看雷蒙德,多多少少表達一下自己對他的敬意。 “況且,愛爾蘭人的聚會。”利普蘭澤說,“還是很好玩的。” 利普蘭澤的預計一點兒也沒錯。聚會上有樂隊演奏著震耳欲聾的音樂,有容光煥發的年輕女孩唱著歌,跳著舞,她們胸口掛著印有選舉口號的小牌子,頭上戴著印了選舉宣傳畫的小帽子,都用淺綠色的藝術字寫著“雷蒙德”的字樣。在舞廳前面,空無一人的演講台兩側,豎著兩張三米高的雷蒙德的巨幅照片。我在舞廳裡來回穿梭,和大家隨意打著招呼,感覺卻糟透了。 七點半,我來到五樓雷蒙德的套房,房間裡到處是幫助過雷蒙德參與競選的人。一個梳妝台上擺著三盤冷菜和幾瓶酒,但我沒有喝。三個房間裡起碼有十台電話,所有的電話都在叮叮作響。

到了這個時候,本地的三家電視台都預測尼可會贏得最終的勝利。拉倫法官手裡拿著一杯威士忌,搖搖晃晃地走過來,嘟嘟囔囔地說著投票後民意調查之類的事。 “這是第一次。”他說,“我看見人還沒倒下,就已經被宣布死亡了。” 雷蒙德卻表現得很冷靜。他坐在最裡面的一間臥室裡,一邊看電視,一邊打電話。當他看見我的時候,掛了電話,走過來,給了我一個擁抱。 “兄弟。”他說。我知道,這句話他今天晚上大概已經在其他人面前重複了十幾次了,但我還是很感動,也很激動,為能夠成為這個悲傷大家族裡的一員。 雷蒙德坐在一張沙發椅上,我坐在他旁邊的腳凳上,一瓶打開了的威士忌放在桌上,還有一個吃了一半的三明治。雷蒙德接著打電話,和拉倫、麥克·杜克、喬·瑞利商量著什麼。我還記得以前,我也是這樣坐在我父親身邊,陪他看電視裡的球賽或是聽收音機裡的賽況直播。我在坐到他旁邊之前,總是先要徵求他的同意,那是我們父子之間最溫情的時光。我長大一些後,父親喝啤酒的時候,還會時不時把啤酒遞給我,有時我們也會大聲對球賽評頭論足一番。

最後,話題終於談到瞭如何上演最後的謝幕。雷蒙德是先應該和尼可談談,還是應該先下樓對他的忠實擁護者說幾句?他們決定,還是先和尼可談談。麥克說,雷蒙德應該給尼可打個電話。喬說,發個短信就行了。 “管它呢。”雷蒙德說,“尼可就在街對面。我直接過去,和他握握手就行了。”他讓拉倫去安排他和尼可的會面和演講,然後回到這裡,接受媒體記者一對一的採訪。他讓梅可把採訪都安排在九點半前後,然後,他會在十點接受斯坦利的現場直播採訪。 直到這時,我才發現梅可也在房間裡,她坐在背對我們的一張椅子上,轉過身,對我說了兩個字:“傷心。” 雷蒙德說想和我私下聊聊,我們便走進了更衣室,更衣室位於兩個臥室中間,裡面是一個帶大衣櫃的洗漱間。

“你怎麼樣?”我問。 “還不算太糟,但我會撐下去的。你聽好。”雷蒙德說,“我那天跟你提過的那件事,我去見尼可的時候,會主動提出辭職。我不想再聽什麼廢話了,我也不想讓人覺得我賴著不走。尼可既然這麼想當檢察長,那就讓他當吧。只要金德區的區長同意,他想當什麼都可以。”這真是搞笑。波爾卡羅就是區長,他還是黨內主席,同時還是市長,這個傢伙的頭銜比國際公司老總的頭銜還多。 我告訴雷蒙德,他做的這個決定很明智。我們看著對方。 “我應該向你道歉,拉斯迪。”雷蒙德說,“如果說要我選一個副檢察長接任,你知道,我絕對會選你。我當初就不應該自己參選,應該推舉你的。只是那些人逼我逼得太緊,都讓我再試一把。”

我擺擺手,搖搖頭,沒有讓他繼續說下去。 拉倫把頭伸進房間。 “我剛剛正在跟拉斯迪說。”雷蒙德告訴他,“我一開始就不應該繼續參選,我應該把這個機會讓給他。他是新面孔,又是事業有成的檢察官,不是政治圈裡的人,本應該是大有希望的。你認為呢?” “嘿。”拉倫法官說,“你再接著說,我很快就會同意你的觀點。” 我們都笑了。 拉倫匯報了他同尼可那邊協商的結果,而和他協商的人正是湯米·莫爾托,他今晚作為尼可重要的第二副手,又重新出現了。他們不想在今晚進行面對面的會談,而是希望安排在明天早上。 “早上十點。”拉倫說,“他就這麼跟我說的,連我的意見都沒問一下。他還說,請確保只有雷蒙德一個人。他就是一個小人,還那麼神氣活現的,你說呢?”拉倫花了好一會兒才平息自己的怒氣,“你現在就應該給尼可打電話,說你不干了。當然,還是要等你自己準備好以後。”

雷蒙德把拉倫手中的威士忌拿過去,喝了一大口。 “我已經準備好了。”他說。 看來一切到此為止了。我不想再聽下去,回到了舞廳。 在吧台附近,我碰到了喬治·梅森,他是雷蒙德的一個老朋友。他已經喝醉了,周圍的人群把我們倆推來擠去。 “好多人啊!”他對我說。 “他在職期間工作很出色。”喬治說,“你們都應該為他感到驕傲。” “我們確實為他感到驕傲。”我說,“我反正是的。” “所以,你打算以後怎麼辦呢?去當私人律師?” “可能會做一段時間吧,我猜。” “會接刑事案件嗎?” 我告訴喬治,有可能,我會看看再說。喬治給了我他的名片,讓我有空給他打電話。他說他認識一些人,我可以去找那些人談談。 二十分鐘後,雷蒙德來到了舞廳。電視台的記者們衝到他前面,紛紛舉起手中的攝像機、聚光燈、麥克風,讓人都快看不到雷蒙德的臉了。雷蒙德一邊微笑,一邊揮手。他的兩個女兒和他一起站在舞台上,樂隊正在演奏愛爾蘭的吉格舞曲。雷蒙德說了三遍“謝謝大家”,才讓人群安靜下來。就在這時,一個人抓住我的胳膊,是利普蘭澤。他大概是擠過了重重的人群才找到我,看上去一臉不高興。舞廳裡有人跺腳,有人尖叫,有人吹口哨,有些站在後面的傢伙還開始跳起了舞。噪音太大了,我們沒法談話。利普蘭澤做了個手勢,讓我到外面去說,我跟著他朝出口走去。沒想到一走出來,外面竟然是一條小巷。利普蘭澤走到了一個路燈下面,停住腳步。他面沉似水、憂心忡忡,太陽穴旁邊的汗滴在路燈下閃閃發亮。從我站的地方,可以聽見雷蒙德在舞廳裡面說話的聲音,但聽不清具體內容。 “這太奇怪了。”利普蘭澤說,“警局裡很不對勁,非常不對勁。” “怎麼說?” “我也不知道。”他說,“但我已經很多年都沒有這種感覺了。我接到通知,說讓我明天早上八點去莫拉諾的辦公室接受問話,問話的人是莫爾托,這就是通知的全部。不是去談話,不是去討論,是去接受問話,像要調查我一樣。另外,還有一件事。我晚上回去的時候,他們告訴我,施密德已經拿走了我這裡所有關於卡洛琳的檔案資料。他們說,如果我有什麼問題,直接去找施密德。” “似乎他們不再讓你負責這個案子了。” “好像是這麼回事。”他說,“還有一件事。我是在五點之前就已經在北區分局了,這個通知是我六點半左右收到的,你看我在那邊找到了什麼。” 他把手伸進外套裡的襯衫口袋,拿出四五張資料和文件的複印件。案子的編號我一眼就認了出來,正是三十二區分局丟失的那一份檔案。第一張紙上是案子封面的複印件,上面寫著:對尼奧·威爾斯的公訴書。罪名是公眾場合行為不端,時間是九年前七月的一天,結果是法庭宣布撤銷起訴。 “終於找到了。”我大聲說。 “看這一頁。”利普蘭澤對我說。那是一張判決記錄。在本州,被告如果只是犯了很輕的過錯,那麼他只要在一張保證書上簽名,就可以免交保釋金,獲得釋放。但他必須保證,如果再犯,願意支付按照法律規定不少於五千美元的罰款。從這以後,他必須不能再犯任何錯誤,並且每週要通過電話向法庭的保釋官匯報情況。從尼奧的判決記錄來看,他要匯報的人正是卡洛琳·波爾希莫斯,記錄上還寫著卡洛琳的名字和電話號碼。 “等等,還有更精彩的。”他把最後一張紙扯出來,是一張法庭記錄的複印件,即撤銷該案的登記表。最上面,用大字寫著“撤案決議”。簽署決議的是在任的檢察官——“金德區檢察長,雷蒙德·霍根”,他的名字印在表格的最下方,處理該案的檢察官還要在空白處簽名,一開始,我沒有看清那個簽名寫的是什麼。後來,我看清楚了,是“莫爾托”。 利普蘭澤和我站在街燈下,愣了一會兒,然後又去看那張紙,我們都沒說話。從酒店里傳來一陣巨大的歡呼聲,然後又聽到樂隊開始演奏了。 “是《愛爾蘭人的笑眼》那首歌。”看來,雷蒙德已經接受了失敗的命運。 我想安慰利普蘭澤。我告訴他,堅持下去,目前還不能確定什麼。 “你拿著這個。”他把那些複印件從文件夾裡都拿了出來。 我朝舞廳走回去。利普蘭澤一個人走了,他走過巷子裡的垃圾桶和殘磚廢瓦,走進了一片漆黑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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