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無罪的罪人

第11章 第十節

無罪的罪人 斯考特·杜罗 5506 2018-03-16
“只要是我能辦到的,拉斯迪,有什麼需要只管說。” 盧·巴里斯特爾瑞這樣說道,他是警局特別服務處的主任。我此刻正坐在他在麥克格萊斯大樓的辦公室裡,這裡也是警局各指揮中心所在地。我沒法告訴你,在這裡有多少個像巴里斯特爾瑞一樣的人,他們五十多歲上下的年紀,頭髮花白,大腹便便,由於長期抽煙的原因,說話的聲音含混而沙啞。他們是天生的官僚主義者,對待下屬冷漠嚴厲,而對待位高權重的人,比如我,卻是厚顏無恥、畢恭畢敬。他此時正拿著電話,打給鑑證科,那是受他管轄的部門。 “莫里斯,我是巴里斯特爾瑞。把迪克曼給我叫來。是,現在,馬上。他要是在實驗室裡,就給我把他叫出來。是的,是的。”巴里斯特爾瑞朝我眨了眨眼,他曾經當過二十年的巡警,現在升到了主任,再也不用穿制服上班了,今天他穿著一件尼龍面料的襯衫,胳肢窩裡已經汗濕透了,“迪克曼,是我,關於卡洛琳的這個案子。拉斯迪·薩比奇現在就在我這裡。對了,他是雷蒙德的手下,職位是副檢察長。我們是不是找到了一隻玻璃杯還是什麼。是,我知道上面有指紋,所以我才給你打這個電話。是,別他媽忘了,信不信我讓你收拾鋪蓋滾回家。不過,我打電話是要說另外一件事的。我們能不能在計算機系統裡把指紋和已有的數據庫對比一下?你們那裡有三個清晰的指紋印,對不對?那就搞齊你要的東西,在計算機系統裡搜一搜,看看能不能在庫裡找到對應的記錄。我聽說查這個案子的警察都已經催你十來天了,現在是墨菲在負責嗎?好,讓他趕緊的。別跟我說什麼計算機專業的廢話,我聽不懂。十分鐘以後給我回話,趕緊給我把這事解決了。”

我慢慢聽明白了,問題不在於儀器設備,而在於計算機系統是屬於另一個部門管轄的,管事的人把資料當作是自家的私有財產,捨不得拿出來。 “好的,我會問的。”巴里斯特爾瑞接到了回電,他摀住話筒,“他們想知道你想在多大範圍的數據庫裡對比。我們可以查全區所有犯過案的人,或者是所有錄過指紋的人。你知道的,只要是留下指紋記錄的人都能查到,包括政府的工作人員在內。” 我愣了一下,“查有犯罪記錄的人大概就夠了,如果有需要以後再查其他人的吧。” 巴里斯特爾瑞做了個鬼臉,“那就都查了吧。要不到時候不知道我還能不能找到他了。”我還沒來得及回答,他就已經把捂著話筒的手拿開了,“查所有的。好的。多快能有結果?怎麼他媽的要一個禮拜啊?這可是目前全市最重要的一起謀殺案,難不成還要薩比奇先生親自來找你嗎?告訴墨菲,我就是這麼說的。”他把電話放下,“還要等一周,說不定得十天。他們要把所有的人事檔案資料調出來,還需要找司法廳要一些檔案。我會催他們的,不過估計也快不起來。對了,讓你們的工作人員把那隻玻璃杯從證物房提出來,送到實驗室去,他們要。”

我謝過巴里斯特爾瑞的幫忙,便朝樓下的驗屍房走去。這座辦公大樓有點像以前老式的高中學校建築,刷過漆的橡木牆邊,陳舊破損的走廊。走廊裡到處都是警察,男的女的都有——近年來,女警察有著越來越多的趨勢——他們穿著深藍色的襯衫,繫著黑色領帶,忙忙碌碌,來去匆匆,偶爾也開個玩笑。像我這個年紀和社會出身的人並不喜歡警察,以前我沒當檢察官的時候,他們總是找我的茬,搜我的身,想找出點什麼違禁品。而且,他們並不聰明。當我成了一名檢察官後,我總是和他們保持一定距離,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和警察共事。有些警察我很喜歡,但更多的警察我不喜歡。他們大多有兩個缺點,一是很強硬,二是很瘋狂。他們看到的太多了,對什麼都疑神疑鬼。

三四周之前,一個星期五的晚上,我在吉爾酒吧坐了很久,和一個名叫普魯奇的巡警邊喝酒邊聊天。他喝了一大杯啤酒和好幾杯威士忌,說起了那天早上他在一個塑料保鮮袋裡發現的一顆心臟。就是一顆心臟,沒別的。心臟,還連著主要的幾根大血管,被扔在小巷盡頭的一個垃圾桶邊。他把它撿起來,看了看,然後開車離開了。但他還是回來了,他把垃圾桶的蓋子打開,翻了一下里面的垃圾,沒有別的器官和屍體殘餘,“就這樣了,我已經完成了我的任務。我把那顆心臟交到市中心的警局,告訴他們,應該是一顆羊的心臟吧。” 是的,警察們都很瘋狂,他們就是納稅人在支付薪水供養的一群偏執狂。一個警察在陰沉的天氣中會立馬嗅到陰謀的味道,你跟他說早上好,他覺得你是心懷不軌。他們是冷漠封閉的,置身於我們之中,卻對我們所有的人都不信任。

我坐電梯來到地下一層。 “熊谷醫生,你好!”我跟他打了個招呼。熊谷的辦公室就在停屍房外,從擺著不銹鋼桌子的停屍房裡飄來一股屍體開腔剖腹後的噁心氣味。隔著牆壁,我都能聽到電鋸轉動的聲音。熊谷的辦公桌上一團亂,堆滿了文件和雜誌。辦公室的角落裡放了一台小電視機,開著,聲音很小,屏幕上插放著下午的一場棒球比賽。 “看來這案子確實很重要啊,副檢察長都親自來了。”熊谷醫生外號“不痛”,日本人,身高一米六五,人很奇怪,眉毛濃濃的,留著兩撇八字小胡。他總是動個不停,不是躲躲閃閃,就是扭來扭去,說話的時候兩隻手在空中揮舞。他像個瘋狂的科學家,但絕非善類。不知道是誰想到讓他來解剖屍體的,還真是找對了人。我很難想像如果他治療活人,會是什麼樣的態度,大概會朝病人亂扔東西、破口大罵吧。他只要有一點點不高興,就要發洩出來。他的存在,有時會讓人覺得很多餘。如果憑自己的直覺,努力嘗試去理解他的話,我大概會陷入一片混亂。他在工作的時候,在看電視的時候,或是在追求某個女人的時候,我都無法想像他腦子裡到底在想什麼。如果有人和我打賭,讓我猜他上週六晚上乾了什麼,哪怕有十次猜的機會,我也一定會輸。

“實際上,我只是來拿份報告,你給利普蘭澤打電話說過的。” “哦,對。”“不痛”說,“報告就在這裡什麼地方。那個利普蘭澤,什麼事都催得要死。”“不痛”的兩隻手忙個不停,一邊移著桌上的一堆文件,一邊找那份報告,“聽說,你這個副檢察長不會當太久了啊?尼可肯定能把雷蒙德打個落花流水的,啊?”他看著我,等我回應。他微笑著,這是他的習慣。當他做著別人覺得討厭的事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 “再看吧。”我說,但我又覺得,我不應該示弱,“醫生,你和拖拉王是好朋友嗎?” “尼可是個很厲害的人,我們一起破了不少大案子。他現在越爬越高了,他對付律師很有一套,就是這麼回事。”他把一個文件夾朝我扔過來,然後又彎腰去看電視,“這個戴維·帕克真該死,球打成了這樣。”

我之前從來沒有想過尼可和“不痛”之間的關係,但他們一個是大名鼎鼎的兇殺案檢察官,一個是警方驗屍醫生,關係好也是正常的,他們應該經常都會需要對方的幫忙。我問“不痛”我能不能坐一會兒。 “當然了,坐,坐。”他把一堆文件移開,然後又回過頭去看電視。 “利普蘭澤和我最近都在思考這樣一個理論。也不算是什麼理論吧,就是個想法。這件事會不會是卡洛琳和她的情人為了玩什麼刺激的性遊戲,玩到失控了。也許卡洛琳只是暫時窒息,但她那個情人以為她死了,朝她腦袋上砸了一下,好讓整件事看起來像是謀殺,有這個可能嗎?” 穿著白大褂的“不痛”把胳膊肘撐在高高的一摞文件上。 “不可能。” “不可能嗎?” “絕對不可能,警察怎麼總這麼蠢。”他說,好像忘了自己也是警局的驗屍官,“複雜的事,他們總是搞得很簡單,簡單的事,又搞得很複雜。認真看看那報告。我寫了份報告,你們倒是認真看看啊!利普蘭澤老讓我快點、快點,報告出來了自己又不看。”

“這份報告嗎?”我舉起手裡剛剛拿到的報告。 “不是這份。”他揮了一下手,“我的報告,驗屍報告。你看到她手腕上有瘀青嗎?腳踝上有瘀青嗎?膝蓋上有瘀青嗎?這個女人是頭被敲碎了打死的,不是被勒死的,認真去看看那報告。” “她被綁得很緊,照片裡能夠看到她脖子上有被繩子綁過的痕跡。” “當然,她是被綁得很緊。他們把她的屍體抬進來的時候,她看上去就像張弓箭。但是,她只有在脖子上有一個印記。如果是為了玩刺激的遊戲,有人把繩子越勒越緊的話,就會留下繩子曾經挪動過的痕跡。但現在,她只有在脖子上有這樣一個很小很小的痕跡。” “所以呢?”我問。 “不痛”笑了,他就喜歡留懸念。他把臉湊到電視機前,眉毛上都映出了屏幕裡的灰色光線。 “一壘。”他說。

“痕跡很小說明什麼呢?”我又開口問。 我等著他的回答,電視裡的解說員正在說打出了一個直飛球。 “是要我拿張傳票來你才肯說嗎?”我輕聲問。我努力擠出一個微笑,但語氣已經開始帶點惱怒了。 “什麼?”“不痛”問。 “你覺得,她脖子上的瘀青說明了什麼?” “說明繩子一開始就綁得很緊,好吧?” 我仔細思考了片刻。 “不痛”知道,我被弄糊塗了。 “暫停一下。”我說,“我以為,目前的結論是,兇手為了製服她才把她打暈了。那一擊是很嚴重的,但兇手並沒有意識到,或者說,他意識到了但並不在乎。然後,他才把她綁起來,並強奸了她,綁的時候,繩子的活結又沒係好,把她給勒死了。難道是我理解錯了,還是你改變了你原來的想法?”

“我改變什麼想法?你怎麼不看看那份報告啊!也許警察是那樣想的,但不是我。” “那麼,你是怎麼想的?” “不痛”笑了,他聳聳肩。 我把眼睛閉上,然後又睜開。 “你看。”我說,“我們已經開始大規模調查十天了,但我這是第一次聽你說你認為那根繩子是一開始就綁在她脖子上的,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你還問我?利普蘭澤給我打電話只會說'快點快點,我們要報告'。報告給他了,又沒人問過我怎麼想。” “我剛剛不是問了嗎?” “不痛”坐回到椅子上。 “也許,我什麼想法都沒有。”他說。 要么這個傢伙是個徹頭徹尾的渾蛋,要么我們確實犯了嚴重的錯誤。我認真思考了一會兒,決定從頭再來。

“你是說,你覺得她是先被強姦,然後才被綁起來的嗎?” “應該是到最後才被綁起來的,我只知道這個。至於強姦?我現在倒不這樣認為了。” “現在不這樣認為了?” “是的。”“不痛”說,我們相互盯著對方,“你看看那報告!”他說。 “驗屍報告?” “不,這份報告。”他拍了拍我手上拿著的文件夾,於是,我開始看那份報告。報告是鑑證科送來的,在卡洛琳陰道裡發現的另一樣東西已經被化驗出來了。是一種殺精劑,從濃度來看,鑑證科認為,來自於一種含有殺精成分的潤滑劑,這才是沒有找到任何活性精子的原因。 當我再抬起頭時,“不痛”正得意地笑著,沒有給我留絲毫情面。 “難道說,這個女人在和兇手發生關係時採取了避孕措施嗎?”我問。 “應該是的。她用的潤滑劑是含有殺精成分的,百分之二的濃度,應該是和子宮帽一起用的。” “子宮帽?”我的反應已經相當遲緩了,“你驗屍的時候怎麼沒有發現子宮帽?” “是沒發現啊!”“不痛”捶了一下桌子,他看著我,笑得很大聲,“驗屍的時候你也在場啊!我把她全身都切開了,哪有什麼子宮帽?” 我需要時間思考。 “不痛”卻在笑,我盯著他,恨不得咬死他。 “那子宮帽到哪兒去了?” “讓我猜?” “對啊。” “有人拿走了。” “警察嗎?” “怎麼可能是警察。” “那是誰?” “你認為呢?不是警察,也不是我,那一定就是那個人了。” “兇手嗎?” “當然。” 我拿起報告,又看了一遍。看完以後,我有了一個新的發現,我突然想明白了我和熊谷剛剛的這番對話。我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但怒氣卻在上升,我能感覺到耳朵都在發熱。也許“不痛”看出了我的情緒,在對我賣了十分鐘的關子後,他終於開始直話直說了。他大概是想,我反正遲早也會明白過來的。 “你想知道我怎麼想的嗎?我覺得,這是一個圈套,這個殺了她的男人是她的情人。他來到她家,喝了幾杯,和卡洛琳發生了關係,但是,他是個很容易動怒的傢伙,他突然生氣了,拿起什麼東西,砸死了她,然後把現場佈置得像強奸案。他把卡洛琳的屍體綁起來,把她陰道裡的子宮帽也取了出來,不留下罪證,這就是我的想法。” “湯米·莫爾托又是什麼想法?”我問他。 外號“不痛”的渾蛋熊谷醫生,終於被我逼到了極限。他乾癟癟地咧著嘴,努力想擠出一個笑容。他喘著氣,嘴角抽動著,但什麼話都沒有說。 我把報告還給他,在遞給他的時候,我發現報告的日期是在五天之前。我指給他看報告上他自己手寫的字跡,寫的是“莫爾托762—2225”。 “你不需要把這個號碼抄下來,好隨時能找到莫爾托嗎?” “不痛”又恢復了正常。 “哦,那個莫爾托啊!”他裝腔作勢的本事越來越強了,“是個好人,好人哪!” “他現在怎麼樣?” “哦,很好,很好。” “讓他有空也給我打個電話,別什麼都把我蒙在鼓裡。”我站起身,用手指著熊谷,我知道他討厭別人叫他的外號,但我偏偏要叫,“'不痛',你替我告訴莫爾托和尼可,這很卑鄙。玩陰招,搞這些鉤心鬥角。小心我起訴你們妨礙司法公正,他們,還有你,都給我收斂點。” 我一把搶過“不痛”手裡的報告,沒有等他回答便離開了。我的心怦怦直跳,手臂因為憤怒都沒有力氣了。我回到區政府辦公大樓,雷蒙德不在,我告訴蘿瑞塔,讓他一回來就找我,我有很要緊的事要說。我又去找梅可,但她也不知道到哪裡去了。我坐在自己的辦公室裡思前想後,哦,他們太精明了。我們要什麼都給了我們,但僅限於此。給了我們結果,但沒有告訴我們意見。鑑定報告出來以後就給我們打電話,但就是不提報告裡到底是什麼內容,讓我們朝著錯誤的方向走得越遠越好。而與此同時,卻在私底下把一切都透露給莫爾托,這才是讓我最憤怒的地方。我原本以為政治圈已經夠骯髒了,但警局似乎更勝一籌。在這個圈子裡,每一個人都會受到考驗,要考驗你對上司是否忠誠,對牌友是否忠誠,對女朋友是否忠誠,對親戚是否忠誠,對不爭氣的兄弟是否忠誠,對需要你照應的新手是否忠誠……在任何一個大城市的警局裡,大概就沒有循規蹈矩這回事,至少在金德區是如此。很多年前,規矩就被扔掉了,這兩千多身穿制服的人都是各為其主,“不痛”也一樣。也許是尼可給他承諾了法醫官的職位,他才會為他效力吧。 我的電話響了,是梅可。我穿過通道的門。 “哎。”我告訴她,“我終於知道莫爾託在搞什麼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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