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跑腿工作是私家偵探日常作業中最無聊,最費時的一面。
我整天都花在跑腿上。
我拜訪孫先生,請他帶我去他公司人事部門,找出石依玲當初申請工作時的人事數據。
她以前幹過四家別的公司,我一一抄下來,開始展開調查。這些公司都對她品行有極好的推介,但是這裡面有一段空白。三年之前,有十八個月,顯然她沒有工作,也沒有資料查得出她去了那裡。
我抄到她社會生活保障制度號碼,開始查她那一段時間的情況,有的數據當然私家偵探是不易獲得的,但是找對方向的話,還是弄得到的。
下午三點三十分,我已經得到我要的數據,那個十八個月的空檔,她是在替杜漢伯工作。
留下了一個大問題,在她申請替杜氏工作後次一個工作的時候,她為什麼沒有填上替杜氏工作的經歷呢?為什麼此後就好像忘了替杜氏工作過一樣,是不是因為不忠,被開除的呢?
顯然並沒有任何公司人事部門對這一段真空時間發生過疑問或調查過。
下午四時,我回到辦公室。
卜愛茜說:“有封電報是給你的。”
我打開:
'石每月月底收取神秘來源支票一百五十元,向孫報告前,該查清事實!別做傻瓜,朋友的朋友上。 '
我讀了又讀好幾次。把電報放入口袋內。
“今晚有約會?”愛茜問。
“沒有約會,但是你還是自己吃飯。”
我離開辦公室,來到電信總局,查知電報是從好萊塢支局發出的。
我把電報歸檔於待辦案件,一個人出去吃飯,回到我新公寓一個人看電視。
九點三十分,電話鈴響起。 “有一位凌小姐問你能不能業務拜訪幾分鐘。”職員說。
“問她肯不肯上來?”我說。
過一會,職員說:“她已經上來了,賴先生。”
我走出房門,到電梯旁接她。
“昨天和你一起出去的美女,今天怎麼了?”她問。
“我不知道呀。”
“我不是這個意思。”
“你是什麼意思呢?”
“我是想你們一定還會在一起,根本沒想到會在這裡找到你。”
“那你為什麼會來呢?應該打個電話試試,萬一撲空呢?”我問。
“喔!對我言來,走過來也一樣方便。”
“你是說你就住在附近?”
“我是說運動運動,我在減肥,在註意我的身材。”
“現在也變了我的習慣了。”
“什麼?指運動?”
“不是,是指注意你的身材。”
她大笑,“好了,唐諾。”她說:“玩笑開過了,現在可以邀我進去,給我弄杯蘇格蘭威士忌加冰塊,不要太濃。”
“為什麼不要太濃。”
“不該講的話可以保持不講出來。”
“不該做的事可以保持不做嗎?”我問。
“我們人都有困難的,你呢?”她笑出聲來。
“我是靠不住的。”
“我看所有人剝掉皮,裡面都一樣的,那塊地怎麼樣,唐諾?”
“什麼怎麼樣?”
“你還沒有和另外一批人敲定吧?”
“沒有。”
“肯租給我嗎?”
“也尚不見得。”
“好吧,”她說:“我看我還要下點工夫。”
“像什麼工夫?”
“借一點酒力,鼓勵你帶我出去跳舞。”
“你喜歡跳舞?”
“喜歡和有希望的生意人跳舞。”
“為什麼不簡單一點把價格提高?”
“你為什麼不降低一點要求呢?那塊地空著也是空著。”
我看看她說:“你看我空著,並不表示我沒有計劃。”
她笑言道:“去替我弄蘇格蘭酒來……我看你是下手很快的人,跳舞如何。”
“我希望能集中精力。”
“跳舞可以幫助你集中精力。”她說。
“相同的,也可以使我腦子對價值感減低。”
“否則我為什麼會遊說你和我跳舞呢?”
她從長沙發站起,走向一具書架,東摸西摸,發現一批書是假的,書後藏有立體身歷音響一組。
“我是說嘛。”她說:“這具書架對你這種品調的公寓言來有點格格不入。”
她選了卷錄音帶,放進去,按鈕,把小的橢圓地毯向牆角一踢,跟了音樂轉一個圓圈,把二臂向我伸出來。
我和她一起跳舞,她像一根蜘蛛絲……夏日炎陽下在屋簷的一角隨風飄蕩。
一曲華爾茲過後,她說:“你舞跳得非常好,唐諾。我們換個快點的,我最喜歡跳快華爾茲了。”
“你也喜歡蘇格蘭加冰塊。”我說:“我去給你拿。”
“這個我到並不太急,這帶上還有個快點的。”
她撥弄了一下,找到了她要的另一支較快的。
我們跳舞,又跳完了一曲。
她吻我,很長的一個吻。
“現在,”她把我放開,關上音響,說道:“我可以要我的蘇格蘭加冰塊了。”
我對了兩杯酒,我們坐下喝酒,她把二腿伸直交叉,腳尖一直還在跳剛才那支華爾茲。
“你喜歡我嗎,唐諾?”
“嗯哼。”
“你為什麼不肯讓個步,把那塊地租給我這一邊的人……我不是在求你嗎?”
“我覺得我堅持一下,可以有更多的收穫。”
她眼光變得無情,“這種想法錯了,我可以給你的都給你了。”
“我不是指你給我的。”我說:“我是指你一方的人能給我的地租。”
“噢,那有商量餘地。”
“多少餘地?”
“你要多少?”
我說:“對方的人也是志在必得,我要租給出錢最高的一方。”
她蹙眉道:“對方還沒有……”她突然停住話頭,好像要把她說過的話吞回去似的。
“你怎麼知道他們還沒有?”
“他們有嗎?”
“我曾做出要上鉤的樣子。”我說。
“但是我已經準備給你咬一口了。”
“事實上,”我說:“海裡有的是別的魚,都會和你想捉的一樣大,一樣新鮮。”
“我知道。”她說:“但是一鳥在手,總是比二鳥在林好。”
“我是在手的一鳥?是嗎?”我問。
她抬頭向我,“你說呢?”她問。
我說:“我想我受你的影響已經太大了,我怕我會滑倒,摔在地上受你擺佈。”
“這樣還差不多。”她說:“我最怕有一天,'再努力'男人也不受我擺佈了。”
“我至少用力掙扎了。”我告訴她。
“而且很用力……你說同意了?”
我說:“不是你來,這件事根本不可能談得攏。但是我有個感覺,我一說同意,我們就會拜拜,再也見不到你。”
“老天,你不見得想用這塊地娶個老婆回來吧。”
“我要繼續維持目前的態度,至少你會多來看我幾次。”
“有一天我的朋友告訴我另外有塊地,不見得比你的地差,我也會拜拜的,不再見到你。”
“永遠,不再見面?”
“永遠,不再見面。”
“我要打個電話。”我告訴她。
“沒人阻止你。”她說。
“你在阻止我。”我說。
“為什麼?”
“我不要你聽到。”
“好。”她說:“我去補點妝。”
“我到大廳去用公用電話。”我說:“你不必客氣,可以留在這裡,要酒可以自己倒。”
“我會翻你東西,唐諾。”
“歡迎。”我說。
我走出公寓房門,乘電梯下樓,大廈門口有輛出租車在,我遞二十元錢給駕駛。
“要幹什麼?”他問。
“把計程表倒在等候上,”我說:“再開前面一點就停在門的最前面,你自己到櫃檯前去等著,五分或十分鐘之後,我會給你一個信號,一個金髮長腿的妞會下來,我想知道她去什麼地方。”
“不是什麼犯法的吧?”駕駛問。
“根本完全不是。”
“假如她發現我在盯梢,又如何?”
“你轉身回來,否則再盯也沒有用,她會開一夜車把你汽油耗完為止。”
“小心點,可能她不會知道。”
“當然。”我告訴他:“我自己也是專家。”
“乾了,只要你了解有的時候不是一定可辦到的,我怎麼向你回報?”
“我了解。”我說:“我住這公寓,找賴唐諾就可以了……注意不要讓職員知道我們間的事,女的一進電梯,我會打電話樓下職員,說在等的出租車可以不必等了,這樣你就知道了。”
“萬一她要我送她走?”
“我認為她自己有車,萬一她要坐你車,比跟踪又方便多了。”
“照樣向她要車資嗎?”
“當然,否則西洋鏡戳穿了。”
他把二十元收下,我回我的公寓,經過櫃檯時職員刻意地偷看我一眼。
進了公寓房間,凌佩珠向我說:“我幹過了,唐諾。”
“什麼?”
“翻過你的私人東西了。你才住這裡不久,是嗎?”
“是的。”
“看來你一隻皮箱就可到處流浪了。”
“不是頂逍遙的嗎?”
“單身漢住宅不會如此的,你還有一個窩在哪裡?”
“誰說我還有一個窩?”
她大笑,“我敢說你另外有二、三個像這樣的窩,各有一個藏嬌。”
“像你所說那麼大開銷,我只好把那塊地租給出價最高的人了。”
“你有些地方真怪,”她說:“我真弄你不懂了。”
“我也一樣對你有好奇呀。”
她走過來,兩隻手放在我兩肩上,把頭仰後直視我雙眼:“唐諾,租不租?”
“可能。”
突然她態度改變,把雙手放下,站後一說道:“什麼時候會有一定回音,唐諾?”
“什麼時候你肯提高到你最高出價?”
“我已經出最高價了。”
“包括獎品?”
“獎品和交易無關,萬一有獎品也是基於友誼。”
“我們的友誼如何可建立呢?”
“你和其它女友如何建立友誼的?告訴我別的住處在哪裡。”
“我並沒有金屋藏嬌,假如你是在打聽這一方面消息的話。”
“昨天和你在一起的漂亮妞,如何?”
“我又沒有為她造金屋。”
“沒有?”
“沒有。”
她說:“唐諾,我告訴你一點事實,她在愛你。”
我大笑道:“你要再了解她一點,你就知道你的結論有多荒謬。”
“我認為我了解她了。”她說,突然轉身,又說道:“我要走了,我明天會給你電話的。”
“打到哪裡?”
“這公寓。”她說:“怎麼啦?還有別的地方?”
“我比較是……進進出出的。”我說。
“假如你外出,留個消息給我。租或是不租。”
“你會提高些租金嗎?”
“不會。”
“我有心要接受的。”
“等於沒說。”她說:“有心要做件事是衝動的想法,衝動是暫時的,我明天給你電話。”
“有地方我可以和你聯絡嗎?”
“目前沒有。”
“合約完成之後呢?”
“也許。”她狡猾地說:“我也有心接受。”
我送她到門口,打電話給樓下職員,希望來得及在她離開電梯前,消息到得了拿我二十元的計程駕駛。
電話響了一、二次,我如坐針氈,腦子裡在計算電梯下去的時間,最後職員的聲音說:“哈囉。”
我說:“有個計程司機在櫃檯前等我,告訴他回去吧,電梯在樓下嗎?”
“有客人在用,喔,快下來了。”
“沒關係。”我說:“請偷偷告訴駕駛,不要提姓名。”
“是的。”他說,把電話掛上。
我坐下來,等了二十分鐘,電話鈴響。
我急忙拿起來。 “哈囉。”我說。
“我是你的出租車,那小姐聰明得很。”
“怎麼啦?”
“我離開大廳,她正好跟了出來,她問我能不能載客,我說現在可以了,我告訴她我等一個生意,結果泡湯了。多半地址弄錯了,她高興地進車說去公路總站,你知道總站是怎樣的,我們出租車有一定的下客位置,警察管制很嚴,下完客立即要離開,繞過一個大圈才能到上客的地區或停車位置。
“我帶她到車站,收了她車費,讓她下車。我冒個險,把車子靠邊,跟了她進去。”
“她做什麼?”我問。
“直接走到出租車上車處,跳上一輛車就走了。我都來不及看那出租車車牌,而且我的車還停在不准停車的地方……”
“二十元有剩的嗎?”我問。
“剩很多。”
“都給你做小費。”我說:“但是請你告訴我一件事,我打電話樓下職員,他告訴你我的意思。你想想看:那時候她在大廳嗎?”
“不在。”
“你開始離開時,她在大廳嗎?”
“沒有,我站在門口時,電梯才下來。開門要一、二秒鐘,她正好見我出門。”
“她停下來和職員講話了嗎?”
“沒有,她一陣風一直走出大門。向街道左右一看,見到我的車子,問我有沒有空。”
“我真不懂。”我說。
“我也不懂,”他告訴我:“但是事實如此呀。”
“好吧。”我說。
“有一點點機會,我可能替你找得到那輛帶她走的出租車。”他說:“那女人漂亮,一個人從長途的公路局出來,沒帶行李,沒人接,蠻搶眼的,大家會記得她。”
“那不過是浪費時間。”我說:“多半她叫車到城里大旅社,前門進,後門出,又坐另一輛車。”
“這小姐一定知道有人會盯她梢。”他說。
“大概吧,二十元不要賭掉了,好好睡一晚。”我告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