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花隈街的迷途

第4章 第四節

花隈街的迷途 陈舜臣 5242 2018-03-16
春天已經降臨到了神戶。 杉山大廈坐落在靠近碼頭的京町商業街,櫻花商事的神戶分公司,就設在杉山大廈的六樓。從朝南的窗戶望出去,滿眼都是黃色的船隻桅杆。 葉村省五郎轉職過來的第一天,就是個陰天。天空氤氳著一層灰色,但並不會讓人感到黑暗,向南鋪開而去的那片大海,似乎已經將其吸乾了。 “對神戶的印象怎麼樣?”分公司店長岡本庸助,好像要看透葉村省五郎般地問道。 “很敞亮啊!”葉村省五郎回答道。 “背靠青山,面朝大海,當然敞亮了,和你的性格很配呢!”岡本庸助說完笑了笑。 岡本庸助在總公司當企劃科科長的時候,葉村省五郎曾經在他手下做過一段時間。 “啊?”葉村省五郎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對面辦公桌有個二十二、三歲,一身清爽打扮的女業務員,正在整理文件。 “不镨嘛!……”葉村省五郎心裡想著,“今後的日子可要對著對面那張漂亮臉蛋過了,那可是一位清秀漂亮的年輕姑娘啊!” “本來應該為你辦一場歡迎宴會的,可是,最近還會不斷有人從東京那邊轉過來,所以就先委屈你一下,等他們都來齊了,再一起舉行宴會吧。”岡本用手按著他那打理得整整齊齊的頭髮,微微歪著頭,對葉村省五郎說道。 “勞您費心了。”葉村省五郎一副謙恭的樣子。 岡本突然笑了起來:“哈哈哈哈!……你要是這樣覺得,我可難辦了啊。實話告訴你吧,這週六,公司要為新產品'月光'舉辦一場發售紀念晚會。屆時,我們將邀請客戶和幫過公司的人到場。順便也打算當做給你們開的歡迎宴會。”

“櫻花商事”的主要產品是化學藥品,這次在姬路工廠生產的新品“月光”,是一種家具拋光劑,近期就要上市發售了。現在公司上上下下,全都在為宣傳這個新產品而忙碌著。 這時,對面的女業務員抬起頭,用一口流利的神戶腔說道:“哎呀,分店長你好狡猾,想用一次晚會,就把所有的事情都打發了呀!” 聽到這句話,葉村省五郎才真正感覺到自己已經到神戶了。 “手頭正緊嘛!”分店長“嘿嘿”地笑著,不好意思地說,“服部小姐,你平時欺負欺負我也就算了,我也習慣了,這位哥哥剛從東京調過來,你可要手下留情啊!” “哎呀,說這種話!……”服部愛答不理地開始收拾文件。服部三繪子——剛剛介紹的對面女業務員的名字,在葉村省五郎心裡反复地迴響著。

“雖然歡迎會只有那樣了,不過,晚上我打算單獨地給你搞個歡迎儀式……對了,我記得你很能喝的。”分店長一邊說著,一邊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晚上,店長把葉村省五郎帶到了三宮的酒吧街。酒吧和吧台的構造,都與東京的相差無幾。 “是不是想到銀座了?”岡本分店長笑著說道。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除了服務員操著一口神戶腔外,酒吧內並沒有什麼具有神戶風味的特徵,包廂的牆壁上,也都掛滿了烘托氣氛的裝飾物。 他們連著喝了好幾家,都是些很普通的酒吧,所以,葉村省五郎也沒有考慮店長口袋裡的錢,盡情地敞開了肚子喝。看到葉村省五郎喝酒的豪爽樣子,岡本似乎也很高興,一直喝到晚上十二點多,還不依不饒地說:“再陪著我喝一會兒嘛。”

“很晚了,我們還是回去吧!” “嗯,回去也好,不過走之前,我有件事要先告訴你。”岡本抉著葉村省五郎的肩膀,他的腿已經站不穩了。 已經午夜時分,三宮附近的路上停滿了車。在生田神社前,岡本停下腳步,攬過葉村省五郎說:“嗯,這件事我看還是邊走邊說吧!” “是什麼事啊,鬧得如此神秘?” 岡本警惕地往四周看了一下,低聲問:“周圍沒有人偷聽吧?”離他們不遠處,確實有幾個喝醉酒的人,但這麼晚了,誰會偷聽兩個站在路上的醉漢說的話呢? “嗯,放心吧,沒人偷聽。”葉村省五郎向他保證。 “嗯,好,到哦就說了。”岡本把搭在葉村省五郎肩上的手收回,做出一副―本正經的樣子,“這件事情可是非同小可,你聽好了,葉村省先生,是關於你對面的服部三繪子的事。”

“啊……服部小姐的事?” “對,你可要防著她點。” “什麼意思?……你是說,她會誘騙男人?還是……” “你這麼認為嗎?” “有點不敢相信。” “對了,就是這一句——好,你也說出來了。也就是說,你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就會覺得她是信得過的。以後你就會慢慢地明白,我的忠告是多麼的必要了。” “什麼'忠告',請您快說!”葉村省五郎開始不耐煩地催促。喝醉酒的人說話,總是會來點開場白,拖拖拉拉地連綿不絕。 “你可千萬別跟別人說啊!”岡本再一次用他那雙醉眼,往四周瞅了瞅,“服部三繪子是跟她母親姓的——也就是說,她並沒有入籍她父親的戶口裡。” “我明白了,是說她父母沒有正式結婚。”

“你反應倒挺快的嘛。乾脆我豁出去,全都跟你說了吧,她是個私生女,你知道她父親是誰嗎?” “這我怎麼可能知道呢?” “這個人你也是知道的。” “您就別賣關子,直說了吧。”葉村省五郎有些焦急了。 “好吧,那我就直接說了,她的父親就是佐倉欣太郎。” 說完,岡本盯著葉村省五郎的臉,迫不及待地看他的反應。 “啊?!難道是社長的……” 佐倉欣太郎就是“櫻花商事”的社長。葉村省五郎腦海中一下子浮現出了他那個精神矍鑠的鼻樑。 “怎麼樣,嚇到了吧?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時候,社長從事軍備供應的工作,那時他與花隈街里的一個妓女私通,生下了一個孩子,也就是服部三繪子。” “你說的是'花隈街'嗎?”

比起服部三繪子的身世秘密,“花隈街”這兩個字更加吸引葉村省五郎的耳朵。要證實父親的無罪,其中必須要調査的就是這個叫做“花隈街”的紅燈區。 接下來,岡本又嘮嘮叨叨地說了很多話,聲音也越來越含糊不清,並且前言不搭後語。但主要意思就是說,服部三繪子是社長的私生女,跟她處事千萬要小心。 “但不要因為知道這個,你就變得沮喪。服部可是個好女孩啊——當然,也不要因為她是社長的千金,就激起歪念和拼搏的心態,那就實在太卑劣了……無論如何,要將她當成一般女子來對待……懂了嗎?或許我這樣說,反而有點過分,不過,社長對神戶這邊的年輕人,可是注意得很呢!告訴你吧,服部小姐的母親在很多年前就已經去世了,她現在還是一個人生活。”岡本一邊抓著攔下的出租車門把,一邊搭著葉村省五郎的肩膀嘮叨道,“打起精神來!……如果我再年輕幾歲,肯定會成為你的情敵的。”

哈喇子從他的嘴邊一直流到下巴,拉成一條長線。岡本用手指擦了擦,又喊了一聲:“我走了!”便爬進了出租車。 “櫻花商事”的神戶分公司沒有員工宿舍,在公司的幫助下,葉村省五郎在六甲的一棟六層公寓裡,租到了一間房。雖然從外面看去,那是一所非常豪華的公寓,裡面卻被分隔成很多間。葉村省五郎租到了一間有六張大小的房間,裡面有洗手間和廚房。這是給單身男女住的最小的房間了。 他喝了三杯水之後,便取出記事本,慢慢地看了起來: 從這三個方面入手,就有可能追踪到關鍵人物——吳練海。 寫在記事本上的這三行字,葉村省五郎不知道看了多少遍了,毎次看都不禁嘆氣——自己真的能夠勝任這個任務嗎?他沒有這個自信。 研究鄉土歷史的專家,還有可能涉及像吳練海這樣的人。而研究者這條途徑,就是要想辦法接近他們,然後從他們的研究成果裡獲取信息。可是對葉村省五郎來說,這幫搞研究的人,就如同另外一個世界的人,完全摸不到跟他們打交道的門路。

在嫂子的幫助下,省一郎已經涉獵了所有能找到的資料,可是,不僅是日本這邊的資料,神戶在住華僑之中,也有可能還留著當時的資料。省一郎再怎麼厲害,也不可能拿到華僑那邊的資料,所以,這裡所說的“要在神戶査的資料”,主要就是指華僑那邊的資料。 “研究者”和“資料”這兩條途徑,對葉村省五郎來說很有難度。而“花隈街”這條途徑,也就是去找花隈街里的那些老妓女,直接打聽當年的事情,則更讓葉村省五郎感到為難。到底要怎樣才能跟“花隈街”搭上關係呢? 然而,剛剛爛醉如泥的岡本分店長,卻說起了“花隈街”一服部三繪子的母親就是“花隈街”裡的人。雖然她在很多年以前就去世了,但服部三繪子卻很有可能,還和花隈街相關者有所聯繫。

葉村省五郎又想起三繪子那盛氣凌人的鼻子,他在回憶某個人的時候,總是先從記鼻子開始。 這時,一種莫名的感覺,忽然在葉村省五郎心裡亂竄……到底是什麼樣的感覺,他自己也說不清楚,既不是不安,也不是恐懼,更不是歡喜,反正就是覺得,自己在惦記著什麼……難道,自己已經迷上了那個服部三繪子了?只不過是今天剛認識的女人,甚至連話都沒說過……難道真有這種不可思議的事情? 葉村省五郎已經醉得不輕,他確信絕對沒有這回事,想著想著就睡著了。 第二天一早來到公司,葉村省五郎又一次仔細打量了服部三繪子的鼻子,然後忽然想起:“啊,原來如此……” 雖然服部的臉、眼睛什麼的跟嫂子完全不一樣,但鼻子卻和嫂子非常相似。如果眯縫著眼睛,忽略其他部分,只專注地看鼻子的話,就越發感覺像了。中部隆起的羅馬型鼻樑,雖然不寬卻很筆直,兩個鼻翼柔和的弧度,恰好緩和了翹起的鼻尖所透出的冷傲…… 正當葉村省五郎肆無忌憚地打量那個鼻子時,服部三繪子從文件堆裡抬起頭,跟葉村省五郎的視線撞了個正著。葉村省五郎地把頭低下去,忽然想到——通過她不就能跟“花隈街”搭上邊了嗎? 但似乎事情並不會這麼簡單。在這之前,還有很多複雜的鋪墊要做。首要的問題就是,葉村省五郎又是怎麼知道,服部三繪子跟“花隈街”有牽連的,這需要編個幌子來說通。分店長曾經囑咐過他“千萬別跟其他人說”。如果讓三繪子覺察到,他已經知道其母親就是花隈街的藝伎,並且,還是佐倉欣太郎的情人的話,她也可能會很不高興。 制定紛繁複雜、拐彎抹角的策略,正是葉村省五郎的弱項。 這時,分店長拍著脖子,朝這者邊緩緩走了過來。昨晚他喝得太多,到現在還是一臉疲態。 “葉村省先生,之前跟你說的那個週六的宴會,你能不能幫忙做一下招待?”岡本問葉村省五郎。 “好,沒問題。”葉村省五郎爽快地答應道。 這時,對面的三繪子插話道:“哎呀,分店長,你讓葉村省先生幫忙,這也太過分了吧,那可是他的歡迎會啊!” 聽了這話,分店長把按在脖子上的手,挪到了頭上緩緩說道:“可是那個宴會,表面上還是為了招待客戶而開的啊……不過,聽你這麼一說,我心裡都有點過意不去了,哈哈哈哈!……”岡本故憊撇著他那蹩腳的關西腔,說完後大笑了起來。 “又在糊弄人。”三繪子說完,又投入到了工作裡。從這一點也可以看出,她脾氣確實夠直爽。 ——那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葉村省五郎忽然看到了希望。 下午,分店長把他叫到辦公室,讓他整理出參加宴會的嘉賓名單。因為展出的商品,大都是家具的拋光劑,所以,嘉賓也大都是相關領域的人。其中,大阪的客戶最多。名單中有客戶,銀行的人,跟公司關係密切的人,還有幫助研發新產品的K大學的化學教授。 “雖然找了大學的教授幫忙,但關鍵的原漿,還是從美國的'範戈森'公司進口的。這也是'月光'的光澤效果無法被別人復制的秘密。一個酒瓶量的原漿,就足夠生產一年份的'月光'了。” 岡本分店長得意洋洋地向葉村省五郎解釋道,葉村省五郎卻聽得云裡霧裡,他的腦子裡,只有服部三繪子的鼻子。 “哦!……對了,我還有話對你說。”岡本分店長忽然壓低了聲音。 “什麼事?”葉村省五郎急忙正坐地洗耳恭聽。 “現在我跟你說的這個東西……”岡本分店長又謹慎地環視了一下只有他們倆的辦公室,神態就和昨晚他告訴葉村省五郎三繪子的身世時一樣,“其他公司都對我們公司的這個原漿虎視眈眈。他們的奸細,可能已經打入了我們公司內部,正挑唆著公司的人,把原漿偷出去賣了呢……這也就是所謂的'商業間諜'。我們正在調査到底誰是商業間諜。現在,我們已經把夠用半年的量,稀釋五千倍放到工廠裡面了,稀釋品已經不是秘密了。但關鍵是這個原漿。這個原漿必須要交給我信得過的員工保管才行……我這樣說,你聽明白了吧。然後,我會把原漿在你那裡的事情,裝作不經意地透露出去。公司內部的那些商業間諜,會覺得分店長不好收買,但一般店員的話,他們肯定還是敢嘗試的……你聽明白了嗎?” “也就是說,我是個誘餌?” “嗯,答對了……你不願意?” “當誘餌倒也無所謂,但千萬別真把那麼重要的原漿,放在我這兒。” “好,就這麼定了。還有就是,這個計劃一定要保密喲!……” 岡本店長站起身來,從鋼製保管箱裡,取出一個高三十厘米、直徑十五厘米的圓形包裹。包裹用沒有任何圖案的藍色包裝紙包著,外面再用繩子綁成十字形繫著。岡本把它拿到葉村省五郎耳邊,輕輕地搖了一下。裡面傳出了“咕咚咕咚”的聲音。 “你就把這個當原漿吧,其實是威士忌,現在就奉送給你。你把這個小心拿回去,然後妥善保管。本來不該讓別人看到,你把這個帶回去的,但事實上,最好是不經意地讓別人看到,並且,你還要裝出一副非常謹慎、甚至是緊張的態度。當然,一定要自然一點,如果讓人覺察到,你是在演給他們看,那就糟了。” “好難啊!” “我覺得你能夠做到,才把這件事拜託給你的。” 葉村省五郎似乎很容易就會讓人產生信賴感。哥哥和嫂子,把給父親洗脫罪名的大事託付給自己,現在,分店長又拜託自己,暗中偵査公司裡的商業間諜……自己還真是夠忙的啦! 回到自己的座位後,葉村省五郎仍然沒有定下神來。他小心翼翼地用包袱,把圓筒形的小包裹包好。 “葉村省先生,你怎麼了?……你看上去好像很緊張啊。”三繪子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問道。 “嗯?沒……沒怎麼。”一邊說著,葉村省五郎心想,沒想到,我的演技還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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