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南海上的日落非常的瑰麗多彩,與其說是中國南海倒不如說是熱帶地區的海上日落也許更好些。海平面彷彿被什麼染得通紅通紅的,而云彩的顏色卻變成了紫色。接著夜色來臨了。在這前後不多時,一輪青白色的明月輕輕地浮起在天空的東隅。
洋平號以正常速度在中國南海上朝日本航行著。連出現了低氣壓中心也不用管,船很平穩地航行著。
但是船艙裡的空氣中卻瀰漫著一股令人窒息的氣息,三天前,通過馬六甲海峽的時候,收到了從總部發來的令人震驚的消息。先是有消息說船底被人安裝了定時炸彈,然後又來通知說已經解決了。是不是真正地解決了呢?包括船長在內的33名船員心中都充滿了疑惑。
把調節到150MH2頻率的電波發射器放入海中,真的可以肯定定時炸彈的起爆裝置就停止工作了嗎?或者,這一切原本就都是胡說八道?
吉澤船長把一等航海士叫到了船長室裡來。他詢問說:“你怎麼看這件事?”中西跟吉澤一起在海上差不多工作了10年,他是吉澤最信任不過的人。
“你是說總部講的那些話嗎?”一臉飽經日曬的中西不解地問道。
“我感覺情況不太妙啊!總部那邊只說:'總之往喜人航行就行了。'我問定時炸彈的事情怎麼樣了,雖說他們嘴上說那件事已全部解決了,但他們回答時的語氣卻……”
“您大概是擔心還沒得到解決,對不對?”
“你說的沒錯,我感覺好像總部那邊也不是十分清楚。總之,據說總部接到了說船底下安裝了定時炸彈的恐嚇電話倒是可以肯定。正因為如此,在馬六甲海峽的時候,才會吩咐我們去做那件事。但是之後,關於定時炸彈什麼的是不是真的有,總部好像也在討論、懷疑中。這樣看來,只有寄希望於那些電話全都是胡說八道的鬼話了。”
“要真是胡說八道也就好了。”
“你認為船底下到底有沒有安裝炸彈呢?”
“不清楚啊。我想檢查一下。能不能把船停下來,找個人潛水下去檢查檢查?”
“恐怕沒有潛水工具啊。現在船滿滿的,吃水大約有18米。我看單憑自由潛水去檢查恐怕辦不到。”
“老家在沖繩的鈴江君中學時代就和當漁民的父親一起捕過魚,據說潛到20米也不在話下。”
“你是說讓他去檢查一下?”
“比起這麼擔驚害怕地航海,我想那樣至少會好一點。如果船底沒有發現什麼東西也就可以安心了,反之如果安裝了什麼東西的話,可以再重新向總部請示,這樣不是也可以嗎?”
“這樣危不危險呢?”
“您是指海裡嗎?”
“是啊,我是說海裡。鈴江君真的有本事自由潛水到船底去嗎?”吉澤之所以要確認一下是因為隨著船的巨型化和自動化的發展,不會游泳的船員也多了起來。巨大的油輪,給人的印象與其說是船倒不如說像陸地上的一座工廠。
“他很有自信。”中西回答說。
“那麼,天一亮就停船,讓鈴江君去檢查一下。夜裡還是太危險了。”吉澤看了看窗外夜色下遼闊的海面。
定時炸彈引起的騷動一方面讓人覺得像是很愚蠢的擔心,一方面又讓人感到一種迫在眉睫的未知恐怖。
吉澤讓中西一等航海士回去休息後,這下又把小林機械長叫來了。
50歲的小林原來曾在海上自衛隊服過役。
“我想問問你看,船底下安裝定時炸彈,你說現實可行嗎?”
吉澤這麼一問,長著一臉絡腮鬍子的小林,立即回答道:“這種可行性很大。”
“在海上自衛隊裡,有沒有類似的裝置呢?”
“我是從未見過。但我聽說過,第二次世界大戰中,有許多使用依靠磁鐵的吸引力來吸附船體的定時炸彈的故事。好像就是潛水員襲擊停泊在海灣里的敵艦所使用的裝置。據說,美國海軍開發了更為先進的裝置,當然日本海上自衛隊也可能裝備有這種裝置。”
“你認為外行人能否製作出來呢?”
“對於完全不懂的人來說是辦不到的。但是如果有一定程度的專業知識,也並不是做不出來。因為定時炸彈對一些激進分子來說,無論是在製作,防水或是安裝強力磁石方面,他們都是十分在行的。”
“也就是說,你認為這艘船上被人安裝了定時炸彈的可能性極大嗎?”
“我說的話也許並不怎麼中聽。”
“已經決定好了,明天天一亮,就讓鈴江君潛水下去檢查一下。萬一船底安裝了定時炸彈,你認為靠我們自己的能力,有沒有可能把炸彈拆除掉?”
“總之我認為大概辦不到。是什麼樣的結構還沒有搞清楚就那麼去硬拆,如果發生爆炸的話,我們恐怕負擔不起這個責任。”
“明白了——”吉澤小聲嘆了口氣說,接著他又想到定時炸彈問題可能還不是真的。只好又苦笑一下作罷。
明天嘗試去檢查檢查,如果什麼也沒有的話,眼前這種擔心害怕的窘相恐怕就要成為人家的笑柄了。
可是,一旦船底真的安裝了定時炸彈,該怎麼辦才好呢?吉澤一想到這裡的時候,他嘴角邊才強作的苦笑,一下子便消失得無影無踪了。
十津川在犯人所說的三天時間就要毫無頭緒地過去的時候,感到有一股強烈的焦慮襲上心頭。他就這麼呆在搜查一課的警部過了這麼些天。不僅對不能了解正在中國南海上航行的巨型油輪的最新動向,而且對新太平洋石油公司總部的反應之遲鈍而大為惱火。
若宮下屬的管理層也沒有任何接受犯人要求的跡象。
“今天是犯人說的第三天,您還記得嗎?”十津川向社長室裡的若宮語氣強硬地問。
就快傍晚7時了。
如果犯人所說的三天時間指的是剛好到今天夜裡12時整的話,那麼再過5個小時要爆炸了。
“知道。”若宮好像很不耐煩地答道,“我們開過好幾次董事會議討論,結果最終決定不予理會犯人的威脅。”
“為什麼?”
“因為犯人所說那一套,是在故弄玄虛,不能夠相信。”
“但事實上,犯人也對新太平石油公司不信任。因此他才說設置了兩重陷阱。”
十津川這麼一說,若宮非常不高興地皺起眉頭說:“你該不是和犯人一伙的吧?”
“決沒有那種事情,只是萬一犯人說的是事實的話,洋平號,所謂的巨型油輪,37萬立方米的石油和33名船員可就要全部犧牲了。”
“如果真的安裝了定時炸彈,那麼所說的不錯。但是犯人如果只是胡說八道,你看會怎樣?僅僅憑一個恐嚇電話,就100萬100萬美元地掏錢,我新太平洋石油公司豈不成了世界上最大的笑料?好吧,跟你說。不僅僅是新太平洋石油公司,新太平洋商事、新太平洋銀行也多次受到過同樣的威脅。說什麼在石油基地安放炸彈,要我們掏錢,或者說,如果不想工廠爆炸的話,就交1000萬日元來的恐嚇電話,信件都有過。全部是胡說八道的,這次也一樣。而我說,倒是你們警察到底是乾什麼的?還沒抓住犯人的尾巴嗎?”
“很抱歉,還沒有抓住。目前知道的僅僅是犯人是和印度尼西亞有關係的男子,而且好像和新太平洋石油公司有什麼積怨。”
“那點東西,不用你來說,連我們都知道。”
若宮似乎很輕蔑地盯著十津川的時候,社長室的電話鈴響了起來。
秘書室室長棚橋提起話筒,應答了兩三句後,就把話筒蓋住,神情緊張地對若宮說:“是那個男的。”
十津川則朝若宮語氣堅定地說:“請您再三思一下。”
然而拿起話筒的若宮並沒有理會十津川的勸告,大聲喊道:“我們的答復是,NO!明白了嗎?對於你那種哄小孩子的恐嚇,給你100萬美元是我們絕對無法容忍的。”接著,“乒!”地一聲就掛斷了電話。
十津川對著滿臉亢奮的若宮看傻了眼。
這樣一來,犯人和他們就切斷了聯繫。
這雖然不是一起詐騙案件,但錢的交付差不多可以說是能夠逮住犯人的機會中很重要的一個條件。但是若宮社長拒絕支付那筆錢,這便導致了那個機會的失去。
若宮青著臉,盯著十津川說:“以後就都是你們警察的差事了。先儘早把犯人抓住再說吧!”
“這用不著你來說。我們瞥察定會全力以赴的。不過,說不定洋平號炸了,我們也管不著了。”
“定時炸彈什麼的,不過是犯人的鬼話。”
“如果那樣子,不就美了你。”十津川也難得開始挖苦起一兩句來。
強壓著怒火,十津川回到了警視廳。晚上9時稍稍不到一點,一個電話打了過來。
“我是吉澤文子。”
女子的聲音和名字,十津川似乎都沒有印象。
“呃?”這邊應了一聲,那邊就接著說了起來:“剛才,因為打來了一個莫名其妙的電話,於是我跑了一趟總部。是棚橋先生說讓我跟您聯繫的。我想跟您談談關於洋平號的事情。”
那幾句話不由得讓十津川拿穩了話筒,問道:“你剛才說你叫吉澤?”
“是的,我是吉澤的妻子。”
“你說的吉澤先生就是洋平號的船長嗎?”
“是的。”
“你是說接到過一個奇怪的電話?”
“從一個男的那裡聽說洋平號上安裝了定時炸彈什麼的——”
“我馬上就動身過去。”十津川說。
十津川詢問了一下住址,立即驅車趕了過去。
地點是在奇玉縣,是在一個周圍有很大一片灌木林的地方。由於在月光下可以看到一個差不多20米高的天線,吉澤家很容易就找到了。
臉色中透露著擔心和驚慌的女子對十津川說:“我現在不清楚到底出了什麼事,心裡一急,就——”
“是有個男的打過電話來嗎?”
“是的。”
“電話內容能為我盡可能準確地講講看嗎?”
“是個青年男子的聲音,由於是問吉澤先生家嗎,我就說我是吉澤的妻子。然後他說他接下來要告訴我的是件很重要的事情,要我仔細聽好了。”
“然後呢?”
“他說他自己在洋平號上安裝了定時炸彈。新太平洋石油卻不當回事。他說日本時間今夜的12時炸彈將會爆炸。”
“12時嗎?”十津川看了一眼手錶,再過2個小時15分鐘就是12時了。
文子還是那樣子,滿臉疑惑地說著:“他很急切地跟我講了那些事情,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那麼犯人對你提出了什麼要求了嗎?是要錢嗎?”
“沒有。他叫我最好和洋平號聯繫一下,叫他們12時以前棄船避難。對方就只說了那麼些話,然後就掛斷了電話。”
“請等一下。你是說那個男的叫你去聯繫洋平號?”
“是的。”
“你有什麼聯繫的方法嗎?什麼特別的方法?”
“是的。我和丈夫都通過了業餘無線電專家的國家資格考試,有時候會使用無線電彼此聯絡一下。”
“原來如此。”十津川點了點頭,方才明白那座20米高天線就是為這個用的。
因為洋平號上有無線電話,所以使用船上電話就能和航行中的船隻取得聯絡。但是費用卻是貴得嚇人。通話一個小時就要花掉兩萬日元以上。因而據說吉澤夫婦取得了國家統一頒發的業餘無線電專家許可證後,在船上和家裡兩邊都安裝了無線電裝置,開始收發信息。
“那麼他說的,洋平號上安裝了定時炸彈的事情恐怕是真的吧?”吉澤文子麵如土色地看著十津川。
“不很清楚。”十津川如實地回答說,“也許是事實,也許全是胡說八道,這我也搞不清楚。”
“這下如何是好?”
“你和你出海航行的丈夫用無線電通話的事情有沒有跟誰講過?”
“洋平號上的船員那邊自然是全部都知道,而且我們倆的這件事,《周刊雜誌》也曾經採訪過。”
文子給他拿來了兩個月前的周刊雜誌。
在《周刊雜誌》上有許許多多介紹夫妻倆生活見聞的頁面。那上面有一篇《穿越印度洋的呼喚暗號》作為標題開頭做文章對此作了介紹。因為據說《周刊雜誌》的發行量有五六十萬冊,所以可以認為犯人讀到過這些是十分有可能的。
但是,犯人為什麼要來告訴她,讓她和洋平號聯絡呢?那可能會是證明犯人所說的話是真實的證據嗎?或者是,由於被拒絕了索取100萬美元的要求後,現在又轉而威脅洋平號的船員和他們的家人?
“不管怎樣,先幫我呼叫一下你丈夫。”十津川懇請文子說道。
裡面的西式房間就是通信室了。
文子在無線電設備前坐下來後,就為他呼叫起洋平號上的移動無線電台JE5NZM來。
一聽到對方是吉澤船長的聲音,十津川就從文子那裡拿過麥克風。雖然略微混入了一點雜音,但對方的聲音倒還聽得很清楚。
“我是警視廳搜查一科的十津川。”十津川對著麥克風搭起話來,“定時炸彈的事情您知道嗎?”
“知道了。不過,聽總部那邊說已經解決了。”可以聽見從中國南海上傳過來的吉澤船長回答的聲音。
“那件事尚未搞清楚噢。”
“天一亮,我打算停船讓一名很會潛水的船員到船底下去檢查一下。”
“來不及了。”
“你說什麼?我沒聽懂你的意思。”
“犯人就在剛才打電話來警告過了。日本時間今夜12時炸彈就會爆炸。因此,如果犯人的話說的是真的,你說的天亮以後再檢查,可就來不及了。”
“意外,他媽的。萬一被你說中了,那我們到底要怎麼才好?”
“犯人在電話裡說,因為不想讓洋平號上的船員去死,才來聯繫的。”
“他媽的——”
“呃?”
大概是空中的狀況不好吧。有時候,“喳喳”的噪音把吉澤船長的聲音給浬沒了。不僅這樣,而且還有種讓人心裡忐忑不安,擔心洋平號會這麼在眼前消失掉的感覺。
“什麼……”
“呃?說什麼呢?”
“我說你們不用為我們擔心什麼了。萬一安裝了定時炸彈是事實的話,在這大海裡,我們這些人又能做得了什麼呢?我們這些人裡面可沒有會處理炸彈的專家,明白了吧?”
“為了確保起見,你們就不能先把洋平號停下來,到救生艇上躲避一下,觀察觀察情況?”
“我們不能干那種事情。至少,作為船長我是不會的,萬一發生了爆炸,也要留在船上竭盡全力滅火,防止船沉沒。”
“那不是很危險嗎?”
“就算你那麼想,我們也還是什麼事都做不了呀。要是安裝了定時炸彈,你知道那玩意兒會具有多大的破壞力嗎?”
“那些我不清楚。”
“呃?”
對方的聲音又聽不見了。
十津川從沒像現在這樣深深地感到自己是多麼地無能為力。
他在面對無論如何凶狠的犯人的時候,也從未感到過自己是無能為力的。即使碰到挫折,他也能憑著堅韌不拔的毅力和決心去克服。
但是,單憑他一個十津川是無法把在中國南海上陷入危險的洋平號救出來的。且不說救,就連一點忙都幫不上。
“總之我說——”吉澤船長的聲音又出現了。 “我們大家是不會離開船半步的。”
中國南海在夜色中看起來就彷佛在沉睡一般。沒有風,海被粘粘的靜的氣息包裹了起來。
然而,洋平號船長室裡的吉澤卻是神色蒼白地盯著手錶。他正在考慮著剛才和一個叫十津川的警部通過無線電談論的一席話。
船上的時間在每天的凌晨2時會校準到當地的時間,也就是說船裡的時間是10時的時候,這艘船的船底安裝的炸彈就會爆炸了。
他覺得那名警部說的那些情況也是很有可能。但是,公司卻好像只把他當作是犯人的恐嚇而已。到底是哪種看法對呢?這一點連吉澤也難以判斷。
但是,就算說也許會爆炸,他也不會打算棄船的。
吉澤看了一眼手錶,離10時還差30分鐘。
“定時炸彈10時將爆炸。”犯人的這個通知已經全部告訴了全體船員。
“再過30分鐘就到了。”一等航海士中西聲音緊張地說道。
“知道。”吉澤從船窗裡往下看了看巨大的甲板。
“是說定時炸彈安裝在離船頭20米處的船底嗎?”
“是的。總部那邊是那麼說來著。之後,總部又認定那隻是惡作劇。”
“那一帶的油槽裡裝的是什麼?”
“是高辛烷量的航空器使用的燃料。”
“也就是說,很容易就能燃起來?”
“是的。”
“萬一定時炸彈發生爆炸的話,也就是說免不了要發生火災了?”
吉澤對油輪發生火災的恐怖至今還心有餘悸。那是當他還是一等航海士時乘坐的一艘12噸的油輪。由於在滿載石油的航行中發生碰撞而熊熊燃燒了起來。
那艘油輪連續燒了兩個星期才最終沉沒了。別說想靠自己滅火,就連趕來的三艘消防艇也什麼都做不了。除了等著它自己燃燒殆盡,再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洋平號是那艘油輪的三倍大小,一旦發生火災,恐怕也是什麼都救不了了。
但是,還是必須全力以赴。
“滅火隊組織了嗎?”吉澤看著中西問道。
“組織了兩支滅火隊,現在正在待命,隨時準備著到甲板上去。”
“以防萬一的救生艇的檢查工作做好了吧?”
“已經檢查完畢了。隨時可以放到海裡去。”救生艇在船橋的兩側各吊了一艘,每一艘都具有能夠容納全體船員的大小。之所以會有兩艘,是因為考慮到船在傾斜的時候,有一邊的救生艇就不能使用了。
“附近有其他的船嗎?”
“剛剛看過雷達,50千米以內,連隻船影也沒探測到。”
“減速到五節!”吉澤命令道。
洋平號一下子從十六節減到五節,時速約10千米,就好像船停下來的速度一樣。
吉澤又看了一眼手錶,到10時還剩5分鐘。
四分鐘。
三分鐘。
二分鐘。
一分鐘。
吉澤的手錶指著10時了。
然而,並沒有爆炸。
“果然是惡作劇!”中西如釋重負地說道。
但是緊接著,船腹響起了一聲爆炸聲,37萬噸的巨大船體應聲“噼嚦噼嚦”地震動了起來。
“船頭附近發生了火災!”不知誰叫了一聲。
吉澤看了看甲板。
從昏黑的甲板上的一處地方噴出來了煙。可以看見它如蛇的舌頭一般的火焰。
“停船!”吉澤叫了起來。
一等航海士中西用船上的內線電話命令道:“滅火隊出動!”
10人一組組成的兩支滅火隊飛速地趕到甲板上去。
但是,在寬大的甲板上20個人的面容的確別指望能夠看清楚。從七層高的船橋望下去,他們的身體看起來就如同米粒一般。
噴出來的煙被風吹開,遮蔽了甲板後又朝船橋這邊湧了過來。 20名滅火隊員的身影在那陣黑煙裡一會兒就不見了。
洋平號的油槽劃分有15個,目前只要有一個爆炸就很可能引燃其他的。要知道一個油槽可裝滿了大約2萬立方米的石油。也就是一艘小型油船的分量。而且在劇烈燃燒的高溫下,其他的油槽的間壁恐怕很可能會被燒壞。
石油也流到了海面上。
“滅火隊!”一等航海士中西對著手提喇叭怒吼一般地喊道。
“這邊是滅火一隊!”從黑煙中傳回來了二等航海士的聲音。
“情況怎麼樣?火滅掉了沒有。”
“噴撒完滅火劑之後,只好灌海水了。但是火勢更猛了,好像無法撲滅。現在的情況只能竭盡全力組止火勢蔓延了。”
“滅火二隊,你們那邊怎樣?”
“正在協助滅火一隊,滅火已不可能了。”甲板長狂吼著回答。
與此同時,石油也在不斷地往船外洩漏。
因為火災,夜色下的海面都被照亮了,黑色的石油成帶狀越擴越寬。
“無線電室!”吉澤船長用電話呼叫無線電通訊員,“通知沿岸各國說有石油洩漏了出來!”
“用不用發送SOS信號?”
“還不用。”吉澤說。
被炸壞的是第二中央油槽,結果導致船的平衡被破壞了。他們希望憑藉自己的力量盡最大努力來滅火。前部的第二中央油槽是否注入了海水就能滅火呢?只要能夠滅火,就有可能靠自己的力量歸港。
天漸漸地亮了起來。
洋平號還在不斷地燃燒。明亮起來的天空中升起了一炷黑煙。宛如原子彈的蘑菇雲一樣,連五六百米的高空都瀰漫著黑煙。
滅火隊不斷地把海水注入前部的油槽。
還可以聽見爆炸聲。
菲律賓空軍的警戒機,在降到大約五百米的空中開始在洋平號的頭頂上盤旋。
吉澤船長穿上防火服走到甲板上滅起火來。油輪的甲板不但很大,而且縱橫交錯分佈了許多輸油管道。
熱浪直接衝著吉澤襲來。
夜裡不知什麼時候,前部的第二個中央油槽的正上方的甲板上開了個大口子,從那里火焰噴了上來。三毫米厚的鋼板就像麥芽糖一樣誇張地扭曲著,捲成一團。
兩支滅火隊用大口徑管的消防泵,不顧一切地往裡面注海水,但火勢還是照樣噴出來,一點也沒有要減弱的樣子。
要再燃多久前部的第二中央油槽裡的石油才能全部燃燒殆盡呢? 2萬立方米的石油啊!即使以這麼恐怖的火勢,大概也要燃燒個兩三天了。
麻煩在於,在這期間火苗會不會蔓延上其他的油槽。
要不是被注入的海水冷卻,溫度可能會更加熱。和其他油槽相隔的鋼板,能夠經受得起這麼幾百度,或者說幾千度的高溫嗎?
更加恐怖的一個東西是汽化了的燃油——瓦斯。瓦斯從15個油槽裡正在不斷地由石油一點點地蒸發汽化出來。
如果海上的風一吹,瓦斯就會被吹得到處都是,要是風再一停,瓦斯就會瀰漫在甲板上,火勢就會很容易蔓延開來。
因此,在停船的情況下是特別危險的,所幸,現在有五六節的海風。
“加油啊!”吉澤鼓勵了一下滅火隊員們後,又回到了船橋上。 “總部有電話打進來。”無線電通訊室來通告後,吉澤急步朝隔壁的無線電通訊室走去。
“情況怎麼樣?”若宮社長高聲問道。
“仍舊是前部的第二中央油槽在持續地燃燒。”吉澤冷靜地回答著。
“撲滅不了嗎?”若宮有些惱火地抱怨。
“火勢太強勁了,實在是不行。眼下,只能盡全力防止火勢蔓延到其他的油槽去。”
“無論如何要把火撲滅。並且阻止石油外洩,這不僅僅是洋平號沉不沉的問題,而且關係到新太平洋石油公司的聲譽,懂不懂?像如今這海洋污染問題什麼的,各種針對巨型油輪的壓力像山一樣壓下來的節骨眼上,唉——”
“請稍等一下。”
“怎麼?又出什麼事了?”
洋平號的船頭現在已經完全被火包圍了,就連在船尾的船橋也能聽到“嘭嘭”的可怕的爆炸聲。兩支滅火隊被火勢逼著,從甲板撤退到了船橋上。個個面孔都顯得精疲力盡,連走路似乎都走不穩了。
“已經不可能撲滅了。”滅火一隊的負責人二等航海士用嘶啞的聲音向吉澤報告著。吉澤用絕望般的眼神向船頭望去。
通紅的火焰有些已經竄到了30米那麼高,把船前部的甲板都燒得不見了。那股火焰溫度應該超過了一千度的高溫,即使是鐵也都能夠熔化掉。靠滅火隊員的手去撲滅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了。除了等著火自己熄滅以外沒有別的辦法了。可要說讓火自己熄滅也就意味著只能聽任大火這麼任意地燃燒下去,直至把這艘洋平號上裝載著的37萬立方米的石油全部燃燒殆盡為止。
或許要連著燒上一兩個月吧。
“右舷,菲律賓海洋的瞥備艇正在不斷地靠近!”一等航海士中西對吉澤喊道。
吉澤用雙筒望遠鏡向右舷望去。
是艘千噸級的警備艇。
“他們在詢問我方的情況。”無線電通訊室來話說。
“直接回答他們說,我們自己滅火已經不行了。”吉澤說。
警備艇在300米遠的地方停頓下來。大概看到火勢異常猛烈,覺得再靠近的話會有危險。
“由於前部第二右舷油槽的火勢蔓延,前部第一中央油槽也燒了起來!”三等航海士叫了起來。
吉澤此時明白,應該做決斷的時刻來臨了。
再這樣下去,全體船員恐怕都會被煙吞沒,被火燒死。
“全體撤船!”吉澤對一等航海士中西下達了命令。
“全體撤船呀!”警報的鈴聲響徹了起來。
中西一臉蒼白地註視著吉澤。
“我還在船上留一會兒,你們快點先撤下去了。”
“已經這樣子了,再留在船上會很危險的。”
“沒關係,這艘船一時半會兒還沉不了。”吉澤笑著說,“我身為船長必須有責任留在船上,一切都完成後,我會撤下去的。”
“既然這樣,那我也一起留下來。”
“別說傻話了,我以船長的身份命令你們,立即撤下去!”吉澤用嚴厲的眼神瞪著一等航海士中西。
中西只好扮了個鬼臉,走出了船橋。
吉澤一個人留在了船橋上,遠望著在右舷海面上往下放的救生艇。在確認全體船員都上船之後,這才放心地走向了無線電通訊室。
甲板已經被燒到好像只要觸摸一下就會被燒傷的程度了。不過火還沒有燒到機械室,船橋上的空調機還在工作如果一旦發電機停止了工作,居住區和無線電通訊室應該就會被像桑拿浴室一般的熱氣充斥著。
吉澤開始呼叫總部。
若宮社長來接了。
“現在已經讓全體船員撤離了。”吉澤報告說。
“撤離?難道放棄滅火了嗎?”若宮厲聲喝著,像是在咆哮一般。
吉澤則掏出一支香煙點著火說:“是的,已經讓他們撤離了。已經無法靠我們自己來滅火了。”
“誰下的命令,叫你們撤離的?”
“作為船長,我有職責讓他們撤離。”
“那艘洋平號,是新太平洋石油公司的財產,不是你家的東西!”若宮怒吼著。
然而吉澤仍竭力保持著冷靜。若宮不在這裡,因而無論他怎麼惱火也不會明白這艘船到底是怎樣的一副處境。
“明白了。”吉澤說,“但是,對於全體船員們的生命安全,作為船長我要負全權責任。因此已經命令撤離避難了。”
“但是,你不是還留著麼?”
“是的。”
“既然這樣,不是說明還很安全嗎?你不怕船會沉吧?對不對?”
“很可能洋平號會不沉而就這麼不斷地燃燒下去。但如果船員們留在上面一定會被燒死的。”
“就沒有辦法滅火了嗎?”
“那已是不可能的了。”
“現在,據新聞說,美國第七艦隊的驅逐艦有兩艘正趕赴你們那裡。沖繩附近的海上保安廳的巡邏船也朝你們那邊去了。”
若宮的口氣像是在指望那些能有所幫助,但吉澤明白那些根本就起不了任何作用。
就算匯集幾艘現代裝備的軍艦,要想救助那在熊熊烈火中燃燒的洋平號不可能的。它們能做的也許僅僅只有在一旁圍觀的份。
“吉澤船長!在聽嗎?”若宮社長又怒吼了起來。
“我正聽著。”
“想點辦法行嗎?比如,能不能讓美國的驅逐艦或者海上保安廳的巡邏船什麼的把洋平號拖著航行?”
“要拖到哪裡去呢?”
“拖到日本境內具備有消防設施的港口。”
“當前,洋平號的狀況就像是一座火藥庫一樣危險了。要是再靠近海岸的話將是十分危險的。尤其是靠近人口和工廠都比較密集的海港。目前看來,至少像現在這麼在公海上停著還不至於造成其他的危險。”
“石油洩漏出來了吧?”
“所幸,流出來的量還不很嚴重。然而,如果拖行的話,石油將會洩漏在很大一片海域上。”
“那麼,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任憑洋平號這麼燒下去嗎?那可是光建造費就花了50億日元的洋平號,還加上那麼貴重的37萬立方米石油啊!”
“因此,我想恭聽社長您的決斷。”
“你指什麼?”
“洋平號的處理措施。”
“你該不會是想說,現在不能拖船航行,還是讓它在當前的位置上就這麼燃掉會比較明智吧?”
“是的,沒錯。我要說,這比拖到港口去好。不過,在現在所在的海域裡作停留大概要持續燃燒個把月。很顯然,這會對在這附近航行的船隻造成妨礙。因此——”
“莫非你想——”
“我想說,如果滅火已沒有可能的話,不如最好讓這艘洋平號沉到海裡去。美國的驅逐艦既然不能救火,但用那現代兵器,或許可以擊沉本船。我想讓您照會外務省、防衛廳等有關部門,拜託他們擊沉洋平號。”
“洋平號怎麼處理,是由我這個當社長的來決定的事情。用不著你來指揮我!”
從東京總部發出來的若宮的怒吼聲,夾雜著“咔嘶咔嘶”的噪聲,彷彿在抽打著吉澤的耳朵。
“您說得不錯,社長。”吉澤順服地說,“請您下決斷吧。馬上,火就要燒到機械室了。無線電通訊室也快了。要是燒過來,就無法和總部連絡了。”
只聽見“哐哐!”幾聲沉悶的爆炸聲在船腹迴響著。洋平號龐大的身驅又震動了起來。因為又發生了新的爆炸。
“怎麼啦?”若宮大聲喊了起來。那已是幾近哀鳴般的聲音。
“其他的油槽也發生了爆炸。”
“真的沒有辦法了嗎?難道不能把火撲滅掉,讓洋平號返回日本來嗎?”
“不可能了。”
“說什麼不可能?這下子我們公司要蒙受多麼巨大的損失,那麼龐大的一艘船,你知道嗎?”若宮繼續怒喝著。
這些會讓吉澤擔心害怕的話,他一句也沒有聽進去。因而吉澤不是特別地覺得令人憤怒,也沒覺得有什麼失望。對於大企業來說,要找個當船長的人,多得是。但一旦失去了公司的信譽,卻是無論如何也挽回不了的。而且這幾十億元的損失已是注定要由新太平洋石油公司來承擔了。
忽然,無線電話的聲音“噗嗤”地一聲消失了。周圍的空氣越來越熱了。
不知怎麼的,無線電話中斷了,空調系統也失效了。比起大火燒到機械室裡更為嚴重的是一千幾百度的高溫讓發電機喪失了供電能力。
無線電通訊室裡的溫度計以正常溫度二十幾度,迅速地升高起來。好像走進了浴室樣。再這麼呆在裡面,恐怕這股熱氣也會讓人受不了的。
吉澤回到了船長室裡,把航海日記裝進了一個塑料袋。這是為了防止被海水浸濕。他再次環視了一圈船長室。如果洋平號沉了,可就再也看不到這船長室了。
裡面擺設了許多人偶。
書桌上擺放著嵌有妻子照片的小畫框。吉澤把那也放入口袋後,走出了船長室。
他逃到了船尾,在那往下一看,便看見了部下們乘坐的救生艇正等著他。
一等航海中西發現吉澤的身影后,雙手握著擴音器喊著:“您跳下來吧!”
由於滿載著石油,從甲板到海面,不過五六米高的距離。
吉澤翻過欄杆,朝著海面縱身躍了下去。
此刻,洋平號巨大的船體已有一半都被大火團團圍住了。趕到現場的兩艘美國驅逐艦也因這猛烈的空氣熱浪而不敢靠近。
被救生艇所救上來的吉澤像只渾身濕透了的老鼠一樣,遠望著熊熊燃燒的洋平號。說是船,卻不如說是移動著的巨型工廠,洋平號被翻騰的火焰包裹了起來。
高達15米的前桅杆燒焦後像麥糖一樣彎曲著軟了下來。
“YOHEI-MARU(洋平號的日文羅馬讀音)”的船名也被黑煙遮沒了,再也看不清了。那真讓人覺得彷彿是一頭巨獸在作最後的掙扎,又好像是一頭滿身負傷的巨鯨,一面在痛苦地悲鳴著,一面在翻騰迴旋著。
真是令人傷感的一幕啊!
吉澤直到現在都還不是十分熟悉眼前的這艘巨型油輪。由於機械化程度太高了,從日本到中東的航海歷程中,幾乎沒有做過什麼事情。全體船員比起面對大海的時候,面對機械的時間要多得多。
“與其說是在船上生活,倒不如說好像是在工廠裡勞作一般。”一等機械士就這麼說過。
那艘巨型油輪洋平號,現在才開始看起來像個活著的東西了,彷彿是一個正受著折磨而痛苦不堪的巨大生物。
“船長。”一等航海士中西表情痛苦地對吉澤說,“我們的洋平號怎麼樣了?”
那張臉在火焰的輝映下,如同染紅了一般。
“就看總部的一個決斷了。如果肯下決心的話,就敢去使用炸藥、砲彈去擊沉它。如果不肯決斷的話,應該就會像這樣子一直持續燃燒下去。”
“這麼看著不停地燒下去還真是讓人心酸啊!還是情願一下就擊沉它比較好。”
註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