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國地區的春天是以香客的出現開始的。
那些頭戴草笠的朝拜者在菜花紛開的田野小徑上蹣跚著。遠遠望去,宛如一幅悅目的水彩畫。
今年開春,雨水特別多,但到了3月中旬,天氣終於開始轉晴。
3月22日是弘法大師的忌日,前後幾天是四國地區香火最盛的時期。恰好又逢上星期天,天氣也特別好。本山寺是第七十個求籤處(進香者要求滿八十八個簽才算功德圓滿),從早上起,香客就絡繹不絕。本山寺離予讚本線的本山車站有一公里,傳說是在大同二年由弘法大師主持興建的,它的大殿現在列為國家級文物。此外,那裡一座五層寶塔也是全國聞名的。遠遠望見那座寶塔,對旅途疲憊的香客來說是一種無聲的激勵。香客來到寺內喝上一口茶水,歇息片刻然後再趕往下一個求籤處。
從東京來的金子夫婦也在這裡小憩了一會兒。丈夫金子明年要退休了,這次帶了妻子前來四國朝拜也算是了卻一個宿願。金子有兩個女兒都已出嫁,可說是沒有什麼不稱心的事兒了。考慮到妻子文子平時不大出門,雖說有的旅行社組織了一周內游遍八十處的節目,但他還是決定帶著她多花些時間從容地轉上一轉。
“我們上路吧!”
金子帶著妻子走出了茶室。兩人拄著手杖並肩前行。小徑的右側盛開著黃色的花朵,那是一片油菜地。
“哎!”文子突然停住腳步喊出聲來。
“怎麼啦?”
“你瞧,那邊躺著個人呢!”
文子指著不遠處的油菜地裡,在微風中搖曳的油菜花叢中果然躺著一個香客模樣的男子。
“莫非是得了什麼急病吧?”
金子踏進了油菜地,當他走到離那躺著的男子二三米遠時,不禁站住了腳。
“啊!……”他失聲叫道。
他看見俯臥在地的男子背後被鮮血染得通紅。走近來的妻子也被嚇得目瞪口呆。地上躺著的是一個和金子差不多年紀的老人,頭上的草笠歪到了一邊,露出了稀疏的頭髮,柺杖撂在了一旁的地上。
“他死了嗎?”文子的聲音打著顫。
“哦!”
金子鼓起勇氣蹲下了身子,只覺得一股血腥氣沖鼻而來。
“餵,你怎麼啦?”他搖了搖對方的肩膀,沒有任何反應。
“他死了!”
“那該怎麼辦?”
“不管怎樣,得趕快去通知警察!”
金子的嗓音有點嘶啞,他拖起妻子回身往本山寺而去。不一會,地方派出所的巡警趕到了現場,當發現死者是他殺之後,立即叫來了香川縣警務所的刑事和鑑定人員。頓時,平靜的油菜地里站滿了神情嚴肅的刑警和戴著“鑑定”臂章的人員,過路的香客都好奇地駐足遠望。
“香客被刺死,這該是怎麼回事呢?”搜查一課的白石警部疑惑地嘀咕著。
“還是個老人呢!”部下原田刑事補充道。
死者背後被刺了三處,當翻過屍身時,在左胸部又發現了一處被刺的刀痕。血濺得很遠,油菜被踏倒了一大片,看得出死者生前曾拼命奔跑過一陣。罪犯的第一刀很可能是刺在了死者的左胸部,然後追趕著奔逃的被害人,從背後又補了三刀。
死者身上的錢包裡還有將近二十萬日元的現金,手上戴著高級的瑞士手錶也未被劫走。
從跡像看,似乎這不是一起搶劫殺人案。
白石拿起草笠翻著裡面看,發現有“同行二人”的字樣,邊上還有“泥魚”兩字。
“泥魚?這是怎麼回事?”
原田湊上來看了看,不解地問。
“也許是俳句詩人的字號吧!”
熟悉俳句的白石說道,但他也記不起有“泥魚”這樣筆名的俳句詩人。如果是謀殺,最要緊的就是要馬上弄清死者的身份。死者身上的現金十九萬六千日元,再有一塊估計價值五六十萬日元的瑞士手錶,從這兩點上來看,是個相當有錢的老人。但是找遍全身也找不出一件足以證明其身份的證件來。既沒有身份證、名片,也沒有發現駕駛執照、信用卡之類的證件。唯一的線索就是草笠上的“泥魚”兩字,即是白石所推測的俳號。
死者的身高為一米六十五,體重約五十七點八公斤。
“年齡可能在六十歲左右。”原田報告道。
“差不多,瞧他那雙手不像是從事體力活的,或許是個管理人員吧。可是……?”
“怎麼?”
“為什麼身邊什麼都沒有帶呢?”
“他是出來朝拜的,也許故意不帶名片、信用卡之類的。或者是罪犯為了不讓人們弄清死者的身份把它劫走了。”
原田認真地說道。白石搖起了頭:
“不對!你看,這老人是一身香客的打扮!”
“那不是明擺著的嗎?”
“你想,本山寺不是第七十個求籤所嗎?看來這老人已到過了不少寺院,本山寺也一定去過了,當然他在各處求到了簽,你想哪有香客不求籤的。”
“是呀,這就奇怪了。”原田也疑惑了。
“罪犯是不會劫走香簽,因為他沒有必要這麼做。”白石斷言道。
“那麼,這又是怎麼回事呢?”
“可以考慮的只有一點,”白石略有所思地繼續說道:“那就是……,這老人不是一個人求籤,那些香簽由另一個人帶著。”
老人的屍體被送去解剖了。
白石和原田刑事來到了本山寺。出事現場的油菜地離本山寺不過八百公尺左右,步行只需十二三分鐘。本山寺裡有記錄領了籤的香客的名冊。
3月21日當天才剛過11時,已經有了27個香客的名字,可就是沒有“泥魚”這個名字。再翻到10日那一頁,在最後一欄裡發現了“東京,泥魚等兩人”一行字。果然被害者不是一個人。
寺裡記名的老人回憶道,昨天是他發給的香簽,那時已經過了下午5時,天色也已經開始變暗了。白石問是否還記得同行人的相貌。
“哎,那是個年輕的姑娘,也是一身香客打扮,八成是父女倆吧?”
“你同那老人攀談過嗎?”
“哎,他簽名是泥魚,我還說他的名字怪有趣的呢!”
“老人說了些什麼?”
“他說這是俳句中的名號。”
“果真是俳號!”
老人繼續說道:“他還帶著一本小小的寫生簿呢,我還看了他幾張寫生,畫得挺有個性的。”
“寫生簿?現場並沒有留下寫生簿哇!”
“我親眼看見的,畫的是鳴門的旋渦啦,還有第一個求籤處靈山寺的風景。”老人爭辯似地嚷道。
“是一本怎樣的寫生簿?”
“大小和普通的雜誌差不多,很厚。”
“和那老人一起的姑娘,你是否看清楚她的長相?”
“當時天色已暗,再說那姑娘戴著斗笠,臉部看不太清楚,可她身材很高,差不多和那老人一般高低。”
是這個姑娘殺死了同行的老人?
屍體在香川縣衛生研究所裡進行解剖。估計驗屍結果要到傍晚才能出來。白石尋思,死者受的是明顯的外傷,解剖可能也發現不了什麼新的線索。眼下必須要做的是:第一,弄清死者的身份;其次是要找到與被害者同行的那個年輕姑娘;最後就是那本寫生簿。在走出本山寺的路上,白石對原田道:“這個被害人好像有點面熟,你覺得怎樣?”
“我記不得了。”
“不!我總覺得一定在什麼地方看見過他。”
“這麼說來,他是個名人?”
原田瞪大眼睛不解地問道。
香客的行列裡有時也會出現一些名流。如隱退的前國務大臣,曾紅極一時的女明星,但在位的名人倒不多。
“我也說不清在哪兒見過這個人。”
白石聳了聳肩說道。
尋找與被害人同行的姑娘的工作雖已展開,可是僅知道對方是一個高個子的年輕姑娘,其餘毫無線索。白石心裡思忖,要找到她恐怕是大海撈針。說到那身香客打扮,在東京大阪或許還比較引人注目,可這裡是四國,反倒成了一種保護服。特別是近來年輕女子朝拜進香的日益增多,對都市的姑娘們來說這身香客打扮還別有一番情趣。
過了下午3時,來了第一個報告,在本山寺以北離國道約一公里處的雜木林裡發現了被人遺棄的香客衣裳。 “會不會是她?”白石的頭腦裡一個閃念。他帶著原田立即坐警車趕去現場。
到達現場時天開始下起了小雨,當地派出所的巡警和兩個報案的農家孩子在綿綿的細雨中等著他們。沿路的這片小雜樹林一直是孩子們玩耍的小天地,據孩子們說,今天他們鑽進樹林子,看見了扔在地上的香客衣裳。
“發現的時候上面還蓋著土呢。”
派出所的年輕巡警向白石說明道。
果然白衣裳上沾滿了泥土,斗笠、柺杖、草鞋都扔在了一處。白石揀起斗笠翻看了內側,這地方一般寫有主人的姓名,但這上面卻只寫著“同行二人”四個字。
“這是那姑娘戴的那頂。”白石小聲地向原田刑事說。
“你怎麼知道?”
“你嗅嗅看,上面還留著香水味呢。”白石回答。果然原田也聞到了一股淡雅的香水味。
“那女的究竟怎麼樣了?”原田問白石。
“是呀!就穿著一條內褲,你想她能跑到什麼地方去呢?”白石停頓了一下,又說: “只有兩個可能,一種是那女的自己脫下的……,那樣,估計她馬上又換上了普通的衣服了。”
“還有一種可能呢?”
“那就是她被人剝去了衣裳。我不希望如此,但真是這種情況的話,恐怕她已不在這個人世了。”白石慢慢地說出了他的推理。
“那我們該怎麼辦?”原田問。
“必須對周圍情況調查,如果是前一種情況的話,那女的應該在附近的什麼店裡買過普通的衣服。”
“如果是後一種情況呢?”原田盯問道。
“或許會有人目擊行凶過程。”
“你說那女的就是和被害的老人同行的那個人嗎?”
“我也不能斷定,可如果是的話,那麼通過查出那個女的,或許對老人的被害會提供有用的線索來,我是這麼希望的。”
小雨還沒有停住,調查工作就在現場的附近展開了。到了傍晚時,查到了車站前的一家商店,該店曾向一個年輕女子賣出過一件連衣裙,那是一家小小的洋貨店,女店主田中良子在店門口告訴白石:“昨天夜裡8時左右,店鋪正要打烊時進來了一個年輕的女香客。”
“後來呢?”白石催她講下去。
“她說讓我隨便賣一件衣服給她。您看!我這裡可沒有年輕姑娘穿的西服。那姑娘自己挑了幾件,最後要了一件淺黃色水泡花樣的連衣裙。”
“她買下了?”
“是的,價錢是九千八百日元,後來她看到我里間門邊上的涼鞋也要買下,那是一雙穿舊了的涼鞋,可她還是堅持要,後來我就乾脆給了她,沒收錢。”
“那姑娘長得什麼模樣?她神色是否緊張和害怕?”
“您這麼一說……,我倒想起來了,她的臉色很蒼白,我還以為她得了什麼病呢!”
“她沒有說上哪兒去嗎?”白石仔細地問。
“沒有。那姑娘究竟怎麼啦?”
女店主有點吃驚了。
“沒有什麼,現在情況還不清楚呢。”
白石搪塞著。
這麼說來,那個女香客換上了這裡買來的淺黃色連衣裙,穿上了舊涼鞋後上什麼地方去了。也就是說,她被人殺害的推測可以否定了。但另一種可能呢?難道是她殺了同行老人後便喬裝打扮逃走了?
解剖的結果果然不出白石所料。老人的死因就是出血過多,其他並沒有什麼有價值的線索。
白石給東京警視廳搜查一課的朋友十津川掛了電話,向他談了本山寺附近香客老人被害的案情,告訴他現在唯一線索是,那人可能是東京來的,姓名用的是俳號“泥魚”,還喜歡寫生。他要求十津川幫助調查這個“泥魚”的身份。
“明白了!”十津川爽快應諾,接著又說:“那老人也許是東京俳句同好會的會員吧?”
“有這個可能。”
“我明天就順著這條線索去調查。”
“謝謝了!”
白石剛掛上電話,助手進來報告,記者已等在外面要求接見。
白石便和搜查一課的課長島崎走了出去。先是由島崎簡單地向記者介紹了這起兇殺案件的情況,隨後記者們的提問便像雨點般地集中到具體負責案件的白石身上。
“你們還沒有弄清死者的身份嗎?”
“我們現在只知道他是東京人,名叫'泥魚',這似乎不是他的真名。”
“凶器查到了嗎?”
“我們只知道兇手使用了銳利的器物,目前還在作現場勘察,凶器尚未找到。”
“你們是否認為那個失踪的女人就是兇犯?”
“我們不能斷定,但這件事還想煩勞各位呢!”白石掃視了一下記者,接著說道:“希望你們在報上向那個年輕姑娘呼籲一下。如果她不是兇犯,就請她馬上同警方聯繫,將她知道的事情真相告訴我們。”
“這個問題不大。不過,既然她不是兇犯,為什麼要藏匿起來呢?”
“我們也很想知道這個問題呢。”
白石笑著答道。
第二天各報紙都登出了事件的報導和警方向那個年輕姑娘的呼籲。
“可那姑娘還能看到報紙嗎?”白石心裡思忖。她是在兩天前換了衣服消失的,如果還在四國,或許能看到報紙,要是去了別的什麼遠處那就成問題了。
午後,東京十津川來了消息。
“老人的身份弄清了!”電話裡十津川的聲音顯得很興奮。
“真的?”
“是的,那老人可不同一般呵。”
“什麼?他是政治家?”
“不!你知道東京有一家首都相互銀行嗎?”
“呵,那不是最近輿論紛紛說那裡搞了五百億日元的非法融資嗎?”
“是的,這家銀行幾乎是會長德大寺正之一人操縱。搞那筆五百億日元非法融資時,他是社長,後來這件醜聞披露出來後,他當了會長,社長由M銀行來的吉村氏繼任。但是德大寺正之依然還有百分之八十九的股份,銀行還是他說了算。只是最近追查這五百億日元問題的風聲開始緊起來了,德大寺正之突然在半個月前不知去了哪裡。”十津川一口氣說完了這些。
“那麼,這老人莫非就是德大寺正之?”白石不禁提高了嗓門。
關於五百億日元非法融資的問題,大藏省(日本財政部)正在對首都相互銀行進行審查的事情報上也登出過,銀行方面的問題正在不斷被披露出來。
“這可不是一件單純的兇殺案哪!”白石暗自思忖。
“德大寺正之這人是個角色,是個野心家,他研究俳句也是為了藉此接近政治家,你知道,當今的太田原首相是個俳句迷,大藏大臣木原也是的。那些名流財閥組織了一個俳句協會,德大寺正之為了打進這個協會才開始研究起俳句來的。”十津川補充說明道。
“這個德大寺正之怎麼會以香客的打扮被人刺死呢?”
“這我還沒搞清,不過去年三月里德大寺正之的妻子患胃癌去世了,他或許是為了悼念亡妻才去燒香許願的吧?”
“是嗎?這位德大寺正之先生還真有那麼點虔誠吶。”白石揶揄地說。
“人……真是不好理解。”
十津川自嘲似地答道。
“那麼,德大寺正之有女兒嗎?”
“不!他沒有孩子。”
“那麼一同進香的女子和他是什麼關係呢?”白石像是在問自己。
“德大寺正之同好幾個女人都有關係,會不會是其中之一呢?”
“那姑娘要能來聯繫就好了。”白石說完掛上了電話。
傍晚6時的電視新聞報導了老人身份已查明的消息。
不一會兒,有個年輕姑娘給搜查本部打來了電話。那姑娘在電話里哀求:“請保護我,我就是同20日被殺的德大寺正之在一起的伊吹君子。”
“你現在在什麼地方?”
白石將手裡的話筒捏緊問道。
“我不能說。”
“為什麼?”
“他會把我殺死的。”
“誰?是殺死德大寺正之先生的兇手嗎?”
“哎!”
“這麼說,你目擊了兇殺?”
白石來勁了。
“是的,我害怕,罪犯一定會來殺我的。”
“我馬上派警察來保護你。告訴我,你現在在什麼地方?我馬上派警車來。”
“在高松市內一家名叫'中村旅館'的小旅館裡,就在港區邊上,請馬上來。”
“我們五六分鐘後就趕到!”
白石掛上了電話,立即派兩名刑警驅車前往中村旅館,十二三分鐘後刑警將那姑娘帶到了這裡。
那姑娘看上去年齡在二十五六歲左右,相當漂亮動人,只是神色顯得十分疲憊和驚魂未定。
她穿著淡黃色連衣裙,腳上的涼鞋是舊的。
“請坐!”白石盡力顯出溫和的神態。
“你是伊吹君子小姐吧?”
“是的。”
“你同德大寺正之先生是什麼關係?”
“德大寺先生當社長時,我是他的秘書。”
“是嗎?所以一起來進香的?”
“是的。”
“你在電話裡說目擊了兇殺……?”
“是的,所以我害怕,因為我是惟一的證人,兇手一定會來殺人滅口的。”
“後來你就換了服裝逃走了?”
“是的,我害怕。”
“你為什麼不馬上報告警察呢?”
“我怕自己也受到牽連,因為當時只有我和會長兩個人。”
“行了。你告訴我們,殺死德大寺正之的罪犯是誰?”
“是會長的侄兒,現任首都相互銀行的營業部長南條吾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