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白色的火光飄浮著。那就像是在夏夜裡飛舞的螢火蟲般,但是亮度卻不是螢火蟲可以比擬的。
火光無法讓人感覺到溫暖,反而讓人聯想到死亡。屍體的臘白、病態的慘白,那些飄浮的火光充滿了深沉的寒意,彷彿只要凝視著它們,就會被拖入死亡之中。被火光所照亮的事物,也同樣讓散發出不祥的氣息。
燒紅的鐵板、冒著蒸氣的鍋壺、散落的玻璃瓶、看不出用途的器械,還有其它更多隱匿於黑暗之中的東西,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常人所無法理解的世界。如果硬要給這裡冠上一個稱呼的話,或許勉強可以用工房來形容吧。
在工房的地板上,畫有一個巨大的圓陣。圓陣四周擺放著奇怪的尖錐,在圓陣的中心處,艾妮雅正躺在裡面。
布萊爾站在圓陣之外,用冷漠的眼神看著沉睡的公主。
“你來了嗎?”
布萊爾轉過頭,看向黑暗深處。
一個人影的輪廓逐漸浮現,穿著黑色斗篷的男子從黑暗中走了出來。
“賽雷斯·瑟頓,這個——就是我的成果。”
布萊爾用下巴指了指艾妮雅,他的聲音裡夾雜了微妙的優越感。
“斬龍者嗎?”
賽雷斯看著圓陣內的公主,不論是聲音或視線都毫無熱忱。
“像這種程度,能夠達成你的目標嗎?布萊爾·瑞典海姆。”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以肉體來看,她雖然有常人之上的水平,但是還不夠好,不過,那是我故意封印住的。”
“哦?”
布萊爾走向圓陣,然後用僅剩的左手撫摸尖錐。
“因為沃索那個廢物的關係,害我不得不中止計劃。如果不是他,斬龍者早就可以完成了,那個腦袋裝滿爛泥的傢伙,實在跟他老爸差太多,所以等到一切就緒之後,我立刻就把他宰了。”
布萊爾用平靜的口吻,訴說著隱藏於黑幕之下的真相。
“原來如此,沃索是你殺的嗎?”
“託他的福,斬龍者的完成足足延遲了二十年,我早就想幹掉他了。”
“當時動手,你就省了二十年。”
“那會毀了我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地位。我想要的,不只是斬龍,還有整個札沃克。”
布萊爾像是理所當然的訴說著。
斬龍者計劃——這個計劃起源於五十年前。
在黑龍奧姆貝利克的壓倒性力量下,札沃克遭受到幾近毀滅性的破壞。每個城鎮都被摧毀,黑龍的雙翼遮蔽了太陽,毫無慈悲地蹂躝著札沃克。在當時,奧姆貝利克這個名字彷彿是活生生的惡夢。
後來某位紋術師的挑戰下,奧姆貝利克停止了牠的破壞行動,陷入了漫長的沉睡,札沃克因此逃過一劫。
然而,奧姆貝利克的恐怖,仍然深深烙印在每個人的心中。
這股恐懼並沒有因為時間的流逝而減退,人們都在擔心黑龍甦醒之後,札沃克是否真的會就此變成歷史名詞。
就在這時,布萊爾向當時的札沃克國王凱拉姆提出了建言。
“如果人類有辦法驅退黑龍,那同樣也有可能殺掉黑龍。既然如此,就用自己的手,創造出一個能夠殺掉黑龍的東西來吧!”
布萊爾提出了一個大膽的構想。他提出的計劃,便是趁著黑龍尚在沉睡的時候,製造出一個最強的兵器,然後用那個兵器去殺掉黑龍。
這個計劃,便是“斬龍者”。
凱拉姆接受了這個計劃,並且交由布萊爾全權負責。
後來凱拉姆過世,沃索坐上了國王的位子。
這位被世人稱為心地善良,在布萊爾眼中卻是愚不可及的新國王,下令中止計劃,並且將已經接近完成斬龍者給處分掉。
為了持續這個計劃,布萊爾將斬龍者的力量給封印起來,偽裝成跟普通人沒兩樣的幼童。利用沃索的同情心,把斬龍者保留下來。
布萊爾原本打算將斬龍者留在身邊,好讓自己得以繼續研究,但是沃索對布萊爾抱持著戒心,不但收養了斬龍者,還刻意疏散遠布萊爾。由於沃索的干擾,斬龍者計劃延遲了將近二十年之久。
那名斬龍者,便是如今躺在圓陣之中的女子——艾妮雅·米娜·傑隆·克琉布利安。
“在當時,如果你留下來幫我的話,斬龍者一定可以在凱拉姆死前完成吧,這二十年也就不用浪費了。”
布萊爾的聲音透露出遺憾。
“我不認為那個計劃可以創造出斬龍者。”
“所以你離開,尋找其它的可能性。”
布萊爾那宛如大理石般冷漠的臉孔,浮出了得意的淺笑。
“可是,我完成了,在你仍然摸索時,我已經造出了斬龍者。你的判斷有誤,賽雷斯。”
“或許是如此。”
“等我將黑龍斬殺之後,你那邊的金龍,我也可以順便幫你把牠除掉。”
“那真是多謝了。”賽雷斯的語氣沒有任何動搖。
布萊爾微微皺起了眉頭,賽雷斯的態度就像是對著小孩子堆出的簡陋沙堡,說出“好厲害、真了不起”的讚美一樣,讓他有些不愉快。
“你的手,不治療嗎?”
賽雷斯突然改變了話題。
布萊爾看了一下斷掉的右手,然後搖了搖頭。
“遲早是要捨棄的身體,沒有特地修補的必要。”
“是嗎?”賽雷斯像是很無趣地應了一聲,接著便轉過身去,準備離開。
“等等,我有一件事想問你。”
賽雷斯停下了腳步,但是並沒有回頭。
“艾倫·泰爾——你派那個人過來幹什麼?”
“他是誰?”
背對著布萊爾,賽雷斯毫不遲疑地回答著。
“他不是你的手下嗎?”
布萊爾瞇起了眼睛,紅瞳放射出尖銳的視線。
“我從沒聽過這個名字。”
平靜地丟下這句話之後,那披著黑斗篷的身影立刻隱沒於黑暗之中。
伊德一行人來到了札沃克王立紋術學院的大門口。除了伊德之外,每個人都是第一次見到這座專門用來培育紋術師的場所,因此好奇地四處打量著。
“哦哦!帕尼,你看,門口有狗的雕像耶!那個該不會動吧?會不會一到半夜就跳下台座,然後在裡面巡邏?”
“餵,克拉姆,你眼睛有問題嗎?那才不是狗,是獅子才對。嗯哼,雖然刻得不怎麼像,而且技巧也很粗糙,可是那的確是獅子。吶,伊德,魔法師好像也不擅長雕刻啊?”
“先別管那個雕像。你們覺得校外人士踏進去的話,會不會被詛咒啊?像是迷路之類的……”
“呃,昴,迷路算詛咒嗎?”
除了伊德與帕尼之外,其它人都站在校門外對著學院指指點點,一臉稀奇地低喊著。伊德與帕尼站到一邊,故意裝作不認識他們。
“那我進去了,他們就拜託你了。”
“啊啊,我會注意,盡量別讓他們幹出一些蠢事來。”
帕尼用憂心的眼神注視著賽門等人,他們的話題已經進展到“如果丟石頭進去的話,會不會從別的地方飛回來”的地步了。
翠絲特與克拉姆也就算了,昴跟賽門很有可能會親自實驗看看。
“千萬要顧好他們。裡面有不少脾氣怪異的人,要是惹到了他們,恐怕這輩子都回不了羅亞倫。”
“我知道。那些傢伙就跟點燃引線的炸藥沒兩樣,隨時會鬧出事來。”
就在伊德與帕尼交換著對其他人而言可說是相當失禮的對話時,昴已經開始進行實地測試了;昴想要進入學院裡,但是他的腳步卻在距離大門口只有半步之遙的地方停住了。
明明只要再一腳就可以進去,但是那一腳卻無論如何都踏不出去。
“你在做什麼啊?腳抽筋了?”賽門歪頭問道。
“不,那個……我進不去。”
“啥?進不去?你在說什麼啊,像我這樣子走進去就……咦?進不去?”
賽門同樣在只有半步遠的地方停下了腳步,學院的大門口雖然就在眼前,但是矮人使盡了全身的力氣也無法踏出那一步。
其它人見狀不禁露出詫異的表情。
“外人是進不去學院裡的。”
伊德見到了這一幕,便開口提醒大家。
“怎麼回事?這也是魔法嗎?”克拉姆指著學院的大門詢問著。
伊德點了點頭,“除了學生、教職員與相關人士之外,其它人是進不去的。”
“可是,要怎麼分辨?應該有規則吧,像是記號或證明之類的東西?”
翠絲特敏銳地直指問題核心。伊德搖了搖頭。
“學院會記得。就算偽裝或易容,也瞞不過駐留在這片土地上的記憶,只要是曾經被允許進入的人,通通會被記憶下來,不論過了多少年,還是可以進去裡面;相反的,不被允許的人,就算過了一百年也還是進不去。”
“……這種防禦方式,還真符合魔法師的風格吶。”
“所以請你們在外面等吧。時間可能會很久,如果等不及的話,你們可以先回去沒關係。”伊德告別了眾人,獨自進入學院裡。
昴見到伊德輕鬆地穿過學院的大門口,忍不住想要再試一次,結果還是一樣被擋在外面。克拉姆試著要把木杖伸進學院裡,不過中途就被帕尼的絞頸術給制止了。
伊德進入學院之後,觀察了一下四周的情況。
雖然首都進入了全面戒嚴的狀況,但是學院裡的學生看起來完全沒有受到任何影響。由於採取嚴格住宿制,而且每星期只能放假一天的關係,所以外界的情報尚未完全流入。與街道上的情況相比,學院的氣氛顯得格外輕鬆。
就在這時,伊德的腳步突然緩了一下。
一名女子正從前方朝著伊德走來,那挺直的背脊、昂然的態度、凜然的氣質,讓伊德一下子就認出對方。
“身體有好一點嗎?”
艾瑟兒走到了伊德面前,以疑問句取代了招呼。
“嗯,已經沒問題了。那天晚上真是謝謝你了,要是你沒有出現,我的墓碑現在大概已經被立起來了。”
“那沒什麼。反正上次也被你救過,就算是扯平吧。”
艾瑟兒停頓了一下,突然笑了出來。
“想不到你那些朋友,竟然都是了不起的人物。不僅是黑騎士,連白騎士跟公主都有,甚至連矮人的鍛錘者都在裡面,我知道的時候,還真嚇了一跳。”
“啊啊,的確是了不起,尤其是喝酒之後,他們了不起的地方就會更加閃閃發亮了。”
艾瑟兒噗嗤一笑,伊德的話讓她想起來當初在村莊里,克拉姆等人以豪邁的出場方式對付怪物的事情。
就某方面來說,那個的確是很了不起。
艾瑟兒一邊掩輕笑,一邊點頭認同。 “呵呵,那個真的很了不起,令人印象深刻呢。嗯,那你來學院幹什麼?畢業證書不是已經領到了?”
“找艾妮雅。”伊德簡單地回答。
艾瑟兒先是愣了一下,然後才發出了“喔”的輕聲。
“是這樣啊……因為不知道她是公主,所以那天晚上我沒有立刻追過去,結果讓宰相逃掉了。”
艾瑟兒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遺憾。
“追不上的。那個男的,可是徹徹底底的怪物。他的行動比紋術還要快。”
伊德在昏倒前,確實看見布萊爾以驚人的速度閃過了雷之紋術。能夠在瞬間避開雷擊,那種事情人類是做不到的。
當時的艾瑟兒是躲在樹林之中,進行遠距離的紋術攻擊。
布萊爾恐怕也是因為一時之間找不到艾瑟兒的躲藏點,為了避免麻煩才會立即撤退。如果艾瑟兒的身影被他看見了,絕對會沒命。
艾瑟兒似乎也了解這一點,表情蒙上了一層陰影。
“我也是為了找出宰相的身分,才會特地來學院的圖書館找線索,不過毫無頭緒。這裡的公會也沒有數據,可能要到總部去查才行。”
“他自稱'幽者',你有聽過嗎?”
“幽者……”
艾瑟兒側頭想了一下,然後搖了搖頭。
“沒聽過。你知道那是什麼嗎?”
“不知道。”
“是嗎,連你也不知道啊……”
艾瑟兒皺起了眉頭。
雖然從外表上看不出來,但伊德可是紋術師學院裡筆試成績最高分的記錄保持人,在艾瑟兒眼中,他就跟會走路的紋術辭典沒兩樣。接著艾瑟兒像是突然想起來了什麼,轉換了話題。
“你要怎麼找艾妮雅?我聽說國王已經動用皇宮裡面所有的紋術師,對首都展開全面性的搜索了,可是還是沒找到,公主跟宰相像是蒸發了一樣,一點線索也沒有。我懷疑他們是不是已經離開首都了,以宰相的動作來看,這很有可能。”
“我也猜是這樣,可是因為不太確定,所以才來這裡。如果那個人也找不到的話,那麼艾妮雅一定已經被帶離首都了。”
“誰?是擅長追跡魔法的高手嗎?學院裡有這種老師?”艾瑟兒一臉好奇。
伊德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的學院行政辦公室。
“不,那是比任何老師都還要厲害的傢伙。”
阿爾杰斯·維克特坐在院長椅上,那種翹著腿、把雙手放在腦後的坐姿,簡直像是“目中無人”這句話的具體化版本。
伊德與艾瑟兒站在桌子前方,伊德的表情像往常一樣平穩,但是艾瑟兒的表情卻混雜著一些不安。眼前的這個男人,可是王紋六禦主之一,被人稱為絕世天才,據說性格也是絕世惡劣的超一流紋術師。
艾瑟兒早已聽過關於這位新院長的傳聞,阿爾杰斯上任沒多久,就把許多貴族逼到幾乎要精神崩潰的地步,他用強悍到只能以過分來形容的方式守護學院,也同時破壞了許多學院的規矩與傳統,沒有任何人能夠阻止他。
不論對內或對外,阿爾杰斯都堪稱所向無敵。
如今這位學院的暴君,正閉著眼睛,聆聽伊德的來意與要求。等到伊德說完當晚的經過後,阿爾杰斯才慢慢睜開雙眼,以異色的雙眸打量黑髮青年。
過了不久,阿爾杰斯打開了抽屜,從抽屜裡拿出一封像是信件的東西,然後甩向伊德。
“你們看一下。”
既然用的是“你們”,表示連艾瑟兒也可以觀看了。伊德打開了信紙,兩人一起閱讀信上的內容。
這封信的大意是:皇宮正在尋找某個重要的人物,但是由於時間急迫加上線索稀少,所以想要藉助阿爾杰斯的力量,幫忙找出那個重要人物的下落。在事情完成之後,會奉上為數可觀的謝禮。
信紙很高級,字跡也很漂亮,最末頁蓋有“銜劍之獅”的紋章,這是一封以國王名義所發出的信件。
伊德與艾瑟兒對看了一眼。雖然不知道是透過何種管道得知阿爾杰斯的存在,不過雷奧納德已經先一步尋求這位新院長的協助了。
“基於禮貌,我也回了一封信給他。”
阿爾杰斯緩緩開口。
“我只寫了兩個字——'去死'。”
這個回答讓兩人當場愣住。不把一國之王看在眼裡,甚至連一點點的敬意也懶得付出,把“我行我索”這個形容詞發揮到極致,將紋術師性格上的惡劣面完全展露,就算惹惱國王,使學院營運受到製肘也完全不在乎,這就是阿爾杰斯的風格。
阿爾杰斯繼續維持翹著腿的坐姿,將視線投向伊德。
“這就是我的回答。小弟,就算是你,答案也是一樣。”
“真的不行嗎?”
“我不想為了那些腦袋塞滿稻草的笨蛋浪費時間,管他是公主還是王子,要綁架也好,要解剖也行,那都不干我的事。想叫我出手,起碼也要親自在我面前下跪才行,當然,就算真的跪了我也不會幫忙。”
阿爾杰斯甩了甩手,堅決地表達了自己的意願。他的口氣中夾雜著微妙的嚴厲,不容他人質疑。
“那麼,找公主之外的人總可以了吧?”
“……小弟,你把我看得很廉價嘛。你以為這是在市場殺價嗎?”
“不行嗎?”
“本來是不行的,不過看在同門的分上,幫你一次也無妨。”
“那麼,請幫我找那位失踪的布萊爾·瑞典海姆。”
艾瑟兒皺眉看了伊德一眼。
布萊爾是帶著艾妮雅一同失踪的,尋找布萊爾,就跟尋找艾妮雅是相同的意思,這種粗淺到了極點的迂迴方式,只有笨蛋才會上當。
“好啊。”阿爾維斯干脆地同意了。
艾瑟兒的身體重心不禁偏了一下,然後瞪大了眼睛望向阿爾杰斯。這個男人的思考邏輯究竟是怎麼回事?艾瑟兒忍不住這麼想。
“不過,在那之前我要問你一個問題,小弟。”
阿爾維斯的單邊眼鏡,似乎在一瞬眼發出了閃光。
“你跟那個公主是什麼關係?”
“朋友。”
伊德幾乎是想也不想的回答了。阿爾杰斯發出了輕笑,一旁的艾瑟兒則是呆呆地看著伊德。
“公主是你的朋友嗎?你也變得很了不起了啊,小弟。”
阿爾杰斯一邊說著不知道諷剌還是感佩的話,一邊摘下了左眼的單邊眼鏡。接著,阿爾杰斯閉上了藍色的右眼,只剩下綠色的左眼睜開著。
瞬間,吹起了不存在的風。
世界像是凝固了一樣,在那顆翠色的眼珠裡,所有的一切全部被收縮了。不存在於現實,只能用靈魂感受到的暴風,無止盡地吹襲著一切。
伊德與艾瑟兒的身體同時僵住了。有什麼東西出現了騷動,那彷彿是輕微的地震一樣,但是撼動的不是大地,而是大氣。即使是處於常態失衡,無法感受自然魔力的伊德,也能夠察覺到這股異樣的不尋常。
魔眼——這就是阿爾杰斯那顆翠色之眼的真面目。
那是人類絕對無法擁有,只限於某些太古生物才具備,堪稱極致的魔法之瞳。在視線捕捉住對方的同時,就已經把一切都捲入魔法之中。
魔眼本身即是魔法的具體化產物,面對那種直逼犯規等級的能力,想要防禦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原本是人類絕對不可能得到的東西,阿爾杰斯卻用自己的手創造出來了。就是這份成就,讓他成為像徵紋術師最高地位的王紋禦主之一。
以整個首都為範圍,阿爾杰斯的魔眼駕御了外界的大源魔力,進行了全面性的探索,情報流入腦部,以秒速為單位加以理解,沒有遺漏的東西,也沒有能夠被隱藏的東西。
一般說來,要利用紋術找人,記得對象的臉孔是首要條件。要先知道所找尋的是什麼,然後才能搜尋,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不,或許該說如果不這麼做的話,就不可能以紋術來尋人了。沒有見過的東西,即使找到了,也不會知道那是什麼。
但是,阿爾杰斯的魔眼卻更在那之上。
在那顆翠色的魔眼裡,能夠映出所有的一切。意識擴散於大氣之中,那並非從高處俯瞰,而是在近處觀視。瞬間的捕捉、瞬間的理解,像是海綿般將一切加以吸收,最後再過濾出其中的異質。
過重的負荷會使承載的平台崩塌,在剎那間所湧入的大量情報,其分量也足以將一個人逼入瘋狂,但是阿爾杰斯卻能夠若無其事的承受下來,這就是王紋禦主的可怕之處。
然後,阿爾杰斯閉起了魔眼。
搖撼靈魂的暴風,隨著魔眼的隱匿而平息。阿爾杰斯重新戴上單邊眼鏡,當他再度睜開左眼時,一切都已回歸正常,像是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一樣。
“呣,那個傢伙躲在很有意思的地方。他在皇宮的地底下。”阿爾杰斯露出了冷笑,然後說出了布萊爾的藏身之處。
伊德與艾瑟兒聽了之後,不約而同地露出了訝異的表情。
克琉布利安王室會聘用紋術師,定期在皇宮周圍布下多重的結界。為了避免被其它國家的紋術師竊聽或窺探到重大機密,幾乎每個國家的宮廷都有這樣子的習慣。
雖然王室御用的紋術師都是一流的高手,但是他們無權也無法探索皇宮,這成了搜查時唯一的盲點。在整個首都都布下嚴密搜查網的現在,皇宮反而變成了最適合躲藏的地方。
“皇宮的地下……原來還有這種方法!”
想通了其中的關連性之後,艾瑟兒恍然大悟。
伊德不發一語,“皇宮的地底下”這句話,讓他想到了某個場所。
“對了,順便告訴你。那個傢伙並不是獨自一人,他的旁邊還有一個人,不過生命反應很微弱,大概撐不過日落。”
阿爾杰斯接著又附加了這句話,語氣就像是在談論晚餐的菜色一樣輕鬆。
“什麼!”
伊德與艾瑟兒聞言不禁屏住了呼吸,兩人在道過謝之後,立刻衝出了辦公室。
阿爾杰斯目送兩人離開之後,便閉上了雙眼。
“幽者嗎……”
偌大的辦公室裡,只剩下阿爾杰斯的呢喃。
“啊呀,伊德回來了。”
“咦?後面多了一個人?不是那位千金大小姐嗎?”
“怎麼又見面了?還真是有緣吶。”
“他們看起來好像很慌張?”
眾人遠遠見到伊德與艾瑟兒從學院裡面跑過來,兩人的臉上充滿了急迫。
“快點,我們回去皇宮,沒時間了!”
伊德沒有在大家面前停下來,而是直接跑了過去,艾瑟兒也是一樣。眾人雖然搞不清楚狀況,不過還是帶著莫名其妙的表情追了上去。
在半路上,伊德說明了剛才從阿爾杰斯那邊得來的情報。
眾人聽了之後,臉上的表情立刻從茫然轉變為緊張,朝著皇宮全速前進。
伊德一行人跑回皇宮,然後要求會見國王。
然而,衛兵卻給了令人失望的回答——雷奧納德早在半小時前,就與麗衣公一同外出了。
眾人本來希望讓雷奧納德派遣軍隊前去救援艾妮雅的,但是國王與麗衣公都不在,沒有人可以調動禁衛軍。
“搞什麼鬼,偏偏這時候不在?”
賽門氣得差點想要揪住衛兵的領子,幸好帕尼及時阻止了他。
“怎麼辦?也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回來。再這樣下去……”
克拉姆雙手抱頭,露出了極端苦惱的表情。
太陽早已越過了天頂,距離日落只剩下三個小時,如果阿爾杰斯沒有說謊的話,那麼艾妮雅的性命危在旦夕。
“我們自己去吧,我知道那個地方怎麼去。”伊德平靜地說著,並且同時成為眾人目光的焦點。
“你是怎麼知道的?”
艾瑟兒一臉訝異,不只是她,其它人也露出同樣的表情。
因為解釋起來很麻煩,而且現在也沒有說明的時間,因此伊德只用“以前偶然發現到的”這一句話輕輕帶過。大家眼中都閃過“很可疑”、“有問題”的目光,但是現在沒有繼續追究的時間了,這點他們也都很清楚。
“那我們就分成兩邊行動吧。留下一、兩個人通知國王他們,其它人就去救艾妮雅。”
帕尼迅速作出了決定,對於這個判斷,沒有人表示反對。
“雷特小姐跟翠絲特就留下來……”
“我拒絕。”
艾瑟兒一邊輕撥長發,一邊否絕了帕尼的提議。
“如果要跟布萊爾·瑞典海姆起衝突的話,我比伊德有用多了。我跟你們一起去。”
“啊,是這樣嗎?嗯……有你的協助,我們也會輕鬆許多。那麼,翠絲特,通知國王的事就拜託你了。”
“交給我吧。哎,其實我也很想跟你們一起去的,真是可惜。”
翠絲特彈著手指,發出了遺憾的嘖聲。
就這樣,眾人留下了翠絲特,然後隨著伊德一同前往目的地。
在伊德的帶領下,眾人來到了皇宮前廣場的角落。大理石雕像散落四處,宛如一座小型的石像迷宮。
“幫我注意一下附近,要是被士兵看見,那就很難解釋了。”
伊德一邊觀察有沒有被其它人發現,一邊來到了當初那座雕像的面前。伊德蹲下來尋找隱藏於底座的空隙,然後用力一拉,雕像發出了輕微的喀嚓聲,底座的另外一側向下翻動,地下秘道的入口隨之出現。
“哦!人類竟然也會做這種有趣的東西啊?”
賽門帶著感興趣的表情,打量著這座雕像,一臉很想將它拆開來觀察的表情。
“快進去啦,你這個瘋矮人!”
帕尼拎起賽門的後領,然後跳進秘道入口。其它人也立刻跟著進入,當所有人都進入之後,入口便關了起來。
“哇,怎麼這麼黑!”
“喂喂,誰有帶可以照明的東西啊?哎呀!帕尼,我的腳!你踩到了!”
“呃啊!賽門,不要亂動,你的斧頭戳到我的屁股了!”
“嗚!昴,你的手肘敲到我啦!”
因為根本看不見東西的關係,眾人亂成一團。就在這時,克拉姆與艾瑟兒的聲音在黑暗中響了起來。
“即使身處幽境,我的道路依然不會消失。就算外界的黑暗再怎麼深沉,也依舊無法掩蓋閃爍於靈魂深處的光輝。我是歐加丁的使徒,光明必與我同在。”
“飛舞於虛空的微光,在刻印下匯聚。吾承認汝等之存在,由無形轉為有形,在此地顯現身影。”
克拉姆的木杖發出了柔和的白光,艾瑟兒的掌心上浮起了一顆金色的光球。在木杖與光球的照明下,四周的景物立刻從黑暗中脫離了。
眾人走下階梯,正式來到了密道內。
“好了,接下來往哪裡走?”
克拉姆詢問伊德,但是伊德卻把視線移到了艾瑟兒身上。
“可以請你用紋術查一下嗎?”
“……啊?”
艾瑟兒與眾人聞言不禁為之一愣。
“等一下,你不是知道怎麼走嗎?”
“怎麼可能。我只知道'這裡的位置',可沒說過'知道這裡的路'。”
“……那假如我沒來的話?你打算怎麼辦啊?”
“在三小時之內,把這裡全部走過一遍,然後帶大家過去。”
伊德像是理所當然似的,說出了常人絕不可能辦到的事情。
雖然那聽起來跟夢話沒兩樣,但是伊德的快腿確實有可能讓它成為事實。全速奔馳的伊德,堪稱是陸地上最快的兩腳生物,如果是他的話,說不定真能辦到這種事。
“你……真不知道該說你是無謀還是大膽耶。”
聽到這種計劃,艾瑟兒連氣也氣不起來了,最後她長長嘆了一口氣,然後開始施展紋術。
“起始、驅轉、神瞳、賦力、終末!自虛無中顯影,從隱沒中現形!”
艾瑟兒身上的飾物開始發光。她一邊在空中畫出王紋,一邊唱出了咒文。
“飄蕩於天空之下,遊走於大地之上,盛載一切,觀視萬物。風啊,請成為我的眼!穿透虛空,俯瞰瞭望,對我無所隱瞞。”
六個王紋連結成圓環,艾瑟兒的視線也隨之脫離了肉體的限制,順著大氣不斷延伸。在“空識之眼”的探索下,她已經將地下密道的構造全部把握住了。原本她還擔心皇宮的結界會干擾她,不過看來結界並沒有連地底下也一起保護進去。
整座地下密道的範圍並不大,只需要半小時不到的時間,就可以到達布萊爾所在的地方了。
“走這裡。”
艾瑟兒指著左邊的路,眾人跟在她身後前進。
艾妮雅想起來了——那一股屬於絕望的黑暗。
透過玻璃往外看,可以見到一整列的球狀培養槽。注滿了藍色液體的大型玻璃圓球,乍看之下彷彿一顆顆藍色的寶石。
在那裡面,有著跟自己一樣的人。
在玻璃與培養液的雙重阻隔下,無法看清楚那些人的長相,但是從身體的輪廓來看,那些應該都是跟自己一樣的人才對。
在黑暗裡,只有那些藍色的圓球存在著。
既然自己也是那藍色圓球的一分子,那麼這些圓球裡面的人,也是自己的同伴了吧?模糊地意識到這件事之後,艾妮雅不禁覺得有些高興。
只要知道自己不是一個人,那就安心了。
(總有一天,要跟他們一起玩。)
帶著這樣的期望,艾妮雅繼續在朦朧的現實與夢境之間浮沉著。
不知不覺間,圓球裡的人不見了。
一個、兩個、三個,隨著時間的流逝,圓球裡面的人逐漸減少。艾妮雅看見這個景象,心中有點不安,可是又有點羨慕。
那些人離開了圓球,然後一起攜手去哪裡玩了嗎?好羨慕好羨慕啊!艾妮雅一邊看著空無一人的圓球,一邊思考著這件事。
(等到離開這裡,我也要加入他們。)
帶著這樣的期望,艾妮雅繼續飄浮於朦朧的現實與夢境之間。
到了最後,圓球裡的人,終於一個也不剩了。
除了艾妮雅自己之外,藍色的圓球裡再也沒有別人。同伴消失了,籠罩著四周的只有孤寂。
以前透過玻璃與培養液,除了那些發著光的藍色圓球之外,只能見到無限的黑暗。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艾妮雅的眼睛開始可以看見其它的東西了。黑暗不再是能夠遮蔽視線的厚重屏障,而是化為輕薄的紗幕,到了最後,四周的一切已經變得清晰可見。
看到了散落於四周的器具,不過盡是一些艾妮雅無法理解的東西。
相當的不安,因為只有自己一個人而已。
到了某一天,在睜開眼睛的瞬間,感受到了不同與往的亮光。
在慘白的光源中,有一個高大的人影正俯視著艾妮雅。那是在漫長的孤獨之後,艾妮雅首次見到的活人。
但是,艾妮雅無法感到高興,她出自於本能的感到恐懼,尤其是對於那個人影的眼睛。
紅色的眼睛——宛如凝縮了無限的火焰,但卻像是冰一般寒冷的雙眼。
“到最後,只有一個實驗體成功而已嗎?”
紅眼的人影如此呢喃著。
“……算了,就算只有一個也好。我的斬龍者,確實成功了。”
紅眼的人影發出了低笑。
聆聽著紅眼男子的笑聲,艾妮雅縮了一下身體。
雖然不明白那是怎麼一回事,可是艾妮雅也隱約感覺到了——那些同伴,自己大概再也看不到了。
脫離了培養槽,等待著艾妮雅的,是充滿痛苦的日子。
艾妮雅的雙手與雙腳被奇怪的鎖給禁錮住了,紅眼男子對著幼小的艾妮雅,不斷重複著奇怪的實驗。
痛苦、痛苦、痛苦。
日復一日的痛苦,那是無法逃離的螺旋。
艾妮雅偶而可以找到機會,然後試著從這個地方逃脫。可是等在前面的,是不論怎麼走都沒有盡頭的通道。
雖然畏懼,還是要逃跑,但是不論怎麼走,都無法離開這裡。
只有一次,艾妮雅離開了黑暗的地底。
來到了地上,四周盡是陌生的事物。艾妮雅很高興,因為四周很明亮,尤其是頭頂上那一大片的藍色,讓人覺得心情格外舒暢。
“看來,我似乎太過大意了。”
從艾妮雅身後,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紅眼男子閃電般伸手捏住了艾妮雅的脖子,然後開啟了雕像的機關,拖著艾妮雅重新回到地底下。在那之後,艾妮雅的手腳被折斷了,而且再也沒有機會走出那個有著慘白光源的房間。
不斷加落於自己身上的痛苦——
除了自己的呼吸外,完全無法聽見其它聲音的靜寂房間——
像是將死亡這個概念具體呈現,令人打從心底畏懼的紅眼男子——
原本應該已經被關上的盒子,如今重新被粗暴地打了開來。破碎的記憶被傾倒出來,自動拼湊出一幅幅屬於往日的圖像。
已經逃不掉了——艾妮雅不是用理智,而是以本能理解了這件事。
覺得身體很熱,腦袋像是被無數的小針戳刺似的,彷彿被什麼東西不斷地擠壓著。
記憶是什麼?是過去親自所體驗的經歷,但是不屬於自己的經歷,一樣能夠化為記憶。那隻是情報的匯集而已,這個身體之所以存在,也只是為了將情報予以重現而已。
所以,記憶開始重塑。撇除掉不需要的東西,只保留需要的東西即可。
身體的移動方法與作戰方式、保留。
各種交通工具的騎乘法、保留。
在不傷害自身的情況下使用力量的技術、廢棄。
與劍術相關的一切知識與經驗、保留。
人文社會學科系知識、廢棄。
自然社會學科系知識、廢棄。
與其它人類來往的相關記憶、廢棄。
更正。與其它人類來往的相關記憶、無法廢棄。
與其它人類來往的相關記憶、再廢棄。
更正。與其它人類來往的相關記憶、無法廢棄。
與其它人類來往的相關記憶、再廢棄。
更正。與其它人類來往的相關記憶、無法廢棄。
為什麼——無法廢棄?
——“以後要是我有麻煩的時候,一定要幫我喲。”
——“馬上就作出無理的要求了吶,淨講一些辦不到的事。”
——“……你不願意嗎?”
——“能力範圍之內的話,我盡量。”
想起了,那個晚上的約定。
所以,想要一直記著那個人的臉,直到他來迎接為止……
“……嗯?”
布萊爾皺起了眉頭。
看著圓陣之內的艾妮雅,紅眼男子的臉上流露出一絲困惑。
記憶重塑的進度並不順利,似乎發生了什麼事情,使得作業變得極為緩慢。
“哼,似乎是很重要的記憶嘛……”
如果是印象深刻、極為重要的情報,腦部對於這些相關情報的保管機制便會格外嚴密。不過布萊爾並不擔心,因為要突破那些障礙,只是遲早的事情。
重複著廢棄與修正,即使擁有再強悍的鋼鐵意志,也會在這股無止盡的循環中被消磨殆盡,不同的僅在於時間上的差別而已。
布萊爾只是看了艾妮雅一眼,便回頭繼續進行手頭上的工作;布萊爾的面前聳立著兩個大小不同的水晶櫃。
大水晶櫃裡保存著紅黑色的鎧甲。
小水晶櫃裡保存著一柄銀色的劍。
水晶像是遇熱的冰塊一樣,以緩慢的速度融解著,不論是保存著劍或鎧甲的水晶櫃,都已經只剩下原來的一半大小而已。
當初斬龍者計劃停擺之後,為了安全起見,布萊爾便把斬龍者專用的武裝給封印住,並且藏在這座地下密室。現在正是將它們取出的時候。只有讓艾妮雅裝備上這兩樣武裝器具,真正的斬龍者才算徹底完成。
“嗯,頭一個目標,當然就是奧姆貝利克了……”
布萊爾一邊融解水晶封印,一邊思索接下來的行動。
讓艾妮雅醒來,成為完全的斬龍者之後,第一件事便是將沉睡在札沃克邊境的黑龍消滅掉。緊接著,便是回到首都,將雷奧納德的首級取下,如此一來,艾妮雅便成為克琉布利安王室的唯一繼承人,順理成章的成為札沃克之王。
當初沃索收養艾妮雅之後,布萊爾便想到了這個計劃。這也就是為什麼他會讓沃索一直活下去的原因。
因為賽雷斯的退出,斬龍者計劃進行的並不順利;布萊爾雖然憑著自己的知識與技術完成了斬龍者,可是要等到身體完全成熟,至少還要二十年。
既然如此,那就索性順著沃索的意思,讓情勢一路發展下去也好。在計劃發動之前,布萊爾繼續暗地里安排相關的工作。
等待了二十年之久的果實,如今終於到了採收的時刻。
“拿下札沃克之後,接下來就是賽雷斯了。接收他的勢力之後,再把南方的金龍殺掉,這麼一來,凱姆迪亞大陸就等於是到手了。不過,其它的龍到時也會找上門來吧?牠們是不可能放過幽者的……”
布萊爾不斷描繪著屬於未來的藍圖,計劃該如何對付其餘的八龍。
就在這時,一旁的水晶石打斷了他的思緒。
水晶石的顏色變了,那是出現侵入者的警示。
“雷奧納德那小子,終於找到這裡來了嗎?比想像中還快嘛。”
布萊爾發出了低笑。
“既然如此,就好好招待你們一下。”
布萊爾放下了手邊的工作,走到了房間的一角。
在那個角落裡,有一個被黑布所蓋起來的巨大木箱。布萊爾拉開黑布,打開箱子,箱子裡裝著一座足足有成年人那麼大的水晶石犬雕像。
布萊爾將左掌放在石犬雕像的頭部。
“棲息在我體內,成為我助力的同胞呀,現在我賜給你們身體,醒來吧!”
水晶雕像發出了詭異的紅光,然後開始抖動。
“咕嘎!”
水晶石犬一邊發出了奇怪的聲音,一邊跳出了箱子。那雙由水晶所雕成的獸眼,變成了艷麗的鮮紅色。
水晶石犬一跳出外面,便立刻癱倒在地上,水晶制的四肢與身體不斷地滾翻掙扎,彷彿不知道該如何站立起來似的。布萊爾將伸出左手,地上立刻鋪起了紅色的圓陣。
如果有紋術師見到了這一幕,必定會嚇得張大了嘴。布萊爾所使用的技法已經不是紋術,而是在那之上,超越了人類所能想像的東西,恐怕只能用魔法來形容了。
“記憶重塑,情報輸入;獸型姿態的移動方式、獵殺的技巧、自我修復的方法;開始。”
隨著布萊爾的低語,水晶石犬也不再滾動,在紅色圓陣里安靜下來。
過了數秒,紅色圓陣消失了。水晶石犬爬了起來,雖然動作看起來有些僵硬,但是布萊爾還是露出了滿意的微笑。
“去吧,把外面的那些人全部殺掉,一個不留。”
水晶石犬得到了命令,立刻跑出了房間。
帶著無止盡的殺意,水晶的獵殺者奔向了牠的目標。
羅亞倫酒館軍團走在漆黑的密道裡。
沒有人攜帶可以測量時間的東西,在黑暗中不斷地行走,也讓人對時間的流逝感到遲鈍起來。眾人不知道已經過了多久的時間,距離日落的期限究竟還有多久也無從得知。
由於不知道前面會出現什麼東西,因此賽門與帕尼走在隊伍的最前端,艾瑟兒、伊德與克拉姆走在中央,最後面則是由昴看守住。
如果密道裡設有機關或陷阱的話,絕對逃不過賽門的眼睛,但是一路走來始終平靜。
畢竟這裡是敵人的陣地,因此眾人也捨棄了平常的喧鬧,沉默地快步行走著,只有艾瑟兒偶爾會發出“轉往左邊”、“繼續直走”的指示聲而已。
“話說回來,那天晚上,為什麼雷特小姐你會出現在那個地方啊?”
或許是對這股嚴肅的氣氛不習慣,克拉姆終於開口了。
“……現在不是問這種事的時候吧?敵人不知道什麼會出現,你應該專心點才對。”
“沒有出現啊,連影子都沒看到。”
“等看見影子已經來不及了。宰相……不,瑞典海姆的動作,快到只能用異常來形容。當你見到他影子的時候,脖子就已經被他捏斷了。”
“她說的是真的哦。”伊德在一旁為艾瑟兒的話作保證。
克拉姆聳了聳肩。
“哎哎,在戰鬥時精神保持緊繃是好事,不過繃得太緊那也很糟糕。在這樣下去,那個怪物宰相還沒出來,大家都要因為壓力過大的關係,得到圓形脫毛症了。”
“餵,克拉姆,雷特小姐說得沒錯。這裡的回音很大,如果我們講話的話,會吵到聽不見其它的聲音。”帕尼皺眉說道。
克拉姆聞言便搖頭嘆了一口氣。
“所以說,無法讓心靈保持餘裕的人,總是會煩惱一些無謂的事情啊。感激我吧,百姓們!有歐加丁的令牌在這裡,你們就不需要畏懼!”
克拉姆說出一長串莫名其妙的台詞之後,便開始持杖祈禱,同時腳步也沒有停下來。白袍祭司施展了“穹光明耀”的神蹟,眾人的身體立刻被一層金黃色的光暈所籠罩。
“如何,這樣就沒話說了吧?管他是刀山還是火海,在歐加丁的守護下,你們統統不用怕。”
克拉姆哈哈大笑。艾瑟兒看著身上的金黃色光暈,一臉難以置信的樣子。
“這是……我曾經見過一次,這是只有大祭司才能辦得到的神蹟……那個,難道你……不,您是光之神殿的大祭司嗎?”
知道內情的人,才明白克拉姆所施展的神蹟究竟有多強大。
只要是在這層光暈的守護下,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對光暈內的事物造成傷害;那已是接近所謂的“絕對防禦”,堪稱無敵的無形之鎧。艾瑟兒聽說過,在整個光之教團裡,唯有大祭司級的聖職者才能施展這種神蹟。
克拉姆攏了一下自己的劉海,露出了得意的表情。
“啊啊,不需要這麼驚訝,我不是大祭司,只是一個隨處可見的平凡祭司而已。雖然我擁有足以成為大祭司的資質,可是為了散播歐加丁的教誨、匡扶世間的正義、拯救百姓於苦難,我還是決定離開神殿的庇佑,獨自行走於救世的道路上。”
“明明就是因為品行不良才被踢出來,竟然還能把話說得那麼漂亮啊?”
賽門一邊挖耳朵,一邊拆克拉姆的台。
“你這個矮人,你現在是在質疑我這個歐加丁使徒所說的話嗎?我的品行哪裡不良了?在羅亞倫,我可是每天都辛苦工作,勤勞到差點胃下垂哦!”
“喝酒不付錢、吃飯不付帳、買東西不帶錢包,這種祭司的胃就算下垂到盲腸也沒人會同情的啦!”
“什麼,你在輕視盲腸嗎?雖然是隨時都可以割掉的東西,可是也不能說出來啊!小心盲腸來找你復仇!”
“最輕視盲腸的人是你才對吧?還有,我輕視的不是你的盲腸,而是你的胃,不要搞錯了!”
矮人與祭司開始了低次元的揶揄諷剌。
艾瑟兒看著身旁的伊德,小聲說道:“……看來他真的不是大祭司。”
“這種人要是成為大祭司,就算說明天是世界末日我也會相信。”
伊德小聲說出了對當事人極為失禮的話語。
“喂喂,你們兩個……”帕尼想要阻止他們,但是他的聲音卻在中途凍結住。
帕尼猛然回過頭來,賽門也停止了爭吵,握緊了斧頭;最後方的昴拔出了雙劍。身為戰士的他們都察覺到了,有某種不尋常的東西正棲息於前方的黑暗之中。
喀登——
奇妙的聲音響了起來。就像是某種堅硬的東西敲擊地面一樣。
喀登——
聲音接近了,雖然不知道那個聲音是怎麼發出來的,不過就先當作是敵人的腳步聲。
喀登——
對方的身影從深沉的黑暗,進入到眾人視線之中。水晶石的身體看起來斑斕燦爛,閃爍著漂亮的光澤。
在木杖與光球的照明下,水晶石犬用那雙鮮紅色的眼注視著眼前的獵物。如果牠擁有聲帶的話,或許會發出低嚎也不一定。
“這是什麼東西?好大啊!”
克拉姆訝異得張大了嘴。
“魔像?可是沒見過這種……”
就在艾瑟兒思索著水晶石犬的來歷時,對方也開始行動了。
喀登一聲,由水晶構成的四肢往地面一蹬,獵殺者的身影在瞬間撲到了帕尼與賽門面前!
帕尼及時立起巨劍,將水晶石犬的衝撞給擋下來。在此同時,賽門的斧頭也已經揮了出去,斬向對方的首級。兩人之間配合得天衣無縫,展現出合作戰鬥的優良典範。
然而,原本應該是毫無破綻的搭配卻被擊破了。
水晶石犬不僅速度快得驚人,力量也大得超乎想像。
僅憑著本身的質量與衝剌,帕尼的防禦被直接擊潰了;賽門的斧頭不但沒有砍進水晶石犬的脖子,反而還被彈了開來。
被撞飛的帕尼與後方的克拉姆倒成一團,這時水晶石犬張開了利牙,咬向艾瑟兒的咽喉。那種奇襲速度,沒有人來得及反應。
但是,水晶之牙卻停在艾瑟兒的咽喉之前。
正確的說,是咬不下去。
克拉姆的“穹光明耀”成為救命的鎧甲,讓艾瑟兒從水晶石犬的口中逃過一劫。
就在水晶石犬訝異於為何無法咬穿艾瑟兒的咽喉時,黑色的長劍就像是閃光一樣,瞬間從後方刺入水晶石犬的左眼。
雖然沒有造成實質的傷害,但是水晶石犬還是鬆開了口。水晶制的巨大身體迅速疾退,避開光球與木杖的照明,躲進了黑暗之中。
既然身為獵殺者,那就沒有退卻的道理。之所以會後退,是為了再一次的狩獵。
喀登——
聲音再度響了起來。
無機質的軀體有如砲彈,從黑暗中疾射而出。昴雙劍交叉,試圖擋住這一擊,但是武器卻被彈開,身體被對方的頭部撞上,整個人往後飛了出去!
要是沒有克拉姆先前所施下的神蹟,這一擊恐怕可以打斷好幾根肋骨,連內臟都會破裂吧?
水晶的獵殺者在撞飛昴的同時,也回身咬向伊德的腹部。當牠發現伊德跟艾瑟兒一樣,無法用牙齒將他的身體給咬穿時,便迅速地後躍,再一次回到了黑暗之中。
“混帳,好敏捷的傢伙!”
“而且還很聰明吶。那究竟是什麼鬼東西啊?”
賽門與帕尼已經重整態勢,握緊武器擋在眾人面前。經過短暫的交手,他們對於水晶石犬的能力已經有了初步的認識。
一言以蔽之,那是棘手到會讓人想要乾脆逃跑算了的敵人。
堅硬的身體、靈敏的動作、驚人的速度、強大的力量,最後再加上一擊無法得逞便立刻撤退的決斷力,當這些要素聚集在同一個敵人身上時,難以對付的程度將會直線上升。
“礦物生命體。”
伊德突然開口了。
“那就跟食肉樹妖、傀儡樹一樣,是以不同的身體形態進行活動的生命體。魔像是以施術者的魔力作為行動來源,但是因為沒有知性,所以動作模式也相對的比較單調;可是這傢伙不一樣,能夠做出這種動作,也只有礦物生命體而已了。”
“圖鑑裡面可沒有記載這種水晶形態的礦物生命體。”
“就當是新發現的吧。”
就在伊德與艾瑟兒研究敵人真面目之際,水晶石犬再度發動了攻擊。
喀登的聲音從上方響起,巨大的水晶軀體躍上了天花板,然後一直線地沖向眾人!
鋼鐵與水晶激烈地衝突。
捕捉到水晶石犬落下的軌跡,巨劍、斧頭與黑劍同時斬向對方。在巨大的撞擊聲響起的同時,也擦出了飛濺的火花。集合了三個人的力量,水晶石犬終於被打飛,但是牠在空中翻轉身體,再一次沒入黑暗之中。
喀登喀登的清脆腳步聲從四面八方傳來,剛才的攻擊完全沒有對水晶石犬造成任何影響。
“餵,你有什麼好辦法嗎?”賽門對身後的艾瑟兒喊道。
刀劍根本無法打穿水晶石犬的身體,那種可怕的硬度,尋常的攻擊根本沒用。
以往用來對付怪物的方法,無法用在水晶石犬的身上,事到如今,只能寄望艾瑟兒的力量。
“牠的身體是水晶,就算用雷擊也沒什麼效果。以力量正面擊碎,那是最快的方法。”
艾瑟兒想也不想就回答了。水晶並非優秀的導電體,她所擅長的雷之紋術無法用來對付水晶石犬。
事實上,對於紋術師來說,礦物生命體也是最難纏的敵人。不僅是因為數量稀少,而且每種礦物生命體的能力都在一般怪物之上,想要捉來研究其弱點,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麼,又輪到我出場了!”
克拉姆平舉木杖,開始獻上祈禱。
“對於奮戰的勇士,致予最崇高的祝福,在歐加丁的名下,你們的劍將掃蕩一切阻礙,縱使力有不及,只要靈魂永不放棄,力量也將與你同在。看吧!吾杖展露光明,沐於此光者,必受其庇佑!”
克拉姆的木杖發出了更加耀眼的光芒,帕尼等人的武器開始散發出金色的光輝。
就在這時,水晶石犬猶如旋風般衝了過來。這次牠所撲擊的對像是賽門。
“來得好——”
賽門發出大吼,他挺舉斧頭,以矮小的身軀正面抵擋水晶石犬的撞擊!
原本應該會將對手直接撞飛的撲擊,這一次卻被賽門擋住了。或許是沒料到竟然會被擋下來的關係,水晶石犬並沒有立刻退開,牠的動作出現了一瞬間的停頓。
在此同時,黑與白的劍刃劃出了十字的軌跡,一口氣將水晶石犬的身體斬為四塊!
“贏了!”克拉姆高興地彈指大喊。
然而,伊德與艾瑟兒卻沒有露出喜悅的表情,只是注視著水晶石犬的碎塊。
原本應該被斬裂的水晶石犬,竟然重新自行移動了起來。就像是有意志的生物一樣,這些碎塊重新結合,回到了原先的模樣。
“果然是礦物生命體……”
艾瑟兒的表情變得無比凝重。
如果是石魔像那種被賦予魔力才能行動的物體,只要本身粉碎了,用來驅使它們行動的魔力也會隨之散去。
能夠自行修復,只有礦物生命體才能辦到,就像生物或植物擁有自我治癒的能力一樣,只要不受到致命性的傷害,礦物生命體就會不斷自我修復。
水晶石犬在轉眼間便恢復原狀,賽門原本想趁機再次把牠劈碎,但是石犬卻一邊修復一邊閃開了他的攻擊,然後再次退入黑暗中。
喀登——同樣的腳步聲再次響起。
或許是剛才受到了反擊的關係,牠的腳步聲變得更輕、更謹慎。
“呿,打死了還會復活,這下子難搞了。”賽門朝地上吐了一口口水。
“不,打碎致命點就行了,那就跟斬斷植物的根部、劈掉生物的頭部一樣,只要打碎那個,牠就無法再复活。”
艾瑟兒指出了水晶石犬的弱點,但是那並不是容易的事。
“你們先走吧,這裡交給我一個人就行了。”突然,昴說出了令人意外的話。
眾人訝異地看著昴。
“時間已經不夠了,再跟這種傢伙玩下去,那位公主殿下可就糟糕了;像這種程度的對手,我一個人還應付得來,你們先走吧。”昴一邊朝著黑暗中的對手前進,一邊將武器換成了長短雙劍。
“胡說什麼啊,你想找死嗎?”
克拉姆急忙上前想要拉住昴,同一時間,黑暗中的獵殺者展開了攻擊。
那隻是在一瞬間所發生的事。
昴將克拉姆給踢開,以長劍擋住撞擊,用短劍割斷敵人的首級,把分離的頭與身體給踹離。有如流水一般,以神速完成了一連串的動作。
昴回頭望了眾人一眼,臉上露出了“這樣如何”的表情。
“……真的沒問題嗎?”
“啊啊,當然。我可是獨自闖過沉星森林的人哦,只不過是一隻玻璃小狗,我一個人就夠了,帕尼。”
“……那麼,就交給你了。”
“路上小心。”
迅速作出了決定,帕尼率先邁步離開。
“撐不住的話記得發出慘叫,我會回來幫你的。對了,記得要大聲一點,不然可能聽不到,我先去了。”
“嗯,慢走。”
賽門將斧頭扛在肩上,然後隨著帕尼一起離開。
“我的祝福不會持續太久,頂多剩十五分鐘。到時你就要在眼睛看不見的情況下作戰哦,沒問題嗎?”
“小事一件。”
克拉姆搖頭聳肩,然後也跟著走掉了。
“加油。”
“彼此彼此啦。”
伊德拍了一下昴的肩膀,然後便拉著艾瑟兒一同離開。
等到了確定眾人都已離去之後,昴露出了無畏的笑容。
帶著有限的時間,黑騎士走向藏身於黑暗中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