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人面瘡

第44章 第八章

人面瘡 横沟正史 4911 2018-03-16
被抬回自己的屋里之後,阿柳老夫人昏迷了很長時間。隨後趕來的醫生,為老夫人診視過病情之後,囑咐家里人說,不管發生了什麼急事,都千萬不可隨意晃動老夫人。 自殺未遂的松代,已經經顧不得自己的身體。她不分晝夜地,守在老夫人的房間裡,用充滿憂慮的目光,目不轉睛地看著床上昏迷不醒的老夫人。但凡看到過這一幕的人,無不為之動容。 為由紀子辦完葬禮後的夜裡,阿柳老夫人雖然短暫地恢復了意識,但很快便又再次陷入了昏迷。這段時間裡,貞二既擔心,又愧疚。他似乎也不希望,母親就這樣匆匆過世。要是母親就這樣死了,或許他這一輩子,就再也無法振作起來了。 貞二一直纏著醫生,追問母親的病情,但醫生對於阿柳老夫人的病情,似乎也掌握得不多。就這樣,一家人在憂心忡忡的氣氛中,度過了兩、三天時間。

“金田一先生!……”磯川警部愁眉不展,“真是抱歉。這一次又沒法讓你安心靜養了。” “不……不,警部,您就別管這個了,您看,我現在不也一樣,挺清閒的嗎……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能夠這樣說,那可真是太好了……”磯川警部略帶猶豫地說,“但是,金田先生,這樣一來,由紀子溺死的原因,也就無法査明了。她究竟是自殺、他殺,還是意外身亡……” “警部,”金田一耕助盯著飄浮在天空中的雲彩,緩緩地說,“有關這件事,或許阿柳老夫人,會知道一些情況。” “老夫人?……” “您還記得嗎?……在老夫人中風倒下之前,嘴裡還在喃哺念著'由紀子……由紀子……'從當時的情形來看,老夫人大概是想說,關於由紀子的事情吧。”

“金田一先生,”磯川警部盯著金田一耕助的側臉,“你覺得當時老夫人,到底想說什麼?” “這個嘛……”金田一耕助的嘴角,露出一絲奇怪的笑容,他慢條斯理地說,“我就不清楚了。如果不親口問一問老夫人……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 “嗯!……”金田一耕助的眼裡,忽然充滿了光芒,“磯川警部,老夫人肯定還會再醒來的。她還有話憋在心裡呢。只要那些話,還沒有說出口,就算是死,她也死不瞑目。” 金田一耕助的話,很快便得到了驗證。第二天傍晚時分,阿柳老夫人再次恢復了意識。 聽聞這個消息,金田一耕助和磯川警部,立刻趕到了老夫人的房裡。老夫人雖然恢復了意識,但看起來就跟一具活死人似的。別說動彈了,就連說句話,都挺費力的。她能做到的,也就只有眨眼和轉動眼珠了。

但即便如此,她也能夠聽見聲音。金田一耕助和磯川警部趕到時,她似乎正在側著耳朵,聆聽屋外潺潺的溪水聲,臉上深深刻著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 看到金田一耕助和磯川警部到來,阿柳老夫人的嘴唇,微微動了動,似乎想說些什麼。發現自己已經說不出話了,她便開始不停地轉動著眼珠。 “磯川警部,我母親大概是有什麼話想說吧。”看到母親不停地轉動眼球,貞二扭頭衝磯川警部說道。 磯川警部回頭看了看金田一耕助。 “啊……對了,松代小姐,不如由你來問她吧?你是最適合幹這事的人,從她眼球的轉動上,應該就能夠判斷出來。” “是……”松代聞言,眼裡含淚地回答道。 松代把嘴湊到阿柳老夫人的耳邊,輕聲問道:“老夫人,您有什麼想說的嗎?金田一先生說,我們或許能從您眼珠的轉動上,判斷出您想說的話。”

阿柳老夫人縮起嘴唇,臉上露出笑容,目光卻越過眾人的頭頂,盯著壁櫃看。 “先生,老夫人的意思大概是說,壁櫃裡有什麼東西。” “似乎是的。貞二,請你去調査一下壁櫃。” 貞二拉開壁櫃的拉門,朝里邊張望了一陣,忽然高聲叫了起來。隨後,他伸手從壁櫃裡的棉被中,抽出了一件華麗的和服。 “啊!這……這不是由紀子的和服嗎?這是腰帶……這是長襯衣……” 眾人一驚,全都扭過頭來,看著阿柳老夫人。 冰凍般的沉默,充斥在眾人之間。老夫人的臉上,露出了滿足般的笑容。 松代和貞二,恐懼得睜大了雙眼,大口喘著氣。 這時候,老夫人連連眨眼,再次轉動眼珠。松代沿著她的視線望去,目光停留在了房間角落裡,一個碩大的木製帶耳的水盆上。

“老夫人,您是想讓我們看那個盆嗎?” 老夫人又連連眨眼,臉上露出滿足的笑容,就像在說“沒錯”一樣。 金田一耕助一臉納悶地,看了看老夫人,又看了看那個木盆。忽然,他睜大了眼睛,似乎想到了什麼。他趕忙把嘴,湊到了老夫人的耳旁。 “老夫人,不如這樣吧。我來代替您,把您想說的話,告訴他們吧?” 阿柳老夫人默默地盯著金田一耕助,看了一陣子,滿意地眨了眨眼睛。 金田一耕助一臉沉痛的表情,扭頭看著貞二和松代。 “貞二,松代小姐。老夫人是想說,由紀子是她殺的。老夫人,您是這個意思吧?” 阿柳老夫人滿足地縮起嘴唇,眨了眨眼睛。貞二啞然盯著金田一耕助,看了一陣,臉一下子紅了。 “這……這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我母親半身不遂,幾乎整天都躺著,無法動彈啊。”

“不,這樣就已經足夠了。” 為了讓阿柳老夫人也能夠聽到,金田一耕助故意抬高了噪門。 “其實,要淹死一個人,根本就不必傾盡整個大海的水。只要這麼滿滿―盆水,就足以淹死人了。由紀子當時把頭湊到了盆裡,而老夫人則從她身後,突然撲上去摁住了她。嗯……想必當時老夫人,也是用盡了全身力氣,才摁住由紀子的。雖然老夫人身體行動不便,但這點事,還是能夠做到的。而且,由於老夫人的身體比較胖,只要用身子壓住,由紀子就會自己嗆水身亡。老夫人,是這樣的吧?” 阿柳老夫人再次滿意地眨了眨眼睛,她臉上的笑容看起來,就像在炫耀自己的勝利一般。 “可是……可是……”貞二依舊一臉半信半疑的表情,“由紀子為什麼,要把臉湊到盆裡呢?”

“貞二!……”這時候,磯川警部在一旁,用平穩的語調說道,“這個問題,可不像是你會提出的啊。'藥師湯'的溫泉,不是對眼病有特效嗎?由紀子不是也正巧患上了眼病嗎?……估計由紀子是在老夫人房裡洗眼睛。不對,應該說,是老夫人設法引得她,在房間裡洗眼睛。老夫人,是這樣的吧?” 聽到磯川警部的詢問,阿柳老夫人又滿意地眨了眨眼睛。之後,她又轉動了一下眼珠,看向窗外。 “啊,是嗎?……”磯川警部重重地點了點頭,“老夫人,您的意思是說,您在殺死由紀子之後,就把她脫光,然後推到了窗外的小溪里,是吧?” 阿柳老夫人再次微微一笑,眨了眨眼。 “之後,由紀子的屍體, 被溪流沖到了稚兒淵。這件事情,應該就發生在當晚的八點半到九點半之間。”

阿柳老夫人再次展現出同樣的笑容。 “金田一先生,”磯川警部扭頭看著金田一耕助,“謝謝你。如此一來,案件也就徹底解決了。由紀子屍體上的那些擦傷,並不是在稚兒淵造成的……不,或許在那裡也有擦傷,但更多的傷痕,是順著溪流漂過去的時候造成的。” 金田一耕助目光黯淡,默默地點了點頭,忽然,貞二的喉頭里,發出了一聲嗚咽。他把手腕壓在眼睛上,像小孩子一樣哭了起來。 看到阿柳老夫人,正一臉擔心地看著貞二,金田一耕助輕輕地把手搭在貞二的背上。 “貞二,令堂這麼做的原因,你心裡應該很清楚吧?” 貞二重重地點了點頭,手腕依舊壓著眼睛。 “是嗎?……那你可得好好地,向令堂表示道歉才行啊。松代小姐。”

“在!……”松代突然聽到金田一耕助的呼喚,豁地揚起了頭。 “請你陪著貞二吧。警部。” “嗯?……” “咱們是不是也該稍微離開一下?這裡似乎已經,沒有咱們什麼事了啊。”金田一耕助微笑著說道。 “嗯……那麼,我們就告辭了……” 磯川警部說完,兩人便走到了拉門外。 “啊,媽媽!……” “媽媽!……” 屋里傳來了貞二孩子般的哭聲。 當天夜裡,阿柳老夫人靜靜地,嚥下了最後一口氣。經過了這一切,估計她也能安心西去了。 金田一耕助和磯川警部兩人,打算在阿柳老夫人的頭七之後,離開藥師湯溫泉。在此期間,兩人又跟貞二和松代聊了一次。 “貞二,你要準備和松代小姐結婚了吧?”

“嗯,我也是這麼打算的。” “是什麼時候啊?”磯川警部熱心地問。 “我想儘早吧……” “那樣最好。也別再等什麼令堂的一周年忌日了。畢竟,令堂生前,就一直盼著這一天。” “嗯,我也是這麼想的。可能的話,我希望能在年內完婚……” “嗯,這想法不錯。這樣,令堂應該也能含笑九泉了。” “對了,松代小姐。”沉默了一陣之後,金田一耕助忽然開了口。 “嗯……”松代抬起臉,望著對面那位其貌不揚的偵探。 “關於你腋下的那個腫塊……” “啊?……”松代的臉上,露出了怯懦的表情,紅著臉低下了頭。 “我覺得,你還是去找位大夫,好好診治一下吧。要不然,你也可以請磯川警部,為你引荐一下O醫科大學的T醫生……” “金田一先生,”貞二的眼中,浮現出嚴肅的目光,“你對那個腫塊有什麼看法?” “啊,我倒還真的有些自己的見解……”金田一耕助微笑著說。 “金田一先生,這是怎麼回事……你要是有什麼見解,不妨當著貞二和松代小姐的面,如實地說出來吧。” “呃,警部!……”金田一耕助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羞愧之色,“說到底,我也只是在瞎猜罷了。但我覺得,你倒是有必要去確認一下,松代小姐。” “嗯……” “在由紀子麵前,你自小就有一種罪惡感,心中總是覺得對不住她。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感覺?你是否做過什麼,對不住她的事……” “我真的沒有什麼印象……只不過我是家裡的長女,所以,父母一直都很疼愛我……” “那麼,令尊令堂是否有過什麼,對不住由紀子的地方?” “不,也沒有過啊……”松代驚訝地望著金田一耕助。 “那麼,這些事情,應該就不會成為,你心中那種罪惡感的理由了。是吧,警部?……” “嗯!……”磯川警部認同地點了點頭。 “接下來要說的,只是我的一點猜想罷了。松代小姐,你心中長年以來的那種罪惡感,或許並非針對由紀子,而是針對你的另一個妹妹。” “啊?……”松代吃驚地睜大了雙眼,“可是,先生,我就只有由紀子這一個妹妹啊……” “不,我說的是,那個在你的腋下,露出臉來的妹妹。” “啊!……”磯川警部驚叫一聲,再次看了看松代,但似乎又想到了什麼,哼了一聲。 “啊……先生,金田一先生!……”貞二往前挪了挪身子,“你……你這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在她的腋下,露出臉來的妹妹……” “貞二,剛才警部似乎已經回想起來了。戰後的某份報紙上,曾經刊登過這樣的一條新聞。某地的某位女士身上……那女士當時的年紀,也和現在的松代小姐差不多,她的腋下,也出現了一塊原因不明的腫塊。於是,那女士請醫生幫忙,切開了腫塊,在腫塊裡,發現了人類的牙齒和頭髮。後來,她又找到了O大學的T醫生幫忙鑑定,鑑定結果證明:當初那位女士,應該是孿生姐妹中的一個。可是,卻因為造化作弄,她的姐妹,竟然被她吸收到了體內。出生二十多年之後,那個孿生姐妹,卻突然長出了牙齒和頭髮,從她的體內冒了出來。我猜想,松代小姐你身上的那個腫塊,或許也是這樣形成的。磯川警部,您的意見呢?” “嗯……沒錯,一定是這樣的。”磯川警部重重地點了點頭,“如此一來,松代小姐心中的那種莫名的罪惡感,也就能夠解釋清楚了。其實,在松代小姐的心裡,一直深深地埋藏著對當年,被你吸收到體內的,那位孿生姐妹的罪惡感。換言之,那就是一種阻礙了姐妹出生的罪惡感。但是,你從來不知道,自己有這樣一個姐妹存在,所以,你就把這種罪惡感,轉到了由紀子身上。” “那麼,先生,”貞二再次往前挪動身子,“那位接受了腫塊手術的女士,之後的經歷又如何呢?” “據說也沒什麼。畢竟這樣的病例,太過少見了。到這邊來之前,我也曾經去見過那位T醫生,問過那位女士的情況。T醫生告訴我,那位女士後來結了婚,生了孩子,並沒有什麼異狀。” “嗯!……”貞二和松代放心地點了點頭。 “這些情況,也許只是我的猜想。治於你們是否願意,去找T醫生幫忙看一下呢?” “金田一先生,”貞二和松代深深地低下了頭,“真是太謝謝您了。我們一定會去的。” 翌日,金田一耕助便離開了“藥師湯”溫泉,返回了東京。一周之後,他收到了貞二的來信。 信裡說,兩人去找T醫生幫忙診察,情況正如金田一耕助所說。 T醫生立刻為松代,做了寄生胎的切除手術,結果頗為良好。雖然T醫生說,之後也會給金田一耕助,送來一份相關的醫學報告,但貞二卻想先報告一下情況,並向金田一耕助道個謝。 從松代的患部,取出的絕大部分器官,都被保存在了O大學裡,但他們帶走了一部分,打算等到松代出院後,再妥善下葬。 T醫生也說,這樣一來,松代心中的那種罪惡感,或許就能夠減輕了。 本來松代也應該寫封信來道謝的,但因為右手還不大方便,所以,她特意囑咐貞二,一定要在信中,好好向金田一耕助表示感謝。 信的最後,貞二說:他和松代兩人,已經決定,準備在十一月上旬結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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