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至死不渝

第18章 第十八章

過了很久以後,迪克·馬克漢姆還能在夢裡看見那雙眼睛。眼睛的主人清楚地知道厄運已經降臨,她的眼神中飽含著驚恐,還有活著時決不允許自己流露的懇求之色。 但現在,她已經死了。 迪克發現菲瑟斯小姐躺在櫃檯後,雙目圓睜。屍體就倒在散亂的信封上,左手仍然指著後方。在屍體瞬間僵直前,她手指鬆開了一點,之前抓緊的紙片掉了下來,落在屍體旁,邊緣沾染著血跡。 迪克下意識地撿起紙片。菲瑟斯小姐像死魚似的掙扎了一下,又靜止不動了。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撿起紙片。也許在潛意識中,這玩意兒引起了他的注意。 沾血的碎片是信封的一角,順著長邊從下至上撕落的一小角,剛好錯開郵票。信封碎片裡夾著一張更小的紙片,估計是原本裝在信封裡的信箋一角。信箋上顯現出幾個打字機的字,引起了迪克的注意。內容如下:

怎麼這麼傻?假如你想知道萊斯莉·格蘭特如何 字跡到此戛然而止。紙片反面也沒有字。迪克不看則已,一看不由得愣住了,印刷字體在他眼前似乎不斷放大。 這封信居然是用他的打字機打出來的。 錯不了! “Y”這個字母模糊不清,一直讓他頭疼。還有“W”,黑糊糊的,又粗又看不清楚。打字機是迪克吃飯的傢伙,和他日夜相伴,他肯定不會認錯,這就是自己安德伍德牌打字機打出的字樣。有那麼一陣,他沉溺在噩夢般的氣氛中,愣愣地看著手中的紙片。突然,屋後傳來一陣動靜,將他從噩夢中驚醒。 屋後的居住區,輕手輕腳的腳步聲再次響起。 迪克當時不知道,事後也不知道,自己在那一刻是多麼接近死亡。他完全是下意識地行動,完全沒考慮後果。緊緊拽著信箋和信封碎片,迪克跨過櫃檯,朝通往小樓後側的房門猛衝過去。

三個前後相連的房間一一出現在他眼前。第一間是起居室兼廚房,油膩膩的牆紙。房中餐桌上擺好了晚餐,爐子上的茶壺還在歡快地鳴叫著,噴著蒸汽。房裡空無一人。迪克又沖向第二個房間——這間是臥室。剛一進門,他就看到通往碗碟儲藏室的房門砰地關上。 毫無疑問,他追踪的就是兇手。臥室裡一片漆黑。兇手藏在儲藏室的門後,瘋狂地摸索著,想鎖上門,阻擋迪克追踪的腳步。 但他扭不動鑰匙,門無法鎖住。 迪克朝門口衝過去,跑到半路,被晾滿內衣的晾衣架絆倒,重重地跌到地上。跌倒時,他的手掌被針線包裡的長針刺中,一陣鑽心的疼痛。但他顧不上那麼多,猛地跳起來,踢開晾衣架,繼續前進。 儲藏室裡也空了。裡面還有一股肥皂和髒水的氣味,光線比臥室裡稍亮一些。通往屋外的玻璃格後門還在晃動。很顯然,兇手剛剛奪門而逃。

逃走了嗎?不可能!但是…… 儲藏室的方框窗戶上映著暗淡的光線。迪克衝出門,一排栗子樹出現在面前,空氣中瀰漫著樹葉的芬芳。他這才意識到自己身在何處。 穿過郵局小樓,他跑到了離高街五十碼遠處。半人高的石牆後就是萊斯莉家的庭院,從他站的地方能看到萊斯莉房子的側面和背面一部分。 兇手的身影就在前方,隱約可見正穿過萊斯莉家的草坪。人影藏到樹叢中,猶豫了一下,轉身悄悄朝萊斯莉的後門跑去。廚房裡沒有燈光,他看不清兇手的臉,只能看見後門打開又關上,兇手的身影靜悄悄地溜進屋內。 進了萊斯莉家,也就是說……等等! 迪克喘息著翻過矮牆,跳進萊斯莉家的庭院。眼睛適應黑暗後,他漸漸看清了周圍的情況。這時,他再次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響,割草機在草坪上來回運作。

他敢肯定,不久前才聽到過這個割草機的聲音。萊斯莉的花匠麥金泰爾正在忙活。迪克看到他壯碩的身軀出現在後門附近。迪克轉身朝左邊看了看,有人正朝萊斯莉家的前門走來。那個龐大的身影毫無疑問是基甸·菲爾博士,披著斗篷,戴著鏟形帽,正走在通往前門的小路上。 菲爾博士和海德雷本就跟在迪克身後不遠,他們肯定也聽到了槍聲。 迪克的腦子終於可以正常運轉,運轉的結果讓他興奮起來。他興奮的原因並不是菲爾博士和海德雷的出現。迪克舉起手裡的信箋和信封碎片,事實的碎片終於聯繫起來了。他放下心來,興奮地舒了口氣。終於可以打消內心的恐懼。勞拉·菲瑟斯被害的事實,終於徹底洗清了萊斯莉·格蘭特的嫌疑。 他能推理並加以證明。然而,由此而來的全新危險讓他不寒而栗。真兇逃出郵局,意外地發現自己被三麵包圍了。一面是推著割草機慢慢接近的麥金泰爾,一面是菲爾博士,另外一面是迪克自己。兇手別無選擇,只能倉皇逃進萊斯莉家。而現在,萊斯莉獨自在家,只有萊克利太太在一旁照料……

迪克頓感坐立難安。他急忙跑過草坪,跑到後門前。 “守在後門口!”他衝大吃一驚的麥金泰爾吼道,“別讓任何人出去!你明白嗎?” “是的,先生。但是——” 沒時間跟麥金泰爾多解釋。迪克打開後門,走進漆黑的廚房,房間裡滿是食物的氣味,通往餐廳的搖擺門下透出一絲光亮,他趕緊朝門邊跑去。 萊斯莉穿著淺綠色小禮服,衣服肩膀處裝飾著美麗的花邊。一見到迪克,她馬上從餐桌旁站了起來。枝形吊燈燈光朦朧地灑在餐桌上,映照出閃閃發亮的磨邊桃花心木桌體、蕾絲邊小圓餐墊、為晚餐準備的碗碟刀叉、銀質蠟燭台上插著長長的白蠟燭,尚未點燃。一切都準備就緒,就是晚餐沒來得及擺上桌。 乍一見到迪克,萊斯莉不禁流露出驚訝,筆直地站在桌邊。迪克的目光在她柔順的秀發、線條柔和的下巴和脖子處流連。在他的注視下,萊斯莉一雙美目突然移開了視線。

“你的晚餐還在那裡。”她衝著廚房方向點點頭,看也不看迪克,說道,“已經冷透了。我——我讓萊克利太太先回去。你不能接受我的真實身份,無法和莉莉·朱厄爾的女兒共進晚餐,對嗎?” 迪克發現,儘管萊斯莉沉溺在自怨自艾的情緒裡不能自拔,還是注意到了他的表情。 “萊斯莉,”他說,“剛剛有誰進屋來了?” 萊斯莉用手抓緊椅背,頭轉向一邊,試圖平息怒氣,壓抑即將湧出的淚水。她回過頭,迷惑地看著他。 “進屋來?沒人!” “我是說,半分鐘前,從後門衝進來!” “除了你,沒人進來,我一直坐在這兒,有人進來肯定知道!” “對了,還有早餐室!”迪克說,“他,或者她,”辛西婭·德魯的形像在他眼前一閃而過,“不管是誰,可能穿過早餐室跑進前廳,這樣就能避開你的注意。”

“迪克,你到底在說些什麼?” 他不想嚇著她,但不說又不行,於是他開言道:“聽著,親愛的。勞拉·菲瑟斯剛剛被人殺死了。有人闖進郵局,開槍將她打死,就在幾分鐘前。”他發現萊斯莉抓住椅背的修長手指猛地僵硬起來。她轉過身,終於無法承受地仰起頭。 “還有,殺她的人和殺害山姆·德·維拉的兇手是同一個人。而且,我恐怕他現在就在你家裡。” 突然間,從前門傳來尖銳的鈴聲。門鈴的喇叭安裝在餐廳裡,鈴聲突然尖銳地響起,嚇得兩人一愣。 萊斯莉呆呆地看著他。 “沒關係!”迪克安慰她說,“那是菲爾博士。我剛剛看到他沿著小路朝門口走來。你說,萊克利太太已經走了?” “沒錯。我讓她走的,因為……” “那跟我來。”迪克牢牢地抓住萊斯莉的手腕,“你待在這里大概也沒什麼危險。不過以防萬一,我去開門時你最好留在我視線範圍內。”

他心裡想的卻是:老伙計,你在撒謊。兇手痛恨萊斯莉,就像惡魔痛恨聖水。現在,兇手如同困獸,被迫藏在萊斯莉的房子裡,手裡還有把上膛的槍,怎麼會沒危險!在這棟熟悉的房子裡,每個角落、每幅窗簾背後、每個樓梯拐角,都可能潛藏著可怕的危險,如同吐著芯子、齜著牙的毒蛇。迪克將萊斯莉的手腕抓得更緊,不讓她掙脫。 “請別碰我。”萊斯莉喘息地說,“你和辛西婭——” “別提辛西婭!” “為什麼不提?” 迪克半強迫地將她拉到前廳,打開大門。正如他預期的那樣,菲爾博士站在門口,龐大的身軀一看就讓人安心。 “勞拉·菲瑟斯——”迪克開口說道。 “我知道。”菲爾博士說。他胸口起伏,聲音低沉,“我們聽到槍聲,眼看你跑了進去。海德雷已經趕往那邊了。先生,我能不能問一聲,你該死地又捅了哪個馬蜂窩?”

“你這形容,”迪克說,“還真是恰如其分。第一,我可以證明,萊斯莉的嫌疑完全可以洗脫了。第二,其實根本不用我多費唇舌,你只需要把手下警察叫來,馬上可以在這棟屋子裡抓住真兇。” 他用三句話講完了整個故事。菲爾博士的反應頗令人不解。博士龐大的身軀站在門口,一動不動,鏟形帽也沒有揭,雙手拄著手杖,大聲喘著粗氣。他目光集中在迪克遞上的兩張紙片。 迪克·馬克漢姆心驚膽戰,子彈隨時可能從樓梯邊飛來,在這麼緊張的情況下,菲爾博士還這麼冷靜,甚至近乎冷漠,這簡直讓他要瘋了。 “你沒聽明白嗎,先生?”迪克耐心快要耗盡,重複道,“兇手就在屋子裡!” “哦,這樣啊。”菲爾博士說。他看向迪克身後的走廊,“真兇就在屋子裡,他能從後門逃出去嗎?”

“我希望不會。花匠喬·麥金泰爾守在後門口。” “他也不能從前門逃走。”菲爾博士挪動龐大的身軀,回頭看了看,“因為波特·米勒守在前門口,還有從蘇格蘭場犯罪記錄部門來的一位警官。嗯哼,沒錯。請稍等片刻。” 他蹣跚著走進夜色,和路邊的兩個人影說了幾句。其中一個人朝屋後走去,另一人留在原地。然後,菲爾博士走了回來。 “聽著,先生!”迪克急切地說,“你們怎麼不趕快搜查房間?” “就目前而言,”菲爾博士說,“暫時不用。如果你不反對的話,我寧願先進屋說幾句話。” “這樣的話,看在上帝的分上,讓萊斯莉先離開……” “我可以向你保證,萊斯莉還是留下的好。” “哪怕兇手就在屋裡?” “哪怕,”菲爾博士嚴肅地回答道,“兇手就在屋裡。” 他走進門廳,脫掉帽子,把手杖夾在胳膊下。 燈火通明的餐廳吸引了博士的注意。他笨重地示意萊斯莉和迪克先走,跟著兩人進入餐廳。然後,他心不在焉地四下打量著,咕噥著說天氣太熱了。憑藉這個蹩腳的理由——房間裡太熱——菲爾博士拉開厚厚的窗簾,窗戶本就開著。 餐廳有兩扇窗戶,窗下擺著巨大的佛洛倫薩橡木箱。菲爾博士坐在箱子上,再次用雙手拄著手杖。 “先生,”他說,“你說得很對,必須趕快把這兩張紙片交給海德雷。從剛剛所說來看,你好像已經明白了郵局裡發生的事?簡而言之,這起兇案你已經破了?” “沒錯,我想是這樣。” “很好,”菲爾博士說,“能告訴我你的分析嗎?” “等等,博士!現在這種時候……” “是的,看在上帝的分上!”菲爾博士說,“就是這種時候,快說吧。” 顯然,萊斯莉連一個字也聽不懂,整個人顫抖起來,迪克摟住她的肩膀。整棟房子好像都不對勁,暗藏著玄機,似乎馬上要發生什麼,走廊上的老爺鐘滴滴答答響個不停。 “如你所願。”迪克說,“今天早上,我在阿什莊園見到海德雷警司,但那並不是我第一次見到他。” “啊哈!怎麼說?” “我第一次見到他時,正站在二樓萊斯莉臥室窗前。”迪克指著天花闆說,“我看到他穿過馬路,朝郵局走去。” “繼續。”菲爾博士說。 “然後,”迪克繼續說,“我們剛在莊園中阿什勳爵的書房裡正式見面。那時,你說整個案子的關鍵是嫁禍給萊斯莉——” 菲爾博士忍不住開口打岔。 “等一下,”他說,“如果你仔細回憶,應該記得我是說有沒有別的解釋。不過,請繼續。” “你說真兇給我們製造了謎題,他就必須提供解答,必須說明密室是怎麼回事,否則,警察也奈何不了萊斯莉。你說應該建立某種'聯繫方式'。” “我確實那麼說。” “當時,你說到這兒,”迪克繼續道,“海德雷警司突然抬起頭,問道,'這就是為什麼你剛剛讓我——'你馬上製止他,說可以通過電話聯繫。 “但是,海德雷一直就不相信'電話聯繫'的鬼話。稍後在死者小屋,他再次表達了類似意思。他指出對兇手而言,打電話的方式過於冒險,還說'不過我承認,你的另一個主意——'你再次打斷他。那之後不久,你又一次次打斷他說起你的另外那個計劃,這次他直接提到了郵局。” “我真是個大蠢貨,”迪克不無苦澀地繼續說道,“沒有早猜出來。你當然是想耍匿名信的老把戲。” 萊斯莉驚訝地抬頭看著他。 “匿名信?”她重複道。 “是的。如果真兇想和警方取得聯繫,最簡單、最安全、最不會暴露自己的辦法就是寫信。你還記得嗎,郵局裡沒有自動郵票販售機?” “等等!”萊斯莉驚叫道,“我好像開始明白……” “任何人想買郵票,必須親自去櫃檯上向勞拉買。菲爾博士相信,”迪克說,“今天上午某個人,或者說某幾個人,會寫信給警方提供幫助,破解密室詭計。” “你是說——” “所以,他讓海德雷做好準備,對付匿名信警方通常會做的準備。在郵局負責人的幫助下,任何賣給某個或某幾個嫌疑人的郵票會做上秘密記號。等匿名信送到時,警方就能知道寄信人是誰。” “勞拉·菲瑟斯願意幫忙嗎?當然!她巴不得,肯定樂壞了。菲爾博士希望用這個陷阱抓住兇手。他差點兒就成功了。” “真兇確實寫了信,沒錯。我手裡就有證據。真兇溜進我家,用我的打字機寫了這封該死的信……” 萊斯莉從他身邊掙脫開。她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伸出手,似乎想把什麼東西推開。 “用你的打字機?”她叫道。 “沒錯。不過,這個線索恐怕沒什麼用。我整天都不在家。而且,村里有一半人隨意出入,門都不敲。比方說辛西婭·德魯和普萊斯少校——” “還有我。”萊斯莉微笑道。 “別開玩笑了!”迪克厲聲說道,“兇手在信上指控萊斯莉是著名的投毒犯,也許還會提供她殺害山姆·德·維拉的方法。然後,兇手把信寄出。然而,他或者她不知怎麼覺察到其中有詐。他或者她,試圖把信從郵局拿回去。他或者她等到勞拉·菲瑟斯清空郵箱,然後找個理由求她把信還給自己。但勞拉是個狡猾的老傢伙,馬上識破了兇手的真正目的,並且直接告訴了兇手。所以……” 迪克做了個扣扳機的動作。他轉身對著菲爾博士。 菲爾博士臉色非常嚴肅。他眨了眨眼,取下眼鏡,若有所思地盯了片刻,揉了揉鼻樑上被鏡架造成的紅色淤痕,再把眼鏡戴回去。 “哦,是的。”他承認道,“你說得沒錯。” 迪克整個人鬆弛下來,胸口一鬆,長長地籲了口氣問:“先生,你確實在郵局設下了陷阱?” “沒錯。”菲爾博士悶悶不樂地說,“當然,我也是碰運氣,沒抱多大希望。” “為什麼?” “這個,該死的!”菲爾博士不悅地說,“對付寫匿名信的人,這確實是簡單易操作的陷阱。他需要寫信,因此他需要郵票。不過,假設獵物手邊現成就有郵票,根本不用現買呢?總之,這辦法值得一試。而且,雅典諸神在上,居然成功了!”他眼裡突然出現令人費解的凶光,“雅典諸神在上!計劃居然成功了!”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先生。” “一切似乎都太快了,不是嗎?似乎,”菲爾博士打了個響指,“像小菜一碟。不過,我同意,計劃確實成功了,而且害死了某個人。” “關於這一點,你也控制不了!” “我深表懷疑。”菲爾博士說。 “總之,不管怎麼樣,兩張紙片和今晚發生的悲劇確實證明,你布下的陷阱抓住了獵物。我希望,至少這一點你不反對。” “不反對什麼?” “最開始的推理!你說下一步可能會這樣發展,事情真就這樣發展了。你說萊斯莉會被某人匿名指控,她真就被指控了!你說真兇下一步肯定會這麼做,他或她確實這麼做了!我們還能指望什麼?我得說,這證明了殺害山姆·德·維拉的兇手真想嫁禍給萊斯莉·格蘭特,這你總該同意吧?” 菲爾博士低頭眨巴著眼睛,一雙手牢牢地撐在手杖上,整個身子彷彿縮得更緊。他抬起頭。 “這個,不。”他不情願地回答道,“我得說,自己不能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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