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至死不渝

第17章 第十七章

是辛西婭在撒謊,還是萊斯莉在撒謊? 面對現實吧。 夜幕初降,絞架小路靜悄悄的,只有歸林的倦鳥偶爾鳴唱,劃破這可怕的沉默。迪克·馬克漢姆踏上回家的路,心情沉重。 時間已經過了八點。哪怕他趕快洗澡刮臉,肯定也不能準時到萊斯莉家赴約了。迪克內心微微一陣愧疚,萊斯莉對這次約會非常看重。不過,他忍不住去想那個案件,撒謊的人到底是辛西婭,還是萊斯莉? 這個該死的案子離他生活太近了,讓他無法客觀冷靜地看待,頭腦忍不住發熱,他越想越迷糊,前一秒還相信萊斯莉·格蘭特,後一秒又忍不住偏向辛西婭·德魯,腦子裡像有架蹺蹺板,不停地一升一降。 回想起來,這兩個姑娘中,總有一個說的是大實話,完全沒有使詐。而另一個呢,漂亮的臉蛋下面,掩藏著邪惡的真面目。也許在她不留神的時候,會露出面具下的真面目。

迪克自以為對兩個姑娘都很了解。兩個姑娘他都剛剛才擁抱過——當然,擁抱辛西婭純粹是出於安慰——想到她們中有一個本性邪惡,他簡直難以置信。可怕的皮下注射器就像蓄勢待發的眼鏡蛇,毒牙上滴著毒液。有一隻手拿著注射器,手的主人在奸笑。 他對萊斯莉的忠誠並未動搖,他深愛著萊斯莉。 然而,萬一,萬一到頭來…… 無稽之談,她沒有任何動機! 真沒有嗎? 辛西婭幾乎同樣有嫌疑。他自己就寫過不少類似作品,兇手不乏潛藏的、壓抑的動機。這種動機在劇本和小說裡非常好用。不過,如果這種事突然出現在現實生活中,出現在你面前呢?迪克感覺自己像個玩弄黑魔法的人,無意識中召喚惡魔,驚覺已被魔鬼步步跟隨。 不管兇手是誰,密室之謎仍未破解。

菲爾博士肯定已經解開了謎題,雖然他不肯說。實際上,菲爾博士和海德雷跑到小屋後側的房間,躲開眾人偷偷商量著什麼。迪克只聽到兩人在爭吵,拳頭時不時擊打桌面,其他什麼也聽不清。迪克未受邀參與討論。他和辛西婭甚至被安排在不同的房間等。米勒警惕地守著他們。不過現在…… 迪克滿懷心事地走到自家門前。小屋一片漆黑,菱格窗上反射著微弱的暮光。 該死,他必須抓緊時間!萊斯莉還在等。他鬍鬚沒刮,衣服也皺巴巴的,必須趕緊換掉。 迪克關上前門,走進黑糊糊的前廳,穿過走廊進入書房。書房裡沒開燈,只能隱約看出書本和劇照輪廓。他摸索著門邊的電燈開關,拉起來又扣下去,毫無反應。他這才意識到電燈根本就沒關,只是燈泡沒亮而已。

該死的投幣式電錶,又來了! 替他收拾屋子的貝福德太太總是注意投足硬幣。但迪克昨晚一直沒關燈,買的電量用盡,所以燈也滅了。 他摸索著走出書房,穿過廚房,走進碗碟儲藏室。儲藏室的窗戶和書房一樣朝東。還好,運氣不錯——不常有的運氣——口袋裡還有一先令硬幣。他蹲下來,在洗碗池下摸到電錶,扭動旋鈕,投入零錢,硬幣應聲落入投幣槽。 書房的燈立刻亮了! 他正從洗碗池下站起來,看向窗外,突然發現書房燈亮了,明亮的燈光照射到花園裡。數小時前,他在另一棟小屋外看到過類似的場面…… 燈亮了,沒人碰開關,但燈亮了。迪克·馬克漢姆一陣眩暈,趕緊扶住洗碗池邊沿。 “哇哦!”他大聲叫道。 迪克回到書房,四下看看,走向打字機。

“你知道嗎,老伙計。”他對打字機說,“如何打開封閉密室的燈,讓人以為開燈者身在密室中?” 迪克突然停住口。 霍里斯·普萊斯少校突然出現在書房門口,淺棕色眉毛吃驚地上挑。 普萊斯少校長滿雀斑的圓臉上充滿理解和容忍,同樣呈淺棕色的鬍鬚修理得整整齊齊,藍眼睛閃閃發光。他友善的態度表明,看到懸疑劇作家把打字機當成朋友,對它說話,他雖然驚訝但可以理解。 “你說什麼,我親愛的小伙子?”少校問道。 “普萊斯少校,你想不想知道,”迪克問道,“如何打開封閉密室的燈,讓人以為開燈者身在密室中?” 他完全顧不上什麼保密不保密,只想向人解開這個謎題。 普萊斯少校雙眼凸出,興味盎然。他飛快地回頭看看,確保沒人聽見。然後,他走進書房,關上門。迪克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

“昨晚我就在想,”迪克繼續說道,“絞架小路的三棟小屋都裝著投幣式電錶。上帝啊,難怪他會那麼做!難怪他昨晚會打開所有燈,亮了大半夜!” 普萊斯少校面露不解之色。 “你最好說慢點,我親愛的小伙子!你說難怪誰?他做了什麼?” “波特·米勒。”迪克說,“昨晚騎車路過,看到兇案現場所有房間都亮著燈。” “是嗎,我親愛的小伙子?然後呢?” “有人,”迪克說,“打開了屋內所有電燈,讓燈亮著,直到把電用完。” “這樣啊!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電用完後,燈肯定就滅了。然後,這個人再關上所有開關,除了起居室那個。他只需要等到第二天一早,等到恰當的時間,進入儲藏室,丟一先令到電錶中。這樣一來,起居室的燈就會重新亮起來,好像被人打開開關。”

普萊斯少校困惑地一笑。 他環顧著四面牆上的海報——《囚徒的失誤》、《家族恐懼》和《始料未及》,他看過很多次這些海報,每次還是忍不住好笑——走到亂糟糟的沙發邊,坐了下來。 “你能從頭到尾詳細跟我說說嗎?”他說,“恐怕,我完全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這時,迪克發現自己的推理還有局限。 沒錯,這種推理可以解釋燈亮的訣竅,菲爾博士早就知道,所以他才特別提起小屋中的電錶。 不過,密室的謎題並未告破。 “還是不能解釋,”迪克大聲說,“兇手怎麼逃出封閉密室,把山姆·德·維拉的屍體留在房中?兇案現場的密室仍然牢不可破!而且,我可以發誓,山姆在我趕到前幾分鐘才死。” 和之前一樣,謎題並未告破。

普萊斯少校懶洋洋地掏出煙斗和菸絲袋。他頭髮剪得像普魯士人一樣短,頭向前傾著,眼神中滿是興趣。 “山姆·德·維拉,”他聲音變得尖銳,“是誰?” 迪克猛醒過來。 “聽著,少校,我必須請你多包涵!剛剛發生的事讓我昏了頭,不知不覺中大聲地自言自語起來。你知道,事實上我無權說這些事。如果你能理解……” “我的好小伙子啊!這不關我事!除非——” “除非什麼?” “當然,除非事關我某位當事人。”普萊斯少校用大拇指把菸絲摁進煙斗中,“村里人意見不一,有人認為是自殺,有人認為是他殺。我——呃——我不敢斷言。” “我剛剛偶然間靈光一現,”迪克解釋道,“不過,這個推理對弄清真相恐怕沒什麼用。不,不光沒用,還讓局面複雜化了。迄今為止,唯一提供了有用設想的人是比爾·厄恩肖。”

普萊斯少校寬大的後背僵直起來。 “厄恩肖,”他說,“他提出了有用的設想?” “是的,我搞不懂,菲爾博士怎麼不追查下去!厄恩肖說了——” “我的好小伙子!”普萊斯少校生硬地打斷他說,“你真的不用告訴我,我不想听。我只是感到驚訝,提供有用建議的人居然是厄恩肖。” “聽著,少校!你和比爾還在較勁嗎?” 少校挑起淺棕色的眉毛。 “較勁?我不明白你是什麼意思。不過,我確實覺得遺憾,一個以幽默自居的傢伙,居然不能接受無傷大雅的玩笑,反而覺得受了傷害。” “昨天在射擊場上,你和厄恩肖開了個玩笑,對嗎?順便問一句,是什麼樣的玩笑?” “那不重要,那完全不重要!”煙斗終於裝滿了,普萊斯少校顯然很滿意。但說到這個話題,他額頭不禁暴起青筋,僵直地坐在沙發上說:“我來不是跟你聊這個的。請容我直言,我特意來告訴你——”

“少校,請容我失陪。萊斯莉約我去她家吃晚飯,我已經遲到了,現在還沒換衣服。” “我要說的就是這個。”普萊斯少校把煙斗放進嘴裡,又拿出來,抬起頭問道,“你知道現在幾點了嗎?” 迪克看了看手錶,表已經停了。 “差二十分九點了!”普萊斯少校說,“如果我的消息準確的話,七點半你就該出現在姑娘家,端上一杯雞尾酒,對吧?” “現在,少安毋躁!”迪克準備直接上樓,少校伸出一隻手阻止他說,“你現在才著急,倒也不算太晚,非常好。不過,我的好伙計,問題在於,你現在去,她還會在家等著你嗎?” 迪克猛然停住腳:“你這是什麼意思?” 普萊斯少校搖了搖頭,注視著煙斗頂端。 “我老得足可以做你們倆的父親,”他說,“所以才跟你說這話。與此同時,我站在朋友的立場,才會跟你直說。別誤會,我無意冒犯。該死,你知道嗎,我就不信你輕率處理能得到好結果!我問你,萊克利太太說,今天早上你和辛西婭·德魯在萊斯莉該死的臥室裡——行為不妥,是真的嗎?”

迪克完全沒想到普萊斯少校會說起這件事,一時間驚呆了。 “聽我說,”他說,“我們之間完全沒有……” “當然沒有,我的好小伙子,我完全明白,只不過——” “萊克利太太也告訴萊斯莉了?” “是的。想想看,你七點半沒有準時赴約,八點也沒去,甚至八點半也沒出現。還有一件事。”普萊斯少校把煙斗放進嘴裡,“辛西婭一直和你,”他衝另一棟小屋點點頭,“一直和你待在那邊?” “辛西婭一小時前就和比爾·厄恩肖先走了。” “你怎麼就不知道打個電話呢,我的好小伙子!” “聽著,普萊斯少校。案情有了重要進展,有可能完全顛覆之前的結果。我不能說得更明白,只能告訴你,海德雷很可能馬上就要去找萊斯莉,”他發現普萊斯少校肥胖的身軀僵硬起來,“去問她幾個問題。” “真的嗎?好傢伙!” “我能夠脫身,純粹是因為海德雷和菲爾博士正在激烈爭論,而且……” “他們在爭什麼?” “好像說到氫氰酸蒸餾技術,說從藥店買無毒物質提煉起來很簡單。我只聽見這麼點,大部分談話內容都聽不清。總之,我可以向萊斯莉解釋,事情很容易說清楚。” 普萊斯少校用打火機點燃煙斗。 “親愛的小伙子,”他說,“我只能說,萊斯莉非常沮喪,甚至有點歇斯底里。今天她經歷了太多事,然而她不肯,”他愁眉緊鎖,“不肯對自己的律師坦白。如果你想寬慰她,最好趕快去。” “打扮成這樣?” 少校不容置疑地說:“沒錯,打扮成這樣。你知道,現在太晚了,打電話不太禮貌。” 迪克依言而行。 他再次走上絞架小路,朝西走向村子中心地帶。他隱約聽得到身後一陣低語。菲爾博士和海德雷警司,他們還在爭論。 如果他們倆也打算去萊斯莉家,繼續盤問她,迪克最好加快腳步,搶先趕到。如果普萊斯少校所言不虛,她現在十分沮喪,情緒很不穩定。不過,然後呢,然後他又該怎麼辦? 他也不知道。毫無疑問,波特·米勒昨天半夜看到萊斯莉在小屋外,肯定有合情合理的解釋。迪克拒絕思考。他對自己說,絕不要再自己嚇自己。這種事一天一次就夠了。他邊想邊加快步伐,匆匆趕往萊斯莉家。 三四分鐘後,迪克來到高街旁。萊斯莉的房子就在眼前。 夕陽最後一點微光還在高街屋頂上流連,房頂和煙囪的剪影矗立在天際。蒼茫暮色包圍著整條街,街上冷冷清清、空無一人。六阿什村的居民不是在“獅鷲和白蠟樹酒吧”就是在家,準備收聽九點新聞廣播。 迪克穿過小路,向右拐進高街,沿著兩側磚石鋪就的人行道大踏步前行。 萊斯莉的房子就在眼前,矗立在栗子樹叢後,房子兩側都有寬寬的草坪。房中每個房間都拉上了厚厚的窗簾,除了二樓臥室外,其他房間都沒開燈。大門口一盞小小的門廊燈亮著。迪克佇立在門前,左右看看。 萊斯莉家附近唯一的宅邸(如果那也能算宅邸的話)是隔壁的郵局。迪克目光轉向右側,看到那棟木板小樓,在夜色中顯得可憐巴巴。 郵局兩扇臟兮兮的平板玻璃窗正對高街,其中一扇窗戶上開著幾個槽孔,分別用來投遞信件和包裹。兩扇窗戶中間是郵局大門。勞拉·菲瑟斯小姐不光在小樓前側經營著郵局,還開了家布料店,不過好像從沒賣出過什麼。小樓破破爛爛的後側就是老小姐勞拉·菲瑟斯的住處。郵局六點關門——有人抱怨說,其實不到六點就關了——現在,郵局早就關門了,門窗上都拉著深色百葉窗簾,冷冰冰地拒客於千里之外,像堡壘般牢不可破。 在這個溫婉的夏夜,迪克純粹是無意地看了看那棟房子。 不遠處有人還在剪草坪,夜幕已經降臨,割草機還在慵懶地嗡嗡作響。迪克把勞拉·菲瑟斯小姐拋諸腦後,推開庭院前門,朝萊斯莉的宅子走去。 就在這時,郵局裡有人開了一槍。 迪克曾經聽過一個恐怖故事,一對戀人受到詛咒,在酒店的旋轉門兩邊不停地打轉,就是不能見面。這一刻,迪克真切地感受到故事中的恐怖氣氛,感到自己似乎被旋轉門隔絕起來,恐懼深入骨髓。 沒錯,就是槍聲。手槍,甚至有可能是步槍。而且,他知道槍聲來自何處。 迪克想逃開,遠遠地逃走,從追踪他的魔鬼身邊遠遠逃走。但他心裡清楚得很,自己不能逃避。他必須聽從命運的安排,哪怕是為了萊斯莉。轉過身,迪克沿著磚石人行道朝郵局跑去,單調的腳步聲在靜夜中顯得異常響亮。除此外,高街上鴉雀無聲。 跑近後,迪克發現拉著百葉簾的門窗後有微弱的燈光。 “你好!”他高聲叫道,“有人嗎?” 他本以為不會有回答,出乎他的意料,門後居然有動靜。有人躡手躡腳地從門邊跑開,朝房子後側居住區跑去,步伐很快。 迪克握住門把。郵局過了六點從來不開門——除了郵遞員亨利·嘉利特晚上九點來取晚班郵件,菲瑟斯小姐總是事先把郵件裝在帆布包裡——然而,現在門卻沒鎖。 迪克不禁回想起菲瑟斯小姐的模樣。除了胃炎的折磨和可惡的顧客,她嘴裡根本不會出現別的話題。推開門,一陣火藥味撲面而來。 房間又小又暗,一隻佈滿灰塵的燈泡在頭頂發著光。房間右手邊是郵局的金屬柵格櫃檯,左側擺著布料櫃檯。地板已經有些年頭了,又髒,磨得又光滑,反射著燈光。迪克發現,房間深處有扇門,通往居住區。菲瑟斯小姐正在燒水,水已經開了,茶壺歡快地響著。 不過,首先進入他視線範圍的並不是這些。 郵筒就擺在布料櫃檯一側的窗戶下面,木門大開。人們要寄東西,只需要從開口朝窗外的槽孔投進來,信件和包裹自然會落進房內的郵筒。然而現在,信件和包裹散落了一地。 實際上,郵筒周圍的地板上滿是大小不一的信封,似乎被狂風刮散。一本緊裹成筒的雜誌還在不平的地板上滾動著,上面貼著的藍色郵票不停轉著圈,一直滾到對面的郵局櫃檯前。 布料櫃檯後,勞拉·菲瑟斯小姐搖搖擺擺地站著。 她黑色的眼珠像玻璃假眼一樣毫無光澤,似乎什麼也看不見,眼神中透露出驚恐和慌亂。她看起來醜得可怕,臟得嚇人。她滿臉皺紋,灰白的頭髮胡亂扎著,黑裙子毫無式樣可言。有人近距離沖她開了一槍,她右手沾著血,緊緊按住左側胸口。似乎感覺到有人進來,她左手揮舞著,像是抓著紙片,顫抖地指向通往小樓後側的房門。 菲瑟斯小姐喘息著,顫抖的手指向後方,想開口說話。一兩秒後,她終於倒在櫃檯後。 四下一片死寂,只有茶壺繼續歡快地鳴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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