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至死不渝

第15章 第十五章

當天下午晚些時候,在位於絞架小路的案發現場外,菲爾博士再次提出了同樣的問題。 在阿什莊園用過午餐後,菲爾博士、海德雷和迪克·馬克漢姆一起在村里轉了轉。迪克本想陪萊斯莉回家去,但菲爾博士不肯放他。在迪克看來,博士想會見盡可能多的人。 死者並非哈維·傑爾曼爵士的消息並沒有洩露出去,人們也不知道警方懷疑死因並非自殺。迪克似乎聞得到陷阱的氣息,聽得到對兇手的呼喚。村里人全都好奇地看著他們,但提出問題時都不肯接觸他們的視線。這一輩子,迪克還沒這麼不自在過。 他們真是見了不少人。 三人試圖找辛西婭·德魯聊幾句,辛西婭的母親擋了駕。她是個小個子女人,固執地不肯對迪克·馬克漢姆說話。她說,辛西婭在石階上重重地摔了一跤,弄傷了額頭。她現在不適宜見任何人,任何人都別想——說到這兒她挑起眉毛——去見她。

三人在路上碰到了普萊斯少校,他正好離開辦公室。去郵局買東西時,迪克向兩人介紹了厄恩肖。菲爾博士在糖果煙草店買了雪茄巧克力,也買了真正的雪茄煙。他和古德福爾牧師聊了聊教堂建築。在“獅鷲和白蠟樹酒吧”關門前,他還去喝了幾杯。 三人重新走向絞架小路時,日頭已經開始落下去了。路過萊斯莉家時,迪克想起分手時她說的話:“今晚你會如約來吃晚餐嗎?”他熱烈地表示肯定。想到這兒,他抬起頭看向窗邊,並未看到萊斯莉的身影。然而現在,他清清楚楚地看到,在黑沉沉的果園旁邊,低矮的小屋黯然矗立著,破碎的窗戶隱約可見。 山姆·德·維拉,也就是所謂哈維·傑爾曼爵士的屍體早就送到霍克斯通的驗屍房去了。波特·米勒正耐心地站在前庭中。走近後,海德雷立刻跟他打起招呼。

“驗屍報告有結果了嗎?” “還沒有,長官。他們答應一有結果就來電話。” “那通奇怪的電話呢?” 波特·米勒請海德雷說清楚點,警帽下的大臉波瀾不驚。 “什麼電話,長官?” 海德雷瞪著他。 “那通匿名電話,”他說,“今天一大早打到迪克·馬克漢姆先生小屋的電話,讓他趕快到這兒來。你還記得嗎?” “是的,先生。” “你們追踪那通電話了嗎?” “是的,長官,是從兇案現場打過去的。” “從這棟小屋,呃?”海德雷看了眼菲爾博士,問道。 “沒錯,用的就是走廊裡的電話。”米勒衝著小屋開著的房門點點頭,“時間是今晨五點過兩分,根據交換機記錄是這樣沒錯。” 海德雷又看了看菲爾博士。

“我猜你會說,”他乾巴巴地說,“你早就料到了。” “該死,海德雷!”菲爾博士抱怨地說,“我可不想裝成個騙子神棍,像山姆·德·維拉一樣看著水晶球胡說八道。不過,有些事情暴露出來,是因為它們終將暴露。你知道,本案中最重要的一點是什麼,對嗎?” 海德雷明智地保持沉默。 “聽著,先生。”迪克說,“你之前也問過這個問題。當時我們就回答了,你卻不置可否。你認為最重要的一點到底是什麼?” “就鄙人的一點愚見,本案中最重要的一點是,”菲爾博士說,“山姆·德·維拉生命中的最後六小時是如何度過的。” 迪克完全沒想到他會這樣說,愣愣地看著他。 “昨晚,你大概在十一點左右離開此地。”菲爾博士說,“很好!今晨五點過二十分,你發現他死了——在你發現之前剛剛才死去。很好!那麼,從昨晚十一點到今天早晨五點,他是如何度過的?我們來看看。”

菲爾博士費力地爬上兩級石階,走進小屋前廳。他並沒有馬上進入起居室,而是在前廳中轉來轉去,緩慢得像一隻巨型艦艇。在此期間,他銳利的雙眼四下打量。 “起居室在右手邊。”他指指起居室說,“餐廳在起居室對面。”他指了指餐廳,“廚房和碗碟儲藏室在房子後側。”他又指了指廚房,“今天早上,我守在這裡時,到處看了看。順便說一句,我還看了看儲藏室裡的電錶。”菲爾博士理了理鬍鬚,轉過身對迪克說,“昨晚十一點,你離開此地時,德·維拉說他打算上床睡覺,對吧?” “沒錯。” “假設他確實睡覺去了。”菲爾博士說,“阿什勳爵在你離開後不久來到小屋,想問問他傷得怎麼樣。結果,他發現小屋的燈全關了。阿什勳爵把這件事告訴你了,對吧?”

“是的。” “今天早晨我沒上樓。現在,我打算去看看。” 樓梯很窄,扶手欄杆很粗,向右側轉過去。二樓天花板不高,屋頂鋪著厚厚的保溫層,向低處傾斜著。二樓一共有四個房間,前側有兩間臥室,後側是一間小臥室、一個洗手間。只有位於起居室上方的臥室有使用過的痕跡。 菲爾博士推動房門,門嘎吱響著打開了,在地板上摩擦出聲音。房頂從門到窗,由高到低傾斜。兩扇窗戶正對著絞架小路。夕陽為旁邊的果園塗上一層紅霞,霞光從窗戶照了進來。 房內家具式樣簡潔,和四面白牆頗為相配。一張單人床,一個帶鏡子的鬥櫥,橡木衣櫃,一把椅子,地上鋪著一兩塊小地毯。雖然開著窗,屋內還是有點兒悶,房間的主人匆忙間沒有收拾好屋子。床有人睡過,被單掀開,睡在上面的人似乎起床很匆忙。

房間內胡亂丟著許多私人物品——假領子、洗漱用品、書籍、編織晨袍腰帶——兩隻碩大的衣箱還沒整理完。 “你瞧,他只是暫時住下來。”菲爾博士用手杖指著房間內亂糟糟的局面說,“一旦得手就準備馬上逃跑。他的計劃相當周詳,然而……等一下!” 床邊地板上放著一個煙灰缸,裡面有兩三個煙頭。在煙灰缸旁邊放著一個平底杯,裡面裝著涼水。杯子旁邊還放了個小瓶子。海德雷注意到博士好奇的目光,走上前去撿起瓶子,裡面裝了白色小藥片。他拿到窗邊讀著瓶上的標籤。 “魯米那鎮靜劑。”警司說,“每片四分之一米製格令。” “這就對了。”迪克插嘴道,“昨晚他說過自己帶了些魯米那。米德爾沃斯說如果疼得厲害,他可以吃上一片。”

菲爾博士陷入深思。 “只吃一片?不能多吃?” “總之,米德爾沃斯醫生是那麼說的。” “我想,他傷口確實會疼嗎?” “疼得厲害。我敢發誓,這倒不是裝出來的。” “不對!”菲爾博士猛搖著頭,一臉陰沉地說,“不對,不對勁!聽著,海德雷。德·維拉不可能只吃一片,這不符合他的本性。” “你的意思是?” “怎麼說呢,假設受傷的是你。假設你是這個想像力豐富的騙子,槍傷傷口疼得厲害,面對漫漫長夜,手邊有充足的魯米那藥片。你會只吃一片?你難道不想多吃幾片,好好睡個覺?” “大概會吧,”海德雷說,“我猜我會多吃幾片,不過——” “我們正在分析,”菲爾博士在屋內搖搖擺擺地來回踱著步,“兇案發生前的情況,目前有什麼結果?”

“如果你願意聽我一點愚見,我得說沒什麼進展。” “不管怎麼樣,我們得從德·維拉的行動著手。客人們十一點離開。他已經換好了睡衣、睡褲和晨袍,腳上也穿著拖鞋,所以不用再換衣服,直接上樓回到這間臥室。” 說到這兒,菲爾博士看了看搭在衣箱上的編織晨袍腰帶,咬著上嘴唇。 “我說,海德雷。今早德·維拉死的時候穿著睡衣和晨袍。我沒注意看,你記不記得晨袍腰帶系沒系?”他又看看迪克,“你還記得嗎,我的孩子?” “我不記得了。”迪克老實說道。 “我也不記得。”海德雷說,“屍體就在霍克斯通的停屍房,我們可以馬上打電話去問問。” 菲爾博士揮揮手,表示不必了。 “好了,我們繼續來分析案發前的深夜。德·維拉上樓睡覺。他倒了杯水,吃了足夠分量的魯米那,坐在床上抽支煙——所以煙灰缸才出現在床邊——等藥效發生,然後……”

海德雷嘲弄地哼了一聲。 “然後,”海德雷說,“他今天早晨五點鐘爬起來,到樓下去?” “顯然,正是如此。” “為什麼那麼早起床?” “這個嘛,”菲爾博士突然說,“我希望馬克漢姆先生馬上能告訴我們。好了,我們去樓下吧。” 寫字台邊的屍體搬走後,起居室的氣氛遠沒有之前那麼可怕。霍克斯通的技術人員已經拍完了現場照片,指紋也蒐集了。皮下注射器被帶走,點二二步槍倒是還靠在壁爐牆邊,散落一地的圖釘也還在安樂椅邊的地上。 海德雷早就狠狠地說了迪克一通,說他在現場亂動亂碰,破壞證據。現在警司倒是沒說什麼,只是頗有意味地看了看他。菲爾博士就這個問題不置一詞。他抱起雙臂,靠在兩扇窗戶之間的牆壁上,一側窗戶上有彈孔,另一側窗戶玻璃碎了,落了一地。窗外隱約可見波特·米勒的警帽,隨著巡官的走動,來來回回地晃動著。

“馬克漢姆先生,”菲爾博士熱切地說道,迪克不由得一陣緊張,“現在,我希望你能集中全部精神,集中到前所未有的程度。” “集中精神幹什麼?” “回憶今早看到的一切。” 那根本不必集中註意力。迪克懷疑,鼻端的氫氰酸苦味數週都不能消除,當時的畫面一直在腦海中出現。 “聽著,先生!我們先說清楚,你認為我會撒謊嗎?” “為什麼我會以為你撒謊?” “因為其他人都認為我撒了謊,要么就是神誌不清,從米勒到海德雷警司,再到阿什勳爵。告訴你吧,窗戶真的是從室內鎖死!門也是從室內上鎖,而且閂上了門閂。這些事實你懷疑嗎?” “哦,不,”菲爾博士說,“我不懷疑。” “然而,兇手還是——我該怎麼說呢——還是能夠出入這個密室,殺掉德·維拉?這可是密室!” “沒錯。”菲爾博士說。 海德雷警司走到寫字台邊的安樂椅旁,坐在死者坐過的地方,掏出筆記本。 菲爾博士又說:“我是認真的,海德雷。每個字都是認真的。” “請繼續!”海德雷說。 “好吧,”菲爾博士雙臂抱得更緊,不悅地說,“我們先來聽聽五點過兩分的這通神秘電話。你已經聽說了吧,電話是從這棟房子打出去的。” “是的。” “電話中的人有沒有可能就是德·維拉?” “也許吧,有可能。我聽不出到底是誰,聲音很小很小。” “但聽起來,”菲爾博士抬起下巴,斷然說,“很急迫?” “非常急迫,沒錯。” “很好。你飛快地跑出自家小屋,沿著絞架小路朝這裡跑來。離這裡還有一段距離時,你看到起居室的燈突然亮了。” 菲爾博士頓了頓,因為專注,雙眼差點兒變成了鬥雞眼:“看到燈亮時,你離小屋具體有多遠?” 迪克想了想。 “我猜有一百碼出頭。” “也就是說,當時你尚且看不清楚屋內的情況?” “上帝啊,當然看不清!我看不清屋內的情況,隔得太遠了。當時天色還很暗,我只是看到燈光突然亮起來。” 海德雷警司默默地站了起來。起居室裡唯一的光源就是寫字台頂上的吊燈。開關在門邊牆壁上。海德雷走到開關旁,打開開關,然後又關上。燈亮了又滅了。然後,他同樣不置一詞,默默地回到寫字台邊,拿起筆記本。 菲爾博士清了清喉嚨。 “然後,”他繼續說,“你腳步慢了下來?沒錯!如果我沒理解錯的話,過了不久,你就看到牆頭支著點二二式步槍?好的。看到步槍時,你離小屋有多遠?” 迪克再次回想了一下。 “這個……就算三十碼吧,也許還要近。” “在這個時候,你還是看不清楚房間裡的情況?” “沒錯,當然看不清。” “但你能看清步槍?” “是的。” “你甚至——”菲爾博士伸出右手敲了敲窗玻璃,“能看清彈孔。引用你對巡官的說法,子彈'突然破窗而入'?” 迪克做了個無助的手勢。 “我恐怕自己稍有誇張。當時,我正想著占卜師帳篷的事。不過,應該是那樣沒錯。我看到了步槍,看到了開火的瞬間,然後遠遠看到窗戶上的彈孔。” “你視力還不錯,對嗎?” “相當不錯。比方說吧,昨天我在普萊斯少校的射擊場試射時,不用等靶子拉近就能看到我打中了哪裡。” 海德雷警司這時插了話。 “如果你懷疑彈孔有貓膩,”他說,“大可省點力氣。博維斯的人已經查清楚了一切:射擊角度、子彈衝力和窗戶受到的損害。而且,”他衝壁爐上方被擊碎的畫點點頭,“檢查了從這面牆掏出來的子彈,確實是那支點二二步槍射出的。” 菲爾博士的臉龐慢慢變紅。 “我的天哪,海德雷。”他突然生氣地吼道,這可不像平常的菲爾博士,不光迪克,連海德雷都嚇了一大跳,“你能讓我自己來訊問這位證人嗎!” 說完,他臉上的怒氣更甚。 “長官,你是倫敦警察局的大警司,我只不過是你的疑案顧問罷了,任由你吩咐。或者換個更確切的說法,我只不過是個老傢伙,你喜歡在這種特別案件中把我拖下水罷了。眼下的案子我們都認為是謀殺,你能不能好心讓我做好顧問工作?長官,我到底能不能問完想問的話,能還是不能?” 窗外,波特·米勒巡官的警帽停了那麼一兩秒鐘,然後再次晃動起來。今天早晨迪克在向巡官報告時,一再強調肯定是自殺,有充分的跡象表明是自殺。巡官做夢也沒想到還有其他解釋。他這還是第一次聽上級長官提起謀殺字眼。 不過眼下,迪克可注意不到那麼多。他被菲爾博士爆發的怒氣震到了。 “如有冒犯,請多多包涵。”海德雷柔聲道,“請繼續。” “嗯哼!啊哈!非常好。”菲爾博士扶了扶眼鏡,深吸了口氣,“馬克漢姆先生,聽到槍聲後,你再次朝小屋跑來?” “是的。” “這時,辛西婭·德魯小姐從小路另一邊出現?” “沒錯。” “那我就不明白了,你視力那麼好,怎麼早沒看到她?” “因為,”迪克答道,“清晨的陽光晃花了我的眼睛。她從小路東邊走來,背對著陽光。我能看清小路兩邊的東西,但就是看不到小路本身。” “哦,沒錯。這就對了。德魯小姐是怎麼解釋自己一大早出現在這兒的?” “聽著,先生!你該不會是以為——” “我問你,”菲爾博士輕聲重複道,“德魯小姐是怎麼解釋自己一大早出現在這兒的?” 正在此時,走廊上的電話刺耳地響起。 房間內的三個人各懷心事,都被突如其來的電話鈴嚇了一跳。迪克暗想,這是不是菲爾博士期待的聯繫?兇手——真面目掩藏在村民友善的面具下——打來電話,繼續用惡毒的語言陷害萊斯莉?海德雷飛快地走出去,接起電話。兩人聽到他小聲說著什麼。海德雷重新回到起居室時,面色凝重。 “怎麼說?”菲爾博士忍不住問道。 “不,”警司飛快地答道,“不是你想的那樣。你說什麼兇手會再打電話來,根本是無稽之談,你心裡清楚。沒人會笨到冒這麼大風險。不過,我得承認,你另外一個主意——” “是誰來的電話,海德雷?” “霍克斯通的警察局驗屍官。他剛解剖完屍體。這下案子更亂了。” 菲爾博士將龐大的身軀從牆邊撐起,直起身子,亂糟糟的鬍鬚下面嘴唇大張。 “聽著,海德雷!你該不會說山姆·德·維拉根本不是死於氫氰酸中毒吧?” “哦,不。死因確實是氫氰酸中毒,這點沒錯。兇手不太會用注射器,注射了三格令氫氰酸到死者體內。不過……” “不過什麼?” “死者胃裡的東西不對勁。”海德雷說。 “繼續啊,你這傢伙!” “死前六小時,”海德雷說,“山姆攝入了足足三到四格令魯米那。” 海德雷再次在寫字台旁坐下,打開筆記本。 “你還不明白嗎?”他繼續說道,“如果山姆在十一點過後上床睡覺前,吃下了那麼大劑量的魯米那,第二天早上五點,他不太可能自己爬起來,自己走到樓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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