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至死不渝

第12章 第十二章

保險櫃空空如也。辛西婭面色蒼白,散亂著一頭金發。 迪克把她抱了起來——辛西婭頗為結實,雖然不算高,體重可不輕——放到床上。她像個了無生氣的玩偶,一動不動地躺著。 感謝上帝,毫無疑問她還活著。迪克暗暗祈禱她傷得不重。她雙唇微張,呼吸雖不平穩,倒也不算微弱。不過,她臉色蒼白,傷口在白皙的肌膚上尤顯醜陋刺眼。 臥室的衛生間在窗戶對面,裝修風格現代,甚至說得上奢華。迪克衝進衛生間,飛快打開冷水龍頭,在面盆裡打濕一條毛巾,再擰乾。他在藥箱裡翻找嗅鹽和碘酒。突然間,他在洗手盆上的鏡子裡看到自己的影子——鬍鬚沒有刮,甚至沒來得及梳洗,真是見不得人。藥箱裡既沒嗅鹽也沒碘酒,倒是有瓶雙氧水,一盒紗布。

迪克回到辛西婭身邊,把濕毛巾敷在她的額頭。就在這時,樓下傳來關門聲。有人回來了。 是萊斯莉嗎? 可惜不是。迪克一步跨幾級台階,匆匆跑下樓去,卻看到萊克利太太買菜回來。她戴著難看的帽子,一隻胳膊上挎著菜籃,另一隻手抱著鼓鼓囊囊的紙袋。 “馬克漢姆先生!”萊克利太太招呼道。她的眼神彷彿在說:“你總算來了!”和大城市裡的警察、巡官一樣犀利。 “萊斯莉小姐呢?” “她就在家,先生。” “她不在,萊克利太太!” “我出去的時候她在。”萊克利太太重重地朝桌上放著一包包東西。 “你什麼時候出去的?” “差不多一小時前。”萊克利太太看了看鐘,“辛西婭小姐——” “辛西婭小姐怎麼了?”

身兼女傭、廚娘、管家數職的萊克利太太一陣手忙腳亂。菜籃和紙袋裡的一包包東西到處亂滾。 “先生,當時普萊斯少校來了。辛西婭小姐敲著後門,問我能不能偷偷放她進來,讓她溜進萊斯莉小姐的臥室。她說想給萊斯莉小姐一個驚喜,我說沒問題。辛西婭小姐是個好姑娘。對於你和萊斯莉小姐的……那什麼……她並沒有心存怨恨。” “行了!然後呢?” “先生,出什麼事了嗎?” “先別管了!繼續說!” “然後,普萊斯少校離開了。萊斯莉小姐也上了樓,我聽到她和辛西婭小姐在樓上說話。” “然後呢?” “我跟著上樓,敲了敲臥室門,在門外說:'小姐,早餐準備好了。'她大聲說:'我馬上就下來,你出去買你的東西吧!',她口氣很兇,以前從來不這樣。我當然按照她的吩咐,直接去了菜市場。”萊克利太太本來氣呼呼的,突然想到什麼,擔心地問,“先生,你該不是要告訴我,萊斯莉小姐她沒吃早餐?”

迪克不置可否。 “恐怕出了點小麻煩,”他猶豫地說,“辛西婭小姐摔了一跤,弄傷了頭部。你能不能——” 不用迪克多說,萊克利太太迅速行動起來。她雖然胖,身手倒是出人意料的矯健。她一隻手摀住胸口,彷彿不這樣心臟就要掉下來似的,衝上樓去,動作嫻熟地照料著辛西婭。 萊克利太太先擦乾淨傷口血跡,然後給辛西婭聞了嗅鹽之類的東西。藥估計是她自己的,剛剛從樓上拿下來。辛西婭清醒過來,開始掙扎。她痛苦地翻騰著、扭動著,嘴裡嘟囔著什麼,腳還踢個不停。萊克利太太耐心地按住她的肩膀,直到她慢慢平靜下來。 “好了,好了!”萊克利太太安撫地說,“好了,好了。”她轉過頭,“先生,我們要不要叫醫生來?” “不用。”

“她怎麼會受傷,先生?” “她——她滑了一跤,在床腳磕傷了額頭。” “你當時在場嗎,先生?” “謝謝你,萊克利太太,這樣就行了。請讓我和辛西婭小姐單獨聊……” “我不知道,”萊克利太太不慌不忙地說,“這樣做是不是妥當。” 迪克說:“她得喝杯茶。”他也不敢肯定萊克利太太會不會上鉤。吩咐萊克利太太去廚房裡忙活,也許能起到預期的效果。 “不加糖不加奶,要熱茶。”他篤定地說,“請你……” 萊克利太太聽話地下樓去了。 迪克坐在床邊,看著辛西婭匆忙地整裙子。她試著坐起來,卻感覺到一陣頭痛,呼吸沉重。辛西婭失神的藍色雙眸慢慢聚焦,眼圈一紅。 “沒事了,辛西婭。出了什麼事?”

“她打了我。我知道這聽起來很荒謬,但她確實打了我,用那個鏡子。” “什麼鏡子?” 辛西婭想坐起來指給他看,肩膀剛離開床,就看到了對面的保險櫃。她一陣頭暈目眩,抓住迪克的手臂。 “迪克,保險櫃!” “保險櫃又怎麼了?” “空了。裡面到底裝了些什麼?” “你不知道嗎?” “不!我本想——”辛西婭猛地住了口,立刻裝出茫然的樣子。要不是她五官秀麗,看起來準像頭蠢牛。她輕笑一聲。 “我的老朋友,”她虛張聲勢地說,“我們也太可笑了。好了,讓我起來。” “好好躺著,辛西婭。” “當然,都聽你的!” “你是從哪裡聽來的消息,說保險櫃裡藏著什麼東西?” “我親愛的理查德,誰說我是聽來的消息?那個保險櫃在村里本來就很神秘。大半個六阿什村的人都在議論紛紛。而且,考——考慮到我們手邊神秘兮兮的事情還不止這一件——”辛西婭再次警惕地改了口,“她打了我,迪克。我正朝她走去,想和她講道理。她突然發動攻擊,用那個鏡子打了我。”

迪克回過頭。 梳妝台上放著一套銀梳妝工具,樣式簡單,並不復雜。但一看就很昂貴,而且很重。一隻手柄鏡懸懸地放在梳妝台邊,肯定是匆忙間放下的。這玩意兒可是危險的凶器。 迪克·馬克漢姆自己都覺得驚訝,和昨天那個渾渾噩噩的他比起來,今天他就像換了個人。放下了心頭大石,他重新變得機敏起來,重新變回了那個聰明的年輕人。 “辛西婭,她為什麼要打你?” “我已經跟你說了,因為我讓她打開保險櫃。” “打你的時候,她站在你面前?” “是的。她背對梳妝台,手放在身後。突然,她用鏡子朝我揮來,我完全來不及反應。” “辛西婭,你敢肯定自己說的是實話?” “我為什麼要對你撒謊?” “萊斯莉慣用右手。如果她用鏡子打你時和你面對面站著,傷口應該在左側額頭。然而,你受傷的部位是右側。”

辛西婭瞪著他。 “你不相信我,迪克·馬克漢姆?” “我不是不相信你,辛西婭。我只想弄清事情的真實情況。” “當然。”辛西婭突然苦澀地說道,“當然你會站在她那邊。”然後,這個從來不肯出乖露醜的姑娘翻過身,傷心地哭了起來。 迪克尷尬不已,伸手碰了碰辛西婭的手臂。這是錯誤的舉動。辛西婭使勁甩開他的手,憎惡之情表露無遺。他站起來,走到窗邊,茫然地看著窗外的高街。 馬路的斜對面就是阿什莊園大門。高街上空無一人,只有個軍人模樣的高個子。他從街這邊朝對面的郵局走去。迪克隱約注意到以前從沒見過他。 迪克喜歡辛西婭,非常喜歡。當然,和對萊斯莉的感情不同。突然間,一個念頭閃過他的腦海,讓他渾身冰涼。辛西婭情緒失控只是那麼一瞬間。這更讓他疑心。辛西婭情緒突然改變,平靜地坐起來,把雙腳放到地上。

“讓你見笑了。”她冷靜地說。 迪克轉過身。 “辛西婭,萊斯莉在哪兒?” “我怎麼知道?” “她不在這兒,不在家。而且,正如你所說,保險櫃空了。” “你該不會認為我對她做了什麼吧,真的嗎?” “不,不!只是——” “但你也承認,”辛西婭控制住自己,冷冰冰地打斷他,“她確實藏著什麼,藏在保險櫃裡。現在,她把它拿走了。我明白了!” “看在上帝的分上,聽我說!我想說的是,你有什麼理由讓她打開保險櫃?為什麼要這麼做?” “如果你聽到那些關於她的可怕傳言——” “就這些嗎,辛西婭?昨晚,你沒在窗戶下偷聽?” “什麼窗戶,迪克?你到底在說些什麼?” 不,這也太荒謬了。

她看起來確實不知情,迪克暫時放下了懷疑。他輕輕關上保險櫃,撿起地上的畫,掛了回去。那是一幅的作品,畫面頹廢傷感,仔細看才能看出其中的含意。當你體會到畫麵包含的意義後,震撼幾乎讓你忘記了呼吸。 “請務必告訴我,”辛西婭叫道,“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迪克胡亂找著藉口。 “我是說,”他撒謊道,“今天早上你也在。在小屋附近。你可能看到或聽到什麼,對查案有幫助。” 他才不是這個意思,這些話純粹是臨時編造,讓他驚訝的是辛西婭竟然相信了。 “實際上,迪克,我確實看到了一些東西。” “看到了什麼?” 辛西婭用手抓緊床被。 “我本想早點告訴你。不過,出了那麼大的事,我完全忘了這回事。不過,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反正哈維·傑爾曼爵士也是自殺。”她抬起頭,“是自殺嗎?”

“別管是不是自殺,你看到了什麼?” “我看到有人在跑。”辛西婭說道。 “什麼時候的事?在哪裡跑?” 辛西婭回想著:“就在步槍發射前一兩分鐘。” “開槍前?” “是的。你還記得吧,我沿著小路從東邊走來,你則從西邊過來。當然,我還沒碰到你,也不知道已經出事了。我看到有人在我前面,鬼鬼祟祟地穿過小路。” “有人在你面前,鬼鬼祟祟地穿過小路?” “沒錯。從果園這邊跑到對面的圍牆,翻過圍牆跑進了白樺樹叢。” “你看清楚是誰了嗎?” “沒有。只看到個影子。當時剛剛日出,陽光從東邊射來晃著眼,我看不清。” “能形容一下他的樣子嗎?” “完全不能。” “是男人還是女人?” 辛西婭猶豫了一下:“說不好。行了,理查德·馬克漢姆先生,如果你問完話,對我暫時也沒有別的懷疑,那我要回家去了。” “哦,當然。等等!你還有點虛弱,我送你回去。” “你不能送我回去,理查德·馬克漢姆先生。”辛西婭控制著心頭的怒火,聲音平靜而冰冷,“你以為我會跟你在高街上大搖大擺地走,就像——就像上帝知道什麼。你以為在目前這種狀態下,我會讓你陪我回父母家去?我只能說,你大錯特錯了。請離我遠點。” “別傻了,辛西婭。” “這麼說,”辛西婭說,“我又成了傻子?”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 “你從一開始就根本不關心我。哦,不。你想到的只有她。我得說,你做得很對,我完全不能責怪你。只不過,你一開始指責我撒謊,現在又說我是傻子。你所謂的關心只是怕別人說閒話。所以,很抱歉我不能接受你的好意,請容我失陪。” 迪克走上前去,試圖繼續勸說。他抓住姑娘的胳膊,不知道是該好言相勸呢,還是狠狠地搖晃她,讓她牙齒打戰,清醒過來。突然間,辛西婭不知怎麼就倒在他懷裡,靠在他肩頭哭了起來,事後他怎麼也想不起來到底是怎麼回事。總之,辛西婭溫暖的身體緊靠著迪克,他甚至能感覺到辛西婭強韌的肌肉線條。 就在這時,萊克利太太端著托盤走了進來。 “太感謝了,迪克。”辛西婭掙脫開來,對他友善地笑笑,“也要謝謝你,萊克利太太。不用送我回家,我沒事。再見。” 說完她就離開了。 萊克利太太眉毛一挑,“見鬼!”兩個字不用說出口也明明白白。她腳步沉重地走過來,砰的一聲把托盤放在床頭櫃上。 “萊克利太太,”迪克說,“她會去哪兒?” “先生,請容我問一下,”萊克利太太刻意不看他,問道,“你指的是誰?” “當然是萊斯莉小姐。” “請容我直言,先生,我剛才在——在想,你到底關不關心她的去向。” “看在上帝的分上,萊克利太太,你不要誤會,剛剛你看到的沒什麼!” “我什麼也沒看到,但這是看在萊斯莉小姐的分上,你聽清楚了。”萊克利太太仍然盯著天花板一角,“過去的就讓它過去,你懂我的意思吧。而且,那不關我的事。” “根本就沒什麼……” “我不想听,”萊克利太太說,“根本不關我的事。有人喝這杯茶嗎?” “不,恐怕沒人喝。辛西婭小姐……” “這杯茶,”萊克利太太端起托盤,再次重重地放在床頭櫃上,“可是你特別要求的!” “好了!好了!我來喝這該死的茶。” “馬克漢姆先生,”萊克利太太說,“我一直以為你是個紳士。看來真正的紳士和假裝的還是不一樣。” 迪克強忍住怒氣,暗暗咒罵著全體女性,試著安撫萊克利太太。如果他不是真的很擔心萊斯莉,眼前的場面說得上滑稽可笑。 而且,他有理由感到擔憂。保險櫃開著,空空如也。萊克利太太第一次進入臥室時,太過擔心萊斯莉,沒有註意到保險櫃的異狀。等她第二次進來,迪克已經關上了保險櫃,掛上了畫。 總之,萊斯莉不見了,保險櫃也空了,不能不讓迪克產生可怕的聯想。保險櫃內藏著秘密被取出,只剩下醜陋的空洞。有無數種可能性,其中不乏令人恐懼的可能性。馬克漢姆腦海中出現許多生動的畫面。在這些栩栩如生的犯罪場面中——當然,這很可笑——最生動的一幅畫面是,皮爾斯夫人在滿是鮮血的客廳裡彈著鋼琴,警方來搜查菲比·霍格的屍體時,她居然在彈鋼琴。迪克準備先打電話到處問問。就在這時,樓下的電話響了起來。 不顧萊克利太太的抗議,迪克搶先接起電話。他拿起聽筒時,手不禁微微顫抖。伴隨著線路的雜音,電話那頭傳來了菲爾博士的聲音。 “啊哈!”博士清了清嗓子,電話那頭一陣地動山搖,“我就知道能在這兒找到你。我在阿什莊園。你能馬上過來嗎?” “跟萊斯莉有關?” “是的。” 他緊緊地抓住聽筒,開口前暗暗地祈禱了兩句:“她沒事吧?” “沒事?”菲爾博士大聲說道,“當然沒事!她正和我坐在一起。” “那有什麼——” “實際上,”菲爾博士繼續說道,“有重要的新聞。死者的身份剛剛確認了。”
註釋: 作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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