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至死不渝
至死不渝

至死不渝

约翰·狄克森·卡尔

  • 偵探推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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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970-01-01發表
  • 113886

    完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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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事後回想起來,迪克·馬克漢姆覺得那個遊園會上處處都是不祥的預兆。夏日的雷雨、占卜帳篷裡、射擊場上,林林總總的不祥之兆。 然而當時,他太開心了,什麼也不曾留意。 他和萊斯莉拐進大開的莊園大門。石門柱上雕刻著獅鷲和白蠟樹紋樣,遠遠一看就知道,阿什莊園就在眼前。莊園平坦的草地上到處是花哨的售貨棚、條紋布帳篷。草地背後是橡樹叢,樹叢後隱藏著狹長而低矮的紅磚大宅。 甚至在四五年後,迪克·馬克漢姆回想起當時的情景,仍會忍不住泛起鄉愁。那是鬱鬱蔥蔥、芳草萋萋、火熱的英格蘭。男人們都穿著白色法蘭絨褲子,度過慵懶的下午。上帝啊,這樣的英格蘭,永遠不要被所謂的現代化浪潮淹沒。那時,離“二戰”爆發還有一年,阿什莊園仍然富裕繁榮。當然,“富裕”這個詞並不能形容新任阿什勳爵——喬治·匡威的財富。迪克·馬克漢姆,這位個子高高、想像力過分豐富的小伙子,當時顧不上看莊園的景緻。

萊斯莉對他說:“你瞧,我們遲到太久了。”她嬌喘吁籲,聲音中滿含笑意,帶著年輕女孩常有的不在乎。 兩人都走得很快,然後同時停下腳步。一陣風突然猛地刮過草地,席捲而來,為這個炎熱的午後帶來一絲涼意。一陣風刮向萊斯莉的透明軟邊闊檐帽,她趕緊伸手扶住帽子。一瞬間,天空變得如傍晚昏暗,烏雲在空中緩慢移動。 “看那天色!”迪克問道,“幾點了?” “三點肯定過了。” 他衝前方點點頭。夏日突至的風暴讓一切染上了噩夢般不真實的色彩,像穿過灰玻璃的陽光般朦朦朧朧。草坪上空無一人。售貨棚和帳篷在風中搖擺,顯得空蕩蕩的。 “不過……人都到哪兒去了?” “迪克,大家多半都去板球賽現場了,我們最好也趕快點。阿什貴夫人和普萊斯太太肯定氣壞了。”

“那有什麼大不了。” “當然,”萊斯莉微笑道,“沒什麼大不了的。” 迪克看看萊斯莉,只見她手扶著帽簷,笑得嬌喘吁籲。然而,透過唇齒間的笑意,他能看到她眼中的決然。萊斯莉所有的思緒和感情,似乎都集中在一雙美目中。她那棕色的大眼睛彷彿會說話,重複著昨晚的誓言。 萊斯莉高舉雙手,不經意間流露出優雅,白色連衣裙被狂風刮得緊貼在身上。見鬼,她太美了,美得讓人不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萊斯莉的一顰一笑無不深深刻在迪克腦海裡,像照片一樣永遠保留下來。 迪克·馬克漢姆從外表看保守拘禮。他從沒想到自己會在阿什勳爵寂靜的花園門口,在鄉村遊園會的下午,在阿什貴夫人冷厲的視線範圍內,毫不顧忌他人眼光,伸出雙臂,抱住萊斯莉,親吻了她。

風仍在刮,天色越來越暗,迪克真這麼做了。親吻之後,兩人的對話有些好笑,第三者聽到肯定會善意地嘲笑他們。 “你愛我嗎?” “你知道的,我當然愛你。你愛我嗎?” 從昨天晚上開始,同樣的對話已經重複了很多次,兩人絲毫不覺得累。正相反,每重複一次,都好像有新的發現:整件事越來越真實,越來越讓人心花怒放。迪克·馬克漢姆終於隱約記起身在何處,不情願地放開雙臂,暗暗咒罵周圍的一切。 “我猜,”他說,“我們必須去看這該死的板球賽?” 萊斯莉猶豫了一下,激情從眼中淡去,抬頭看了看天空。 “就快下雨了,”她說,“板球賽能不能舉行都難說。而且……” “而且什麼?” “我想去找占卜師。”萊斯莉說。

迪克仰起頭大笑起來,他也說不清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反應。部分是因為她天真的神情,部分是因為她認真的態度,部分是因為他受不了鬼鬼祟祟的占卜師。 “普萊斯太太說,這次的占卜師真的很棒。”姑娘飛快地補充道,“要不我怎麼會心癢癢。太太說,他能猜出關於你的一切。” “這些事你自己早就知道,不是嗎?” “我們真不能去找占卜師嗎?” 東方天空中遠遠傳來一陣雷聲。他牢牢抓住姑娘的手,帶著她飛快地走向草坪上林立的帳篷。遊樂攤點亂糟糟的,完全沒有費心排序。從擲椰子遊戲到“釣瓶池塘”,所有攤主按自己的喜好佈置帳篷。占卜師帳篷非常醒目,一眼就能認出來,絕對不會弄錯。 占卜師帳篷離其他帳篷稍有點距離,而離阿什莊園大宅比較近。外觀像個碩大的電話亭,不過底部更大,頂部更尖。紅白條紋的帳篷布臟兮兮的。帳篷門口掛著個乾淨的條幅,上書:“偉大的尊者,擅長看手相和水晶球預言:無所不知、無所不曉。”除此以外,門口還掛了個大大的紙板手模,闡釋箭頭穿過掌心。

天色越發昏暗,迪克發現占卜師帳篷裡點著燈,在如此炎熱的下午,裡面肯定熱得讓人窒息。又一陣強風刮過,吹得帳篷布呼呼作響,像半鼓的氣球一樣來回搖擺著。紙板手模被風吹得來回晃動,像在召喚他們進去,或示意他們離開。 這時,一個聲音叫道:“嗬!” 原來是霍里斯·普萊斯少校。他站在迷你射擊場的“櫃檯”後面,雙手呈喇叭形放在嘴邊,用閱兵般響亮的聲音招呼著他們。大部分攤位都空了,攤主們顯然已趕往板球場。只有普萊斯少校勇敢地留了下來。引起兩人注意後,他彎腰從櫃檯下鑽出,飛快朝他們走來。 “我猜——他聽說了?”萊斯莉問道。 “我想每個人都聽說了,”迪克說,突然感到極度的尷尬和驕傲,“你不介意吧?”

“介意!”萊斯莉叫道,“我會介意?” “我親愛的伙伴!”少校把粗呢帽壓得更低,腳步在草地上稍微滑了一下,“我親愛的姑娘!今天下午,我到處找你們!我太太也是!那消息是真的嗎?” 迪克努力擺出無所謂的姿態。然而,他的樣子並不比狂風中的帳篷更隨意。 “你是指什麼,少校先生?” “當然是聯姻的事!”普萊斯少校幾乎是痛苦地強調著,指著兩人說,“你們真打算結婚了?” “是的。沒錯。” “我親愛的朋友啊!”少校高興地說。 他壓低了聲音,聽起來更像討論喪事,而非喜事。在很多場合,普萊斯少校情感豐富得讓人尷尬。他伸出手,一一和兩人緊緊相握。 “我太高興了!”他真誠地說,迪克·馬克漢姆心頭不禁一暖,“你們再般配不過了!太般配了!我這麼覺得,我太太也這麼認為。婚禮定在什麼時候?”

“我們還沒決定,”迪克說,“抱歉,遊園會我們來遲了。我們……” “另有要事!”少校說,“另有要事,我明白,不用解釋!” 嚴格來說,少校不能被稱為少校,因為他從未加入過正規軍,軍銜也是上次戰爭期間才得到的。不過,這個稱謂太適合他了,人們根本不願用別的方式稱呼他。 事實上,普萊斯少校是名律師,在高街開著家法律事務所,專業上頗為滑頭。整個六阿什村,甚至包括鄰近鄉村的一半人,都把訟事交由他處理。普萊斯少校說得上風度翩翩,胖乎乎的圓臉上散佈著雀斑,一雙淺藍色的眼睛真誠而熱情,淺棕色鬍鬚剪得短短的,有時候還會露出雙下巴。他個性也很好,似乎無所不知,對軍事和體育方面的話題更是如數家珍。因此,連地方長官們都叫他少校。

現在,他對兩人展開笑顏,搓著手,前後晃動著身體。 “你們瞧,我們得好好慶祝一番。”他說,“大家都想恭喜你們。我太太、阿什貴夫人、米德爾沃斯太太,每個人都急著向你們道喜!現在嘛……” “現在嘛,”萊斯莉建議道,“我們幹嗎不找個地方躲躲?” 普萊斯少校眨巴著眼看著她。 “躲躲?” 就在這時,強風刮起廢棄的紙袋,從他們頭頂飛過。阿什莊園四周的橡樹被風吹得枝葉搖擺,帳篷門簾像被龍捲風刮過的旗幟一樣,在風中亂舞。 “快下暴雨了,”迪克說,“我希望這些帳篷扎得夠牢。要不然,它們肯定會被吹到隔壁郡去。” “哦,不會有事的。”少校保證道,“暴風雨來了也沒關係,反正游園會快結束了。”

“你的攤點生意如何?” “生意嘛,”少校說,“好極了。”熱情點亮了他淡藍色的眼睛,“你知道嗎,有些傢伙槍法還真好。就說辛西婭·德魯吧——” 普萊斯少校突然打住了,臉色泛紅,好像說漏了嘴。迪克有些惱火地想,可別又開始嘮叨辛西婭·德魯的事。 “萊斯莉說,”他大聲說道,“她很想去拜訪拜訪那位著名的占卜師,不知他還在不在。我們最好趕緊過去。恕我們失陪。” “哦,不,先別去!”少校果斷說道。 “什麼?”普萊斯少校伸出手,牢牢地拉住萊斯莉的手腕。 “別急著去找占卜師,他人還在帳篷裡。不過,你們先得光顧光顧我的攤位。” “光顧你的攤位,射擊嗎?”萊斯莉叫道。 “當然!”少校說。

“不!請別這樣!我可不想開槍!” 迪克轉過身。萊斯莉聲音中的急切讓他驚訝。不過,好在少校為人仁慈,並未顯露出絲毫介意。 雨滴開始落下,滴在迪克額頭上。少校強拉兩人一起走向迷你射擊場。射擊場頗為狹長,四面都是木頭圍壁,黑色鋼架上緊緊繃著帆布頂棚。射擊靶裝在遠處牆上,用滑輪固定在軌道上。射擊完畢後,靶子可以沿軌道送到射擊者面前,查看命中情況。 普萊斯少校鑽到櫃檯下,打開開關。一盞乾電池組供電的小電燈照亮了射擊靶。櫃檯上擺著各式各樣的輕型步槍,大部分是點二口徑,少校借遍了六阿什村才湊齊。 “年輕女士,你先來!”他堅決地指著櫃檯上裝滿錢的大碗,說道,“花上半可以開六槍。我知道這價錢很貴,不過都是為了做善事。試試吧!” “老實說,”萊斯莉說,“我不想試。” “這可不行!”少校拿起一支小型步槍,愛撫著槍身,說道,“試試這個小東西:。等你結婚後,很適合用來幹掉丈夫。”他大笑幾聲,“試試吧!” 迪克在碗裡放入半克朗,轉過身,正打算勸她,突然停了下來。 萊斯莉·格蘭特雙眼中閃爍著他看不懂的情緒。他只能看出其中的懇求和恐懼。她已經摘下了闊檐帽,長長的馬尾辮耷拉在肩頭,被風吹得稍顯凌亂。此時,她情緒有些激動,但這是他見過的她最美的時刻。雖然自稱已二十八歲,但這一刻,她看起來最多只有十八歲。 “我知道這很蠢,”她喘息著說道,修長的手指緊緊拽著帽子,“不過,我就是怕槍支。我怕任何與死亡有關的東西,一想到死亡……” 普萊斯少校淺棕色的眉毛都要飛到天上去了。 “該死,年輕女士,”他告誡道,“我們又不是讓你去殺人。拿起來复槍,對準靶子開火就是了。試試!” “聽著,”迪克說,“如果她真不想……” 萊斯莉終於下定決心,把射擊當成一項運動。她咬住下唇,從普萊斯少校手裡接過步槍。一開始,她試圖把槍舉得離身體很遠,未果。猶豫片刻,她用臉靠住槍身,胡亂開了一槍。 子彈出膛的聲音顯得很輕,被一陣隆隆的雷聲所掩蓋。這一槍脫了靶。雷聲似乎也在為萊斯莉的胡亂射擊嘆息。她輕輕地放下槍。突然間,迪克驚愕地發現,她全身都在抖動,幾乎要哭出聲來。 “很抱歉,”她說,“我做不到。” “天哪,”迪克·馬克漢姆厲聲道,“我還真是奇蠢如牛!我壓根兒就沒意識到……” 他撫摸著萊斯莉的肩膀。萊斯莉離他如此之近,如果不是想到普萊斯少校就在旁邊,他真想將她攬在懷裡。萊斯莉試圖擠出一絲笑容,差點兒就成功了。 “我沒事。”她真誠地說,想要安撫迪克,“我知道自己不該這麼蠢。只不過——”她激動地揮了揮手,找不到適當的措辭。然後,她拿起放在櫃檯上的帽子,“現在,我們能去找占卜師了嗎?” “當然。我陪你進去。” “一次只准一個人進帳篷,”萊斯莉說,“占卜師都這樣。你留在這兒,把六槍打完吧。不過——你保證不會走遠嗎?” “走遠?”迪克激動地說,“這是我最不可能做的事!” 兩人對視一陣後,姑娘離開了小伙子。迪克·馬克漢姆感覺糟透了,儘管萊斯莉就去了幾步之外的帳篷,但他卻感受到了離別的痛苦。剛剛步槍的事嚇壞了萊斯莉,他站在原地,暗暗詛咒自己不夠細心。普萊斯少校慚愧地默默聽著兩人的對話,略顯不安。 少校清清嗓子。 “女人啊!”他沮喪地搖搖頭。 “沒錯。不過,該死!我早該知道!” “女人啊!”少校重複了一句,把步槍遞給迪克,迪克下意識地接過去。這時,他充滿嫉妒地說了句,“老兄,你還真是個走運的小伙子。” “上帝啊,你以為我不知道?” “那姑娘,”少校說,“簡直就是個女巫。六個月前,她來到此地,傾倒了附近一半的男人。賺錢方面她似乎也頗有高招。而且——”他猶豫了一下,“我說!” “怎麼,普萊斯少校?” “你今天看到辛西婭·德魯了嗎?” 迪克眼神銳利地看了看他。少校不肯接觸他的視線,死死盯著櫃檯上的步槍。 “聽著,”迪克說,“我和辛西婭之間從來就沒什麼。希望你能明白。” “我當然知道,伙計!”少校努力裝出隨意的樣子,飛快回答道,“這一點我非常肯定!我只是說,從某種程度上講,那些女人……” “哪些女人?” “我太太、阿什貴夫人、米德爾沃斯太太、厄恩肖夫人。” 少校故作尋常的樣子讓迪克忍不住又瞪了他一眼。普萊斯少校單肘撐在櫃檯上,靶子頂上的燈光映出他肥胖的身影。又一陣風吹過,鼓動著帳篷,刮起滿地塵埃。兩人不為所動。 “一分鐘前你還說,”迪克指出,“她們想恭喜我們。你說她們興沖沖地到處找我,就是為了向我們道喜。” “沒錯,我的好伙計,這些話全都是真的!” “那現在你又暗示……” “不過,她們總覺得——恕我直言,我只是想事先警告你!——從某種程度上說,她們也同情可憐的老辛西婭……” “可憐的老辛西婭?” “從某種意義上說,沒錯。” 迪克示意少校讓到一邊,扛起步槍,開了火。暴烈的槍聲表達了他此刻的心情。他心不在焉地註意到,自己差一點點就正中紅心。兩人說起話來,口氣都有些警覺,男人們討論微妙的家務事時,一般都用這種帶點陰謀勁頭的口吻。 迪克能感覺到,在六阿什村這個小小的圈子裡,暗流湧動,流言飛語如同蜘蛛網一樣在編織著。 “過去的兩年,”他苦澀地說,“全村人都想撮合我和辛西婭,不管我們情願不情願。” “我理解,我的好伙計,我全都明白!” 迪克再開了一槍。 “我告訴你,我和她之間真的沒什麼!對辛西婭,我根本就沒留意過,壓根兒就沒仔細看過她。辛西婭自己也知道。不管別人怎麼想,她不可能誤會我的意思。” “我的好伙計啊,”少校狡詐地看著他說,“我明白,姑娘都這樣,你看她們一眼,她們絕對不會多想。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 迪克又開了一槍。 “而且,我結婚並不是為了取悅鄰里。我愛萊斯莉。從她來到本村那一刻起,我就愛上了她。事情就是這樣。至於說她看上我什麼……” 普萊斯少校不禁失笑。 “哦,好吧!”他上下打量著迪克,揮揮手說,“畢竟,是你,本地大名人。” 迪克咕噥了幾聲。 “或者,我應該這麼說,”少校糾正自己的說法,“你是本地兩大名人之一。聽說那位占卜師了嗎?” “他是誰?我是說,他肯定不是附近的人吧?否則人們肯定知道他的底細,也不會相信他那套假模假式的把戲。好像大家都認為這傢伙非常厲害。他到底是誰?” 櫃檯上放著一個打開的盒子,裝滿了子彈。少校抓起一把,任由子彈從指間漏回盒裡。他猶豫了一下,似乎在回憶著什麼。 “我差點兒忘了告訴你,”他說,“今天我跟厄恩肖開了個大玩笑。厄恩肖他——” “等等,少校,別迴避我的問題。這位占卜師到底是誰?” “我會告訴你,”他說,“但你要保密,他不想太多人知道。他大概是仍然在世的犯罪學家裡最有名的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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