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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紫色茶宴

紫砂秘籍 张宝瑞 4719 2018-03-16
三個慌了手腳的男人聽到這女人的聲音,更不知手腳往哪裡放,頭往哪裡鑽了。 宮燈的穗子被人扯住,整個燈也便不再搖晃,燈下的茶几和繡墩等物也都歸了位。這個時候,三個來捉“鬼”又被“鬼”嚇得糊塗的男人才定過神來,審視眼前到底發生了什麼。 燈下,站著一身蠟染衣裙的一位老婦,素樸而不失端莊。 大家都認出:她是陶居的女主人,硃砂老先生的夫人周天筠。她手持一把長嘴紫砂壺,笑矜矜地站在茶几旁。 “我是來給大家添茶的,”週天筠聲音很平靜:“天要亮了,外面露水重,別著涼。我看你們還是進屋裡商量去吧。如果不方便讓我聽到,我就不客氣,少陪了。”說著,她熟練地填滿茶几上的三個茶杯,淺淺地點了下頭,便徑自走向陶居的樓裡。

目送殷勤的女主人,三個男人才發現,她腳下穿了一雙非常合腳的軟底高幫繡花鞋,走起路來一絲兒聲響都沒有。怪道是三個大活人都沒有發現,她什麼時候幽靈似的來到樹下,站了多少時辰,竟幻覺是歐陽婷的魂兒來問候。 週所長拾起剛才掉在茶几上的半支煙:“那也好。就給我們揀個現在沒有人睡的房間吧。” 走在前面的周天筠並不回頭:“您還覺得他們這些人有多大定力呢?誰還敢在死屍邊上睡覺,早就走沒影兒了。” “這大半夜的,都上哪兒了?” “嬌嬌陪著他爺爺去了天華大師的道觀,兒子、兒媳去了兒媳的娘家,好在都不遠……” “您為什麼沒走啊?”路曉驛有一搭無一搭地問道。 “我一個形將就墓的人有什麼好怕的?再說我走了,誰招待你們呢?倒個茶也得有個人呀!那可不是待客之道。”

聽上去滿是理。所以三人也便不再續這話茬儿,跟著女主人走進了一樓的一間客房。 房裡也有一方茶几,並四把高背椅子。 四人落座,週天筠又取來香煙和紫砂的煙缸,都放在周勤面前。 重置茶盅、茶壺,一壺釅釅的“碧羅春”在“紫砂小鬥”裡翻滾起乾坤。 周勤好像非常怕週天筠離開,忙開口說:“朱夫人,你能不能再給我講一講你們家昨晚的茶宴。” 週天筠雙手疊放在紫砂小斗上,眼睛瞇成兩條線,定睛在牆上一幅《夜宴圖》上。
茶宴還得從主賓朱熾說起。 硃砂的祖上世居朱家鎮。硃砂的祖父朱庠子生於清咸豐年間。 17歲,娶妻賈氏。 18歲那年便有了長子朱榭,也就是硃砂的父親;次年又得了次子朱槐。 28歲那年,像皇家的繼位大典一樣,經過整個家族見證的隆重儀式,他正式成為朱門從趙宋王朝傳下來陶窯的第十八代傳人。

別看朱家鎮不大,可朱家陶窯燒出來的鐘、壺、瓶、盞無一例外地被運到千里之外的京城,納進皇宮。您說了:皇家喝茶能用幾柄壺?那您就外行了。皇家可能一柄砂壺都用不著,就在架兒上擺著。寧可用不著碎了它,也不許流入民間。什麼叫皇權至上呢! 讓朱家陶窯受寵的第一要件,便是那朝音山上的陶土。山陽的土日積月累承日月精華,燒出來的物件明艷動人,呈現茶色而又透著赤紅;山陰的土要去盡表層浮土,在一尺下面取。這裡的土燒出來的物件色暗近黑,但是光澤極好。 這朱家世蒙聖恩更是在於從祖上傳下來的紫砂器燒焙工藝要訣――。書是線裝的,一共七本。據說在這個秘籍裡,備陳製作過程的全部流程。就連取土的時辰、盛器、地點等等都有講究。

朱榭自小就同父親在陶窯裡學藝,也做出些許讓人稱道的物件,供王孫貴冑們把玩一陣子,也就完了,並沒有傳世之作;說起那次子朱槐,更不屑了。二十一歲那年,他就追隨他所謂的“仁人誌士”,剪了辮子,做了國民革命軍。 朱庠子是個高德高壽之士,到了他八十歲高齡的時候,自覺再靠自己撐管陶窯日漸不支,於是在子孫中選中了最有陶藝天份的長孫兒――硃砂,繼承朱家陶藝事業。這讓其他子孫好個不忿。 1945年,朱家發生了四件大事。 第一件,硃砂率眾清理出日本鬼子侵略時被土封起來的陶窯,到山上取來山陽之土,燒出光復後的第一窯陶壺,從小到大共四件――呡、呷、咂、吲。四件器物橫、縱、序、雜,不論如何擺放,都有不同的韻味。硃砂自覺得意,總冠“品茗四寶”之名。

第二件,硃砂翻建新居。二層小樓從三月十五動工,六月中便工程告竣。硃砂將工匠遣散,也不許他人接近,自己在新房子裡忙活了半個月。當家人被延請回新居時,眼睛都瞪得渾圓:這新居儼然一柄碩大的紫砂器,連高大的院牆也是那茶色茶香的茶壺樣兒,略泛光澤。朱家人從那時起便住在這裡,再也沒有遷居過。 第三件,朱槐、朱熾父子升遷,榮歸省親。 光復後,朱槐回到了南京,在國民政府裡任了局長,他唯一的兒子朱熾也年滿十八,從了軍。仰仗在政府裡做官的父親,已經做上了排長。聽說在老家的硃砂造了一幢舉世無雙的房舍,二人都想回來看看。 朱槐與朱熾回鄉省親,也讓朱家上下體味了十天的親情之暖。尤其是朱門事業傳人硃砂,見到了經年不見的叔叔朱槐和從未謀面的堂弟朱熾,很是殷勤事奉,拿出自己的得意之作――“品茗四寶”予叔叔賞玩。朱槐自是愛不釋手。硃砂在一次酒酣之後,大方地將“品茗四寶”送予了叔叔。

第四件,要員題宅。 朱槐的上司陳立夫聞聽朱槐描述朱家新宅的諸多神奇,也很想前往一觀。終於在他一次出巡時,繞路來到朱家鎮;見了這曠世之作,驚嘆不已,信手提筆,親題“陶居”二字。 一九四九年,朱槐與朱熾隨國民黨逃去了台灣小島,從此海峽隔親情,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每逢佳節或是靜謐難眠之夜,硃砂心中總是升起長長的思親之情。七天前,他突然收到署名“朱熾”的電報,上書:“本月望日抵家,共賞家鄉圓月。弟朱熾初八日自高雄。” 七天太長了,硃砂有點等不及;七天又太短了,來不及為迎接遠歸堂弟準備更多的東西。他竟再不出門,構思新作品做見面禮。還有三天朱熾就要到家了,凌晨三點,硃砂便帶上三層細紗縫成的錦囊上了朝音山。回到家又把自己關進了十坪見方的工作室。連一日三餐都不出來,要家人用食盒盛著送至門口。

十五這一天上午,他終於走出了工作室。在午飯的餐桌上,他給孫女朱嬌嬌佈置了任務:用下午時間送五紀請帖,請朱家鎮鎮長金紹良、市電視台女主播歐陽婷、著名江南名畫家何逸雲、三清觀主人天華道人和江南名模莎莎小姐於當晚掌燈時分來陶居參加迎接堂弟朱熾的茶宴。 飯後,硃砂獨自踱進了書房。從書櫃裡端出一方錦盒,打開來,取出上好的宣紙,輪起飽蘸墨汁的羊毫。左一張寫得不好,撕掉!右一張不理想,團成團扔在地上。半個多小時過去,他還是沒能把三個字寫得順自己的意。 最後,他發現錦盒上面的紅色蜀錦甚好,也不管其他,一把撕下來,展平,鋪在書案上,用鎮尺壓平。又換上一支羊毫,用八分體書了三個大字:“半生月”。 這就是今日他給堂弟接風的見面禮,也是今夜茶宴的主題。

他悵然地頹坐進藤椅裡:想人生能有幾個五十年,怎禁得這般思念之苦。上一次與堂弟分別正是那陳立夫為陶居題字的時候。六百個月圓月缺! 硃砂就這般倚在藤椅裡,醒醒睡睡,直到日頭西沉,院子里人聲嘈雜起來。
被延請的客人有四位已經到了,由周天筠和朱嬌嬌陪著,正坐在皂角樹下的繡墩上閒聊。 穿著白色小衫、紫色紗裙的歐陽婷斜戴著一頂白色小涼帽出現在院門口。一邊往裡走,一邊摘下小帽在面前揮動,向院中的主人和客人打招呼,扇起一陣香風。 嬌嬌很看不上她那浪樣兒,於是裝作沒看見,依舊與何逸雲看他新近畫作的照片。倒是林莎莎嬝娜著“T”台上的步履,笑容可掬地迎上去:“真是千呼萬喚才出來!讓我們好等。” “不好意思,台裡的活兒太忙。”

“可就忙死你了?這麼一會兒工夫,可能做成什麼經天緯地的大事業?” “就你這張嘴厲害!朱老呢?” 這會兒與嬌嬌閒聊的何逸雲聽見歐陽的聲音,正抬頭望向這邊,擺動著手裡的畫筆跟歐陽打招呼。歐陽故意不理會他,在人群中尋覓著。嘴裡說找陶居的老主人,豈不知她在找這陶居的少主人朱石。 朱熾被朱家公子朱石從碼頭上接到陶居,已經是掌燈時分。 硃砂被朱石的妻子請出書齋時,朱熾正一邊說:“我那哥哥在哪裡?讓我好想啊!”一邊往裡走。 在門前,兩個人的四隻手握在了一處。 半天功夫如置身無人之境。就那兒站了許久。還是周天筠走上前來勸:“這五十年的話,就這麼站著一氣說完不成?客人們還等著呢!倒是給人家介紹介紹啊?!”

“這是嫂嫂吧?”朱熾依舊拉著硃砂的手,轉過臉來對著周天筠:“上次來,嫂嫂還沒過門哪!” “可不是嘛!”硃砂用手掌揩了一把老淚,搶著說。 他急忙拉著朱熾走到皂角樹下眾人中間:“來我給你介紹一下今天咱們家的客人。”從天華道人開始,眾人一一被介紹給了朱熾,也紛紛落了座。朱石也落了坐。週天筠將書房裡的藤椅搬出來,放在了搖椅邊上。老哥倆兒你推我讓,到底還是硃砂坐在了主位上。 三十幾樣的茶點擺滿了兩張大的八仙桌,主食則是三大簍湖蟹。從鎮上借來四個服務員忙活著布茶點、剝蟹子。本來週天筠和朱嬌嬌並不能坐上席面,這是朱家幾百年傳下來的規矩。經不過朱熾的一再勸說,也就坐了。 硃砂站起身走進了房,不一會兒捧著一個紅漆大木匣出來,重重地放在根雕茶几的正中間。一道紫光從上蓋子的縫間直射出來。 大家揣測著裡面到底是何等物件,竟能射出光來。 不待大家多費神思,硃砂將木匣打開,從中捧出一柄紫砂陶壺。 你道它有多神奇? 一句話――妙不可言。一輪滿月,有陰雲遮蔽。極細小處,有細絲穿著,提起則是壺蓋,壺蓋離開壺身,滿月立即虧出缺兒來,變成了下弦之月;將香茶散入,注進開水,再蓋上蓋兒時,雲開霧散,好一輪皓月當空! 在座的賓朋們大呼神奇。何逸雲更是忙忙地抓起筆,在隨身帶著的素描紙上勾劃這“半生月”的妙處,還連連地說:“好啊,真正是'不著一字,盡得風流'。真乃神來之韻!” 朱嬌嬌守在名模林莎莎身邊,為她講解著爺爺這作品的妙處,也算是解釋何逸雲的“不著一字,盡得風流”。看上去她得意至極:“論這紫砂術藝的美,都在形、神、氣、態你看爺爺這半生月,從形上說,外輪廊即是一輪如盤的滿月,被烏雲遮蔽,好生遺憾;那壺蓋取下時,這明月又虧出缺來,意寓不能圓滿,令人心生恨意;待蓋子歸了位,又有熱茶在壺中滾沸蒸騰時,才見得云開霧散之滿月,把爺爺對自然界的認知揮灑得一覽無餘。再說這神,即神韻,能令人意遠,體味出韻律。'月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他跟朱熾爺爺離別了五十年,就如這明月有缺,現在兩位爺爺又在家鄉的明月下重逢,真是人間第一圓滿如人願的事。說到氣嘛,陶藝作品內涵的和諧色澤之美,已經不需要壺上再刻什麼字,所有能見到它的人都會在這一圓一缺中體味到作者氣貫長虹的豪情了。這大概就是你何大師所說的'不著一字,盡得風流'吧?” “不知朱老的這柄新作取了什麼名字?我們也好看看嬌嬌小姐對朱老愛之深切。” 林莎莎坐直身子,向硃砂發問。 “我老人家的這柄是特為迎我兄弟的,正像嬌嬌說的那樣,名為'半生月'!” 又博來一片叫好聲。何逸雲向朱嬌嬌豎起大姆指。 大家正在賞玩著這半生月的妙處,朱嬌嬌不知幾時離了席。不一時,她卻出現在了牆邊的白玫瑰叢前,已在那裡擺好幾凳和一張古箏,盈盈地走到天華道人面前,一手背在後面,一手作了請的動作:“大師,請賜曲!” 天華道人手起處,一曲《彩雲追月》飛滿陶居的每一個角落。 茶宴就這樣開始了。 席間,為了湊趣,林莎莎拿院中央的花壇邊沿作了T台,可就是古箏曲的節奏過於舒緩,按這節奏走起來,著實不容易。她索性誇張起來,把個時裝表演跳得像唐代宮廷樂舞,逗得大夥捧腹不止。歐陽婷那尖酸刻薄的嘴不會錯過這個挖苦人的機會。她發揮主播的才能,極盡醜化莎莎之能事,到了招得莎莎賭氣走下了她的“T”台,任大家一個勁兒叫好、央求,也無濟於事。 這一下,嬌嬌不干了,向歐陽婷甩了白眼,扭身離席走了。 夜半時分,曲終人散,各自回到朱家事先給安排好的房間安歇。只有天華道人從來不在外面過夜,於是開了朱家的後便門,解開一直拴在門樁上的纜繩,駕小舟離開了。 週天筠和嬌嬌自有主人之分,忙著為眾人鋪陳被褥,打水淨面,收拾茶宴殘局。 硃砂則不管這些瑣事,陪著朱熾到一樓客房。二人一丁點兒睡意都沒有,於是喚來週天筠,重沏香茶,握手長談起來。直到硃砂回房歇息,被歐陽婷的屍首驚得昏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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