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13級階梯

第16章 第一節

13級階梯 高野和明 4845 2018-03-16
純一坐在河邊,任由海風吹拂。時間緊迫,他並非不知,但目前只能這樣守株待兔。 他昨天已查出:自從宇津木耕平遇害之後,中湊郡就一直沒有另覓人選接替,“保護人”一職便由鄰近的勝浦市派人暫代至今。 那人名喚小林澄江,是個七十歲的老婦人,住在勝浦漁港附近。 純一此刻坐在防波堤上,隔著眼前的小河,對面便是小林澄江的家。 等到“中年男子”一現身,純一就要用昨天才買的“數位相機”將他拍下來,再把照片拿去讓湊大介確認。 火傘高張,天氣炎熱。純一喝了幾口水,把汗擦乾,塗些防曬膏,然後望向漁會大樓牆上的時鐘。 已是上午十一點整。 他想:現在南鄉大概已在東京跟那“31號事件”的兇手見面了吧?
這時南鄉正坐在東京看守所的休息室內,等待廣播叫到他的號碼。

昨晚岡崎在電話中告訴他:“請你按照一般手續去登記,記得要在面會申請單上填寫你是來自律師事務所,其餘的交給我辦就行了。”這兒共有十名探監者,南鄉坐在最後一個位子。他的前面是個懷抱嬰兒的妙齡女子,樣子很像風塵女郎。 南鄉心想:這女子八成是來見這孩子的父親的……真可憐。 “四十五號請到面會室。”廣播聲響起。 那女子站起來走進去。 南鄉將目光移至販賣部的櫥窗,心想:要不要買些禮物去送小原歲三呢?若能從他那兒問出有用的線索,多買幾盒禮品送他也不要緊……片刻俊,廣播叫到南鄉的號碼。 南鄉進入檢查室接受搜身,然後把背包放在寄物箱內。因所方人員行事草率,南鄉很想以“資深刑務官”的身分要他們仔細一些。

再往裡面走,便來到一條細長的通道。許多門並排在通道右側,南鄉從倒數第四扇門走進去。 那是一個六蓆大小的房間,中央部分以透明壓克力板隔開。前面並排著三張椅子,南鄉在中間那張坐下。 片刻後,另一邊的門開了,一個穿制服的刑務官押著一名中年男子走進來。 那中年男子穿著緊身衣,南鄉已知他就是“31號事件”的兇手小原歲三。 小原的長相和十年前報上那張照片一模一樣,只是頭髮已經斑白。南鄉見過很多殺人犯,他覺得小原的氣質和那些殺人犯並無不同。 小原瞥了他一眼便坐下來,隔著壓克力板和他正面相對。 那名刑務官走到一旁的“記錄台”,脫下帽子說:“前面可是松山的南鄉先生?” “正是。”南鄉答道。那刑務官點點頭,不再說話。

南鄉心想:岡崎真能幹,一切都打點好了…… 他轉向小原說:“你好,敝姓南鄉,來自杉浦律師事務所。” “你是律師嗎?”小原的聲音低沉渾厚。 “我只是助手。” “你能為我做什麼?”小原的態度理直氣壯。 南鄉心想:大概是因為他在一審被判死刑之後,各方人士都對他伸出援手,設法救助,才造成他今天這副趾高氣昂的模樣吧?那些善心人士總是高喊:“罪犯也有人權呀!趕快廢除野蠻的死刑!” “我要先確定幾件事,才知道能為你做什麼。” 南鄉邊說邊偷看一旁的刑務官,見他並未動筆書寫,才安下心來繼續說:“你可是因福島、茨城、崎玉這三案而被起訴?” “還有另一案。” 南鄉倏然睜大眼睛。 小原繼續說:“靜岡的侵入他人住宅未遂案。”

“哦!”南鄉有點失望。 “你可曾去過千葉?” “千葉?”小原抬頭道。 “對,正確地點是千葉縣南部,房總半島海邊。” “為何問此事?”小原露出警戒的神色。 南鄉決定採“旁敲側擊法”,於是說:“我還是從頭問好了。你犯下這三案時,是否均以小斧頭為凶器?” “不錯。” “何故?” “普通斧頭體積大,帶在身上惹人注目,所以拿小的。”“何以每次作案後都埋於現場附近?” “可以趨吉避凶,招祥納福。” “趨吉避凶?” “我老實說好了。我第一次作案時,緊張過度,迷迷糊糊,只記得自己取了財物後便逃出屋外,隨後又想到自己手上拿著血跡斑斑的利斧,實在很危險,於是立刻取出鐵鍬,將那斧頭埋在附近。”

“後來呢?” “原本我提心吊瞻,生怕被人發現,結果卻平安無事,神不知鬼不覺,於是我放下心來,打算以後每次作案都如法炮製。” “是說要用同樣的凶器,並且都埋在現場附近嗎?” “對!因為我做了這個大吉大利的動作,所以第二案和第三案,我都能福星高照,順利得手,安然無恙,有如神助!”小原說完,面露微笑,狀極得意。 南鄉心想:這傢伙實在無可救藥,簡直是厚顏無恥、怙惡不悛!其實這也難怪,他要是有悔意,又怎會殺死第二、第三人呢? “千葉縣也發生過類似命案。”南鄉勉強壓下內心的厭惡,然後說:“手法相同,警方推斷凶器可能是利斧,應埋於現場附近。”小原聞言肅容正色,瞪著南鄉。 南鄉又說:“小原先生,你可曾去過千葉縣?”

“慢著!此案兇手不是已經被捕了嗎?” “你怎麼知道?”南鄉認為對方已經上鉤。 小原立即回答:“看報紙的呀!” “事隔十年,又是別人所犯之案,你怎麼記得如此清楚?” “因為……”小原目光飄忽不定。 “那陣子,我每天都看報,而且是詳讀細閱。” “是為了看你自己所作之案有何風吹草動,對不對?” “不錯。那時我大吃一驚,因為竟然有人模仿我的方式去作案。” “模仿?”南鄉心想:從他的表情無法判斷此言真偽,但因那陣子報紙的確天天報導“31號事件”的細節,所以也不能完全排除“有人模仿”的可能性。 “對,是一個姓樹原的年輕人幹的。” “連姓名你都記得?” “是呀!那時我想:若能把我所犯之案全部賴到他身上,那該多好!”

“現在呢?還這麼想嗎?” “當然啦,這是人之常情嘛!”小原說。 南鄉聞言面露微笑,但心中卻在冷笑。 小原又以哀求的口吻說:“相信我,我真的從未去過千葉。”南鄉心想:要我相信可難了。他已被判死刑,正在上訴中,若再增一條罪,豈有勝訴之機?中湊郡一案就算是他所做,他也絕無承認之理,否則豈非自尋死路? 南鄉決定以“踐踏自尊法”來突破對方的心防,於是說:“小原先生,你可知官司已無勝算,死期就在眼前?”小原愕然望著他。 “你連犯三案,砍殺三人,罪大惡極,絕無生路。”南鄉上身前傾,緩緩說:“反正死定了,何不乾脆一點,在往生之前招出一切?如果坦白招供,將來也比較好超生。” “我並未去千葉作案呀!”小原嚷道。

“不要說謊。” “我句句實言呀!” “如此鐵口硬牙,對得起那五條冤魂嗎?” “什麼五條冤魂?我只有砍殺三人而已呀!”小原大叫。 “現在又未定罪,你怎麼知道我必死無疑?” “這類判例一向如此。” “什麼判例,全是狗屁!”小原表情激動,口沫橫飛。 “我是例外,與眾不同。我入獄多年,做苦工,黏紙袋,所得全給了被害者家人,難道還不夠嗎?何況我身世悲慘,非常可憐,法官一定會同情我的!” “這些話,怎可由你自己口中說出來?” “怎麼不行?我就是要說!我從小就失去母親,沒人疼愛;父親整日酗酒,沉迷賭博,而且天天把我打得遍體鱗傷!” “住口!”南鄉吼聲震天,“境遇跟你一樣,卻能潔身自愛的人,全國至少有五萬個!你簡直丟盡了這些人的臉!”

“你敢罵我?”小原站起來。 一旁的刑務官喝道:“小原,坐好!冷靜點!”小原又坐下去,眼中噴出怒火,高聲說:“等著瞧吧,我一定長命百歲,我要用一切手段,打贏官司!再審也好,特赦也好,反正我會一定贏的,整個社會只會強凌弱,眾欺寡!是這個社會對不起我,不是我對不起社會!”南鄉火冒三丈,心中暗罵:世上就是有這這種不要臉的畜生,死刑才會一直存在。為了要處決你們這類人渣,不知有多少刑官心靈受創…… “你最好考慮清楚!”南鄉吼道,“你死期將近,大限已至。要上天堂或下地獄,端看今朝。如果死到臨頭還不知悔改,那死後在陰曹死府必受酷刑,萬世不得超生!” “你這惡魔!”小原跳起來,用力捶那壓克力板,像要撲向南鄉似的。

刑務官立刻從後面將他架起來,往裡面拖去。 小原邊掙扎邊大叫:“放開我呀!” 南鄉腦中一片空白,只隱約聽見有人在叫他,片刻後才回過神來,這時總算聽清楚了。 “南鄉先生。”那刑官喊道。 “啊,真對不起。”南鄉趕緊點頭說。 這表示他已願意離去,探監就此結束。 刑務官也點點頭,然後押著小原走出去。
南鄉走出看守所,在附近的商店買了一包菸,當場就開始點火大吸特吸。他本已戒菸,但此刻卻非破戒不可。 他想:我怎會如此仇視小原呢?是因為“他既非中湊郡命案之真兇,那樹原亮含冤而死的可能性就大增”,所以我才這麼恨他嗎?或者只是因為我“看不慣這種無恥匪徒”呢? 南鄉走到一條鬧街。這一帶全是飲食店,他想起來了,二十二年前,他處決那“四七零號囚犯”之後,就是在這條街買醉,然後趴在路邊大吐特吐的。 他又想:我恨小原,並非出於“義憤”,而是發自我的“私憤”。 他走到停車場,上了那部喜美車,打開車窗驅散熱氣,然後打行動電話給看守所裡的岡崎。 岡崎現在已是“首席矯正管理官”,有專用的電話號碼,不必經總機轉接。 “哦,是你呀?”岡崎馬上來接聽。 南鄉向他道謝。 岡崎笑著說:“聽說小原對你很沒禮貌,是真的嗎?” “不錯。” “我會給他一點苦頭吃的。” “很好。我想問你,他的血型查出來沒有?”南鄉道。 “查出來了,是A型。” “哦。” “還有,據我所知,樹原亮的處決令尚未簽發。” “辛苦你了。”南鄉說,“你何時放暑假?” “放暑假?” “處決令有可能於八月份發下,你那時若剛好休假,怎麼辦?” “你放心,若要處決囚犯,他們會叫我取消休假趕回來的。” “那就好。”南鄉點頭道。 他掛斷電話後立即驅車前往勝浦,一路上思潮起伏,不能平靜。 他想要整理一下小原話中的線索,但內心恨火難消,怒氣難抑,無法思考,只好作罷。 來到房總半島後,他開始分析“殺人犯的心理”。 那些罪犯的“殺人動機”,可說五花八門,千奇百怪,其中只為了“一時氣憤,勃然大怒”而殺人的,竟不在少數!其實此刻的南鄉也很想跑去把小原殺掉,其原因就是“憤怒”。每個人心中或許都有一些“攻擊衝動”的開關,若是不小心按到了,就會“憤而殺人”。這種事,非但被害者無法逆料,就連加害者本身也不能預知。 南鄉又想:那純一呢?他也是因那開關被按到,才憤而打死佐村恭介的嗎?更早以前,他和女友私奔時,手臂曾負傷,那又是什麼原因造成的呢? 南鄉途經中湊郡時,忽然心血來潮,便駛離國道,來到了磯邊町。 現在是觀光旺季,遊客暴增,為因應突發事故,警方在路邊設置了臨時守望亭。南鄉的目的就是要去找那派出所的警員。 守望亭裡面的人果然就是上次和純一交談過的警員。 南鄉下車走過去,輕敲那亭子的玻璃,並說:“敝姓南鄉,以前見過面,有事來請教。” “南鄉?”警員頓了一下,又說,“啊,想起來了,上次在勝浦警局的停車場見過面。” “對,我是三上純一的朋友,他的父母託我照顧他。”那警員露出和藹的笑容。 南鄉繼續說:“我想請教一件事。十年前純一曾讓你輔導過,細節你還記得嗎?” “記得很清楚。” “當時純一好像受了傷,是否跟人打架造成的?”那警員黯然道:“若真是打架造成的,那倒沒什麼關係。”南鄉吃了一驚,問:“莫非還有比打架更嚴重的事?” “真正原因,不得而知,但我說的是另一件事:那時候,他身上居然有十萬圓!” “十萬圓?” “對!原本我不疑有他,只道是'近來的高中生都很有錢',後來才知……他回東京後,他的父母打電話來致謝,那時我才知道,原來他出門時身上只帶著五萬圓!”南鄉皺眉道:“從他來到勝浦直到被帶回派出所,至少已過了十天,對不對?” “不錯,五萬圓根本不夠花,最起碼,絕不會變成十萬圓。” “那有可能是……”警員插嘴道,“是恐嚇勒索得來的。” 南鄉不太相信,他想:當時純一受傷不輕,可見對方有能力反擊,那又怎會乖乖任人敲詐呢?除非純一把對方殺掉,否則怎能拿到錢呢? “且慢,當時純一不是和一名女生同行嗎?” “對,那位小姑娘好像叫做木下友裡。” “如果那個女生很有錢呢?” “你是說,那筆錢是那個女生的?” “不錯。” “應該不可能……”警員露出沉思狀。 “當時那女生好像已不能言語,如痴似呆……” “到底怎樣?” “彷彿已陷入失神狀態……回答問題的都是純一,那女生只會茫然發呆。” “是否受到什麼刺激?” “好像驚嚇過度,或者嚐到什麼前所未有的滋味似的……但我看得出來,她是個知書達禮的女孩,氣質頗佳。”警員說。 南鄉只覺得有點怪怪的,但到底哪裡不對勁,他自己也弄不清楚。 他想:十年前,此地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呢?問純一的話,他大概也不肯說出來吧?以前他就曾以記不清楚為由而拒絕回答此問題,所以他一定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南鄉不願再想下去,因為他不想得到“選擇純一當助手,是錯誤決定”的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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