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13級階梯

第7章 第一節

13級階梯 高野和明 3508 2018-03-16
天一亮,南鄉便離開老家,前往鄰近的“武藏小杉”車站。他的老家在川崎市,兄嫂就住在這兒。 他在車站附近租了一部轎車,開上中原路,往旗台方向駛去。他事先已和純一約好要在那兒會合。 早上六點五十分,他準時抵達站前路一家咖啡廳門前。純一已在店內等候。 “抱歉,讓你久等了。”南鄉向他說。 純一抬頭道:“該我道歉才對,說要在此會合的人是我。” “道什麼歉呀?這地方離我那兒很近,方便得很哩!”南鄉停好車,進入店內買了麵包,在純一對面坐下來。那麵包就是他的早餐。 純一穿著白色襯衫和棉質長褲,腰部的皮帶像是多了一截,顯示他可能因坐牢而消瘦許多。他穿便服時看來比穿囚服時穩重得多。 為何純一老是愁眉苦臉呢?南鄉深覺納悶。一個前科犯當然不會很快樂,但他才出獄兩天,應不致如此苦悶……此時純一忽然變了臉色。南鄉順其視線望去,原來對街那邊有一間名為“百合”的雜貨店,鐵門半開,一位腿長腰細的妙齡女郎正從下方鑽出來。

這女郎足踩拖鞋,並未穿襪子。南鄉猜想:可能是在做早餐時發現缺了什麼,因而匆匆忙忙要跑去附近的便利商店購買吧? 純一的視線片刻也未離開這女郎。那眼神如痴如醉,彷彿一個少年在註視著他所單戀的女子。 這女郎容貌秀美、肌膚雪白,年齡約和純一相同,可能就是純一的舊情人吧?純一受審時,“情況證人”中並無任何少女,也許是案發後兩人就立即分手了吧? 南鄉長嘆一聲。這種事,他幫不上忙。人一旦失足,往往造成千古恨,而且有許多憾恨難以彌補。 兩人默默吃完早餐,隨即走出咖啡廳。 要到中湊郡,開車約需兩小時。南鄉把車開上“東京灣橫貫公路”。 來到“房總半島”時,純一停止聊天,轉而問:“詳細案情,是否到了現場才要告訴我?”

“不錯。” “你是怎麼接下這工作的?” “年初時,我去東京出差,遇見老朋友,他是一位律師,託我做這件事,我便答應了。” “你身為刑務官,竟要替一名死囚雪冤,不怕上級發怒嗎?” “原來你在為我擔心呀?” 南鄉頗感欣慰,眉開眼笑說:“放心好了,反正我馬上就要辭職了。” “啊?”純一面露驚訝神色。 “我現在正在把該休的假一次休完,然後就去申請退休。何況做這件事等於是在當義工,並不違反公務員懲戒法,所以不用擔心。” “為何要辭職呢?” “原因很多,像對工作情形不滿意、家庭問題等等,反正有很多因素就對了。”純一隻是點頭,並未追問。 南鄉改變話題道:“另外那件事,你已有心理準備了吧?”

“唔,有。”純一的樣子似乎毫無把握。 “我連西裝和領帶都準備好了。” “很好。”南鄉提醒他。 “重點是展現誠意,真心道歉。對方若破口大罵,你也不用怕。記住,無論言詞或態度,務必都要表現出無限的悔意。” “知道了。”純一的聲音有氣無力。 “沒問題。” “但願你是真心的。” 純一閉口不答,南鄉瞥了他一眼,又問:“你可是真心悔過?” “是。”南鄉原本要說“大聲一點呀”,一想此地並非監獄,便又作罷。 一個多小時後,車子從國道駛入鴨川收費道路。越過房總半島後,總算見到了太平洋。 目的地中湊郡位於“勝浦市”和“安房郡”之間,是一個人口不足一萬的小鎮,境內幾乎全是山嶺,平地部分則蓋滿了住家和商店。主要產業是漁業,而觀光業也不弱,除海水浴場外,尚有不少旅館、餐廳、遊樂場等,規模雖小,卻都能維持下去,整個小鎮充滿了奮發向上的活力。車子從“鴨川市”沿著海岸線往東北方前進,迎著海風穿過安房郡,最後到達中湊郡。

純一看著地圖和字條上的地址,幫助南鄉尋找正確的路徑。由國道向右轉,駛過一條鬧街,轉角處便是佐村光男的家。那是一棟木屋,四周並無其他建築物,招牌上寫著“佐村製作廠”。此處位於商店街與住宅區的交界。 純一開始系領帶。南鄉停下車,從車窗觀察佐村家。一名穿著工作服的年輕男子正在操作機器的轉盤。受害人佐村恭介並無兄弟姊妹,所以此人應是這兒的工人。 南鄉又往屋內瞧,意外發現那兒竟有一座米黃色的水槽,和純一的父親的工廠內那部機器十分類似。此案的相關文件,他已看過好幾遍,卻還不知道“加害者和被害者家裡都是從事同一行業”。對此巧合,他實在有點啼笑皆非。 純一對鏡整裝,拉好衣領,下了車再穿上西裝上衣。那件西裝又縐又塌,可能是出獄後尚無暇整理吧?不過,看他的表情,似乎是真心誠意要去道歉的樣子。

“怎麼樣?”純一以擔心的口吻問。 “行了,這樣一定能表達你的心意,去吧!加油!”
純一走過去。那工人聽見腳步聲,回過頭來。純一望著他,慢慢步向門口。 他還記得死者父親佐村光男的長相。當初開庭時,光男曾以檢方證人的身分出庭,而且曾向法官哭訴,說:“我的獨生子、命根子,如今再也不會回來了!請庭上嚴懲被告,重判元兇!”純一幾度想要回頭離去,卻又忍住了。他走到門口,向那工人問:“請問佐村光男先生在嗎?” “在……不知閣下尊姓大名?” “我叫三上純一。” “請稍待。”工人說完便入內去了。 純一探頭張望,發現這兒的設備比父親的工廠要好上數倍。他想:這些機器,定是用我家付的那些賠償金買的!這台“光塑形系統機”的價格至少比我家那台高十倍,性能也必定好十倍以上……此時突然傳來怒喝聲:“什麼?姓三上的?”

純一才剛站好,佐村光男就出現了,他的外表和當年出庭時並無不同:前額寬闊,髮絲油亮,眼如銅鈴,目射寒芒,身材結實,一副精力充沛的模樣。 他一見到純一,立刻停下腳步,厲聲說:“放出來了是嗎?”話聲中似乎充滿了詛咒與威嚇之意。 純一立正站好不敢動,努力說出事先背好的詞句:“我已在松山監獄領罪受罰……今日特來賠禮謝罪。我自知罪無可恕,但還是要來……實在對不起,請原諒。”說完便深深一鞠躬,等候對方回答,也不敢抬頭,然而對方卻不出聲。 純一心想:也許會一腳把我踢出去吧?愈想愈緊張。 片刻後,光男才以顫抖的聲音說: “別敬禮了。我想听聽你怎麼道歉悔過,進來談吧!” “是。”純一說完便舉步入內。那工人望著他們,面露驚懼之色,似乎已猜出是怎麼一回事。

光男帶著純一進入裡面的房間,叫他坐在辦公桌前,自己也落座,口中念念有詞,然後又站起來。 純一很擔心,想著:他到底想怎樣? 光男走到牆邊,泡了一壺茶,又拿了一個杯子擺在純一面前。為殺子仇人泡茶,委實需要堅強無比的意志力。 “對不起,我實在罪該萬死,天理難容……”純一再三道歉。 光男狠狠瞪著他,片刻後才說:“你是何時被放出來的?” “兩天前。” “那麼久了?怎不立刻前來賠罪?” “因為我昨天才知道和解書的內容。”純一照實回答。 光男額上立刻青筋暴露,他冷冷說: “若無那份和解書,你就不會來賠罪了,對不對?” “不對。我怎敢那樣做呢?” 純一慌忙答道,但心中卻在想:你說對了,那樣的話,我才不會來呢!是你兒子罪有應得!他作惡多端,死有餘辜!我可是問心無愧,永生不悔……光男沉默以對。純一見狀,心中又想:你不說話,莫非有詐?

為了要早點離開此地,純一再度鞠躬道:“我自知罪孽深重,仇怨難解,但……仍要請你見諒海涵。” 光男開口道:“關於那和解書,我明白你的父母很有誠意。大家都是同行,所以我知道要籌措那筆賠償費是很辛苦的。”他的樣子像在自言自語,又彷彿在拚命抑制內心的憤怒。 “喝茶吧!”光男說。 純一有些感動。原先他很憎恨對方,因為對方索取巨額賠款,害他父母陷入困境。但現在冷靜一想,這一切其實都是他自己造成的,怨不得別人……光男略施小惠,就已打動了純一的心。 “謝謝。”純一說著,拿起杯子。 “老實說,我真的不想再見到你,不過,既然你來了,我就要你做一件事。” “什麼事?”純一提心吊膽,小聲問。

“到靈前上香祭拜之後再回去。”
十分鐘後,純一走出佐村製作廠。他身心俱疲,搖搖欲倒,好不容易才走到對街停車處,然後他打開車門坐到助手席,長嘆一聲。 “情況如何?”駕駛座上的南鄉問。 “總算做完了。” “很好。”南鄉說完便發動車子。 他們去一家快餐店進餐。純一將經過情形告訴南鄉,但是,他無法以言語來表示剛才見到佐村恭介遺照時的心情。照片中的恭介滿面帶笑,但實際上此人早已命喪純一之手,從這世上徹底消失了。照片中那張二十五歲青年的笑臉,和案發時那種猙獰的面目有若天壤之別。 當純一想到“這個人已經死了”時,腦中忽然變成一片空白,彷彿思緒全部停頓,感覺均已麻木。原本他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感到天經地義,一直“自我憐憫”,甚至認為這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如今這些想法卻驟然一掃而空,成了一片空白,他茫然不知所措。

南鄉開口道:“殺子之仇不共戴天,死者家屬的憤怒,你今後永不可忘。須知此案中最痛苦的人並不是你,而是死者本人及其親屬!” “是。” “好了,現在事情已告一段落,接下來你可要專心工作,努力完成任務。”南鄉拿了帳單去付帳,又要求店家開收據。由此看來,這次旅行的經費大概是由那家律師事務所出的。 純一緊張起來,心想:要開始工作了。但是,想要替一名死囚洗冤翻案,簡直難如登天,我真的辦得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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