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起此事,只覺遍體生寒。樹原被關在東京看守所死囚牢內,那里通稱“零號區”。他入獄三年後,便遭逢此事。時光流逝,如今已經又過了將近四年的歲月。他不知這期間是否有停止行刑的命令,只知道有幾名曾在走廊上和他擦身而過的死刑犯已經消失了踪影。 樹原放下手邊的工作,環顧牢內的景物。他的工作是“黏貼百貨公司用的袋子”。 此牢極小,還不到三個榻榻米大,若扣除流理台和馬桶所在處,活動的空間就只剩二個榻榻米大小。牢內採光不佳,白天也要點日光燈,晚上卻只有一盞十瓦特的電燈泡。死刑犯就在這兩種燈光的照射下,日日夜夜受到嚴密的監視。 在這陰鬱沉悶的狹小空間內,樹原整整苟活了七年,並且時時刻刻受到死亡的恐怖所折磨。 附近有電車通過,他聽見那聲響,便抬起頭來,然後起身走向小窗。牢內有一條繩子,上面吊著洗好的衣物。要走到窗邊,必須從那些衣物下面鑽過去。 那小玻璃窗是拉門式的,外面還有鐵窗和塑膠柵欄,即使開了窗,外頭的景色也會被那些鐵條和欄杆擋住,看不清楚。不過,從上方的空隙仍可望見天空。 樹原拉開窗戶,望著陰暗多雲的天空,風吹到臉上,感覺濕氣很重。 下一次是何時呢? 他吸著外面的空氣,心中突然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不安。莫非死神停在此牢前的日子已近了? 在此之前,他曾三度聲請再審,全遭駁回;提出“即時抗告”與“特別抗告”,也全被駁回。目前進行中的是第四次聲請再審遭駁回後所提出的“即時抗告”,然而那隻是例行的手續而已,成功的希望極為渺茫。到了這個地步,判決的結果幾乎已完全確定了,翻遍所有訴訟文件,也找不出任何能夠產生合理懷疑的證據來。 會不會就這樣被送上刑場呢?只因這不白之冤。 樹原聽見獄卒的腳步聲,趕緊回到矮桌前坐好。現在是上午十一點,並非“押上刑場”的時間,所以這條命至少應能保到明天早上。 他再度開始做工……摺紙、黏貼成紙袋。紙上印著一家著名百貨公司的商標。這工作的時薪是三十二圓,換算成月薪約是五千圓,只夠買些文具、餅乾、衣物之類。 一如往常,他一邊工作,一邊幻想。什麼樣的人會用到這個購物袋呢? 這種幻想能減輕他對死亡的恐懼,緩解他心中的不安。 百貨公司的顧客以女性為主,其中大概多半是家庭主婦吧?男性顧客中,或許有些人是要買禮物送情人的。 樹原想像著那些客人的身影:他們手提購物袋,在賣場中來來往往……忽然間,他的手停住了。 他的腦海中浮出一道階梯……有一位客人,雙手提著沉重的袋子,正在爬百貨公司的樓梯……不知何故,那客人的身影一直纏繞在他心頭。他皺起雙眉,將焦點集中在心中那影像上面。 那客人的背影……那沉重的紙袋……那一步一步往上爬的雙腳……不對!樹原抬起頭來。 應該是那樓梯!模糊的記憶在腦海中浮現出來。 對了,那時他自己正在爬樓梯。那時他心驚膽戰,唯恐被死神追上。那種恐懼的感覺就和現在一樣。 他用力搖頭,想要確定那並非幻想……沒有錯,當時他的確正在爬樓梯。 他站起來,把流理台的蓋子蓋上,當成桌面。接著從旁邊的架子上拿來原子筆和便條紙,然後把馬桶當成椅子,坐在上面。 他打算寫一份“請願書”。在這裡,若要寫信給律師,必須經過核可才行。 他想:若是“特別的信”,應該能獲准吧?這種信,不必經過檢查,也能送到律師手裡。 如此一來,也許就能得救了。 樹原心中湧出一絲希望。在他被關進死囚牢的這七年當中,這種強烈的希望之光是前所未見的。 或許能就此從鬼門關前逃回人間也說不定。 寫完請願書後,他便開始專心寫信。這封信是要寄給律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