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空心岩柱

第10章 十、法蘭西曆代國王的寶藏

空心岩柱 莫里斯·勒布朗 13271 2018-03-16
一幅帷幕分開了。 “您好,親愛的博特萊!您稍來遲了一點。午餐本來定在十二時。不過,也只晚幾分鐘……怎麼回事,您認不出我了?這麼說,我大大變了樣!” 博特萊與亞森·羅平交鋒,遇到過許多意想不到的情況,甚至在這結尾收場的時刻,他也準備應付種種突然情況,但這個情況卻是始料不及的。他感到的不是驚奇,而是驚愕和恐慌。站在他對面的這個人,嚴酷的事件迫使他當作亞森·羅平的人,卻是瓦爾梅拉!瓦爾梅拉,尖頂堡的主人!瓦爾梅拉,為了與亞森·羅平較量,他甚至向瓦爾梅拉求援。瓦爾梅拉,和他一起去克羅藏營救他父親的人。瓦爾梅拉,在黑暗的尖頂堡前廳刺傷或假裝刺傷亞森·羅平一個同夥,從而救出了萊蒙德的勇敢朋友! “您……您……原來是您!”博特萊期期艾艾地說。 “為什麼不是?”

亞森·羅平說,“您見過我以教士或馬西邦的面目出現,就認為徹底認識我了麼?嗨,選了我這一行,就只好運用這點小小的處世本領了。假如亞森·羅平不能隨意變作一位新教牧師或一位銘文和美文學院的院士,那就不成其為亞森·羅平了。啊,亞森·羅平,真正的亞森·羅平,博特萊,就在這兒!您睜大眼睛看看,博特萊……” “可是……如果是您……那麼……小姐……” “哦,是啊,博特萊,您說中了……” 他又撩開帷幔,打了個手勢,叫道:“亞森·羅平夫人!” “啊!”年輕人儘管大惑不解,還是低低叫了一聲,“……德·聖韋朗小姐!” “不,不,”亞森·羅平抗議道,“亞森·羅平夫人!或者說,路易·瓦爾梅拉夫人,如果您更願意這樣叫的話。我妻子是明媒正娶的,嚴格履行了手續。還多虧您呢,親愛的博特萊!”他向他伸出手。

“謝謝您……我希望您也沒有什麼怨恨。” 也是奇怪,博特萊不覺得有絲毫怨恨,絲毫屈辱,絲毫苦楚。他強烈地感到對手高出他許多。輸在他手上,一點也不臉紅。他握住對方伸過來的手。 “請夫人就座。” 一位僕人在桌上擺好裝著各種菜餚的托盤。 “很抱歉,博特萊,我的廚師休假,我們只好吃冷菜了。”博特萊根本不想吃,但還是就了座,被亞森·羅平的神態吸引了。他究竟知道了什麼? 是否意識到了大難臨頭?難道不知道加尼瑪爾帶人來了…… 亞森·羅平繼續說:“對,要感謝您,親愛的朋友。萊蒙德和我,我們第一天就愛上了。很好,伙計……劫持萊蒙德,將她囚禁,開幾個玩笑,就這些:我們就愛上了……但當我們能自由相愛時,她,還有我,我們都不希望兩人之間存在一種偶然的暫時的關係。可是亞森·羅平解決不了這個難題。我從童年就不斷扮演路易·瓦爾梅拉這個角色。如果我重新成為他,問題就解決了。於是我就冒出念頭,既然您窮迫不捨,而且已經找到了尖頂堡,那就利用一下您的頑固吧。”

“還利用了我的傻勁。” “話說回來,誰又沒被人利用過呢!” “這樣說來,您是靠我的掩護、支持才成功的?” “那當然!既然瓦爾梅拉是博特萊的朋友,而且又奪走了亞森·羅平所愛的人,誰還會懷疑瓦爾梅拉就是亞森·羅平呢?真有趣,啊,多麼有味的回憶!克羅藏的營救行動!那些,還有我給萊蒙德的情書!還有作為瓦爾梅拉的我,在結婚之前向作為亞森·羅平的我採取的措施。還有那晚為您舉行的著名宴會,您一時虛弱,倒在我懷裡!啊,多有味的回憶……!”一陣沉默。博特萊觀察萊蒙德。她一聲不響,聽著亞森·羅平說話。她望著他,眼光裡充滿愛情、溫柔,以及年輕人說不清楚的感情,像是不安和憂鬱。但亞森·羅平每次扭頭望她,她總是報以溫柔的微笑。兩人的手穿過桌子拉到一起。 “我這小宅邸,您覺得怎樣,博特萊?”亞森·羅平問,“有點雅緻,對吧?我不說很舒適。不過有些人還是滿意的。而且不是小民百姓……您看,這些人物都曾是岩柱的主人,他們執意留下自己在這兒的痕跡。”

牆上,從上到下,刻著一個個名字: “今後還會有誰的姓名?”他又說,“唉!到此為止囉!從愷撒到亞森·羅平,然後就完了。很快就有大群無名遊客來參觀這座奇特的城堡。說實話,不是亞森·羅平,這一切將仍然不為人所知!啊,博特萊,當我踏進這被遺棄的地方時,我感到多麼自豪!重新找到了失傳的秘密,而且成了它的主人,唯一的主人!繼承了這樣一筆遺產!在那麼多國王之後,亞森·羅平住到了岩柱……!” 他夫人作個手勢打斷他的話。她似乎十分不安。 “有聲音……”她說,“下面,您聽……” “那是水聲。”亞森·羅平說。 “不……不……海浪聲我很熟悉……是別的聲音……” “那您說是什麼,親愛的朋友?”亞森·羅平笑著說,“我隻請了博特萊一人。”

他接著對僕人說:“夏羅萊,先生上來後,你把樓梯門都關了嗎?” “關了,上了閂。” 亞森·羅平站起身:“嗨,萊蒙德,別怕……啊!您臉色都白了!”他向她低語幾句,又低聲吩咐僕人幾句,然後撩起帷幔,讓他們走進去。 樓下的響聲越來越清晰,是一種節奏均勻的沉悶的敲擊聲。博特萊想:“加尼瑪爾不耐煩,開始砸門了。” 亞森·羅平十分平靜,彷彿沒有聽見,繼續說:“當我發現岩柱時,它毀損嚴重,可以看出路易十六和大革命以來,一個世紀都沒人知道這個秘密。隧道快要崩塌,階梯風化了,海水浸入內部。我不得不撐柱子,加固和維修。”博特萊不禁問道:“您來的時候,這兒是空的嗎?” “幾乎是空的。歷代國王大概不像我所作的這樣,把岩柱當倉庫。”

“那麼是當作避難所?” “是的,大概是這樣,在外族入侵和內戰時期。可是它的真正用途,是作過……怎麼說呢……歷代國王的保險櫃。”砸門聲越來越急,沒有那麼悶了。加尼瑪爾大概砸破了第一道門,正在砸第二道。 靜寂了一會,撞擊聲在更近的地方響起來。這是砸第三道門。只剩兩道門了。 博特萊透過一扇窗子,望見好幾隻小船在周圍漂蕩。魚雷艇像一條大青魚,停泊在不遠的海面上。 “吵死人了!”亞森·羅平道,“都聽不見說話了。上去聊,願意嗎?參觀這座岩柱,或許您會感興趣。” 他們又登上一層樓。這一層也和下面幾層一樣,有一道門。亞森·羅平隨手關上了。 “我的畫廊。”他說。 牆上掛滿了畫。博特萊立即看到畫上的落款都是最有名的畫家,那些畫裡有拉斐爾的《阿格努代聖母像》、安德烈·代爾·薩託的《盧克萊齊亞·費德畫像》、提香的、波提塞利的《聖母與天使》,以及丁托萊托、卡爾帕喬、倫勃朗、委拉斯開茲等畫家的作品。

“好美的複製品!”博特萊讚賞道。亞森·羅平愣愣地看著他。 “什麼?複製品?您瘋了!馬德里、佛羅倫薩、威尼斯、慕尼黑、阿姆斯特丹的才是複製品,親愛的。” “那麼,這些……?” “全是原作,歐洲各博物館內費盡心思收藏的原作,被我憑本事用酷肖的複製品換來的。” “可是,總有一天事情會暴露……” “總有一天事情會暴露?那麼,人們發現每幅畫上,每幅畫背面,都有我的簽字,就會知道給祖國收藏這些傑作真品的是我。不管怎麼說,我幹的,只是拿破崙在意大利乾過的事情……喏!博特萊,這兒就是德·熱斯弗爾先生那四幅魯本斯的畫……”砸門聲仍在岩柱腹內震響。 “這兒不能待了!”亞森·羅平說,“再上一層吧。”又上了一層樓梯和一道門。

“這是掛毯室。”亞森·羅平介紹說。 掛毯沒有掛出來,而是一捲捲捆著,貼上標籤,與一捆捆古代的織物混在一起。亞森·羅平將捆子打開,只見都是華麗的錦緞,精美的天鵝絨,褪色的軟綢,祭披,金銀線織物……他們又往上走。博特萊見到擺滿掛鐘和座鐘的大廳和藏書廳(啊!精美的精裝書,從大圖書館盜來的珍本、孤本)以及花邊廳,古玩擺設廳。 那些廳一層比一層小。現在,砸門聲遠了。加尼瑪爾丟了陣地。 “最後一間:珍寶廳。”亞森·羅平說。 這個廳與眾不同:雖然也是圓形,但上部很高,尖尖的,大概就是岩柱的頂,地面距柱頂大約有十五至二十米。朝峭壁一邊,沒開窗子;但是朝海的一邊,開了兩個玻璃窗,似乎不擔心有人在這邊偷看。從那裡射進充足的光線。地面鋪著同心花圖案的珍貴的地板。靠牆有幾隻玻璃櫥,還有幾幅油畫。 “這是我收藏的精華。”亞森·羅平說,“在此之前您看到的一切,都是可以賣的。把一些東西出手,把另一些東西收進來,這就是我的買賣。這裡,這個倉庫裡的東西都是聖物,精華,珍品,寶中之寶、無價之寶。您看這些首飾,博特萊,迦勒底的護身符,埃及的項鍊,凱爾特人的手鐲,阿拉伯鏈……您看那些小雕像,博特萊,這希臘的維納斯,這科林斯的阿波羅……

“再看這些塔納格拉的古董,博特萊,塔納格拉出土的真東西全在這裡了!在這個玻璃櫥之外,世界上任何自稱塔納格拉出土的小雕像都是假的!啊,能這樣說話,是多麼快樂的事!博特萊,您還記得南方專門盜竊教堂財寶的托馬斯一夥嗎?他們是我的人,臨時的代理人。喏!這是昂巴扎克的聖骸盒。 “真品,博特萊!您還記得盧浮宮傳出的醜聞吧,波斯帝王的圓錐形王冠被人認出是贗品,是一個現代工匠想像、製作的……這就是賽伊塔法爾納的王冠,真品,博特萊!看,好好看,博特萊!這是珍品中的珍品,傑作,是鬼斧神工製作出來的。這是達·芬奇的《永遠的微笑》,也是原作。您跪下看,博特萊,女人活生生地在您面前。” 兩人沉默了好一會。下面,砸門聲又近了。加尼瑪爾與他們只隔兩三道門了。

海上,看得見魚雷艇的黑背和游弋的小船。年輕人問道:“寶藏呢?” “啊!孩子,原來您特別感興趣的是這個!這都是藝術珍品,對嗎?可它們抵不上寶藏,不能滿足您的好奇心……看來以後的人也會和您一樣!……好吧,滿足您的願望吧!”他用力跺了幾腳,踢動了地上一塊圓形拼花地板。 把它像木蓋一樣揭開。下面是個圓圓的地窖。可是窖裡是空的。他又在稍遠地方如法動作,又出現一個圓窖,也是空的。隨後他又揭開三個,這三個也都是空的。 “哼!”亞森·羅平冷笑道,“真叫人失望!在路易十一、亨利四世和里舍利約當首相的時代,這五個地窖該是滿的。可是,您想一想路易十四,建造凡爾賽宮,連年征戰和動亂;再想一想放蕩揮霍的路易十五,以及他的情婦蓬帕杜和杜巴莉吧!他們把東西都敗光了。他們貪婪的指甲把石頭刮得乾乾淨淨。你看見的,什麼也沒有了……” 他停了停,又說:“不過,博特萊,還有一點兒,還有第六個地窖,未被動過的第六個地窖……他們誰也不敢動。這是最後的老底子。是應急用的。你看,博特萊!” 他彎腰揭開蓋子,地窖裡有個鐵箱。他從口袋裡掏出一把齒槽複雜的鑰匙,打開鐵箱。 只見眼前一片晶瑩璀璨。各種寶石閃閃發亮,五光十色,交映生輝:天藍的藍寶石,火紅的紅寶石,碧綠的翡翠,金燦燦的黃玉。 “看吧,看吧,小博特萊,他們吞掉了所有的金幣、銀幣、埃居、杜卡托、多布朗,可是寶石箱卻碰都沒碰!瞧這些首飾托座,各時代、各世紀,各國的都有。王后們的嫁妝也在這裡,每個王后都帶來自己的一份。蘇格蘭的瑪格里特,薩瓦的夏洛特,英格蘭的瑪麗,梅迪西的卡特琳娜和奧地利的女大公,埃萊奧諾爾、伊麗莎白、瑪麗·泰萊茲、瑪麗·昂圖瓦納特……您看這些珍珠,博特萊!這些鑽石,多大的鑽石!任何一塊都配得上一個王后佩帶!那顆攝政王鑽石比它們美不到哪裡去。” 他站起來,伸出手,作出宣誓的樣子:“博特萊,您要向世人宣布,王家保險箱中的寶石,亞森·羅平一粒也沒有拿。我以名譽發誓!我沒有權利拿,這是法國的財產……” 樓下,加尼瑪爾加緊行動。從砸門聲很容易聽出他已在砸倒數第二道門,就是通向珍寶廳的那道門。 “讓保險箱開著吧,”亞森·羅平說,“也讓這些地窖,這些小小的空墳墓開著吧……” 他在廳裡走了一圈,打量著玻璃櫥,端詳幾幅油畫,然後,沉思般地踱著:“真捨不得離開這些東西。難受得很!我最美好的時光是在這裡度過的,獨自面對這些心愛的東西……再也見不到它們,摸不到它們了。” 他的臉抽搐著,顯出疲倦的表情。博特萊隱隱生出一絲憐憫。這人對快樂、自尊和屈辱都比別人感受強烈,對痛苦想必也是一樣。 此時他站在窗子旁邊,手指天邊,說:“更讓我傷心的是,我必須放棄這一切。它們美不美?這浩淼的大海……藍天……左側和右側是埃特萊塔峭壁及其三座拱門,那就是'上游門'、'下游門'和'中間門'……對主人來說,這就是凱旋門……我就是它們的主人,冒險國的國王!空心岩柱的國王!奇特的超自然的王國!從愷撒到亞森·羅平……多麼神奇的命運!” 他放聲大笑。 “仙境的國王?為什麼這麼說?不如說伊弗托國王!開玩笑!世界之王,這才是事實!我從這岩柱頂上統治世界,把它像獵物似的抓在爪子裡。博特萊,您把賽伊塔法爾納的王冠揭開……您看到了兩架電話機……右邊的和巴黎通話——專線。左邊的和倫敦通話——也是專線。通過倫敦,我與美洲、亞洲、澳洲聯繫。在這些國家,有我的店鋪、代理經紀人。這是國際貿易,是藝術品和古董大市場,世界交易會。啊!博特萊,有時候,我的權勢簡直使我昏了頭,我陶醉在力量和權威之中了……”樓下的門撞開了。聽得見加尼瑪爾和手下的人奔跑和搜查的聲音……過了一會兒,亞森·羅平低聲說:“現在,完了……一個少女走過去了,金色的頭髮,美麗而憂鬱的眼睛,誠實的心靈,是的,誠實的。現在完了……是我自己毀了這奇妙的建築……餘下的一切都無所謂了,都荒唐可笑……只有她的頭髮……她憂鬱的眼睛……和她誠實的幼小心靈才重要。” 樓下的人湧上樓來。使勁砸門,最後一道門……亞森·羅平突然抓住年輕人的手臂。 “博特萊,我幾星期來有很多機會可以乾掉您,但卻讓您一直自由行動,您知道這是為什麼嗎?您知道您為什麼能進入這裡嗎?您知道我給我的手下分了他們應得的一份嗎?有一夜您在峭壁上見到了他們?您知道,對不對?空心岩柱,就是冒險。只要它屬於我,我就還是冒險家。岩柱被奪走,這段歷史也就與我分手了。將要開始的,是和平幸福的未來。當萊蒙德的眼睛望著我的時候,我不會再臉紅了……” 他憤怒地轉向門喊道:“安靜些,加尼瑪爾,我還沒有說完話呢!”砸門聲加快了。好像是在用一根大樑砸門。博特萊站在亞森·羅平對面,十分好奇,靜觀事態發展,不知道亞森·羅平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他要交出岩柱?就算是吧。可為什麼要把自己交出來呢?他的意圖何在?希望從加尼瑪爾手裡逃脫?另一方面,萊蒙德又在哪裡? 這時候,亞森·羅平彷彿在沉思,低聲說:“誠實的……誠實的亞森·羅平……金盆洗手了……去過正常人的生活……為什麼不呢?沒有任何理由阻止我取得同樣的成就……啊,讓我安靜點,加尼瑪爾!你這個大笨蛋,你不知道,我在發表歷史性宣言嗎?你不知道博特萊在為子孫後代記錄這篇講話嗎?” 他又笑起來:“我是對牛彈琴。加尼瑪爾永遠不明白這番歷史性言論的意義。” 他拿起一截紅粉筆,把一張板凳搬到牆邊,在牆上寫下這幾行大字:亞森·羅平將空心岩柱裡的全部珍寶贈給法國,唯一的條件是將這些珍寶陳列到盧浮宮,展廳命名為“亞森·羅平廳”。 “現在,”他說,“我沒有什麼憾事了。法蘭西與我,我們誰也不欠誰了。” 進攻者開始掄開臂膀使勁砸門。一隻手伸進來摸門鎖。 “天打雷劈的!” 亞森·羅平說,“加尼瑪爾這一次能達到目的了。” 他沖向門鎖,取下鑰匙。 “餵,老伙計,這道門結實得很……我還來得及……博特萊,再見……謝謝您!……因為您本可以給我添很多麻煩的……可您還是個高尚的人,您!” 他走向一幅凡·代爾·委登的三折畫。畫面是朝拜初生耶穌的三王圖。 他翻起右邊一折,顯出一道小門。他握住門把。 “幹得好,加尼瑪爾,祝你家事興旺!” 一聲槍響,他往後一跳。 “啊!混蛋,正中心窩!看來你學會射擊了?算這個國王倒霉,正中心窩!打得就像集市上的煙斗!” “投降吧,亞森·羅平!”加尼瑪爾吼道,把槍從門板窟窿裡伸過來。 從窟窿裡還能看到他閃光的眼睛……“快投降吧,亞森·羅平!” “你看我這架式,會投降嗎?” “再動,我就打死你……” “算了吧,在這裡你打不到我。” 確實,亞森·羅平走遠了。加尼瑪爾能通過門上砸開的窟窿朝正面開槍,卻無法朝亞森·羅平的角落開槍,尤其不能瞄準。不過亞森·羅平的處境也不妙,他指望逃出去的出口,那三折畫背後的小門正好面對加尼瑪爾的槍口。 要從那裡逃生,等於送上去叫偵探開槍……槍裡還剩五發子彈。 “真想不到,”加尼瑪爾笑著說,“我的信譽跌了。你幹得不錯,亞森·羅平老伙計,你想最後來個一鳴驚人,可你做過分了點。不該說那麼多廢話。” 他緊貼著牆壁。眾人一齊用力,又一塊板子砸下來了。加尼瑪爾活動更自如了。兩個敵手相隔最多三米。但有一個金黃色玻璃櫥擋住了亞森·羅平。 “幫忙呀,博特萊!”老偵探喊道,氣得發狂,牙齒咬得咯咯響,“開槍呀,別這麼呆呆地瞧著!” 的確,伊齊多爾沒有動。他興奮地觀望著,但還沒有打定主意。他想全力投入戰鬥,打倒獵物。然而一種說不明白的感情卻阻止他這樣做。 加尼瑪爾的叫喊提醒了他。他的手握緊槍把。 “如果我加入,”他想,“亞森·羅平就完了……我有權這樣做……這是我的義務……” 兩人四目相對。亞森·羅平目光沉著、專注,幾乎有些好奇。似乎在千鈞一發的危急關頭,他只關心年輕人的道德問題。伊齊多爾會不會下定決心,給戰敗的敵人以致命的一擊? ……門從上到下都在嘎嘎作響。 “幫我,博特萊,抓住他!”加尼瑪爾大叫。 伊齊多爾舉起手槍。突然,發生了一件事,他一下沒有明白過來。只見亞森·羅平彎著腰,沿牆跑過來,從門口閃過。加尼瑪爾揮著槍,卻拿他沒辦法。博特萊覺得自己被摔到地上,又立即被扶起來,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舉起來。 亞森·羅平把他舉在空中,當作一面活的盾牌。他就躲在盾牌背後。 “十個對付我一個,可我還是跑了,加尼瑪爾!你瞧,亞森·羅平總有辦法……” 他迅速退向三折畫,一手把博特萊抱在胸前,另一隻手打開小門,進去後又將它關上。他得救了……他們腳下立即出現了一道筆陡的階梯。 “走吧!”亞森·羅平推著博特萊,說,“打敗了陸軍……現在對付法國艦隊吧!在滑鐵盧和特拉法爾加戰役後,您算英雄有用武之地了,嗯,小伙子!……嗬!真有趣,他們現在在敲那幅三折畫了……太晚了,孩子們……可我們得快走,博特萊……”這道樓梯是在岩殼表面開鑿出來的,繞著岩柱盤旋而下,像螺旋形的兒童滑梯似的。 他們緊貼著,三級三級一跨,衝下梯級。每隔一段就有光線從岩縫中照進來。博特萊能從縫隙見到十幾米外的漁船和黑色的魚雷艇。 他們往下走,一直往下走。伊齊多爾不出聲,亞森·羅平則不住口。 “我真想知道加尼瑪爾現在在幹什麼。會不會從別的樓梯衝下去堵住隧道口?不,他不會那麼蠢……他在那裡留了四個人……四個人夠了。” 他停住腳步。 “聽……他們在上面叫……對,他們會打開窗戶,呼喚艦隊……看,船上的人忙亂起來了……他們在交換信號了……魚雷艇動了……好傢伙,魚雷艇!我認出你了,你是從勒阿弗爾開來的……砲手們,各就各位……好哇,艇長……你好,迪蓋·特魯安!”他從一個窗口伸出手,揮動一塊手帕。然後又往下走。 “敵人的艦隊在使勁划槳哩。”他說,“馬上就要靠過來了。天吶,真好玩!” 他們聽見下面有人說話。這時他們已經接近海面。幾乎立即來到一個寬敞的岩洞裡。黑暗中有兩支手電光在來回移動。忽然一條人影出現了,一個女人撲到亞森·羅平懷裡。 “快,快,急死我了!……你幹什麼去了?你還帶了一個人……?” 亞森·羅平讓她放心:“這是我們的朋友博特萊……你知道我們的朋友博特萊很高尚……以後再跟你說吧……現在來不及了……夏羅萊,你在嗎?……啊!好……船呢?……” 夏羅萊回答說:“船備好了。” “點火吧。”亞森·羅平說。 頃刻間,響起了馬達聲。博特萊的眼睛漸漸適應了黑暗,看出他們站在一個碼頭似的地方,面前漂蕩著一艘小艇。 “一艘快艇。”亞森·羅平說,補充博特萊的觀察,“嗯,讓您吃驚了,伊齊多爾老伙計?……您不明白?……您見到的這水是海水,每次漲潮灌進來的,所以我有了一個隱蔽而安全的小碼頭。” “可它是封閉的,”博特萊提出不同看法,“不能進出。” “不,我就可以進出。”亞森·羅平說,“我進出給您看。”他領萊蒙德上了船,又來接博特萊。博特萊遲疑了。 “您怕?”亞森·羅平問。 “怕什麼?” “被魚雷艇打沉?” “那麼,您在尋思是否應該留在加尼瑪爾一邊。那一邊是正義、道德和社會,而不站在亞森·羅平這一邊。這邊是恥辱、卑鄙,聲名狼藉,是吧?” “是的。” “可惜,孩子,您無可選擇……現在,必須讓人家認為我們兩人已經死了……讓人家給我安寧。對未來的一個誠實人,這是他們該給的。以後,等我讓您自由了,隨您怎麼說……那時我不擔心什麼了。” 博特萊見亞森·羅平緊抓著他的胳膊,覺得任何反抗都無用。再說,為什麼要反抗?不管怎樣,這個人使他不可抗拒地生出好感,難道他沒有權利信任這種感覺嗎?這種感情如此明確,使他極想對亞森·羅平說:“聽著,您還有一個更大的危險:福爾摩斯在追踪你……” “來!上去吧!”亞森·羅平沒等他開口說話就把他推上艇。博特萊順從地上了艇。他覺得小艇樣子奇特,從未見過。他們一上船,便走下一道陡直的小梯子。小梯子上有一個翻板活門。他們一過去,門就關上了。 上面是一間狹小的艙室,被燈光照得通明。萊蒙德已在那裡了。剛坐得下他們三人。亞森·羅平取下一個傳聲筒,吩咐道:“開船,夏羅萊。” 伊齊多爾覺得像乘電梯下降時那樣難受。在電梯裡,是覺得地在塌陷,人懸在空中,而在這裡,是覺得水在下降,慢慢打開一片虛空…… “嗯,我們在下沉吧?”亞森·羅平譏弄道,“放心,現在是從高洞下到低洞,那裡有一半向海,退潮時可以出入……拾貝的人都知道……啊!要停十秒鐘!……通過了……通道很窄,剛好過這艘潛艇……” “可是,”博特萊問,“進了低洞的漁民怎麼不知道它與高洞相通,高洞有梯級貫穿岩柱上下呢?隨便什麼人進洞,不就發現了秘密嗎?” “您想錯了,博特萊!大家可以進的小洞,拱頂在退潮時是封閉的,有一層色彩與岩石一樣的活動頂板,漲潮時被海水托起,退潮時又一樣嚴密地合上。所以,我能在漲潮時通過……嗯!這很巧妙……是我的主意……真的,愷撒、路易十四,一句話,我的任何先輩都不可能想到,因為他們沒有潛艇……他們只有通低洞的梯級……我拆掉了最後幾級梯子,設計了這塊活動頂板。這是我給法蘭西的一件禮物……萊蒙德,親愛的,把你身邊那盞燈熄掉……不需要了……相反……” 確實,他們一出岩洞,便有與水色相同的白光從兩個舷窗和一個玻璃大艙罩照進來。通過艙罩可以見到上面的海水。很快,他們頭上閃過一道陰影。 “就要發動攻擊了。敵人的艦隊包圍了岩柱……可是儘管岩柱是空的,我尋思,他們怎麼進去……” 他拿起傳聲筒:“別離開海底,夏羅萊……我們去哪裡?我告訴你了……亞森·羅平港……最大的速度,嗯?趁著有水好靠岸……有位女士呢。” 他們貼著礁石行駛。藻類被海水托起,像一片黑色的植物,被水流帶著在優雅地搖擺,在抵擋水的衝擊,隨後又像飄飛的長發逶迤漂去……這時又閃過一條更長的陰影……“這是魚雷艇。”亞森·羅平說,“大砲要響了……迪蓋·特魯安想幹什麼?轟擊石柱?博特萊,我們虧了,見不到迪蓋·特魯安與加尼瑪爾會面,海軍與陸軍會師了!……餵,夏羅萊,我們睡覺了……” 不過潛艇仍然快速行駛。海底已經換成了沙地。但幾乎馬上,他們又見到新的礁石。這表明已經到達埃特萊塔右岬頭“上游門”。魚群見了潛艇駛過來,紛紛逃竄,但有一條大膽的貼著舷窗,睜大眼睛凝視他們。 “好極了,一路平安。”亞森·羅平說,“您說我的核桃殼怎麼樣,博特萊?不壞,對不對?……您記得'紅桃7'案和工程師拉孔布的悲慘結局。我懲罰了殺害他的兇手後,將他的圖紙資料交給了國家,以便建造一艘新的潛艇——這是我獻給法蘭西的又一件禮物。我自己留下了一份能潛水的小汽艇的圖紙。這樣您才有幸與我一同在海底兜了一圈……” 他又叫夏羅萊:“送我們上去,沒有危險了……” 小艇往上升,玻璃罩冒出了水面……他們離海岸有一海里遠,不會被人看見。博特萊這時才感到潛艇是以令人眩暈的速度前進的。 他們首先駛過的是費康,接下來是整個諾曼底海灘,聖-彼埃爾、小石板、韋萊特、聖-瓦萊里、韋爾、基伯維爾。亞森·羅平不停地打趣。伊齊多爾不停地註視他,聽他說話,對他的熱情、快樂、詼諧和調侃,為他生活的歡樂而深表讚歎。他也觀察著萊蒙德。少婦不聲不響,緊偎著心愛的人,握著他的雙手,不時抬頭望望他。博特萊好幾次注意到她的手有些痙攣,目光變得更加憂鬱。每一次都像是對亞森·羅平的俏皮話作的無聲而痛苦的回答。似乎他輕率的言辭和對生活的嘲弄使她痛苦。 “別說了……”她低聲說,“你這麼說,是藐視命運……我們說不定還有的是苦吃哩!” 到了迪耶普對面,他們又不得不潛入水里,免得被漁船發現。二十分鐘以後,小艇向海岸斜駛過去,進了一個由岩石不規則的斷口構成的小潛水港,靠著一條堤岸,緩緩升到水面。 “亞森·羅平港!”亞森·羅平宣布說。 這兒離迪耶普約五十里,離特萊波爾約三十里,左右兩側都有峭壁作為屏障,人跡罕至。細沙像地毯一樣鋪在坡勢緩緩的小海灘上。 “上岸吧,博特萊……萊蒙德,把手扶住我……夏羅萊,你再回岩柱,看看加尼瑪爾和迪蓋·特魯安之間發生了什麼事,黃昏時回來告訴我。我對這件事感興趣。” 當博特萊正好奇地尋思如何從這個被稱作亞森·羅平港的小海灣出去的時候,發現峭壁上有一道鐵梯。 “伊齊多爾,”亞森·羅平叫道,“您如果地理和歷史記得熟,就知道我們現在處在維爾鎮的帕爾封瓦爾峽谷下面。一個多世紀以前,一八〇三年八月二十三日夜裡,喬治·卡杜達爾和六名同謀在法國登岸,陰謀綁架第一執政波拿巴,就是沿著我將指給您看的那條路上去的。那以後,這條路崩塌毀壞了,後來瓦爾梅拉——叫亞森·羅平更為人所熟悉,——私人出錢修復了這條路,還買下納維耶特農莊。當年那幾個謀反者上岸第一夜就是在那裡過的。亞森·羅平從此金盆洗手,退隱山林,準備與母親妻子一起在那裡過受人尊敬的莊戶人生活。俠盜死了,俠農會長久活下去!” 鐵梯上面有一條由雨水沖刷而成的沖溝,窄窄的如同隘口。他們從溝底的梯道向上爬。梯道邊有欄杆。據亞森·羅平說,欄杆的位置,原先是索道,木樁間繫著長長的繩索,當地人下海灘順著索子溜下去就行了。爬了半小時,他們到達一塊高地,周圍不遠的地方有一座建在田野上的茅棚,是海岸線上海關人員的憩息處。正好這時在小道拐角處出現了一個關員。 “沒有什麼情況嗎,戈梅爾?”亞森·羅平問他。 “沒有,老闆。” “沒有可疑的人?” “沒有,老闆……不過……” “什麼?” “我妻子……她是納維耶特的裁縫……” “是,我知道……賽扎里娜……怎麼?” “今早似乎有個水手在村子裡轉悠。” “什麼模樣,這個水手?” “不是本地人……是個英國人。” “啊!”亞森·羅平立即警覺起來,“你吩咐賽扎里娜……?” “是的,老闆,我叫她眼睛張大點。” “對。你在這裡註意,夏羅萊過兩三個鐘頭就會回來……要有什麼事,來農莊找我。” 他又走起來,對博特萊說:“這事讓人不安……是福爾摩斯吧?啊!如果是他,他一定心裡有氣,那就可怕了。” 他遲疑片刻:“我尋思要不要打迴轉……我現在有不祥之感……”前方是一望無際微微起伏的平原。左邊是通往納維耶特農莊的優美的林蔭路。農莊的房子已經在望……這是亞森·羅平準備的退隱之所,是他答應萊蒙德過清靜日子的避難所。他會因這些怪念頭而放棄即將到手的幸福? 他拉住伊齊多爾的胳膊,指著走在前面的萊蒙德說:“您看,她走起路來,那風擺楊柳的姿勢多美,我一看見,就激動得打哆嗦……她的一切,動也好,靜也好,沉默也好,說話也好,都教我激動,生出愛慕。瞧,光是踏著她的步子我也舒心。啊,博特萊,她什麼時候會忘掉我是亞森·羅平嗎?她所憎惡的過去,我能從她的記憶中抹去嗎?” 他克制住感情,帶著執著的自信肯定道:“她會忘記的!因為我為她作出了一切犧牲:我放棄了空心岩柱那固若金湯的隱蔽所,我犧牲了全部財寶,勢力和驕傲……我將犧牲一切……從此只做一個愛她的人……做一個誠實人,因為她只可能愛誠實人……不管怎麼樣,做一個誠實人有什麼虧吃?不會比別的事不體面……” 可以說,這番話是他不知不覺流露的想法。他的語氣變得嚴肅,完全不含嘲諷的意味:“啊!博特萊,您知道,我整個冒險生涯中感受的快樂都抵不上她對我滿意時看我一眼的快樂……這時候我覺得自己好弱……直想哭……” 他哭了嗎?博特萊直覺他的眼睛濕了。亞森·羅平眼含淚水!愛的淚水! 他們走近充作農莊入口的一扇舊門。亞森·羅平站住片刻,期期艾艾地說:“我為什麼擔心?……心裡像壓著石頭似的……難道岩柱的事件還沒了結?難道命運不同意我選擇的結局?”萊蒙德轉過身,不安地說:“看,賽扎里娜。她跑來了……” 果然,海關關員的妻子從農莊里慌忙跑出來。 亞森·羅平立刻問道:“什麼事?快說!” 賽扎里娜氣喘吁籲,斷斷續續地說:“有個人……我看到有個人在客廳裡。” “上午那個英國人?” “是的……可是又改了裝……” “他看見您了嗎?” “沒有。他看見您母親了。他正要走的時候,被瓦爾梅拉太太撞見了。” “那麼?” “他說來找路易·瓦爾梅拉,是您的朋友。” “後來呢?” “老太太說兒子出門了……要好幾年……” “他走了嗎?” “沒有。他從朝平原的那扇窗子向外邊打手勢……像是招呼人。” 亞森·羅平似乎有些猶豫。這時一聲尖叫劃破空氣。萊蒙德嘀咕道:“是你母親……我聽出來了……” 他向她奔過去,發狂地把她拉回來:“快來……我們逃跑……你先跑……” 但是他又猛然止步,顯得慌亂不安。 “不,我不能……這是可恥的行為……原諒我,萊蒙德……可憐的女人在那兒……留下……博特萊,別離開她……”他沿著農莊四周的斜坡衝過去,拐了個彎,一直跑到面向平原的一道柵欄前……博特萊沒有拉住,萊蒙德幾乎與他同時到了那裡。博特萊藏在樹後,看見從農莊到柵欄的荒涼小路上走來三個男人。最高的一個走頭,另外兩人挾持著一個婦人。婦人試圖反抗,發出痛苦的呻吟。 天色漸晚。但博特萊還是認出了歇洛克·福爾摩斯。那婦人上了年紀,白髮下是一張蒼白的臉。四個人走到柵欄邊。福爾摩斯打開門。 亞森·羅平迎上去,攔在福爾摩斯面前。 全場靜寂,近乎莊嚴肅穆,因而衝突顯得更為可怕。兩個敵人久久打量對方。仇恨使臉都扭曲變了形。他們都沒有動。到後來,亞森·羅平用可怕的沉著說:“命令你的人放了這位婦人!” “不!” 好像兩人都怕拼個你死我活,但兩人又都在集中全身力氣。這一次不再說廢話,不再有含譏帶諷的挑釁。有的只是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萊蒙德急得發狂,等待著這場決鬥的結局。博特萊揪住她的手臂,把她拖住。 過了一會兒,亞森·羅平又說一遍:“命令你的人放了這位婦人!” “不!” 亞森·羅平說:“聽著,福爾摩斯……” 他意識到這話說得蠢,立即打住。面對福爾摩斯這個驕橫傲慢的鐵血人物,威脅有什麼用? 他決定豁出去了,迅速把手伸進衣袋。但英國人已有防備,立即沖向老婦人,把槍管逼近她的太陽穴。 “別動,亞森·羅平!否則我就開槍。” 他的兩名手下也掏出手槍,對準亞森·羅平……亞森·羅平板著臉,壓住怒火,冷冷地把雙手插到口袋裡,挺胸對敵人說:“福爾摩斯,我第三次說:把這位婦人放了。”英國人冷笑道:“也許我們無權碰她!好了,好了,玩笑開夠了!你不叫瓦爾梅拉,也不叫亞森·羅平,這是盜用的名字,如同你盜用夏默拉斯這個名字一樣。你讓人當作你母親的不是別人,是維克圖瓦,你的老同謀,你的乳母……” 福爾摩斯犯了個錯誤:他這番揭露讓萊蒙德大為驚恐。他出於報復的意願,看了她一眼。亞森·羅平趁他這一疏忽,猛地開了火。 “媽的!”福爾摩斯大叫一聲,一條手臂打穿了,垂落下來。他呼叫手下:“開槍!你們快開槍!” 亞森·羅平已經撲向這兩個人。沒過兩秒鐘,右邊那個滾到地上,胸骨折斷了;另一個頜骨碎了,貼著柵欄癱倒下來。 “快動手,維克圖瓦……把他們捆起來……現在,英國人,我們倆……” 他俯身罵道:“啊!混蛋……” 福爾摩斯已經用左手拾起槍,對准他。 一聲爆響……一聲慘叫……萊蒙德衝到兩個男人之間,面向英國人…… 她晃了幾晃,手摀胸口,想站直身子,但身子轉了幾轉,倒在亞森·羅平腳下。 “萊蒙德!……萊蒙德!……” 他撲到她身上,緊緊抱住她。 “死了!”他說。 大家一時都驚呆了。福爾摩斯似乎對自己的行為也感到惶惑。維克圖瓦結結巴巴叫著:“孩子……孩子……” 博特萊走近少婦,彎腰察看。亞森·羅平一遍一遍念著:“死了……死了……”聲音像在思考,似乎弄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 可是,他的臉立刻變樣了,因為痛苦而變得蒼老憔悴,面頰也凹陷下去。 他似乎發了狂,做著莫名其妙的動作,握著自己的拳頭扭來扭去,像痛苦過度的孩子拼命跺腳。 “混蛋!”他仇恨滿胸,狂吼一聲。 他一下衝過去,撲倒福爾摩斯,掐住咽喉,幾根鐵指插進了他的皮肉。 英國人喘了幾聲粗氣,甚至沒有掙扎。 “孩子,孩子!”維克圖瓦哀求道。 博特萊跑過來。但亞森·羅平已經鬆開手,在倒在地上的敵人身旁抽泣。 這是多麼傷心的情景!博特萊永遠忘不了這悲慘恐怖的一幕。他了解亞森·羅平對萊蒙德的愛。為了博得心上人開顏一笑,這個大冒險家犧牲了自己的一切。 夜幕籠罩了戰場。三個被捆綁和堵住嘴的英國人躺在荒草野地上。一陣歌聲搖盪著平原的寂寥。 納維耶特的村民收工了。 亞森·羅平站起身,聽著這單調的聲音。然後他望望幸福的農莊。他本打算在這農莊里,守著萊蒙德,安安靜靜地過日子。他又看了看可憐的心上人,死於愛情的心上人,她一臉蒼白,永遠安息了。 可是農民們走近了。於是亞森·羅平彎下身,用強有力的雙臂抱住死者,一下托起,再一彎腰,把她背在背上。 “走吧,維克圖瓦。” “走吧,孩子。” “再見,博特萊!”他說。 他背著這珍愛而可怕的重負,領著老乳母,默默地避開人,朝海邊走去,隱入茫茫的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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