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空心岩柱

第7章 七、尖頂條約

空心岩柱 莫里斯·勒布朗 9824 2018-03-16
凌晨四點。伊齊多爾沒有返校。他要和亞森·羅平來個殊死決鬥。鬥爭不完,決不返校。這個誓言,他是懨懨無力,被朋友們用車於送走的時候悄聲發的。這真是失去理智的誓言!這真是荒謬的不合邏輯的戰鬥!這個孤立無援赤手空拳的小娃娃,能給這超群絕倫的強敵以什麼打擊?攻擊他哪裡? 他無懈可擊。傷他哪裡?他刀槍不入。觸及他哪裡?他無法接近。凌晨四點……伊齊多爾又回到讓松中學的同學家住下。他站在臥室壁爐前,雙肘撐在大理石檯面上,雙拳頂著下頜,在照鏡子。 他不哭了,不願再哭了。不再在床上輾轉反側,扭來扭去,也不像他兩小時來的那樣,悲觀絕望,他想思考,琢磨,把事情弄明白。他目不轉睛地盯著鏡中自己的眼睛,彷彿希望通過注視這個沉思的形象來加強自己的思考能力,從這個人內心找到在自己身上找不到的答案。他就這樣一直想到六點鐘。慢慢地,他從一大堆錯綜複雜、撲朔迷離的細枝末節中,抽出了像方程式一樣乾淨簡練的問題。

是的,他錯了。是的,他對文件的詮釋是錯誤的。 “尖頂”那個詞不是指克勒茲省邊緣那座城堡,“小姐”那個詞也不是指萊蒙德·德·聖韋朗或她的表妹,因為那文件是幾百年前擬寫的。這樣一來,一切得從頭做起。怎麼辦? 只有一件資料靠得注:那本在路易十四治下出版,據說由鐵面人親手印製了一百冊的書,只有兩冊未被燒毀。一冊被統領拿了,後來遺失了;另一冊由路易十四收藏,傳給路易十五,最後被路易十六燒毀,只留下主要一頁的一份抄件。它包含著問題的答案,至少是密碼的答案。它被送到瑪麗·昂圖瓦納特手裡,然後塞進她的祈禱書裡。 那張紙下落如何?是否就是曾被博特萊拿到,後來又被亞森·羅平指使布萊杜書記員奪走的那張紙?或者它現在仍夾在瑪麗·昂圖瓦納特的祈禱書裡?

問題又回到這裡:昂圖瓦納特王后的祈禱書現在何處?博特萊休息片刻,便去問他朋友的父親。那是一位經驗豐富的收藏家,常常被一家博物館以非正式的名義請去,鑑定館藏,編輯館藏目錄。 “瑪麗·昂圖瓦納特的祈禱書?”他叫起來,“王后把它留給貼身女僕,囑她秘密轉給費爾桑伯爵。伯爵一家恭恭敬敬地將它保存下來,五年前送到一個博物館展出。” “哪家博物館?” “就是卡爾納瓦萊博物館。” “它會開放嗎?” “二十分鐘後就開門。” 伊齊多爾與他的朋友跳下馬車時,德·賽維涅夫人舊居正好開門。 “瞧,博特萊先生!” 有十個人向他打招呼。他認出跟踪報導“空心尖頂”的那幫記者,不由得大吃一驚。其中一人大聲說:“真怪,嗯!我們都想到一塊兒了!當心,亞森·羅平也許就在我們中間。”

他們一起進門。館長得到通報,立刻出來接待,領他們來到櫥窗前,拿出那本極素樸、毫無裝飾、沒有一點王家氣派的書。大家看到書的外觀,想到王后曾在那麼悲慘的日子裡摸過它,哭紅的眼睛看過它,不免有些激動…… 都不敢拿過來翻動,好像這會褻瀆聖物似的…… “餵,博特萊先生,這是落在您身上的任務……”他惶恐地接過書。文章的作者描述得一點不錯:外面是一層羊皮紙,已經弄髒,發黑,有幾處磨損,下面才是真正的硬皮精裝書殼。 博特萊哆嗦地摸著書殼,看有沒有隱藏的夾層。究竟是真是假?難道真能找到路易十六親筆抄寫、由王后留給她忠誠的朋友的那頁密碼? 環襯扉頁上沒有夾層。 “沒有。”他低聲說。 “沒有。”眾人激動地跟著說。

但是,在封底,稍稍用力一壓,羊皮紙與皮殼就裂了一線口子。他伸進手指……確有一件東西,對,他感到有一件東西……一張紙…… “啊!”他勝利地叫起來,“在這裡……這可能嗎?” “快!快!”大家對他喊,“您還等什麼?” 他抽出一張對折的紙。 “餵,念吧!……還有紅墨水寫的字……瞧,……像血書……褪色的血……快念吧!” 他念道:“費爾桑,此件給您。請轉交我兒子……瑪麗·昂圖瓦納特。一七九三年十月十六日。” 突然,博特萊發出一聲驚叫。因為在王后的簽名下方,有……有黑墨水寫的名字,還帶了花押……“亞森·羅平”。大家依次拿起這張紙,都叫道:“瑪麗·昂圖瓦納特……亞森·羅平。” 全場一片靜默。在祈禱書封底內發現的這兩個簽名,這挨在一起的名字,這存放著可憐王后一百多年前絕望呼救的珍貴紀念物,一七九三年十月十六日這可怕的日子,王后就是在這一天斷頭的,這一切是多麼淒傷,讓人多麼愁悵。

“亞森·羅平!”有個聲音結結巴巴地說。更突出了看到這頁神聖紙片下出現魔鬼的名字所感到的恐怖氣氛。 “是啊,亞森·羅平。”博特萊重複說,“王后的朋友沒有理解王后臨死前的絕望呼喚。他把他心愛的人寄給他的紀念品保存在身邊,卻沒有猜出王后寄給他這本書的原因。亞森·羅平發現了,取走了……” “他取走了什麼?” “當然是那份文件!就是路易十六抄寫的那頁書稿。它曾落入我的手裡,同樣的外觀,同樣的形狀,同樣的紅印章。現在我明白為什麼亞森·羅平不願把那份文件留在我手上的原因了。因為我只要檢查紙質和印鑑,就可能發現問題。” “發現什麼呢?” “既然我了解內容的那份文件是原件,既然我見過它的紅印鑑;既然瑪麗·昂圖瓦納特本人通過親筆寫的這句話證實了馬西邦先生轉述的那本小冊子的敘述是真的;既然確實存在空心尖頂的歷史問題,那我就一定會成功。”

“可是怎麼成功?那張紙不管是不是原件,如果你不能解讀出那些符號,就沒有半點用處,因為路易十六把解說那些符號的原著銷毀了。” “對。但是還有一本。被路易十四的衛隊統領從爐火裡搶出來的那本沒有毀掉。” “您怎麼知道?” “您在證實相反的事情。” 博特萊不出聲了。他閉上眼睛,似乎要理解並概括自己的思緒。然後慢條斯理地說:“秘密的保存者,衛隊統領在日記中開始透露了一點情況,接著就不提了。謎底始終沒有揭開,為什麼?因為他漸漸禁不住這一誘惑,想利用這個秘密,最後終於開始了行動。證據呢?他被暗殺就是證據。他身上發現的貴重首飾就是證據。那鑽石無疑是從那個王家寶庫中竊取的。那寶庫無人知道,正是空心尖頂的秘密所在。亞森·羅平讓我想過這一點:他沒有說謊。”

“這樣一來,博特萊,您認為該怎麼辦?” “我認為,應該盡可能圍繞這件事造輿論,使人們知道我們要找有關尖頂的一本書。也許有人會從外省某個書架角落裡找出來。” 大家當下就擬好啟事。博特萊不等它產生效果,就開始行動。他找到了一個線索:衛隊統領是在蓋伊榮郊外遭暗殺的,在他去該城的當天。當然,不能指望把兩百年前發生的謀殺案,全查清楚,但是案子的某些痕跡終究還會留在當地人的記憶和傳說裡。地方上的編年史往往記錄著這類材料。某個外省學者,某個古老傳說的收集者,某個喜歡重提歷史小事件的人有一天會把這種事寫成文章,供報紙發表,或者寫成學術報告,在科學院宣讀。他拜訪了三四位這樣的博學的人。其中特別是一位老公證人,陪他一起到處搜尋,查閱監獄的犯人名單、古代大法官裁判所和周圍各教會堂區的登記冊。可是沒有一處提到十七世紀暗殺一位衛隊統領的事件。

他並未洩氣,繼續在巴黎尋找線索。這裡也許對那個案子進行過審理。 結果仍無收穫。 他想從另一方面尋找,又選了一條新路子。能不能查到這位統領的名字呢?他的孫子流亡國外,曾孫在共和國軍隊中服過役,在國王一家被囚期間曾在神殿擔任看守,為拿破崙效過力,參加過法蘭西戰役…… 他堅持不懈地尋找,最後確定了一份名單,其中有兩個名字至少幾乎完全相同:路易十四時代的德·拉爾貝里先生和恐怖時期的公民拉爾布里。 這已是十分重要的一點,他在報上登出花邊啟事,希望有人能提供拉爾貝里或其後裔的情況。 又是報上那篇文章的作者,銘文和美文學院的馬西邦先生,向他作了答复: 這完全是博特萊的想法。他甚至走得更遠:上午有兩名記者來糾纏他,他把自己的想法和計劃跟他們天花亂墜胡謅了一通。

下午,他匆匆趕到伏爾泰河街十七號馬西邦家。得知馬西邦有急事剛剛出門,怕他萬一來訪,給他留了一張便函。伊齊多爾拆開便函念道:我已收到回電,看來事情有望。我因此立即出發,今晚在萊納過夜。你可搭乘夜車,不必在萊納停留,直接到韋利納小站下車。我們在離車站四公里的城堡會面。 這樣的日程安排,特別是想到能與馬西邦同時到達城堡,使他很高興,因為他擔心這位缺乏經驗的人會做出什麼蠢事。他回到朋友家,與他一起度過當天餘下的時間。晚上,他乘上去布列塔尼的快車。第二天早上六點,他在韋利納小站下了車,在茂密的樹林之間步行了四公里。隔老遠,他就望見高地上有座狹長的小城堡,風格混雜,既有文藝復興時代的特點,又有路易-菲利普時代的趣味,不過襯上那四個角樓和爬滿常春藤的吊橋,倒還頗有氣勢。

伊齊多爾走近城堡,感到心跳劇烈。難道他真的達到目的了?城堡裡真藏著解開秘密的鑰匙? 他不無擔心。他覺得這一切太順利了。他琢磨這一次,是否又被亞森·羅平暗算,落入他設下的陷阱;馬西邦是不是敵人手中的一件工具。 他放聲大笑。 “瞧,我變得可笑了。我真認為亞森·羅平是預見一切不犯錯誤的人,是全能的無法抗衡的上帝。什麼鬼話!亞森·羅平也出過錯,也受形勢支配,也有失誤。正是由於他丟失那張紙頭的過錯,我才跟他玩起這種捉迷藏的遊戲的。今天這一切都是那件事引來的。他的努力,總的說來,都只是在彌補過錯。”於是,博特萊充滿信心,高高興興地按響門鈴。 “先生找誰?”一個僕人出來問道。 “我能不能見見德·韋利納男爵。”他遞上名片。 “男爵先生還沒有起床。先生如果願意等……” “已有一位先生求見了吧?一位白鬍子,稍有點駝背的先生……?”博特萊問。他在報上見過馬西邦的照片。 “是的,那位先生已經到了十分鐘。我把他領進了接待室。先生請隨我來。” 馬西邦與博特萊的會面十分友好。伊齊多爾感謝這位老者向他提供最重要的情況。馬西邦極為熱烈地向他表示欽佩。接著,兩人談起對那文件的印象,以及有無可能找到那本書。馬西邦還轉述了他聽來的有關德·韋利納男爵的情況:男爵年過六旬,鰥居多年,與女兒加布里那爾·德·維爾蒙一起,過著深居簡出的生活。女兒最近因車禍失去了丈夫和長子,受到慘重打擊。 “男爵先生請兩位先生上樓。” 僕人把他們領進二樓一間屋裡。房子寬敞,四壁光光,陳設簡單,只有幾張書桌、格架和堆滿紙張簿冊的桌子。男爵非常親切地接待他們,顯出生活太孤獨的人渴望與人說話的意思,使他倆很難開口說明來意。 “啊!對,我知道,您為這事給我寫過信,馬西邦先生。是為我一位祖先傳下來的論述尖頂的書來的,對吧?” “正是。” “我跟你們說吧,我和我那些祖先是兩碼事。他們那時有他們的怪念頭,而我是這個時代的人。我與過去一刀兩斷。” “對,”博特萊不耐煩了,岔開說,“您一點也記不起見過那本書嗎?” “記得。我還給您發過一封電報哩。”他對著馬西邦說,馬西邦有點煩躁,在房間裡踱來踱去,從另外幾個窗戶往外望。 “記得……至少……我女兒覺得在書房堆的幾千本書裡見到過這個書名。因為,對我來說,兩位先生,閱讀……我甚至連報也不讀了……我女兒有時候還看看書,只要她的小喬治身體健康,她就剩這個兒子了,只要我的地租收得順利,租約被人遵守……你們看我的登記冊……兩位先生,我就靠它過日子……馬西邦先生,您寫信跟我談的那件事,說實話,我一無所知……”伊齊多爾·博特萊對這番羅嗦話聽煩了,粗暴地打斷他:“對不起,先生,那本書……” “我的女兒找了。她從昨天就在找。” “找到了嗎?” “找到了!她一兩小時前找到的。就在你們進門的時候……” “在哪兒?” “在哪兒?不就在這張桌子上嗎!瞧……那邊……”伊齊多爾一個箭步走過去。在桌子當頭一堆廢紙上,放著一本小冊子。封面是用摩洛哥的紅色山羊皮做的。他狠狠地把拳頭壓到書上,彷彿禁止世界上任何人去碰它…… 他自己好像也有點不敢拿…… “這就好了!”馬西邦激動地叫道。 “終於拿到了……就在這兒……現在,好辦了……” “這書名……您有把握?……” “那當然,您瞧!” 他指著山羊皮上的金字:《空心尖頂的秘密》。 “你相信了嗎?我們終於掌握了這個秘密?” “第一頁……第一頁寫了什麼?” “您念吧。” 全部真相首次披露——本人親自印製一百冊,供宮廷使用。 “就是它,就是它,”馬西邦低聲說,聲音都變了,“這就是從火中搶出來的那一冊,是路易十四焚毀的書。”他們匆匆翻閱一遍。頭一部分是一些說明,也就是拉爾貝里統領在日記中記載的內容。 “往後看,往後看。”博特萊急於看到答案。 “怎麼?翻過去,不行。我們已經知道鐵面人被囚禁,因為他知道並打算洩露法國王室的秘密。可是他是怎麼知道的?又為什麼打算洩露它?這個神秘人物究竟是誰?伏爾泰認為他是路易十四的同父異母兄弟,而現代的史評界則肯定他是意大利大臣馬蒂奧利。啊,這都是首要問題。” “以後再說,以後再說!”博特萊反對說,似乎怕這本書在揭開謎底之前就從手裡飛走。 “可是,”馬西邦不肯,“這些歷史細節多有意思啊,我們有時間,以後……還是先看看說明吧。” 博特萊忽然不再堅持了:那密碼!有一頁中間偏左的地方,他見到了那五行神秘的數字和點。他一眼就認出這一頁與他反复研究過的那一頁完全相同。同樣排列的符號……同樣的間隔,“小姐”一詞是與其他詞分開的,“空心尖頂”也彼此分開了。前面有一個小注: 接下來是表格。再下面是說明。 博特萊斷斷續續地念道: 博特萊不解地停下來。 “怎麼啦?出了什麼事?”馬西邦說。 “意思連不上。” “的確,”馬西邦說,“'第一行的意思是我向國王報仇……'這是什麼意思?” “媽的!”博特萊吼道。 “怎麼?” “有兩頁被撕掉了!下面的兩頁……您看這撕去的痕跡!”他又氣又失望,全身發抖。馬西邦低頭一看,說:“真的……那兩頁還有殘餘……小爪子似的,痕跡似乎相當新。不是刀割的,是撕的……猛撕的……看,後面的部分都被扯皺了。” “這是誰?誰?”伊齊多爾絞著手嘀咕道,“一個僕人?一個同謀?” “這事還是有幾個月了。”馬西邦說。 “不管怎樣……肯定有人發現和取走過這本書……先生,您……”傅特萊大聲問男爵,“您一點也不知道嗎?……你不懷疑誰嗎?” “可以問我女兒。” “對……對……是應該問她,……她也許知道……” 德·韋利納先生按鈴喚僕人。幾分鐘後,維爾蒙太太進來了。這是位少婦,低眉順眼,一副苦相。博特萊馬上問:“太太,這本書是您在樓上書房裡找到的嗎?” “是的,在一包書裡找到的。包沒打開過。” “您讀過這本書嗎?” “讀過。昨晚讀的。” “您讀的時候,那兩頁沒有缺吧?您好好回憶一下,就是這個數字和點組成的表後面那兩頁。” “沒有缺,沒有缺,”她驚訝地回答,“一頁都沒有缺。” “然而,它現在被撕掉了……” “可是,這書昨夜一直放在我房裡。” “今早呢?” “今早,我聽到馬西邦先生到來時,親自拿到這裡來的。” “後來呢?” “後來?我不明白……除非……也不可能……” “除非什麼?” “喬治……我兒子……今早……喬治拿這本書玩過。”她匆忙出去了。 博特萊、馬西邦和男爵跟了出去。孩子不在房裡。他們到處尋找,最後發現在城堡後面玩耍。可這三個人這樣緊張,問他的神氣是那樣嚴厲,孩子嚇得大叫起來。於是他們到處跑,問僕人,鬧成一片。博特萊惶恐地感到,真相像水從指縫間漏掉一樣從他身邊溜走。他努力鎮定下來,抓住維爾蒙太太的胳膊,把她帶進客廳。男爵和馬西邦也跟了進來。博特萊對維爾蒙太太說:“書裡有兩頁被人撕去了……不過,您讀了這本書,是不是,太太?” “是的。” “您知道這兩頁講的什麼嗎?” “知道。” “您能給我們背出來嗎?” “可以。我十分好奇地讀了這本書,尤其是那兩頁讓我驚愕,因為它透露了一樁秘密,非常重要……” “那麼,說吧,太太。說吧,我求求您。透露的事情非常重要。說吧,我求您了。事不宜遲。空心尖頂……” “哦,這很簡單,空心尖頂的意思就是……”這時一個僕人進來。 “太太,有一封信,……” “哦……可是郵遞員早已來過了。” “是個孩子交給我的。” 德·維爾蒙太太拆開信,讀了一遍,立即把手摀著胸,身子晃了幾晃,幾乎倒下,面露恐懼之色,一臉煞白。信掉到地上。博特萊拾起來,也沒說聲對不起,就讀起來:不許說……否則您兒子將一睡不醒…… “我兒子……我兒子……”她語無倫次地叫著。她是那麼虛弱,連去救受到威脅的兒子的力氣都沒有。 博特萊安慰她說:“這不是真的……一個玩笑……誰真會幹這種事呢?” “除非是亞森·羅平。”馬西邦道。 博特萊示意他別作聲。他當然清楚敵人又來了,正密切注意事情的發展,準備下手。他正是為此才想讓德·維爾蒙太太說出那關鍵性的話,說出他找了那麼久的答案,並且是當場,此刻就說出來。 “我求您,太太,別這樣緊張……我們大家都在這兒……沒有任何危險……” 她會說嗎?他相信她會說,希望她會說。她結結巴巴發了幾個音,門又開了。這一次跑進來的是保姆。她顯得很驚慌。 “喬治先生……太太……喬治先生……” 母親一下有了氣力。顯然為不受哄騙的直覺驅使,比誰動作都快,迅速沖下樓梯,穿過前廳,朝平台跑去。小喬治躺在一把扶手椅上,一動不動。 “怎麼!他睡著了?……” “他突然睡著了,太太。”保姆說,“我不讓他睡,想抱他上臥室去,可他已經睡著了。他的手……他的手冰涼。” “冰涼?”母親說,“是啊,真的……啊!上帝啊,上帝……但願他醒過來!” 博特萊把手伸進一個口袋,握住手槍把,食指摳著扳機,猛地掏出來,舉槍就向馬西邦射擊。 馬西邦可說早已註意年輕人的舉動,有了防備,躲過了這一槍。博特萊又朝他撲去,一邊叫僕人:“快來啊,這就是亞森·羅平!” 馬西邦頂不住他這一沖,倒在一張柳條椅上。七八秒鐘後,他從椅子上起來,扔下目瞪口呆的博特萊,拿著年輕人那支手槍,說:“好……很好……別動……只用兩三分鐘……不會更多……不過真的,你認出我費了一些時間。這位馬西邦的模樣我還是裝得很像吧,嗯?……” 他腰板一挺,穩穩地站著,身軀壯實,樣子凶狠,看著三個發楞的僕人和驚呆了的男爵冷笑。 “伊齊多爾,你乾了一件蠢事。你要是不告訴他們我是亞森·羅平,他們會撲到我身上的。這樣壯實的漢子,哎呀,我會有什麼好結果!天吶,一對四!” 他走近他們:“好了,孩子們,別害怕……我不會害你們的……喏,你們來塊麥芽糖吧?這樣會緩過神來的。啊!比如你吧,你得還我那張一百法郎的鈔票。對,對,我認出了你。剛才我給你錢,讓你把那封信送給女主人……快,沒良心的僕人……”他接過僕人遞給他的那張藍色鈔票,撕得粉碎。 “背叛主人得的錢……拿了手都發燙。” 他摘下帽子,向德·維爾蒙太太深施一禮,說:“請原諒,太太。生活,尤其是我的生活中的意外情況,常常使我不得不作出一些粗暴行為。其實我第一個覺得羞愧。不過,您不必為兒子擔憂,那隻是一劑普通藥水,是別人問他話的時候我在他手臂上註射的。最多再過一個鐘頭,他就會醒來……再次向您表示歉意。不過我需要您保持沉默。” 他再次緻禮,感謝德·韋利納先生的友好接待,然後拿起手杖,點燃一支煙,又請男爵吸一支,向眾人揮了揮帽子,又用保護人的口氣向博特萊喊道:“再見,小毛毛!”便不慌不忙地走了,對僕人鼻子吐出幾口煙…… 博特萊等了幾分鐘。德·維爾蒙太太平靜一點了,正在照料孩子。他走近她,想最後求一次。他們四目相視。他沒有開口。他明白,無論發生什麼事,她都不會說了。空心尖頂的秘密,在這位母親的腦子裡,如同埋在歷史的墓穴中一樣深。他只好放棄這個要求,走了。 時值十點半。十一點五十有班火車回巴黎。他慢慢踏著花園小徑,走上通往火車站的大路。 “餵,你覺得這一回怎樣?” 說話的是馬西邦,或確切地說,亞森·羅平。他從路邊樹林裡閃出來。 “幹得妙,對吧?你這位老夥伴鋼絲走得不錯,是吧?我相信你還沒回過神來,嗯?你還在想,那位銘文和美文學院的院士馬西邦是否確有其人?其實確有其人!假如你識時務,我還可以讓你見見他。不過,我先把手槍還你……你看看有沒有子彈。很好,孩子。剩下的五顆子彈還在裡面,只要一顆就足以打發我……好,你把槍放到口袋裡了?……好極了!……比起剛才那動作,我更喜歡這個一點……你那動作可不夠朋友!不過,那又有什麼呢?你還年輕,突然發現——閃電一樣——發現又一次上了該死的亞森·羅平的當,而且他就在眼前三步遠的地方……呸,就開槍……我不怪你……證明就是,我請你上我的汽車,行嗎?”他把手指放進嘴裡,打了個唿哨。 老馬西邦那副德高望重的外表和亞森·羅平裝出的調皮動作和語氣形成有趣的對照。博特萊忍不住笑起來。 “他笑了!他笑了!”亞森·羅平高興地跳起來,“你得知道,孩子,你缺的,就是笑……你這個年紀,過於嚴肅了點……你很討人喜歡,天真純樸……可真的,你沒有笑容。”他站到他面前。 “聽我說,我打賭,你聽了我的話會哭。你知道我是怎樣跟踪你調查的嗎?我是怎樣得悉馬西邦給你寫信,約你今早在德·韋利納的城堡會面的嗎?是從你朋友的嘴巴里聽到的。你住在他家,……信任這傻瓜,把一切告訴他,可他卻立即告訴他的女朋友……他的女朋友對亞森·羅平是沒有秘密的。我剛才是怎麼說的?你現在明白了……你的眼睛濕了……友情被出賣了,嗯?你很傷心……瞧,你很脆弱,孩子……我真想抱抱你……你總是那樣一副驚訝的眼光,一直射到我心底,……我一直記得那天晚上,在蓋伊榮,你來問我……是的,那位老公證人,就是我……笑吧,孩子……真的,我再說一遍,你少了點笑容。是啊,你缺少……怎麼說呢……你缺少'衝動',而我,我就有'衝動'。” 附近傳來了馬達聲。亞森·羅平猛地抓住博特萊的胳膊,盯著他的眼睛,冷冷地說:“會安靜了吧,嗯?你明白乾不出什麼名堂的,何必白費氣力,浪費時間!世界上多的是強盜……你去追他們,放了我……不然……說好了,對吧?” 他搖撼著博特萊,想把自己的意志強加給他。接著他又冷笑道:“我真傻!你會讓我安寧嗎?你不是那種灰心洩氣的人……啊!我不知被什麼迷住了……我兩秒鐘,三兩下動作,就可以把你捆起來,塞住嘴巴……過兩個鐘頭,把你扔進黑屋子,關上幾個月……而我就能平平安安到一處安靜地方去過我的祖先,法蘭西曆代國王給我準備的清閒生活,去享用他們好心為我積累的財富……啊,不,我真是傻到底了……有什麼辦法?人總有弱點……我對你就有點偏愛……再者,也沒到時候哩。從現在起到你把手指探進尖頂空洞為止,日子還長著哩……見鬼!我只用十天就成了;可你要十年。我們之間差了一大截哩。”汽車到了。是一輛大型轎車。亞森·羅平打開車門,博特萊一聲驚叫:車裡坐著一個男人,就是亞森·羅平,確切地說,就是馬西邦。 他恍然大悟,笑了起來。 亞森·羅平對他說:“你請自便吧,他睡著了。我剛才答應你,讓你見見他。現在你明白了吧?我半夜知道你要去城堡,早上七點就趕到那裡。馬西邦來了,我只用把他留住……再注射一點……就成了!睡吧,老頭兒……我們讓你躺在斜坡上……曬太陽,不會著涼……來吧,好……很好……我們把帽子拿在手裡……扔一個銅板吧!……啊!馬西邦老伙計,看看亞森·羅平吧!” 看到兩個馬西邦面對面處在一起的樣子,真是有趣極了。他們一個睡著了,搖晃著腦袋;另一個神情嚴肅,充滿關心和敬意。 “可憐可憐一個窮瞎子吧……喏,馬西邦,這是兩個銅板,還有我的名片…… “現在,孩子們,快走……司機,聽見了嗎,時速一百二十公里。上車吧,伊齊多爾……今天,銘文和美文學院要舉行全體會議,馬西邦三點半要宣讀一篇論文。不知什麼內容。不過,他會向他們宣讀的。我會給他們送上一位完美無缺的,比真的還要真的馬西邦。他將表述我關於湖泊題名的想法。我就當一次院士吧。再快一點,司機,現在時速只有一百一十五公里……你怕,你忘了是跟亞森·羅平在一起……啊,伊齊多爾,有人竟敢說生活單調,其實生活十分可愛,我的孩子,只是得知道……我呢,就知道……剛才在城堡裡,你與老韋利納說話時,我卻在窗邊撕下了那本古籍上的兩頁。你想我還不樂死了?以後,你問維爾蒙太太時,我都緊張得直打哆嗦,她會說出來嗎?是的,會說……不,不會說……會說……不會說……萬一她說了,一切就完了,我的生活就得從頭開始……僕人會及時趕到嗎?會的……不會……他終於趕到了……可是博特萊會不會識破我呢?不會!太笨了!會……不會……瞧,他識破我了……啊,還沒有……他識破了……他在看我……識破了……他要掏手槍……啊!這多麼有刺激!……伊齊多爾,你說得太多了……我們睡一會兒,好嗎?我困了……晚安……” 博特萊看著他。他好像快睡著了。他睡著了。汽車在路上飛駛,向不斷達到又不斷退去的地平線衝擊。再也看不清城市、鄉村、田野和森林,看到的只有空間,被吞噬的空間。博特萊好奇地凝視他的旅伴,想透過他的假面具看清他的真面目。他在想他倆怎麼會居然並肩坐在一輛汽車裡。經過一上午的激動和失望,他也累了,也睡著了。他醒來的時候,亞森·羅平正在看書。博特萊側身望了一下書名,是哲學家塞內克的《致呂西利奧斯書信集》。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