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幽靈救命急先鋒

第28章 第四節

幽靈救命急先鋒 高野和明 5848 2018-03-15
隨著四人進出醫院,高齡的搶救對象增加了。大家不是有憂鬱症,就是處於即將得憂鬱症的抑鬱狀態。想自殺的老人家們,除了身體不適之外,還有退休後失去生活重心的空虛感以及對存款不多的遲暮之年感到不安、與家人的疏離感等,抱持老後的人生中特有的苦惱。從前過著社會生活的人,結束職業生涯後,逐一解除與外界的關係而缺乏安全感。無論從前多麼意氣風發,過去的榮耀對現今的生活都發揮不了作用。日本甚至有文學家得到諾貝爾文學獎卻自殺。看是要抬頭挺胸地讚許自己從前的豐功偉業,或感嘆從前的日子多美好,一念之間會使內心的樣貌產生相當大的差異。 某一天,當裕一救完這樣的老年人,八木和市川突然透過無線電請求支援。他們似乎遇上了棘手的搶救對象。

一看之下,一名年逾古稀的老人和手握大聲公的市川,在一棟老舊國宅的一間房間裡。八木為了監視,進入老人體內。 搶救對象名叫岩田武男,原本是榻榻米師傅。 內心的感覺是典型的憂鬱症。搶救行動出乎意料之外地費工夫。想帶他去醫院看病,本人也不接受,縱然想“連根拔除憂鬱”改善他的症狀,救離隊員的勤說也悉敷被頂了回來。老人有根深蒂固的信念,這和之前的搶救對像不同。 ……人生已經窮途末路了…… 武男生於昭和初期,父親死於戰爭。母親為了養育三個孩子,吃盡了苦頭,在戰後物資貧乏的時代得病去世。武男從十五歲開始到榻榻米店學習技術,學成出師後當即自立門戶,開始工作讓弟妹填飽肚子。他每天帶著一套工具,走遍一家又一家榻榻米店。在榻榻米這個圈子裡,有許多個性乖僻的師傅,武男的乖張個性變本加厲,不斷和老闆起衝突,每次發生爭執便改換工作場所。他居無定所,想要體溫的慰借就只好買女人。弟弟比他聰明,高中一畢業就到公司上班,討了老婆,但是投資期貨失利,丟下妻子下落不明。武男不只失去了弟弟,連借給他的一大筆錢也等於丟進了水溝。妹妹嫁給一個酒鬼,成天被毆打,以淚洗面。氣不過的武男教訓了妹夫一頓,榻榻米師傅的手肘有如岩石般堅硬,把他打成重傷,鬧到警察介入。武男屢勸妹妹離婚,但是她卻不願和丈夫分手。武男想不透妹妹在想什麼。她或許認定了不幸正是自己的宿命,認命地扮演挨揍的角色。武男到了這個時候,本人也顧不了身邊的人了。房屋的模樣改變了,純日式房屋陸續消失。當他因為工作進出別人家,看見特地在榻榻米上鋪地毯的房間時,不禁流下男兒淚。榻榻米機械化生產無疑令他的生活雪上加霜。他體認到自己的時代結束了。何況體力也不堪負荷,於是在六十九歲退休。他沒有妻小,妹妹也已經去世。他想不起來上次看見父母的笑容,究竟是幾十年前的事。國家支付的年金每個月只有七萬圓,剩下的生活費只能仰賴社會福利救濟。餘生毫無樂趣可言,只能浪費時間,浮現心頭的唯有懊悔。如果自己還年輕,重新來過的機會何其多。但是自己已經來日無多,手腳也沒力氣了。虛擲的歲月一去不復返——奉獻大半輩子辛勤工作的結果,竟是落得淒慘落魄的下場。

裕一透過大聲公勸說的過程中心生迷惘。武男病態的信念不容動搖,令裕一不禁心想:救這個人會不會是多管閒事呢?但是,假如現在不救他的話,他肯定會認同憂鬱症帶來的絕望。你只能不幸地走向生命的盡頭、你的人生毫無價值可言;裕一無論如何都希望避免讓他這麼想。 死意堅決的老人,專注於整理房間,處理身邊的大小事情。 “光靠我們救不了他!”美晴說喪氣話,“附近有沒有人可能救他?” “你有沒有朋友?”市川向他打聽。 於是老人心中浮現一名老婆婆的身影。 ……民生委員小林女士……從馬路左轉,轉角過去的第二戶人家…… “去叫她來!” 八木一聲令下,裕一和美晴從窗戶衝出屋外。 他們馬上就找到了小林女士家。裕一讓孩子按完門鈴就閃人,對著從門口探出頭來的老婦人叫道:“岩田武男先生想自殺!”

美晴一進入民生委員體內監視,馬上說:“這個人心中正燃起對社會福利的熱情。” 小林女士之前就很擔心靠社會福利救濟過日子的前榻榻米師傅。因為受到憂鬱症折磨的老人臉上,看來已經浮現死相。 ……岩田先生想自殺…… 小林女士心緒不寧,突然變得乾勁十足。她丟下圍裙,穿上涼鞋,朝國宅飛奔而去。 裕一和她一起跑,說:“如果走正門,只會吃閉門羹!” 冥頑不靈的榻榻米師傅會不會趕走小林女士後,再度動手自殺? 但驚人的是,小林女士看穿了他的下一步。從前鎮上出現獨居老人自殺時,讓她上了一課。被判定有自殺危險性的人,能夠強制他住院,但前提是醫師掌握促使這種人決定自殺的證據—— “小林女生想衝進自殺現場!”

“好個民生委員!”無線電中發出八木的聲音,“快點來!沒時間了!” 小林女士進入國宅建地。不用裕一指示,她繞過正門前往庭院。從窗邊一看,武男背對這邊,在排放製作榻榻米的工具。菜刀、綸針、勾針、木槌、護肘……老人仔細看著一件件陪伴他多年的工具,然後站起身來,拿起繩索。繩索前端已經打好用來套在頭上的繩圈。 小林女士躡手躡腳地躲在鋁門窗後面,探出半張臉觀察老人的一舉一動。 救難隊員猶如熱鍋上的螞蟻,等待決定性的瞬間。小林女士看到武男站上矮桌,將繩子綁在天花板的燈具上,終於出手相救。 “岩田先生!” 背後有人叫自己,武男回過頭來,黯然的表情不為所動。小林女士被武男充滿絕望的黯淡眼神一看,也只能默然佇立。

武男將頭伸進繩圈。民生委員猛然回神,衝進屋內製止他。武男腳蹬矮桌邊緣的同時,小林女士抱緊他的腰部一帶。但是光憑一個女人的力量,並不足以支攆身在半空中的老人。武男的身體霍然下沉,從天花板垂下的繩索繃緊。八木監視到脖子被猛烈的力道拉扯,“嗚”地呻吟。燈具耐不住重量,“喀嚓”一聲連根拔起。 武男拖著纏在脖子上的繩索,身子騰空。那短暫的一瞬間,市川發出歡呼:“這下得救了!” 地上的榻榻米穩穩地接住倒下來的武男。 救難隊員和親切的民生委員一起搭上救護車,陪武男到醫院。他脖子的傷勢沒有大礙,院方因為武男自殺未遂而找來精神科醫師時,搶救人數上升了。 裕一他們沒想到竟會陷入苦戰,於是沒空慶祝搶救成功,馬上召開檢討會。若是一般憂鬱症,應該能更迅速地搶救成功。造成阻礙的是本人經年累月形成的信念——人生已經窮途末路了。

病態的絕望,經常令人悶著頭筆直前進,無法看見左右延伸出去的岔路:“連根拔除憂鬱”原本是抓住搶救對象的頭,強行讓他們轉頭看旁邊的計劃,但是一旦本人因為錯誤的想法而頑強抵抗,這項計劃就難以成功。 “短時間內很難瓦解堅定的信念。”市川下結論道,“今後如果遇到這種搶救對象,我們要迅速借助第三者的幫忙。” 三人點頭同意。救完榻榻米師傅後,罕見的搶救對象陸續出現,全都是至今沒見過的類型。 第一個是想切腹的憂國之士:二十二歲的年輕人,身穿特攻隊制服,開著租來的迷你廂型車駛於,似乎打算在國會大廈前切腹自殺。 坐滿廂型車座位的幽靈,馬上進行探聽:“你是不是對社會有什麼不滿?” 不滿可多了!他似乎不能原諒貪腐的政客,義憤填膺地想以自殺作為抗議,但是進一步調查他的內心後,發現了更深一層的內心世界。他是母親一手拉拔長大的,家庭環境複雜,家裡經常有不同的男人進出。國中後誤入歧途,由一個政治團體收留,但最後卻被視為吃裡扒外的叛徒而遭到除名處分。景仰的前輩痛罵他是“宇吊子”,失去依歸的怒憤與落寞,化為無處宣洩的怒氣在心中累積。既然如此,只好以死證明對祖國的忠誠,震驚天下。

“現在是二十一世紀!渾帳國際人!”八木曉以大義,“如果你生在美國,就會高喊'美國萬歲'唷!” 這話無效,於是眾人改變方針。 “如果你那麼熱愛日本的話,就留下日本人的後代!” “不能減少祖國的人口!” “就算國家滅亡,也要以日本人的身分活下去!” 雖然勸導沒有奏效,但救難隊員抱持樂觀態度。既然是在國會大廈前面,應該馬上能找來戒備的巡邏警察。 但搶救對像或許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將車停在眼前看得見國會大廈的地方。他終究還是打算切腹,而且是在租賃汽車的駕駛座上執行。遺書以毛筆書寫。特攻隊制服底下纏著漂布,而用來自殺的短刀是在上野賣模型槍等雜物的阿美橫商店街買的。

年輕人正襟危坐在座椅上,掀起襯衫。救難隊員見狀立刻慌了神,被關在車上,根本無法找人幫忙。 “小子們,上!”八木登高一呼,裕一回到搶救對象體內,其餘三人架起大聲公。 如果搶救失敗,就會嚐到開腸破肚的劇痛。裕一卯足全力尋找勸導的切入點。 想切腹的年輕人心靈幼稚,如同小孩子化身為電視上的英雄玩耍般,他在“玩遊戲”。並非武士的人,在玩遊戲。切腹就能成為英雄。唯美死去,就能證明自己對國家的一片忠肝義膽。 “他陶醉在自己是英雄的幻想中而想自殺!” 像自殺美學這種玩意兒,肯定也是病態的信念。 “你死了也改變不了什麼!” “如果想改變國家,就去當政治家!” “或去投下神聖的一票!”

馬耳東風。年輕人拔出短刀,滑出刀鞘的是一把銀色的刀刃。他反手握緊刀柄,刀尖刺在左側腹上。但,他猶豫了。裕一感到一陣刺痛,打動身子:“快點阻止他!” “該說什麼才好嘛!”美晴反過來兇巴巴地吼道,“都怪不好啦!沒事集體自殺變成英雄,害後人誤以為只要切腹就能變成英雄!” “沒錯、沒錯!”八木經過長期的搶救行動而變節,一副你這話正合我意地點頭認同:“既然要討伐,乾脆順便推翻幕府嘛!” “文化開明應該還得等上一百多年!”市川說。 “各位,你們在說什麼啊?”裕一抗議時,身體感到好幾刀不敢用力捅下去的刺痛。染成殷紅色的漂布底下,從皮膚裂開處露出乳白色的脂肪。裕一忍不住衝出年輕人體外,卻卡在搶救對象與方向盤中間,身體動彈不得。跪坐在駕駛座上的人或許終於下定決心,伸長雙臂重新架好短刀,使勁刺進自己的腹部。

年輕人發出無聲的呻吟,充血的雙眼盯著空中。市川對瞪大眼睛、張大嘴巴的他吼道:“快求救!就這樣往前倒下按喇叭!” 年輕人倒向裕一:“不要!”裕一叫道,但是無處可逃,身體再度與年輕人重疊,劇烈的痛楚襲上腹部。裕一的慘叫聲,被緊接著響起的刺耳喇叭聲所掩蓋。 一輛計程車在廂型車旁停下,司機面露驚嚇的表情,拿出無線隨身移動便捷即時呼叫緊急聯絡振動傳話手提語音電動機。 “搶救成功!”市川朗聲說。 這時,憂國之士的心中湧現:“早知道會這麼痛,就別乾這種蠢事了。”這種理所當然的後悔。 裕一恨得牙癢癢地說:“早就跟你說了。” “如果你想切腹的話,我可以找人替你。”八木得意地說。 下一名搶救對象滿腦子也都是日本自古以來的錯誤信念。既然這樣,我只好以死謝罪—— 他是個年近花甲的房屋仲介業者,負責管理的住商大樓慘遭祝融,付之一炬。消防廳之前就警告過他消防設備不夠完善,但是他被雜事纏身而置之不理,結果造成七人命喪火窟的大慘案。監視他的內心世界後,知道他是因為強烈的自責念頭,得到了憂鬱症。除此之外,還有另一個牢不可破的信念,將他推上自殺這條路。唯有一死,才能得到罹難家屬的原諒。 救難隊員的勸導一開始顯得不痛不癢。奪走寶貴人命的過失責任者,想以自殺贖罪算什麼英雄好漠? “等一下。”美晴持反對意見,“這個人死了又有什麼用?認為死了凡事都會得到原諒是日本人的壞習慣。再說,這個人想自殺,難道不是因為想消除自己內心的痛苦?” “你這樣說他未免太可憐了。”市川寄予同情,“這是他自己的戒律,或者該說是道德心吧。” “他是為了這種無聊的東西自殺?” “什麼叫做無聊的東西?!”為俠義賭上性命、死於憂鬱症的黑道老大說,“你不懂男人的氣魄嗎?” “因為氣魄而自殺,簡直是笨蛋。我們的工作是什麼?搶救想自殺的人對吧?既然這樣,所有將人逼上絕路的想法,都是我們的敵人。” 裕一認為,美晴所言甚是。無論是道德、意識形態或人生觀,固守信念的生命都不堪一擊,脆弱地不知何時會應聲折斷。而且愈是頑固,愈是防礙搶救行動。 “我覺得美晴小姐是對的。”市川說,“不讓活著的人自殺,我們就是為了這一點努力至今。如果想完成使命,無論搶救對像想自殺的動機是什麼,我們都得改變它。” 裕一也說:“心懷愧疚是無妨。但想以死謝罪是不對的。只要扭轉他這個想法就行了。” “命名為'君子驟變計劃'。”八木隨聲附和,旋即開始勸導搶救對象,“既然這樣,就把這件事交給法律!如果你有罪的話,法庭應該會懲罰你!這樣才是贖罪吧?吃牢飯之前自殺反而顯得卑鄙!” “快,在上法庭之前,先把憂鬱症治好吧。”市川勸誘他去醫院。 搶救成功歸成功,但是眾人的心情沉重。因為只能救回搶救對象的性命,卻無法解救他痛苦的靈魂。他今後的人生:心情不會再有撥雲見日的一天,這才是他所選的贖罪之路。受著良心的苛責,偶而吃頓大餐,看看電影上的搞笑節目,收集零星的幸福,度過餘生。 裕一覺得這不公平。這世上愈不負責任的人活得愈輕鬆。 救難隊員繼一連串的苦戰之後,遇見了一對想殉情的情侶:三十歲上下的上班族與粉領族。男人有家室,好像是外遇到最後,決定選擇殉情。兩人在深夜的咖啡店角落打開自殺手冊,悄聲討論用什麼方法自殺。 “情侶殉情,時下很罕見。”裕一這句話,命其餘三人“咦?”地驚呼。 市川問道:“二十一世紀沒有情侶殉情嗎?” “不知道為什麼,最近沒有聽說。” 裕一和市川進入因老舊動機而想自殺的男女體內,馬上察覺到過去搶救過相同心境的人。在這個謊言滿天飛的世界,無論男女都活得很辛苦,而現在遇見的對象,正是眾裡尋他千百回,好不容易才尋覓到的真愛,兩人希望在被世俗這個大染缸污染之前,將這份愛化為永恆——中村在愛意底下感覺到和麻美一樣的空虛感。 這兩人似乎遇見了有相同心理問題的人。這對情侶覺得死了也好。裕一忽然心想,上個世紀的男女殉情是否被今日的網路集體自殺所取代了呢?從前以愛情為藉口,如今透過網路即可輕易地募集共赴黃泉的對象。 “要怎麼救他們?”市川問,“又是'過來人經驗分享'?” “不,這是所謂的'外遇片'。”八木一語道破,“事情一旦涉及男女問題就好辦了。只要在他們自殺之前,讓兩人的感情決裂不就得了嗎?” “原來如此。” 會殉情的情侶,絕對是有緣無分。若是彼此相愛,有了愛的結晶,的確令人欣慰,但兩人一起自殺,卻是天理難容。裕一想起麻美能夠輕易顛覆對別人的評價,篤定應該能順利搶救兩人。 救難隊員總動員阻礙兩人的感情發展,試著在兩人耳邊連珠炮地,說一堆煽動兩人懷疑對方是否真心的話,沒想到竟然沒有效果。於是,救難隊員祭出“讓兩人做蠢事,哪怕百年戀人也會感情降溫”的計劃。首先,從男人過去聽過的笑話中,打聽出最令他捧腹大笑的笑話。結果發現“哪個傢伙是德國人?”這個冷笑話,是令他忍不住笑出來的罩門所在。救難隊員趁男人將咖啡含在口中的那一瞬間,讓女方說出這個笑話。 “哪個傢伙是德國人?” “噗。”男人身體向前傾。當他再度抬起頭時,女方看見應該對自己付出真愛的男人竟然在笑,而且咖啡還從鼻孔流下來。 “他乾脆去撞豆腐的角,一頭撞死算了!”八木對眾人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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