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幽靈救命急先鋒

第20章 第七節

幽靈救命急先鋒 高野和明 5234 2018-03-15
隔天早上,母親也叫了好幾次小明才好不容易下床。 “明天就放假了,今天再加油一天!” 小明雖然在翔子的鼓勵之下去上學,但才跨出公寓一步,他就已經心生膽怯了。前一天,愛欺負人的北原大輔撂下的話言猶在耳:“期待明天的好戲上場。” 期待什麼好戲呢?他要欺負森山真香嗎?不,小明認為事情沒那麼簡單。總覺得那群傢伙會變本加厲地欺負自己。 進入小明體內監視的裕一也變得憂鬱。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如果霸凌的情形愈來愈嚴重的話,難保小明不會再想不開。 “對了,”市川問八木:“你不是說你有解決小明被欺負的妙計嗎?” 八木沒有回答,在少年的耳邊說:“我了解你在學校一直被同學欺負的痛苦。這種時候要怎麼辦呢?讓我教你一句人生的重要格言吧。”

經歷大風大浪的年邁黑道老大,似乎要傳授九歲的孩子獨門秘招。裕一滿心期待。 “你仔細聽好!如果別人打你的右臉頰,就加倍打回去!” 裕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麼?” 八木接著說:“如果你默默忍受,敵人就會愈來愈得寸進尺。社會就是這種玩意兒。偶而得讓對方嚐嚐苦頭才行。” 小明忽然抬起頭來。如果能夠狠狠地教訓大輔那伙人,把他們打得落花流水的話,他們就不敢再欺負我了。 “那個愛欺負人的小鬼或許功課很好,但是腦袋裡裝漿糊。你懂我的意思嗎?那傢伙只會考高分。他的人性卻無可救藥。你要用拳頭讓他知道,自己爛到什麼地步了。去找北原打架!” “這就是你的妙計嗎?”市川有些錯愕地問。 “我要教他怎麼打架。”八木繼續教導年紀相當於自己孫子的少年,“是男人的話就一對一單挑!別拿武器!要赤手空拳,堂堂正正地面對對方!男人這種生物有四個罩門。兩顆眼珠和睾丸。基於武士情操,不准攻擊這一點!還有不准反折敵人的膝蓋!只有這兩招不准用。你可以用你這一身肌肉攻擊對方其他任何地方。不過,如果對方倒下就到此為止,不可以再出手噢!”

小明低著頭走路,一面在腦中勾勒“打倒北原大輔的畫面”,全身血液上沖。但是,一股無力感馬上襲上心頭。敵人有七個,根本毫無勝算。 “別在意人數!目標只有北原大輔一個人。看都別看小羅嘍一眼!只要解決頭目,敵人的組織就會瓦解。”八木的用語愈來愈嚇人了:“你聽好了,你要攻擊的不是小貓!是男人就要挑戰更強人的敵人!折斷那傢伙的乳牙,替他換恆齒!” “他已經換過牙嘍。”美晴訂正八木的錯誤。 小明心想,我辦不到,我不可能打贏大輔他們,反而會遭遇更淒慘的下場。他眼前浮現大輔他們指著淚眼婆娑的自己,奚落嘲笑的身影。小明的眼皮底下,早已開始泛淚。 既不能大打一架,也不能向老師求救。裕一陪小明一起為他的懦弱飽受折騰。猶如吞下碎玻璃的日子,今後將持續到小學畢業為止嗎?

小明走進學校大門。以慢吞吞的速度,悲傷地。當小明沿著校舍走,進入鞋櫃室時,他的動作更加上了延長符號,最後他整個人杵在鞋櫃前面。 “怎麼辦?”裕一對著無線麥克風問:“好像馬上就會響起《悲愴》。” 這時,有兩個學生對小明說話。他們是北原大輔的手下。從他們沒有背書包這點看來,似乎是在此埋伏,等待小明。 “你來得太晚了吧?”他們鄙視地說,“快點去教室!” 小明的直覺告訴他,教室裡有什麼壞事在等著自己,只好提心吊膽地問:“為什麼?” 小嘍羅面露不懷好意的笑,“森山被弄哭了。” 小明啞口無言。 “因為你把細菌傳染給她了。”另一個小嘍羅說,“你還要傳染給誰嗎?” “這種傢伙在班上真討厭啊。”

“為了大家好,像你這種人最好快點去死!” 救難隊員聽見這句話,一起變臉。愛欺負人的孩子說了不該說的話。小明渾身無力,跌坐在鞋櫃前。他已難過到哭不出來,整個人像是失了魂。 八木對著心裡一片空白的小明吼道:“現在正是緊要關頭!堅持下去!別哭著入睡!給他們好看!” “餵,八木先生!” 市川出面製止,但八木甩開他繼續說:“這樣好嗎?讓他們為所欲為,只有你自己暗自哭泣?天底下沒那麼便宜的事!讓那群死小孩知道你的厲害!” 然而,小明的心卻不為所動。 市川相當認真地對八木表示意見,“讓這孩子去打架,未免太亂來了!” “不,他有勝算。敵人太疏忽大意了。他們不認為小明會反擊。如果利用他們的狂妄自大,就有十足的勝算。”

“可是,如果其中一方受傷的話——” “二十一世紀的小孩不會打架嗎?” “這我不曉得,但我認為,使用暴力就是不對。” 於是八木怒目相向地叫道:“別開玩笑了!什麼叫暴力!那群死小孩的所作所為不算暴力嗎?父母自私地離婚不算暴力嗎?” 市川張著嘴巴說不出話來。 “說什麼'霸凌'或'離婚',簡直是眾口鑠金。這些字眼看起來比暴力高級。但是啊,那才是名符其實的暴力!比掄拳痛毆更惡質!孩子的心靈受了看不見的重傷!”八木眼裡像是要噴出火地看著小明,“真可憐,這傢伙從前背腹受敵。我要讓這些事到此結束。這傢伙有權利反擊。如果海扁敵人一頓就能消氣的話,就讓他放手去幹!”

聽到八木這麼說,裕一的想法頓時傾向開戰。 “再說,”八木繼續激情地演說,“那個叫北原的死小孩!應該讓那傢伙明白你這麼做的意義有多重大。不然這樣下去的話,他長大之後會變成社會敗類,渾若無事地踐踏別人。” “說服他開戰吧!”裕一熱血沸騰地說,“對了,美晴姐有什麼意見?” 美晴眼中泛著淚光地看了少年一眼,用大聲公說:“要懲罰壞人!” 裕一回到小明體內監視。於是,小明的心中浮現父親的身影。那個愛搞笑的爸爸,以異常認真的表情告訴孩子的話——小明是爸媽引以為傲的孩子。 小明垂下目光,心裡湧起一股難以釋懷的悔恨。 你完全不用感到自卑。 ……可是我被欺負得這麼慘。 小明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要抬頭挺胸地活下去。

……做不到……我做不到…… 你是個能夠挺身保護女孩子的男人。 小明的思考停止了。裕一嚇了一跳,懷疑他是不是想自殺。 你是個能夠挺身—— 閃耀金色光芒的小喇叭的高音響起,劃破寧靜。裕一沒有心理準備,側耳傾聽從小明心中流洩而出的音樂。曲調明顯異於之前的《悲愴》或《花之圓舞曲》。這是裕一第一次聽到的曲子;格調高雅、雄壯的號曲。 裕一赫然發現,夢想成為世界第一指揮家的少年終於開始考慮正面迎戰了。 小喇叭的音色中,加入了散發銀色光芒的小鼓的滾奏。緊張情勢一舉攀升,小明的心臟開始劇烈地跳動。 ……我能夠戰勝自己嗎……?我收拾得了他們嗎……? 前奏重複第三次時,其他銅管樂器、木管樂器、弦樂器、打擊樂器也加入,管弦樂團聲勢浩大的樂音響徹小明心中。

……我救得了真香嗎? 別錯失這次良機!八木以ff(甚強)的音量叫道:“現在正是反擊的時候!” 彷彿與他的叫聲相呼應似的,所有樂器發出力道強勁的撞擊聲。 “你是本町小學的重型坦克!” 第二次撞擊聲! “打垮他們!” 小明睜開眼睛。打擊樂器的敲擊聲,與激烈的心跳聲融和,宣告進入戰鬥態勢。小明緩緩起身,完全無視兩個愛欺負人的孩子一眼,舉步走向四年一班。弦樂器以一定的節奏發出低嗚,像在表明他堅定的決心或暗示邁入滅亡的前兆。法國號細緻的音色,令人預料到等在前方的難關。走在長廊時,恐懼湧至咽喉。光是想到要挑戰北原大輔,雙腿就快要發軟;心臟快要爆炸;險些尿失禁。膝蓋顫抖地走著走著,淚水撲簌簌地流下。好恐怖。我想逃走。我討厭打架。

這時,小喇叭吹奏狂亂的旋律,定音鼓力道強勁地連綿敲打,化為巨人的跫音,撼動小明的心。差點軟癱的腰部恢復力氣。小明驅使三十公斤的身體,如洶湧的波濤向前邁進。像是要稱讚小明恢復戰鬥意志般,小喇叭聲音宏亮地開始吹奏那首雄壯的號曲。 九歲的少年不斷與自己展開激烈搏鬥。正在監視的裕一直打哆嗉。人類絕非滄海之一栗。正好相反。因為與生俱來的器量太過巨大,所以要抵達外緣需要費盡千辛萬苦。有人只著眼於器量的中心點,而對自己的微不足道感到害怕。小明從前也是如此。但是如今不同了。他雖然畏怯、哭泣,但是勇往直前,沖向自己的勇氣極限。衝啊!裕一替他加油。上啊!毫不留情地打垮阻擋去路的敵人,以及所有難關! 小明終於站在教室前。交響曲變成小喇叭四重奏,令人聯想到古代的競技場。小明粗魯地將書包扔到一旁,任由淚痕掛在臉上,打開教室大門。

黑板上亂寫的句子躍入眼簾:“森山真香是細菌”。還附上一張醜不拉幾的真香肖像。真香坐在靠走廊的座位上,雙手掩面嚶嚶哭泣。桌上也被畫了拙劣的塗鴉,她的手帕交們也想不出任何話安慰她,一臉束手無策地圍在她身旁。 小明左右張望,目光轉向製造恐懼的人。北原大輔和四名手下坐在靠窗的桌子上嘲弄真香:“別碰那傢伙!她會傳染細菌唷!” 小明哭著叫道:“北原!”他那非比尋常的聲音,餘教室內的氣氛為之一變。同學們一起看著小明。 小明渾身顫抖,扯開嗓門再度叫道:“你這個卑鄙小人!別欺負森山!” “你說什麼?”大輔擠眉弄眼地笑著朝小明走來,“將細菌傳染給她的人是你吧?” “我才不是什麼細菌!” “你在胡說八道什麼啊?你忘了昨天的事了嗎?是你用那隻臟手握住森山的——” 大輔的話還沒說完,小明就動手了。練習指揮而鍛練到爐火純青的迅速動作,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連續發出憤怒的鐵拳,迎面痛擊敵人的鼻頭。 “嗚!”大輔發出短促的哀號,彎下身子。鼻血噴出的同時,雙眼飄出淚水。 “上啊!上啊!上啊!上啊!”八木愈叫愈起勁,愈叫愈大聲。 小明沒有減緩手部攻勢。敵人尚未倒下。第二擊改用反手一拳,賞了大輔另一邊臉頰一擊。 “叭”一聲,清脆響亮。裕一心想,如果折斷的話,希望是乳牙。 接著是最後一擊,小明揪住敵人的瀏海,卯足全力摑了一個耳光。大輔高聲呻吟,當場跪了下來。 “到此為止!” 八木身兼裁判居中阻止,但是小明日積月累的憤怒無法平息。他跑向教室後方,從體育器材箱中拿來橡膠製的足球,狠狠砸在哭出來的大輔臉上。 四周的孩子們有生以來第一次看見真正的打架,嚇得說不出話來。而且勝負結果完全出乎意料之外。成績優異、體育十項全能的班長,竟變成淒慘的輸家,趴在地上痛哭。 不久,聽見有人咕噥地說:“大輔也有錯。” 裕一聽見幾個聲援的聲音,鬆了一口氣。孩子們大概學到了自身行徑卑劣,就會得到報應吧。 小明激動的情緒漸漸平靜下來,注視著自己的手——自己曾用它握指揮棒、傷害心儀女孩,現在打倒敵人的右手——然後將臉轉向靠牆的座位。真香止住淚水,一臉驚訝地看著自己。 小明對她微笑,打算和她重修舊好。 真香面露困惑的神色,但輕輕地對他點了個頭。 小明放下心中的一塊大石。裕一期待這時會聽見《花之圓舞曲》,但響起的卻是《哈林小夜曲》,令人聯想到熟女口中吐出的喘息。 “餵,你聽這首歌未免太早了吧。”裕一出聲說道。就音樂而言,小明非常早熟。 “西城!”聽見吼叫聲回頭一看,班導正衝進教室。似乎是哪個學生跑到教職員辦公室,告訴老師班上發生大事。班導發現流鼻血蹲在地上的大輔,質問小明:“你乾了什麼好事?” 疾言厲色的斥責態度,和警告大輔別欺負人時簡直無法相提並論。旁觀者裕一心想,這才是真正的暴力。 小明咬緊牙根忍住淚水,倨傲地抬頭瞪著老師。 老師錯了。自己才是對的。 這一瞬間,小明的人格清楚成形了。 “搶救成功!”裕一聽見市川的報告。 裕一跑出小明體外,以夜視鏡確認。小明全身上下的晃動停止了。 “自從力道山對之戰以來,我就沒有這麼興奮過了!”八木年紀一大把了,卻像個毛頭小子發表感想:“你們看見小明先發製人的那一拳了嗎?” “西城!你去教職員辦公室等我!”班導宛如愛欺負人的孩子般丟下一句話,帶著掛彩的北原大輔去保健室。 “這孩子才九歲,就知道了社會的真面目。”市川咕噥道,“我員希望讓他多保有孩子的赤子之心。” “說了也是白說。”八木說,“不過話說回來,為什麼大家都不管教那些愛欺負人的孩子呢?難怪沒有大人敢當面教訓他們,說:'你們是卑鄙小人!'嗎?” “沒有。”美晴說,“我們到處看過那麼多家公司,大家都是卑鄙無恥地活著,所以沒有人有資格教訓孩子。” 小明走到教室大門,撿起自己丟在地上的書包。同學們畏懼地看著他不慌不忙的身影。 裕一心想,這孩子將來會變成品格高尚、和身邊的人保持距離的孤高藝術家嗎?如果目前的環境對小明更友善一點,他未來的人格會變得如何呢?然而,這種事想了也是徒然。這孩子只能選擇過一種人生。 說起來,小明為什麼想成為指揮家呢?聖誕夜去聽古典音樂會。爸爸和媽媽坐在小明兩旁,臉上露出愉快的笑容。因為那是最後一次令人心安的一家團圓嗎?這孩子明明才活了九年,就要失去孩子應有的幸福嗎?然而,什麼是應有的幸福?這世上大部分的人都能生長在溫暖的家庭中,無憂無慮地度過童年嗎? 那種幸福是幻想!裕一有些自暴自棄地否定。 裕一祈禱少年的夢想能實現。假如小明對於音樂的熱情,是為了逃避家庭不睦,也不要變成負面能量,而是促使他更堅定地朝夢想努力。遭逢不幸卻化不幸為力量的成功人士,大概就是像小明這樣的人吧。 小明離開教室,為了挨不明白自己真正價值所在的大人的罵、為了讓自己曝露在真正的暴力之下,開始朝教職員辦公室走去。 加油!裕一對追夢少年說。無論周遭的人說什麼、無論環境如何改變,你都是個傑出的人才。留在心頭上的傷,證明了你堅持到底。你的人生接下來將持續演奏震撼人心、帶給人溫暖的音樂。 小明小小的背影逐漸消失在走廊的另一端。裕一最後看見的少年背影,充滿了自尊心。 marziale,雄壯地,grandioso,精神抖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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