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幽靈救命急先鋒

第8章 第三節

幽靈救命急先鋒 高野和明 5808 2018-03-15
回到新宿的四人和昨天一樣,兩人一組分別坐陣在車站東西口。 這回裕一和八木一組。崗位是西口地下剪票口。兩人戴上夜視鏡,不僅監視地下鐵的上下車乘客,也監視地下商店街的客人。 但亮黃燈或紅燈的人遲遲沒有出現。裕一和八木兩人對於偶而經過亮綠燈的人也會特別提供免費服務,舒緩對方的情緒。經濟問題、職場的人際關係、學校成績、養小孩的重擔、擔心身體健康——他們心裡的問題因人而異,然而,裕一從看似五花八門的煩惱中,發現了明確的共通點。許多苦惱看在旁人眼中,會想說:“為什麼要為那種芝麻小事煩惱?”害怕不確定的未來可說是多餘的,但是本人似乎都沒發現,看似悲觀的未來同時隱藏了好轉的可能性。 裕一心想,會亮黃燈或紅燈的,大概都是在這個階段轉不過來的人吧。他們是像中邪般走進陰暗中而迷失出口。那麼,若無其事經過綠燈的人,和停在交通號志前變成黃燈或紅燈的人,究竟有何差異呢?裕一反躬自省,卻找不出答案。

“還有九十八人啊。” 裕一聽見八木的聲音,回頭一看,看見黑道老大躺在地下道上。時間是晚上九點。或許是過了人擠人的時間,新宿車站的人潮也開始減少。 “上天堂後,就可以安閒度日了。” 裕一點點頭,“只好加油了。” “不過話說回來,還員閒啊。讓我想起了那座山。”變成幽靈的黑道老大枕著手臂,邊打呵欠邊說,“二十四年過去,世上完全變了個樣。” 這句話引起了裕一的興趣:“變得怎麼樣呢?” “這個嘛……從前的日本人比現在更容易隨著時間變老。老人就像老人,社會人就像社會人。但像這樣眺望街頭,感覺大家好像都變成了小孩子。” “是這樣嗎?” “嗯。再說,大家身材都變高大,小姐也變得漂亮。連脫衣舞孃的素質也提升了。”八木說到這裡抿嘴笑了,“整座城市變得明亮是很好,但不再擁擠的同時,總覺得缺乏朝氣。”

“是噢。”出聲應和之後,裕一發覺到,八木是歷史的活見證,或者該說是已經死掉的活見證:“八木先生是幾年出生的?” “明治四十四年(一九一一年)。” “明治?”裕一再次感到驚訝。他從未遇過明治時代出生的人。參考書上關於明治時代的關鍵字是“文明開化”和“富國強兵”。 “我如果還活在這世上的話,今年就九十二歲了。你是幾年出生的?” “昭和五十八年(一九八三年)。” 仍然停在六十八歲的黑道老大嗤笑:“你還很嫩啊。” 裕一甘之如飴地接受年長者的批評:“八木先生十九歲時,在做什麼?” “十九歲時啊。”八木露出遙望過去的眼神:“昭和五年(一九三〇年)……我全心在故鄉北海道的田里幹活兒。當時父母身體都很硬朗。不過,在我二十歲那年爆發,改變了我們和這個國家。因為中日戰爭和太平洋戰爭,我總共被徽兵三次。”

“你當過兵嗎?” 八木瞥了瞠目結舌的裕一一眼,想說:你驚訝個什麼勁兒啊? “你別看我這樣,我可是帝國陸軍的兵長。天皇陛下萬歲、四海一家、為國捐軀……我們將這些口號照單全收,心不甘情不願地加入戰爭。說是加入戰爭,其實我只是四處逃竄,結果落得被比我年輕的長官毆打。但正因如此,我沒殺半個人,也苟延殘喘活了下來。” 說到這裡,明治時代出生的退役軍人忽然環顧新宿的人群:“說到這個,現在這個世界看不到殘廢軍人的身影。七〇年代到處都是。” “殘廢軍人是什麼?” “就是上過戰場、親眼見過人間煉獄的人。有人被挖出眼珠,有人被炸斷手腳。身負殘疾坐在街角。二戰結束後的幾十年,街頭都是那副景象。”像在自言自語的八木眼中,帶著溫柔而悲傷的光芒:“大家應該都過世了吧。如果大家都上天堂就好了。”

活在不同時代的裕一,無法理解八木的感傷。 “二戰結束時,我三十四歲。我回歸社會後不久,就決定要混黑社會了。” “這又是為什麼?” “你知道'一億玉碎'這四個字嗎?” “聽過。” “這是二戰末期,軍方喊出的口號。意思是日本國民要勇敢地戰到最後一兵一卒。但戰爭結束後,大家才發現這句話有語病。若一億的國民全死光了,日本這國家還存在嗎?假使日本人全部陣亡,日本這國家還存在在這世上嗎?這句話有問題吧?高級軍官選擇了日本全滅這條路,是因為沒有勝算,所以企圖拖國民一起自殺——不是全家自殺,而是舉國自殺。如果是場保家衛國的戰役,就不該跑出那種口號。命令日本國民'去死'算什麼?!”八木吼道,“而且我們沒人察覺到其中的愚蠢之處。'一億玉碎'是句駭人的話。因為那句口號,真的出現了一堆想死的人。”

裕一心想,如果我們幾人被送到戰爭當中,大概會忙得不可開交吧。 “光聽幾句口號,就能了解那場戰爭的真面目。'一億火球進攻'、'一億玉碎'、'一億總懺悔'——日本人真正的敵人並非殘忍的英美聯軍,而是大日本帝國軍。” “但這和八木先生混黑社會有什麼關係?” “問得好。”八木滿意地點頭,“我想拯救被愚蠢長官虐待的人。所謂任俠道,正是反叛體制。為了拯救庶民,展開孤獨的抗爭。” “贊啦!八木先生!”裕一想從觀眾席大聲喝彩。年老的黑道老大看起來更帥氣了:“那,為了反叛長官,你從事哪種抗爭?” “地下賭盤老闆。” “嗯?”裕一反問,“地下賭盤老闆是指開餐飲店嗎?”

八木用鼻子冷笑:“你真是沒見過世面。地下賭盤老闆是指賭博莊家。你聽好了,賽馬和公營賭博是由高官吸金。而地下賭盤老闆則是用更高的獎金,賠給賭客。” 裕一腦筋打結了。這和反叛長官有什麼關係? “總之,”八木坐起上半身,“我愛戴天皇陛下,但討厭戰爭。你也是吧?” “我不像八木先生那麼愛戴天皇。” “什麼?”八木勃然色變地瞪著裕一,“你不愛戴陛下?” 八木眼帶厲色,令裕一渾身打寒顫。感覺戰爭好像要開打了。裕一拼命摸索通往和平的路,卻找不出打圓場的話,正驚慌失措時,感覺到的是八木這名老人心中,是否存在矛盾之處。 這時,耳邊響起女人尖銳的叫聲:“那裡有奇怪的人!” 裕一和八木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回頭一看,看見四名女孩子正從剪票口出來。其中一人指著裕一他們叫道:“有兩個人身穿橘色的連身服!”

“好好好,我們知道了。”其餘三人安撫她,拉著她的手臂。 “相信我,我真的看見了。”女孩子不悅地話還沒說完,就被朋友們帶走。 八木臉上寫著驚訝說:“剛才那小女孩好像看見了我們了。” 裕一也低吟道:“原來真有那種人。” 八木發出笑聲,裕一暫時鬆了口氣。一旦心情平靜下來,不可思議的想法立刻冒了出來。八木參與三場戰爭都存活了下來,為什麼還要自尋死路?明明他是救難隊當中看起來最不可能自殺的人。 裕一腰上道具帶中的無線隨身移動便捷即時呼叫緊急聯絡振動傳話手提語音電動機響起,他將話筒貼上耳朵,聽見了市川的聲音。 “發現黃燈。我們正在車站內跟踪對方。” 裕一戴上夜視裝置,望向剪票口,但被人群遮住,無法看見東口。

“現在,我們經過四號月台底下,正朝你們那邊去。待會兒用無線電連絡。” “收到!”裕一掛斷電話,要八木展開行動,“第三人出現。” “好!”站在庶民這一邊的正義之士起身。 裕一將耳機戴在夜視鏡上,和八木兩人跨過自動剪票機,看見一名年約三十八、九歲的男人身影從前方走來,身穿深藍色夾克,下搭米白色西裝褲,看起來不像勞工,但也不像上班族,給人一種從事電腦工程師或協理等用腦力工作的感覺。男人全身都在晃動,裕一將夜視鏡挪到額頭上,試著以內眼確認他的表情。 他看見一種異常的面貌——對方雙眼圓睜,或許是因為四周的肌肉被擠過來,眉宇之間刻著一條令人害怕的明顯皺紋。空洞的眼球凝視著前方,但像是對一切都視而不見。

裕一嚇得腿軟,覺得對方簡直像行屍走肉一樣。 市川和美晴從後面追上來進入視野中,耳機裡聽見身在遠方的市川的聲音:“他明明是黃燈,但看起來症狀比黃燈更嚴重對吧?” “是啊。”裕一和八木跑至十一號月台下和市川他們會合。 男人停下腳步,開始頻頻環顧四周,彷彿有人在遠方呼喚他,他正在尋找聲音的主人。 “誰要進去?”市川怯懦地問。他認為對方非比尋常。 “我進去好了。”裕一潛入男人體內,立刻發出尖叫。恐懼感從頭頂直往腳底冒,令他嚇傻了。左右來來往往的陌生人,對自己投以充滿敵意與憎惡的視線,竊取自己的一切想法:心中的所有念頭完全被看透,無所遁逃。從斜後方聽見宛如錄音帶緩緩轉動的低沉聲音:“……去死……你給我去死!”

“裕一老弟!” 裕一被人抓住手臂,拖出男人體外。愕然瞪大眼睛的自己知道,市川正盯著自己的臉。 “怎麼了?”美晴問道。 裕一回過神來,但是說不出話。剛才那男人的精神未免太過異常,看不出個所以然。 “快說!”八木心急如焚,“他接近紅燈了!” 對了,裕一想起來了:“剛才對這人說話的是誰?” 八木他們錯愕地面面相觀。 “我聽見了唆使他自殺的聲音!” “你說什麼?”市川環顧車站的地下道:“但是,沒有那種人啊。” 裕一詫異地盯著男人。從斜後方聽見的聲音是什麼呢?四處張望的男人,開始爬上通往月台的樓梯。 慌慌張張追在他身後的裕一下定決心,再度鑽進對方體內。 “……螻蟻鼠輩……去死……去撞電車!” 裕一再度被市川拖出男人體外時發出尖叫。 “怎麼了?” “這個人要去撞電車—有人在命令他!” “怎麼可能!” “是真的!有看不見的人叫他'去撞電車'——”突然間,裕一想到聲音的主人而寒毛直豎:“他會不會是被惡靈附身了?” 市川和美晴愕然地看了男人的側臉一眼。行屍走肉的駭人表情,會是因為惡靈附身嗎? 八木大喝一聲,“胡說八道什麼?這世上有幽靈嗎!” 受到眾人責難的視線,八木聳聳肩:“不,幽靈是有的。” “但,要是惡靈就未免太奇怪了。”市川追著一步步走上樓梯的男人,快速地說,“我們的影響力僅止於他們本身一時閃過的念頭,應該聽不見聲音才對。就算惡靈在他耳朵低語,結果也是一樣吧?” 裕一點點頭,“再說,如果他被惡靈附身,我們應該看得見。” “畢竟我們是同類。”八木遺憾地說。 男人踩著沉重的腳步,走向樓梯中央的平台。 “怎麼辦?”美晴發出束手無策的聲音,“得快點說服他才行。” “惡靈退散!”八木試著祈禱,但男人的晃動只有愈來愈劇烈。 這時,隨著輕微的震動,漸漸聽見電車進入月台發出的轟隆聲。四人驚訝互看的同時,男人全身瞬間變成紅燈。 “糟了!”八木伸出手,但無濟於事。黑道老大的右手試圖抓住男人肩膀,卻只是穿透對方的背部。男人開始衝上樓梯朝十一號月台奔去。 市川邊跑邊叫:“慘了!得使出渾身解數,否則救不了他!” “別死!停下來!”裕一追在男人身後。他盯著男人撥開上下車乘客奔跑的背影:心想是否追得上。自己能暢行無阻地穿透行人隊伍。但是,追上之後又該怎麼辦? 男人爬完樓梯,距離月台邊緣不到兩公尺。裕一的眼角余光,掃到正從鐵軌上駛來的總武線長長的列車。再這樣下去,他會跳下去。裕一想從背後抱住男人,卻直接被吸入對方體內。 “去死!”耳邊響起恐怖的命令後,裕一感覺到重量級的物體從面前掃過。狂風吹襲全身,他彷彿被風壓刮走似地從男人體內滾了出來。抬眼一看,在減速中的車輛前,站著渾身僵硬的男人背影。男人在千鈞一發之際逃過一死,原來是電車早到了。 四周的人投以驚訝又困擾的視線。沒人對錶情嚇人的男人說話。 “餵,沒事吧?”八木和市川跑過來,“差一點就撞上了。” “要放心還嫌太早。”美晴潑了眾人一盆冷水,“另一邊鐵軌上要進站的是山手線電車。” 裕一回頭看另一邊的十二號月台。從天花板垂下的電子顯示板上告訴乘客,下一輛電車正從上一站發車。裕一慌了。列車恐怕在一分鐘內會再來。 “先說服他再說。”市川說,沖向男人:“這次換我進去。” 裕一他們抽出大聲公,眾人開始大喊:“冷靜下來!”、“別死啊!”過了十秒、二十秒。但男人依然處於紅燈的狀態。 “市川哥!”裕一對著無線電叫也沒回應,他將手臂伸進男人體內,把市川拖出來。 “啊!”市川大叫。 “怎麼了?” 市川或許是因為恐懼,嘴唇頻頻顫抖:“這個人的四周圍了一群小人,正想挖了他的心臟。” “小人?你在說什麼?”就連美晴也大吃一驚。 “是真的!一群戴三角帽的小人,手裡都拿著小刀……” 低著頭的男人或許是無法忍受恐懼,失去冷靜的眼神盯著自己的指尖。 “他聽得見我們的勸導嗎?” “不,他什麼也聽不見。” “那,我們要怎麼防止他跳軌自殺?” “得使出渾身解數,否則救不了他!” 裕一回頭看鐵軌,“山手線電車馬上就要來了!” “這樣的話,重點是先阻止山手線電車!” “且慢!”八木站在三人中央,“媽的!為什麼我剛才都沒發現?!” 八木光禿的腦袋瓜中,好像想到了什麼好主意。 “我是頭昏了嗎?!” “別反省了,快點說結論!” “惡靈的真正身分是毒品!” “毒品是指——” “!” “希洛苯?” “就是興奮劑!這傢伙因為藥物中毒而看見幻覺!” 三人目瞪口呆地回頭看男人。極度消瘦凹陷的臉頰、宛如死人般渾濁的眼珠。 “說不定他是精神病患者。不論是何者,都會產生同樣的幻覺。” “也就是說,他是因為藥物或疾病的緣故,才聽不見我們的勸導?” “他五感麻痺了。”八木迅速盯著男人的手腕:“果然是毒品。他手腕上有註射針孔的痕跡。” “要怎麼做才能救他?” “只能帶他去醫院了!” “但是沒那種時間——”市川話說到一半,嚇一跳抬起頭來。他看見了從新大久保方向駛來的山手線電車車燈。長長的列車已經逼近通往新宿車站的最後彎道。 男人或許是察覺到列車接近,搖搖晃晃地舉步走向月台邊緣。已經沒辦法阻止他了。距離十八層地獄,僅剩下幾公尺。 裕一嚇呆了,身旁拿著大聲公的市川,跑向另一方,沖向站在月台中央、負責確認安全的車站人員,在他耳邊大叫:“有人跳軌自殺!快阻止電車!” 車站人員的目光轉動,捕捉到想跳進軌道的男人身影,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反射性地按下設置於鐵柱上的緊急停車鈕。 刺耳的警報聲響徹車站內。男人一躍而下的同時,山手線電車衝進月台,緊急剎車的巨大聲響撼動整座新宿車站。男人倒臥在道碴上,面向迫近而來的列車,將脖子靠在鐵軌上,這時十一節車廂的電車急駛而來,眼看就要輾斷男人的頭部。 現場發出一片尖叫。裕一也高聲喊叫。當令人頭髮倒豎的尖銳金屬磨擦聲停止時,兩個鐵輪在男人正前方停住。 裕一、八木和美晴都瞪大眼睛,呆立不動了好一陣子。看見躺在鐵軌上的男人憲憲奉奉地動起來,總算放鬆緊繃的神經。三人全身虛脫,當場蹲了下來。 “得救了嗎?” 耳邊傳來市川的聲音。他獨自一人身在遠方,所以看不見鐵軌。裕一對他豎起大拇指。市川一臉放心地點點頭。 按下緊急停車鈕的車站人員衝到列車車頭。月台上一片吵雜聲不見平息。 裕一以尊敬的眼神迎接嘆著氣回來的市川:“幹得漂亮!” “哪裡,”市川搔著頭,一臉悶悶不樂地低頭看鐵軌:“這人等一下大概會很慘吧。得賠償停止電車所造成的損失。” “這是他自作自受。誰叫他要碰毒品。”八木無情地說。 裕一拿出無線隨身移動便捷即時呼叫緊急聯絡振動傳話手提語音電動機,看了液晶熒幕一眼,搶救人數增加變成“3”了。
註釋: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