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蟲卵的排列·日本當代女性作家傑作選

第4章 可怕的畫

《可怕的畫》的作者松尾由美,本姓後藤。 1960年11月27日出生於石川縣金沢市。御茶水女子大學教育學部畢業後在商社上班。 1989年出版《異次元的露天咖啡館》而登龍科幻文壇。 1991年以短篇〈巴倫城之殺人〉應徵《SF雜誌》之第17屆早川SF比賽,入選第三席。 這篇內容是寫近未來世界,人工子宮生產很普遍,但是有一群希望自然生產的女性,群聚居住的巴倫城中,發生了殺人事件,孕婦暮林美央協力刑事江田茉莉奈解謎。 這篇結合科幻小說和推理小說的典型科幻推理小說,受到科幻與推理小說兩方面的讀者支持。之後,松尾由美陸續發表了暮林與江田的偵探系列,1994年出版單行本而確立作家地位。 之後發表的《黑色天使》是寫生存在音樂中的殺人鬼,卻出現於現實社會連續殺人。或是以反對家族制度的某一家族所住社區為背景的《陰陽城俘虜》等,都是以科幻小說時空為背景的殺人事件為主題的推理小說。 ——這是松尾由美的作品特徵。

但是《可怕的畫》卻沒有科幻小說的要素。女主角洞口美夏是高中二年級的學生,在公園散步時偶然認識了江崎孝一。江崎是畫家,45歲,現在在丁市文化中心當美術老師。有一天美夏在報紙上看到江崎被畫家朋友政兼博刺傷的新聞,美夏回憶在公園認識江崎的經過,作出這次刺傷事件的結論。 最重要的是,配合節奏。 一般走路的時候,是二拍子的,但是,拐杖介入其中時,就變成類似變形的三拍,形成噠當、噠當的節奏。必須配合這個節奏,學會手腕的使力方式、體重的移動方式才行。 本來節奏就不是每天都一樣,就像出院的時候與今天,節奏就有很大的差異,以後骨折的腳復原了,隨著力道增加,節奏應該會繼續變化,現在就先配合今天的節奏。 美夏一邊這麼想著,順著從自己住的公寓往公園方向的路走著。她慎重的操作著拐杖過橋,一陣溫和的風吹來,令人絲毫感覺不到不久前還很冷的天氣。

季節是春季,她才16歲……四月就要升高二了……本來學校一放春假,就會有如在河面跳舞的陽光般,熱鬧地度過,卻因為這隻腳,沒辦法這樣過了。 她是騎腳踏車通學途中,被亂來的司機開車撞倒。父親說,真是一場災難,不過還好只有一隻腳受傷,美夏也覺得確實是還好。幾天前終於可以出院了,新學期開始,就要回學校了。 今天沿著連普通人走都要花十幾分鐘的這條路,就是為了回學校所做的訓練,而另一方面,也只是出來散散心。因為正好是櫻花盛開的時候,從這裡再過去的大公園,是有名的賞櫻地點。 除此之外,還有另一個目的。為了完成同學小西出的“作業”…… 小西與美夏都隸屬於演劇社的社員,小西很熱中社團的活動,也很會演戲,已經確定新學期時,他會被選為社長。他上個禮拜打電話來,對美夏說,請她寫5月要上演的新生歡迎劇的劇本。

“5月參加演出的演員,只有新升上來的二年級生,只要小品的感覺就好了。” 的確,與秋季學園祭的劇碼比起來,傳統上似乎都選擇時間比較短,比較輕的東西。 “這麼一來,原創劇本會比較好吧!” “那為什麼找我?” “因為你擅長這種事情啊!寫啦!你幫我們寫啦!反正你也不能去玩,你有空吧!” 美夏隱約了解,他用強迫式口吻說話,其實內心是在替美夏著想的。這次的演出,美夏不可能參加,所以,才想以寫劇本的形式,讓她參加。他是這樣想,才那麼說的。 結果,美夏無法拒絕,接下了這份工作。她沒寫過舞台劇的劇本,她從以前就喜歡寫文章,但是,從來沒創作過小說或是劇本之類的“作品”。 因此,煩悶了好幾天。想了好幾個也許可行的設定,但是,要能夠引發觀眾的興趣,推展故事,最後在該結束的地方結束,能夠導出這種理想故事發展的設定,卻是一個也沒有。

美夏煩惱的原因,不只是無法順利完成接手的工作。本來喜歡看書的美夏,希望有一天可以從事寫東西的工作……雖然抱著漠然的態度面對這個想法,但是,她確實這麼想著。如果,現在無法寫出這部劇本,那麼不就不能指望將來從事這類的工作了嗎? 抱著這種煩惱,又加上腳不方便。雖然如此,美夏還是在午後的陽光邀約下,抱著到外面從眼睛看到的東西,來想舞台劇題材的想法,推著她走出了玄關。腋下夾著拐杖,背著裝著筆記本、鉛筆、礦泉水的登山包,將父母各自外出工作,沒有人在的公寓門上了鎖。 花了比平常還多將近一倍的時間,來到公園。這是平日的白天,卻好像節慶般熱鬧,剛好有一個空的公園椅,她坐了下來,喝著從背包裡面拿出來的礦泉水。

繁花盛開,甚至令人以為粉紅色的彩霞,映入了傾斜的保特瓶透明瓶身裡面。美夏想著,這座公園位於走路就可以到的距離,可是,已經好幾年沒有專程來賞花了。父母帶她來賞夜櫻的記憶,已經是遙遠的往昔了。小學三年級?或是四年級的時候呢? 她好像記得在哪裡讀過一句話說,年輕人不會注意櫻花的。也許是這樣吧!沒有作業的春假,可能會去尋找刺激更大的娛樂吧!就連美夏自己,如果腳沒受傷的話,也許會搭電車到澀谷附近。 環顧四周,觸目所及都是坐在長椅上的中年女性集團、帶著小孩子的30幾歲的母親集團、這邊也有很多人都在草地上鋪著東西。男性大部分都是已經過了退休年紀的人,但是,他們並非茫然地坐著,大部分都忙碌地做些事。有人到處走來走去,用掛在脖子上的照相機拍照片,或是坐在攜帶式的椅子上,架起畫架畫油畫。

就在時而看看這些人,時而什麼都不看的時候,美夏的旁邊發出很大的聲音。她驚訝地往那邊看,豎立放置在長椅一端的拐杖不見了。 “呀!對不起!對不起!” 一開始只聽到聲音,緊接著,男人的上半身檔住了視線。檢起倒在地面上的拐杖,男人用開朗年輕的聲音說:“對不起。” 他將拐杖照原來的樣子放好。說“年輕”是因為男人的臉,不管怎麼看,都已經過了40了。他高高的,曬黑的臉上戴著金邊眼鏡。比美夏的父親小幾歲吧! “我為了閃迎面走來的狗,不小心就踢到了,對不起。” 男人棉褲配格子襯衫的樣子,有一種每天好像都是穿這種服裝的氣氛,也就是他從事的工作,不是要穿西裝的工作。 “賞花?” 男人又繼續攀談,可是感覺不出那種“搭訕”味很重的厭惡。那是因為四周不是夕陽西下的街角,而是充滿陽光的公園嗎?或是因為男人的口氣或笑出皺紋的笑容,相當清爽的關係呢?

即使如此,美夏想,也許是因為她自己柱著拐杖的關係。 “該說是嗎?也是想說,必須練習走路……” “受傷了嗎?” “是的,骨折,車禍。” “跟男朋友去滑雪?” “哪有!我在國道騎腳踏車而已,放學路上。” “高中生?也是喔!在學校做些什麼?” “做什麼……” “社團之類的。” “我加入演劇社。” “喔!” “要我寫5月要演的劇本,我接下了這份工作,卻寫不出來。” 也許是受男人親切態度的影響,終於開口抱怨了。 “寫什麼才好都不知道,我沒有才華嗎?” 說到這裡的時候,迎面有位中年女性走來。 “老師,江崎老師。” 對著站在美夏旁邊的男人叫著。

“啊!你什麼時候跟這麼一位可愛的小姐要好起來啦!” “你在講什麼?現在才剛開始要好而已咧!”男人對著看起來大了好幾歲的女性,開著玩笑說著。 “老師,請你看一下。” 女性打開夾在腋下的東西給男人看,是大張的素描本。 “啊!不錯嘛!” “第一次畫這種東西,覺得構圖好像還差了一點點。” “我覺得非常好了,再多畫一些試試。” 然後,女性回到她原來的地方。 “你是繪畫老師嗎?”美夏對著還站在長椅旁邊,被稱做江崎的男人問。 “是的。”江崎回答,終於在美夏的旁邊坐下來。 “不是在學校,類似文化中心之類的吧?” 距離稍遠的地方,剛才那位女性談笑的對象,也是個年紀相仿的女性。

“是的。在車站大樓的中心,每週教一次。” “你是畫家啊!”美夏說。 她的認定是,學校的老師,是以教學為主,文化中心之類的講師,則是那一行的專業人士,偶爾也會去教學。 “大致上是,看怎麼定義。” 江崎將自己從長椅上伸出去的腳,交疊在一起。還是輕鬆的口氣,但是,不再是笑容,變換成認真的表情,消瘦的臉頰上,還是殘留著許多皺紋。美夏覺得,那不是笑時產生的皺紋。 “但是,大概跟你想的不一樣。畫了圖,畫商來看,說一些有的沒的應酬話,用高額的價錢買下畫,然後靠那些錢過著悠閒的生活。你說的畫家,應該是類似這種印象吧!” 美夏試著想了一下,確實是這樣。 “那樣的人,沒幾個啦!只有屈指可數的幾位大師。其他的人都是有時候教畫,有時候接點工作在做。而且,還要自己毛遂自薦。”

江崎停了一會兒,再度開口的時候,用下顎指了指兩人坐著的長椅斜前方。有一位年紀很大的男性,從美夏來的時候,就一直在那裡。他戴著白色的帽子,在畫板上的畫布上,移動著畫筆。 “你看那個。”他低聲說:“不,他不是我的學生,真是萬幸。請看那幅畫。” 美夏將眼光移過去,男性背對著美夏,而且專注於畫上,不管怎麼窺視,都不用擔心會造成他的困擾。 那是很細緻的畫,當然是繁花盛開的公園風景,但是,連櫻花樹幹上的突起,或樹木間隱約可見的雕像肌理,他都仔細而寫實,並且用鮮明的色彩描繪。畫的筆觸,運筆的手勢,感覺上都不是半調子,非常熟練。 “那種畫很可怕。”在美夏身邊,在春陽照射下,金邊眼鏡閃著光芒,江崎這麼說著。 “可怕?” “是啊!可以抽煙嗎?” 美夏點頭回應他的問話,卻不了解前面那句話的意思。 如果說“應該害怕”的話,還可以了解。在這種狀況下,意思可能是畫得太差勁,差到一點辦法都沒有。或者是相反,畫得太好了,好到甚至令職業畫家江崎,都感到受威脅的地步。可是,美夏覺得,這位男性的畫,似乎都不屬於這兩者。 江崎在香煙上點了火,打火機沒有放回口袋,拿在手上玩弄著。銀色的表面上,刻著K.Ezaki這個名字。 “你覺得那幅畫,畫得好嗎?”江崎問。 美夏摸不清他的意圖之下,回答“是的”。 “確實很好。”江崎點頭說:“工筆劃法非常了不起,構圖設計也毫不雜亂,顏色也不至於亂七八糟。可是,你看,還缺少某種東西……決定性的,美感意識,我這麼說,似乎太露骨了。” “……” “我的學生們比他畫的還差很多。真是萬幸。那位老爺爺,畫圖技巧很優秀。數年之間,下班後的夜晚、寶貴的假日,都獻給了畫。他是這麼的執著,可是畫出來卻像是油漆看板似的畫。他用岸田劉生似的筆觸畫圖。他只有技術,一點也沒有創造性與批評眼光。他應該沒發現到,沒發現到自己欠缺某種決定性的東西。” 美夏想,這真是辛辣的言詞。但是,也無可奈何吧? “你說可怕,是什麼意思呢?是對畫那幅畫的人而言嗎?” “不,是對我自己而言,很可怕。” 江崎深靠在長椅的椅背,吐出長長的煙。 “剛才我說,”他拉回話題:“除了大師之外,就是為了錢教畫,或接一些小工作來做,對吧?” “是的。” “不管怎麼說,光是可以從事與繪畫有關的工作,並且以此維生,那都還算比較好的,很多人都有副業,想要隱瞞某些事情,我就是這樣。” “是嗎?” “我的父母有先見之明,很久以前,買了一塊土地蓋了舊式公寓。後來地下鐵通行,交通方便了,去世前改建成新式公寓。到現在都還能以不太差的租金租給人。” 江崎停住不說,美夏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所以,我才能這麼優雅的生活。當然,我不是有錢人,但一個人生活,不會有困難。而且,還掛著'畫家'的招牌。” “能夠這麼做的人,還是要有……” “才華。”江崎接續著說。 他弓起上半身,把香煙往腳邊的水泥地上按,弄熄香煙,丟進從口袋裡拿出來的攜帶式煙灰缸。 “你們年輕人會這麼說吧!的確,我也是有才華的。暫時掛著招牌,或像現在這樣,在文化中心教畫,我的程度正好就只有這樣。也許反而這種程度才好,因為我在想,如果我有更多才華的話,說不定就只能單純當個畫家了,不是嗎?當然,我不會去碰副業的。因為事實上,比我稍微少……不,天賦才華稍微多一些的人,還過著比我寂寞的生活。” 江崎停下不說……因為他看到拿著素描本的數名中老年男女正向他接近。 “啊!我們現在要去那邊。” 對方一出聲,他就看著手錶站起來。 “失陪了。” 他回頭看著美夏,臉上似乎隱約浮現一絲後悔。他是在想,我對這麼一個小孩,講了太多話了吧! “老師,請看一下山村的這幅!” “老師又找年輕女生講話……” 熱鬧離去的團體中,有一個人經過那位面對畫架的男子,瞥了一眼他的畫布。 “喔!你好會畫啊!” 傳來他發自內心讚歎的聲音。 男性畫家遭刺殺。 28日夜晚,T市熱鬧的S街路上,附近店員發現一位男性,流血倒臥在地上。此男性是居住於市區內的畫家,名叫江崎孝一(45),被利刃刺進左肩而昏迷,不過,在醫院裡面已經恢復意識,傷重約1個月才能痊癒。 事發前一直與江崎先生一起行動的畫家(41)失踪,警察認為他可能知道一些事情,因此正在搜尋他。 美夏將報紙放在餐桌上,啪沙一聲很大聲,她發現心情激動得出乎自己的預料。 江崎孝一先生,居住於市區的畫家……這就是那個男人。幾天前,在櫻花盛開的公園裡,與她攀談的“江崎老師”。美夏這麼確信著,姓下面的名字,也與刻在打火機上的第一個字母吻合,年紀也一樣。她不覺得這附近,會有好幾個符合這麼多條件的“畫家”。 “怎麼了?”父親詢問著。 那一天是星期一,正為了劇本而苦惱熬夜的美夏,起床的時候,母親已經去上班了,爸爸還在家。爸爸早上總是比較晚出門,回來也晚,大部分都是半夜了。 “這裡登的新聞,說是畫家遭到刺殺。” “是啊!怎麼了?” 父親在報社工作,美夏現在攤開這份報紙的發行,就與美夏父親有某種形式的關連。但是,是什麼形式呢?美夏到現在還不清楚。 “我覺得不久前在公園見過他。” 美夏大略說明上個禮拜的事情,沒有談及與江崎談話的內容。 “原來如此,那麼這應該是那個人吧!”父親說。 “我聽寫這則報導的人說了很多,好像在通緝畫家政兼博。” “政兼博?” “就是那個M車站新蓋好時,畫壁畫的……” 他這麼說,美夏還是一點概念也沒有,大概只有熟知這些事的人才知道吧! “是個有點名氣的畫家。被刺殺的江崎孝一這個人,我沒聽說過。但是,在這裡出現的另一個人,失踪的那個,似乎就是那位政兼博。” “可是,他失踪了……” “看這則報導,看起來好像另外那個人刺殺了江崎,正在逃亡,對吧?寫的時候,會讓人這麼想,是因為嫌疑濃厚。” “嫌疑濃厚?”這種說法,令人納悶。 “可是,有江崎本人的證詞吧?” “他是說,不知道是誰。在他轉頭的瞬間,遭到後方來的人,朝鎖骨附近刺進去。”父親用手邊的原子筆,敲著自己胸口上方附近。 “他說他立刻就倒下來了,沒看到對方的臉,可能是政兼,也可能不是。” “沒有目擊者嗎?” “有,很多人看到被害者與政兼兩個人,來到雜居大樓1樓的喫茶店,在角落的位置上,好像在爭論著什麼。根據被害者說,後來他去上廁所回來,打開後門出去。兩個人似乎發生激烈的口角,所以他想去冷靜一下頭腦吧!結果,感覺後面有人,一回頭就被刺殺,接下來就不知道了……” “就只因為這樣,就認定是政兼犯行嗎?” “從狀況上來講,可疑的人就是他了吧!被害者的錢包或其他東西,都沒有被偷。就像剛才也說過的,當天政兼與被害者之間的氣氛,非常險惡。兩個人從以前就是朋友,不過,最近好像有點金錢上的糾紛!而且,聽說凶器那把刀上,有政兼的指紋。與政兼其他持有物的指紋一致。這些不就是有力的證據了嗎?” “可是,有名的畫家怎麼會……” “雖說有名,也只是本地的名人。但是,這是金錢糾紛啊!政兼應該比較有錢,有錢人竟然刺殺貧窮人?一般來講是反過來才對吧?” 父親沉思了半晌之後說:“他們那種世界,也是糾纏不清啦!只是很少見到還弄出刀傷的,不過,不管哪個世界,都會有這種事情吧!” 說完了話,父親去上班,留下美夏還在那裡發呆著。 下午要去醫院,去醫院前沒什麼事情要做的。還沒自信可以轉電車跟公車,所以搭計程車去……就在這麼想的時候,她想到一個可能。江崎是由救護車送去的吧?美夏自己遇到車禍時也是這樣。 她走到電話那裡,報紙已登著小小一段字“有任何意見或問題,請來電。”她撥著上面寫的電話,對著來接電話的人說:“我是報紙讀者。” 當然,不能說父親在那里工作了。 “今天早報上登出畫家江崎的事情,據說他是前天晚上遭到刺殺。” “那份報導怎麼了嗎?” “我想請你告訴我他住院的地方,我曾向江崎老師學過畫,我想去探望他。” 這麼一點謊,她毫不辛苦地就掰出來了。 “請等一下。”聽電話的男子,用一種覺得有點麻煩的聲音說。 即使如此,他還是在幾分鐘之後就回來了,並且告知醫院的名字。跟美夏住院時住的是同一間綜合醫院,也是她今天下午要去的地方。 到下午的幾個小時,感覺特別長,美夏在這段期間,想了很多事隋。 從父親那裡聽來,關於這案子的事情……江崎與政兼這兩位畫家“刀傷事件”的始末,從一開始就隱約感到有點不太調和的感覺。但是,性質上與父親感受到的疑問不同。 父親的疑問是“既然是金錢糾紛的話,貧窮人刺殺有錢人,比較自然,這次卻反過來,這就奇怪了。”但是,美夏了解,父親是誤會了。 比較這兩個人,有錢的是無名畫家江崎,比較有名的政兼是貧窮人。江崎有從公寓可以取得的收入,當時,他不是對美夏這樣說嗎? “比我稍微少,不,天賦才華稍微多一些的人,還過著比我寂寞的生活。” 美夏感受到的不調和,是另一件事情。她不斷思考,問題在於江崎的證詞。 竟然說不知道是誰刺殺自己,這怎麼想都很奇怪,不是嗎?即使只是一剎那間,但是,不是從背後,而是從胸部刺進去的話,應該會看到對方的臉。如果是不認識的人,以致想不出長什麼樣子的話,還可以理解。但是,連自己熟識的朋友或陌生人,都無法分辨出來的話…… 怎麼看都是不自然的,美夏無法不這麼想,那麼這是怎麼回事呢? 江崎說謊……很可能就是這樣。 但是,江崎遭到刺殺是事實,如果他說謊,那麼這是兩個狀況中的哪一個?他其實知道刺殺他的是政兼,卻不說好袒護他?或者知道刺殺者不是政兼,卻不說,好讓周圍的人以為政兼是犯人? 如果是前者,那就沒問題了。就算江崎要袒護政兼也沒用,因為警察已經懷疑政兼了。但是…… 如果是後者的話,那麼實際上刺殺江崎的是誰呢? 美夏的眼前,浮現繁花盛開的的公園情景。坐在長椅上聽到江崎說的話,毫無前後脈絡地在腦中甦醒。 “不管怎麼說,光是可以從事與繪畫有關的工作,並且以此維生,那都還算比較好的,很多人都有副業,想要隱瞞某些事情,我就是這樣。” “才華。你們年輕人會這麼說吧!的確,我也是有才華的。暫時掛著招牌,或像現在這樣,在文化中心教書。我的程度就剛好只是這樣。” 一邊想著這些話,一邊思考。父親提到的疑問,不是重點,也難怪,因為他不知道兩人的財務狀況。但是,父親的話裡,不也包含了真相嗎? 一般是貧窮人刺殺有錢人。如果是因為金錢糾紛,政兼才刺殺江崎的話,那就符合這個原則了(與父親認為的相反),但是,如果不是金錢方面……例如繪畫才能方面的話,也許相同的原則,也經常可以套用。 就像窮人刺殺有錢人一樣,(比較)沒有才華的人刺殺(比自己)有才華的人,這種事情不是反而發生得更多嗎? 如果現在他們兩個人,正是這個原則作用的話,江崎沒有刺殺政兼,就很奇怪了。但是,被刺殺的是江崎,政兼沒有遭到刺殺。江崎被送到醫院,政兼失踪。但是,卻沒有人實際看到政兼刺殺江畸的時候…… “我也是有才華的。” “他是如此執著,可是畫出來的,卻像是油漆看板畫。” “我的程度剛好只是這樣。” “那種畫很可怕。是對我自己而言,很可怕。” 美夏站起來,扶著著沙發靠背,走到窗戶邊,將玻璃窗打開,做了一個深呼吸。 “啊!那時候那位……” 電動床拉高到一半,左半身被團團包起來躺著的,確實就是當時那位男子。 開朗的聲音、嘴角笑起來的皺紋,都跟美夏在公園見到的“江崎”是同一個人物,但是,在進入病房的那一剎那,看起來卻不像他。穿著睡衣、繃帶……不知道為什麼,臉上也貼著紗布,敷著絆創膏……她想是不是因為這些紗布膏藥的關係呢? “在公園見過的小姐,我好像沒問過你名字。” “哪個字?” “洞窟的洞加口,美麗的夏天。” “啊!這樣啊!好名字。” 江崎一點頭,她明白了為什麼會感到印像不一樣。是眼鏡。當時他戴著金邊眼鏡,現在戴著茶色玳瑁框,四方形眼鏡。 “謝謝你來看我,請坐。” 這是兩人一間的病房,另一個人好像出去了。美夏在他的邀請下,在圓椅子上坐下。 “腳的情況如何?” “好多了。” “今天怎麼會來?” “我在報紙上看到你的事情,我想應該就是那時候遇到的江崎先生。我今天也要來看診,又聽說你在這家醫院……” 她有點緊張,怕他問說是聽誰說的,但是,他沒問,只說:“然後呢?” “咦?” 江崎隔著四方形玳瑁眼鏡,一直注視著美夏害怕的眼睛。 “你來這裡,是有話要對我說吧?或有話想問我?” “……” 怎麼辦,不說就回去嗎?要講出口,需要有一種越過很高很高牆壁的勇氣,可是,如果藏在心裡,也很痛苦。就好像愛情告白一樣,但是,不管說或不說,對方是不是已經了解美夏的意圖了呢? “是關於刺殺您的人的事。”美夏下定決心說,終於開始了。 “我聽說是畫家,一位姓政兼的人。可是,也聽說您自己也不確定是不是他。真的嗎?” “我對警察是這麼說的,我沒有要說謊。” “可是,這很奇怪吧?” “為什麼?” “我覺得很難接受,您會說沒看到瞼。如果是從後面刺殺還說的過去,可是,您是轉過頭的時候,對方從前面刺殺的吧!如果是這樣的話……” “我說的話如果很奇怪的話,”江崎說:“根據你的推測,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美夏迷惑之間,江崎往櫃子伸出可以自由行動的右手,從抽屜裡面拿出香煙與打火機。 “可以幫我打開窗戶嗎?開大一點。另一個人回來的時候,要是還有煙味,他會很羅唆。” 美夏按照吩咐做了,回到位置上,江崎已經開始從事令同寢室者煩惱的惡習。看著他吐出長長的煙,往窗戶方向流動,美夏振作精神,開始繼續說。 “如果您說的話有問題的話,那麼答案就是以下兩者之一。江崎先生知道是遭到政兼先生刺殺,可是想要袒護政兼先生,因此不提這件事。或者是相反的……明知道不是遭到政兼刺殺,卻還不說。” “前者可真是美談。”江崎說:“你不會是專程柱著拐杖,來講這些話的吧?如果是後者的話,到時候怎麼辦?” “如果不是遭到政兼先生刺殺的話……” “我是遭誰刺殺呢?”隨著煙一起吐出話語:“明知道卻不說的話,那還是在袒護對方。是在袒護政兼之外的某個人吧!” “是您自己。”美夏終於說了,她咬著嘴唇想著,已經沒有退路了。 “我自己?”江崎誇張地揚起眉頭說,浮現微笑的一邊,感覺似乎僵硬了。 他內心沒有在笑嗎?或者是因為臉頰上的傷呢?臉頰上的傷是什麼時候弄到的呢?如果一切都如江崎的證詞,肩部遭到一擊的話,應該沒有任何扭打才對。 “你說是我自己,是什麼意思呢?” “我這話很失禮,可是,是可能有這種事情的。 “江崎先生在喫茶店與政兼發生口角之後,從後門到外面去,然後在那里站了幾分鐘。您預料如果不回去的話,政兼會來探看您的狀況。 “事實上,當政兼先生來的時候,江崎先生就拿出刀子……你大概是事先取得政兼先生的刀了吧!用那把刀,突然刺進自己的肩膀,倒臥在地。 “政兼先生大概很驚訝吧!因為這種狀況下,自己很容易受到懷疑……因為刀子也是政兼先生的,又有金錢糾紛,他明白繼續留在那裡,事情就嚴重了,於是逃出去。您是不是考慮到這些可能性呢?” 江崎還是浮現著一樣僵硬的微笑,保持沉默。 “而且,如果是如您說的狀況的話……” 已經在海裡開始劃起來的美夏,魯莽的繼續說:“當人站著發呆,被某個從後面接近的人刺殺的話,從背後刺進去比較自然。就算聽到背後傳來的腳步聲,把整個臉往後轉的話,也會連身體一起轉吧?可是,刀子從前面刺進去,不就是這種狀況嗎?因為自己不能拿刀子往自己背部刺……” “原來如此。”江崎嘲諷的插嘴說:“我這麼做的動機是什麼呢?” 美夏無法回答,並不是因為想不出答案。即使擅自列出這些臆測,她還是避免說出答案。 動機,美夏只在心中說著。動機是當時在長椅前老爺爺畫的畫。因為你說那畫很可怕。 與意念不平衡的才華,或遠超過才華的執著。因為你說,將這些清楚表現出來的這幅畫“對我而言很可怕”。因為這份恐懼,你刺殺了政兼。你不是刺殺他的肉體,而是刺殺自己的肉體,刺殺他的名聲。 “很有趣的故事。” 他認定美夏不打算開口,江崎捻熄了已經變得很短的香煙說:“雖然缺少了畫龍點睛,不過,如果你也說明動機的話,就會更好了。針對你剛才說的,有幾個地方我可以幫你訂正。” 美夏沉默著。會不會列出自己意外推測錯誤的地方呢? “從簡單的開始說吧!首先,是我沒有被刺中背部這一點,我當時走出喫茶店後門,是靠著大樓牆壁站著。” “咦?” “我不是背對著後門,我一直說刺殺我的人是從後面來的,正確的說,是從斜後方。在警察的調查書中,他們已經追根究底問了,人除非在那種時候,否則也不會使用那麼嚴謹的言詞,只會大概說一下,但是,也不能因此就責備我吧!所以不可能從背部刺殺我的,不管是政兼或任何人。” “……” “還有,說到政兼,他沒有失踪。聽說今天中午已經自首了,報紙的話,晚報應該還不可能吧?明天早報會登吧!” 美夏茫然了,他說自首…… “很容易發生這種事情啦!動不動就發火。吵一些想藉錢啦、要藉錢前先把前債解決之類的,就是一些現實不過的事晴,兩個人可笑的爭執著。 “另外還有什麼?你說我竟然不知道刺殺我的是不是政兼,這一點很奇怪。不過,我是說真話。就常識來想,是不是政兼這一點,我們先不要談,總之,當時我看不到對方的臉,這一點是正確的。 “發呆的峙候,突然有人衝到胸口來,發呆的人應該可以看到對方的臉……這必須是兩個人的身高沒有差異太多的時候吧!我的身高屬於比較高的,政兼是身材矮小的,相當矮小,跟我站在一起,整整差了一個頭。 “所以,那一瞬間,我幾乎沒機會看政兼的臉,而且,我沒戴眼鏡。當時,我感到頭冒金星,到外面來吹夜風。這種時候,戴著眼鏡的人幾乎都會拿掉眼鏡的。 “這時候對方撞過來,眼鏡從手上掉下去摔破了,我正好倒在眼鏡上,鏡片碎片割破了我的臉。好可惜,那是一副好眼鏡。比我現在戴的這一副好多了。” 美夏還是沉默著,她感到羞恥而無處容身,好想滲進地板的油氈布里消失掉,我到底說了什麼呢? “總之,你說的話很有趣,真的。”江崎一邊點上新的香煙說。 “不能說完全沒有一點不愉快的感覺,應該說有一點點吧!不過有趣的感覺勝過不愉快的感覺,因此,你不用在意。畢竟像這樣住院,你骨折過也了解吧?能夠有這麼有趣的話題,我就很感謝了。我沒騙你,我是說真的,跟警察的調查書一樣真實。” 即使他這樣說,還是一點都輕鬆不起來。她心裡面重複著,自己只是個會講理論,其實什麼都不懂的小孩。 “總之,也不錯,不是嗎?” “咦?” “對你來講不錯。” 煙霧繚繞中,江崎露出認真的表情說:“當時,你在公園不是說過嗎?你必須寫演劇社的劇本,卻想不出靈感,說你自己沒有才華嗎?” “是啊!” “你能想到這些情節,那就沒問題了。你有創作故事的才華喔!我保證。” 美夏確實是什麼都不知道的小孩,可是,她也不會當真聽信這種話。剛才的“故事”,只不過就像用卡片做出來的房子一樣……沒有內在,薄薄的,立刻就會崩垮的東西。 所以,美夏調正了姿勢,帶著那個年齡可以理解的痛苦與謙虛,對著半身被繃帶包裹著,在床上坐起上半身的男人這麼回答:“我的程度剛好只有那樣。” ——可怕的畫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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