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無止境的殺人

第50章 第二節

無止境的殺人 宫部美雪 2736 2018-03-15
現在我還是這麼認為,帶著無盡的悔恨這麼想,如果那個時候——那已經是一年前的事了——一也沒有在那裡遇到塚田和彥這個人的話。 那個時候,一也辭掉工作,離開從大學時代開始住了八年的東京的大廈,暫時回到老家——位在北海道札幌市,有著弧度優美的紅屋頂,以及真正的壁爐的雙親的家。 我當然不曉得一也的孩提時代。我是在一也的母親挑選我保管他的生活費時,以及她撥空上東京,到一也的住處邊打掃、做飯邊聊天的時候,間接聽到的。 一也在學校的成績非常好,是個很受老師疼愛的學生。他從來不會頂撞老師,也不會回嘴;他會主動整理教師、清理板擦、澆花。 這應該是雙親教得好吧。一也的父親連高中都沒有畢業,但是憑著聰明和生意頭腦,再加上深具洞悉時代的眼光,從一家小乾貨店發跡,逐漸成功,現在他已經是在北海道的主要都市擁有分店的大型超市董事長了。父親在札幌成立第一家大型商店的時候,母親是提供他資金的地方銀行總經理的女兒,是個出了名的美女;相較於丈夫,她有著良好的教養,現在也依然年輕漂亮,完全看不出來已經有個二十七歲的兒子了。夫妻之間也非常恩愛。一也是獨生子,在成長的過程中獨享雙親完全的愛。

而一也是個符合雙親期待,優秀且乖巧、聰明的孩子。考大學的時候,也不見他有多努力用功,一考就考上了第一志願東京名校的法律系,很厲害吧!一也真的是為人父母心中的理想兒子。 一也大學畢業後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流的貿易公司上班。這是一家幾乎無人不知的著名企業。父親非常高興。兒子——自己的兒子被對國家經濟成長有舉足輕重的大企業、只任用精英的企業錄用,讓他感到無上的歡喜。因為這等於是除了成功的事業之外,又以另一種形式證明了父親的人生是正確的。 也因此,一也不到半年就辭職離開那家公司時,父親受到了極大的打擊。就算一也被毆打,他或許都還不至於那麼錯愕。 為什麼辭職?關於辭職的原因,無論對父親或母親一也都不肯說清楚。

“沒什麼啊。只是覺得我不適合那種工作。爸不是也說,趁年輕的時候多經歷一些比較好嗎?我還不想就這樣成了上班族。” 不知道是否雙親接受了這樣的說法,後來便沒有再追問。有一段時期,一也在東京的大廈平靜地生活,每天盡是讀書。不,正確地說,或許該說他買了許多書才對。他幾乎每天都帶著我去書店,從我懷裡隨手抽出萬元鈔票,換來沉甸甸的書本。 在他東京的大廈裡,我總是被放在固定的位置,那個位置是一也的母親說“錢包跟存摺要放在這裡”而決定的——那是寢室衣櫃旁的置物箱。所以一也回到房間,把我收進置物箱之後,我就無從得知他在做什麼了,只能偶爾聽到腳步聲跟說話聲而已。 現在想想,從沒有女性來他住處找過他,就連他的女朋友也不曾來過。這與他之後的所作所為,或許有很大的關聯……

一也不讓女性接近他的原因——和辭掉第一份工作的原因是一樣的,這一點我覺得我能理解;因為一也愛著母親,他太愛自己的母親了。 他認為如果對方不像母親那麼完美,就沒有資格愛他。如果不是那樣的女性,就沒有交往的必要。 這樣的想法一點一滴地擴大,逐漸地侵蝕他、消耗他的內心。接下來的一年半的時間裡,一也三番兩次地換工作,而且辭掉時所引起的騷動——與上司吵架、和同事爭執——一次比一次嚴重。這些我都看在眼裡,然後我發現了他心裡的想法。 一也想頂撞全世界,至少他是這麼想的。但是如果問他為什麼,他一定會這麼說: “世人全都是些笨蛋。我哪有工夫理會?” 然後,他會嗤之以鼻,一副“我才沒有那種閒工夫去理會低等人”的表情。

一也,你是對什麼沒有時間? 一也,你在急什麼? 一也,你為什麼沒辦法與人好好相處? 在他的外套胸袋裡、在他的牛仔褲後袋裡,我常常這麼問。 他沒有回答。但是,我聽著他的心跳,感覺到答案從他的體內呼之欲出。 世人全都是些笨蛋。我不一樣。沒有人了解我的價值,因為我太偉大了,那些卑微的人根本看不到這一點。 一也,你不是小學生了,就算你主動去澆花,也不會有人稱讚你。有人盯著你做事,但並不是為了等著褒獎你。 在這個廣大的世界裡,和你同樣能力、智力的人到處都是,而且人數遠超過你的想像。這個社會不會像你的父母那樣地稱讚你,並以你為傲。 這個時期的一也,讓我想起以前的一個同伴。他是個合成皮的鈔票夾,卻自以為是真皮的,而他也以真皮自居:我的價格被標錯了,我被誤標成低價了——他總是這麼聲稱。

可是,我曾經閃過一個念頭:那個鈔票夾會不會根本就很清楚自己是個合成皮?因為害怕承認這個事實,才不去認清周遭的一切,才不敢正視自己真正的價值。 一也的情況,在本質上與那個鈔票夾有共通之處。 那個時期,一也有時候會看老電影。雖然我只能聽到聲音,不過那是一部描寫“希特勒”獨裁者的電影。像這樣的電影很多,在大部分的電影裡,那個叫“希特勒”的都是壞人。 一也反复地看這類的電影,連我有時候都會聽到群眾對“希特勒”的歡呼聲。 獨裁者——據說他是被這麼稱呼的。 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因為我不太了解人類的事。 可是,他卻如此深深地吸引了一也,是有什麼與他相似的地方嗎? 就像合成皮錢包,卻自以為是真皮。

不願認清自己真正價格的錢包。 一也是不是早就發現其實自己並不是父母口中的優秀人才?他只要更進一步,或許就能了解自己其實與眾人無異,雖然未必傑出,但也自有其意義、價值與樂趣。 可是,一也卻轉過身去,將自己的標價撕碎丟棄。 一也二十五歲時,不再三天兩頭換工作了,而是向擔心地問東問西的父母說:“我要唸書,準備司法考試。” 我聽了很高興,高興得不得了。一也就像帶著我那樣隨身攜帶六法全書,研讀論文。我聽著一也有時候與目標相同的朋友徹夜長談,心裡真的好高興。 可是,那個時期非常短。一也在二十五歲和二十六歲的時候,各挑戰裡一次司法考試,每次都在復試的時候落榜了。 聽說司法考試很難考,根本就是“把考生刷下來的考試”。只要稍一不小心或誤解,就會被刷下來。根據比一也落榜更多次的朋友說,複試時會將兩萬多名的考生刷到只剩四千人左右,考題也變得更加艱深刁鑽。

一也一位自己絕不會落榜,他確實是這麼想的。因為當一起落榜的朋友鼓勵他“明年再加油吧,有志者事竟成嘛”,一也卻這麼反駁: “開什麼玩笑,不要把我和你混為一談!” 自己被刷下來了,被淘汰了。一也第一次嚐到失敗。 到目前位置,再怎麼換工作都不順利,也是一也自己出了問題的關係,這在某種意義上來說,也等於是被淘汰。可是當時他仍是用“是我辭職不干”來自欺欺人。 但是這次不同,他被淘汰了,吃了閉門羹,而且是在考試上。一也在學校時,曾是模範生。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竟然會在考試中被刷下來。 支撐一也的那個東西——儘管那是跟異常扭曲的柱子,但畢竟是支撐他的東西——在這個時候斷成兩半了。我聽見了它斷裂的聲音。

在父母半懇求、半命令下,一也回到了北海道,回到老家,回到父母的羽翼。可是一也感受到父母已經不再像以前那樣以他為傲了。 而他開始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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