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之後的數日里,惠梨子的世界充滿了巨大的震盪,簡直就像天塌了下來似的。
最沉著的是高井先生。
“這種事並不稀奇。”
他以冷靜的聲音,對著惠梨子激動的雙親,以及自己滿是困惑的雙親(從福岡飛來的)和說不出半句話的媒人說明。
“背地裡被送繳結婚證書,與陌生人結婚的這種例子,以前也曾有過。當然,這是無妄之災,不過沒關係,可以更正的。”
擅自送繳結婚證書,當然違法。轄區的警局來了兩名刑警,問了許多問題,而查出“三上行雄”的也是他們。不愧是專家。
“他好像是小姐以前上班的旅行社的客戶。你記得嗎?他好像去要過好幾次旅行行程的宣傳冊子,櫃檯其他的女職員記得他。”
三上行雄,二十六歲。他已經不住在結婚證書上所登記的地址,目前行踪不明。本籍地住的是雙親,但是他們說兒子已經兩、三年沒消息了。
“也不好好工作,卻老愛吹牛的樣子。成天妄想,唉,算是一種偏執狂吧。在老家的時候也是這樣,他高中的時候,曾經用雕刻刀割傷拒絕和他交往的女孩子,對方受了輕傷。”
惠梨子是個不折不扣的美女,在旅行社的櫃檯工作時也經常有人邀約,三上行雄會對她一見鍾情,也不是什麼不可思議的事,可是,從愛意到一廂情願地妄想結婚,甚至送繳結婚證書,這已經是超出常人的行為了。
惠梨子也說出這幾個月來經常接到無聲電話的事,警察“唔……”地沉吟。
“搞不好那也是三上搞的鬼。我們會保護小姐的安全的。”
原以為這樣就可以放心了,高井先生卻絲毫不敢大意。
“這種情況,警方的保護也有限。不要單獨外出唷!”
最關鍵的高井先生始終溫柔,而且理性,讓我真的好放心。因為,不是每個人都會像高井先生這麼想的。
惠梨子的雙親當然相信自己的女兒,但是難免會有一些不安。正因為兩人都是平凡人,所以很難接受“被擅自送繳結婚證書”的事。他們的心情也並非不能理解。
“唉,惠梨子,你和那個叫三上的人沒有關係吧?”
惠梨子被這麼問,似乎再也忍不住地勃然大怒了。
“你們不相信我嗎?”
“當然相信啊!相信是相信,可是……”
“是那個叫三上的人腦筋有問題。”
“真的是這樣嗎……”
連惠梨子的雙親都這麼說,就更別說高井先生的雙親心裡怎麼想了。希望舉行婚禮的日子趕快來——我只能這麼祈求了。
新婚當天,受到老天爺的眷顧,是個好天氣。那是個空氣冷冽而清澈的晚秋早晨。
新娘惠梨子為了事前的準備,比家人更早出門。我被放在手提包裡,放在坐上計程車的她的膝上,因著能夠與她共同行動而高興。
到了結婚會場,在下計程車之前,司機問打開我付錢的惠梨子:
“您今天結婚嗎?”
“是的。”
“今天是很適合結婚的好天氣呢!祝您幸福。”
多麼好的司機!我心想。惠梨子也回答“謝謝”,下了車之後,她一邊走一邊輕輕哼著歌。
可是,就在下一秒——才聽到迅速接近的腳步聲,惠梨子的身體便劇烈地一晃,接著整個人僵直了。我聽見了陌生男子的聲音。
“我一直在等你呢!怎麼可以從我身邊逃走呢?”
我馬上知道他是誰,是三上行雄!
“你是……三上先生?”
惠梨子聲音顫抖地問道。對方笑了。
“你在說什麼啊?你不記得我了嗎?我可是你的丈夫啊!”
他的聲音聽起來是如此快活,但卻讓人有種變調的感覺。那是調錯了音律的鋼琴所演奏的結婚進行曲。
“過來,我們兩個一起遠走高飛吧!逃離這裡吧!”
“逃離這裡?”
“是啊。你那頑固的雙親想要拆散我們,還強逼你跟別人結婚。我們快逃吧!”
三上抓住惠梨子,好像是強行將她帶走。惠梨子沒有喊話,一定是被他拿著什麼東西威脅了。
“那可不可以把刀子收起來?我好怕。”
果然沒錯。她說刀子!
“不行。我一收起來,你父母就會派人從我身邊把你搶走,不是嗎?我一直一直在監視你,你都沒發現嗎?我監視你,計劃著要和你一起逃亡。”
三上準備了車子,搞不好是偷來的。雖然我沒辦法看見,但是感覺得到惠梨子是被逼著上了那部車的。傳來座椅放下的聲音。怎麼辦?那一定是雙門車,惠梨子被塞進沒有退路的後車座了……
車子開動時,惠梨子突然大聲求救。或許是有人路過吧。可是她這麼做卻得到反效果,車子往前衝似地猛然開了出去,接著傳來三上安撫的聲音。
“吵鬧也沒有用的。你要和我一起遠走高飛。”
這個男人瘋了。惠梨子根本逃不掉。車子不停地開,即使叫累了的惠梨子開始哭泣,車速依然沒有減慢。
三上打開收音機。隨著搖滾樂,他偶爾發出乾啞的笑聲。
到底經過了多久呢?我無從得知。惠梨子緊緊地握著放著我的手提包,彷彿那是她的救命繩一樣。
“我們要去哪裡?”
惠梨子聲音沙啞地問。三上只發出“嘿、嘿”的聲音。
“我不會逃走的,可不可以讓我坐在副駕駛座?這裡好擠。”
“不行!”三上突然吼道。惠梨子嚇得縮成一團。
“你想騙我,然後從我身邊逃走,那是不可能的!”
這個男人或許想強迫惠梨子和他一起殉情。這麼一項,我的開口幾乎要咯咯地發起抖來。半瘋半狂的他,認為自己與惠梨子是兩情相悅,然而他正常的一面卻明白這是自欺欺人。為了強將惠梨子變成他的人,他不能交出她,只有殺了她。
怎麼辦?該怎麼辦才好?
惠梨子又開始哭泣。為了擦淚,她打開手提包。我看見她蒼白的臉。她翻找手帕時碰觸到我身邊的小紙袋,吃了一驚。
此時,我也明白她在想什麼。
不久,惠梨子開始低聲和三上說話,像是“這裡是哪裡”、“我想看海”。她壓抑恐懼,裝出逐漸對他敞開心房的樣子。
三上一開始不怎麼理她,可是,當他執迷與惠梨子的那個部分被她溫柔的聲音馴服之後,便開始回話了。
“惠梨子,把窗戶打開,讓風吹進來吧!”他甚至這麼說,一副男朋友的姿態,然後又開始哼起歌來。
不久,惠梨子喊他,“我口渴了。”
三上停止哼歌。
“我想喝點東西。自動販賣機的就好,可以買給我嗎?不下車也可以買吧?”
“你不會逃走吧?”
“不會。”
三上又開了一會兒,然後停下車子。惠梨子警戒地坐好,等他回來。
三上很快就回來了。
“拿去。你要果汁還是咖啡?”
“果汁。”
車子又開動了。我聽見惠梨子拉開易拉罐果汁的聲音,同樣的聲音接著響起,可能三上也打開了易拉罐咖啡。
車子又開動了。
惠梨子好像在喝果汁,接著她謹慎地轉動身體,避開三上的視線,右手滑進手提包,摸到剛才的紙袋,拿出裡面的東西。
就是這樣,加油啊!惠梨子!
紙帶上印著惠梨子固定看診的牙醫名字。沒錯,裡面有牙醫給她的強效止痛藥。她的智齒腫得厲害的那一天吃剩的藥丸一直放在手提包裡。
惠梨子把藥丸丟進了罐裝果汁。
有好一陣子靜悄悄的,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她可能是假裝喝果汁,等藥丸融化吧。
不久,她出聲喊三上,“哎,我也想喝咖啡,可不可以和我換?”
車子搖晃了一下,三上很吃驚。
“你說什麼?”
“你的咖啡給我喝嘛,我的果汁給你。”
這個白痴男,快點照著她的話做!
三上這個時候的表情,我還真想看看的。是下流地笑著?還是多少還有些許正常,對惠梨子的話感到驚訝?
總之,他似乎把咖啡給了惠梨子,接下了果汁。
“謝謝。”惠梨子說。 “你也喝喝看果汁吧?雖然蠻好喝的,只是有點太甜。”
三上好像照做了。
從車子的晃動,可以感覺得到藥效發揮作用了。晃呀……晃呀……車頭搖著,車屁股晃著。
“惠梨子……這個……好奇怪……”
傳來斷斷續續的困倦聲時,我感覺到惠梨子猛地探出身體。我聽見三上“砰”地倒向旁邊的聲音。惠梨子時不時地尖叫,我想像著她拼命用腳踢蹬,越過座椅爬到駕駛座的情景,在心裡替她加油。激烈的晃動、對向來車的喇叭聲、衝撞!接著惠梨子“啊”地大叫,回過神時,車子已經停了。
惠梨子,你為老公和孩子練就了一身駕駛技術,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