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終日

第8章 第三節

終日 宫部美雪 3454 2018-03-15
一個人吃晚飯,一碗泡飯就能打發。醬菜在嘴裡嚼起來嘎滋有聲,總覺得好冷清,阿惠速速把飯吃完。 點亮油燈,從壁櫥裡取出做零工的用具。她要做的是風車,等累積了一定數量,便過大島橋到猿江町,交給那裡的糖果鋪。然後由叫賣的人背起糖果和風車,敲著太鼓一路從深川叫賣到大川端。 白天雜事多,這些活兒有一半得等天黑了才有空做,但如此一來,一個晚上不做上二十支就賺不回燈油錢。今日諸事不順,更要加把勁才行。阿惠希望能在佐吉到家前全數做完,便迅速開始動手。 專心做著手邊的事,時間過得很快。這時傳來客氣地輕拍後門的聲音,不知已響了多久? “阿惠,阿惠。” 聽到有人這麼叫,阿惠嚇了一跳。連忙伸出沾了漿糊的指尖,將格子拉門開了一道縫。

“不好意思,這麼晚還來打擾,真是對不起啊。” 德松屈著身,青腫的臉露出萬分過意不去的表情往裡邊看。 “噢,德松兄,怎麼啦?” 阿惠膝行而前,將拉門大開,探出身子。 “太一發燒了。今兒一早就直打噴嚏,我想是感冒了。他整張臉通紅,額頭又燙,不停發抖畏寒。” 德松顫聲說著,像在哭。這聲音是天生的,使得這位仁兄總像在怕些什麼,不過他本人也確實非常膽小。 植半的半次郎師傅手下有五名花木匠,其中三人是師傅的兒子,受聘的只有德鬆與佐吉。佐吉是今年才來的新人,德松則是五年前便跟著師傅幹活,也比佐吉年長許多,應該已過四十五了,搞不好比半次郎師傅還長個兩、三歲。一般而言,這種年紀還讓人使喚是很不好受的。

“德松兄做事仔細,手藝是好的。只是膽子小,無法自立門戶,更不用提獨力干活了。” 佐吉鮮少在背後論人長短,說這番話時也相當委婉,但他確實如此形容德松。 “想必半次郎師傅也看不過去吧。” 好比今晚,佐佐木大人是植半的大客戶,慶祝落成該由德松作陪才是,但師傅撇下他,帶了自己的長子和佐吉同行。由此可見師傅對德鬆的評價。 “哎呀,阿太發燒了?真教人擔心。需要幫忙嗎?” “嗯,不知道你這裡有沒有退燒藥?有的話想討一包。上回阿惠給的很有效。” 藥是請娘家送來的。或許是地域的關係,王子那一帶的藥舖雖小,賣的藥卻相當有效。 “這是小事,請稍等。” 阿惠迅速下到泥土地,自廚房架上取過藥箱。紅紙包的退燒藥還有五帖。

“來。” 一遞過去,德松感謝地高舉藥包接過,接著以著實困惑的表情問道: “是不是讓頭涼一涼比較好?” “對啊,把手巾打濕……”阿惠答到這裡,不禁奇怪。 “請問,阿富嫂呢?” 阿富是德鬆的老婆。兩人就只生了太一這個孩子,今年才五歲。老來得子,德松疼愛無比。阿富已年過三十,生下太一時年紀也不小了。 “出門去了。”德松答得含糊。 “這兩、三天都不在。” “那真是不得了,阿太心裡一定很怕吧。不嫌棄的話,我來幫忙吧!” 德松得救般地笑了,彎身鞠了個大躬。 “阿惠,多謝了,真是不好意思啊。” 熄了燈、確認燭火都安頓好了,阿惠取了衣袖綁帶,匆匆走下後院。沿著榊原大人府的牆,穿過半次郎師傅向地主租的兩層樓房後方,便是德鬆的住處。佐吉家和他家幾乎一模一樣,都是急就章般搭起來的平房。深川這地方,過了十萬坪,來到大島村、須崎村這一帶,這類房子比雜院來得多。除了這些小巧房子的聚集之處,放眼望去便是整片才剛開拓的田地,只有地主戶和武家宅邸零星坐落其中。

德鬆的住處和往常一樣凌亂。儘管心知家裡有小男孩很難維持乾淨,但散亂的垃圾和厚厚的塵埃,仍讓阿惠感到不快。家裡亂成這樣,孩子又發燒,阿富到底上哪兒去了? 太一的熱度相當高,眼睛半睜半閉,不停呼呼喘息,阿惠立刻動手照料。搭著開水餵他服了退燒藥,添了被子,拿濕手巾冷敷胸口和額頭。其實最好讓腋下降溫,但太一畏寒不願意,阿惠也就作罷。 一問德松,原來孩子沒吃晚飯,天黑前就很不舒服了。 “今晚我還是待在他身邊好了。退燒藥一生效便會出汗,得幫他換衣裳。” “可是藉你出來,對佐吉過意不去。” “別客氣。” 佐吉回來了解情況後,肯定也會要自己待在太一身邊。德松明天還要上工,阿惠勸他就寢。

“為這種事偏勞你,真不好意思。” 德松絮絮不休地說。聽來不像是向阿惠道歉,倒像發牢騷。 “以前這種時候都是拜託師娘的,但現在又不能去勞煩她。” 半次郎師傅的老婆阿蔦,去年因腳氣病病倒以來,身子就不太好。阿惠嫁來的時候已是半個病人了,但聽說在臥病前,她是個能幹可靠的師娘。 “但,阿富嫂在的話,就不必擔心阿太了呀!今天只是不巧罷了。” 阿惠開朗地說,還以為德松會隨口抱怨一句“沒錯,需要她的時候偏不在,真是個沒用的娘啊”,然後一笑置之。 不料,德松那腫脹臉上的陰影卻更深了。 “也對……阿惠還不知道,佐吉應該也不知道。你們來了之後,這還是第一次。”德松嘴裡打啞謎般地咕噥著。 “第一次?”阿惠不解。 “阿富嫂經常出門嗎?”

她到底是上哪兒去了? 老實說,阿惠不怎麼喜歡阿富。師娘是病人,半次郎師傅的兒子們又還是玩心正盛的單身漢,對阿惠而言,阿富應該是最親近的女眷,但平日阿惠便跟她不怎麼熟絡,就是因為不喜歡她。 阿富是個散漫的女人。這不是說她遲鈍,她個子和阿惠一般高,背脊筆直,頭髮又濃又密,五官也算清秀,模樣是好的,但言行舉止總有些拖泥帶水,也不怎麼勤快。平日偶然瞧見時,她不是閒散地曬著太陽,便是心不在焉地擺弄頭髮,家裡才會這麼亂。 或許對方也懂得這邊的心思,阿富也不來親近阿惠。並不是討厭或心懷惡意,而是不感興趣的樣子。現在想想,阿惠發覺她們除了平日的寒暄外,竟沒交談過。 “我那女人啊,”德松突然語帶怨恨地說,“不是心甘情願嫁給我的,所以三不五時會發病。”

“發病?” “蟲子會作怪啊,討厭蟲。每次一作怪,她就會離開這裡,過一陣子才回來。我們成親快八年,不知發作多少回了。” 阿惠不曉得如何作答,只能瞅著德松。但現在賭氣似地向下望的德松,若是往這裡瞧,兩人眼神就會對上,那也教人討厭,於是她趕緊站起來。 “我來燒個水吧。” 阿太一流汗就會口渴,她盡可能找話講。德松以同一姿勢定在那裡,接著便這麼背對著她說道: “阿惠和佐吉可好了,你們是相愛才結為連理的。夫婦就該這樣。” 阿惠邊找火媒邊輕快地回答:“討厭啦,德松兄真是的,別取笑我了。” “這不是取笑,我是說真的。” “夫婦也有很多種呀!我以前在武家幫傭的時候,看他們那些有頭有臉的人家,親事都講究門當戶對,新郎新娘成婚當天才第一次照面呢!就算這樣,也還是恩恩愛愛的。”

“有錢人當然可以啊,只要不愁生活都好說。”德鬆的語氣更酸了。 “像我們這種窮人,要是夫婦親子感情不好,日子還有什麼樂趣啊!我那女人卻一點也不懂。” 一定是嫌我窮,他自嘲道。 儘管擔心太一,待在這裡卻有些討厭。阿惠的腳不由得蠢蠢欲動。 正好在這當口,門外傳來佐吉的聲音:“德松兄。” 阿惠一個箭步上前開門。一見是她,佐吉吃驚得倒退了半步。 “阿惠,你怎麼在這兒?” 大概是喝了酒,佐吉眼眶泛紅。他酒量很淺。 “你回來啦。” 阿惠很快地解釋:阿太發燒了,阿富嫂又不在。德松也緩緩站起,看著他們。 “這樣啊,那真是不得了。”佐吉舉起拎在手上的包裹。 “佐佐木大人請客剩的,我想帶給德兄,就順道過來了。”

“師傅呢?” “醉得很,大概睡了吧。” 阿惠湊近丈夫,在高過自己一個頭的佐吉喉邊悄聲道: “阿富嫂好像離家出走了,德松兄在鬧脾氣。” 佐吉睜大眼睛,也低聲問是不是吵架了。阿惠搖搖頭。 “不清楚。我擔心阿太,今晚要留在這裡照顧。老公,你帶德松兄回家裡過夜好嗎?” 好主意,佐吉點頭。有事時能立即掌握狀況正是他的可靠之處。 “德兄,阿太交給阿惠,今晚睡我們那兒吧。”佐吉平靜地說著,伸手拉德松。一開始拖拖拉拉的德松,也明白這麼做最輕鬆愉快,便爽快地答應了。 阿惠總算能安下心來照顧太一,只見他額頭、臉頰都出了汗,汗水都流下來了。拿手巾拭掉他的汗珠,伸手到被裡一探,衣服也濕了。一定是退燒藥生效了,阿惠鬆了口氣。

話雖如此,阿富在這時候究竟跑到哪裡去了?丟下正調皮好動的孩子不管,擅自離家。 “討厭蟲作怪。” 這是什麼意思? 真是句討人厭的話。是指蟲一上身,人就會變嗎? 彷彿有風從縫裡透進來般,阿惠感到一股寒意。 “簡直是在說我們。” 就像佐吉,有時候他也會突然變了個人,完全拒阿惠於心門之外。 這種事再想也沒用。爹爹不就教導過,別在日落後胡思亂想嗎! 四周一靜下來,便能聽見秋蟲正輕輕鳴叫。阿惠守著發高燒、母親卻不在身邊的孩子,側耳傾聽,不禁悲從中來。 於是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傍晚沒聽到官九郎的啼聲。我真是的,今天整個人魂不守舍的。 會是白天飛得格外遠嗎?官九郎是只聰明的鳥兒,知道佐吉會晚歸,也決定當只拂曉返巢的烏鴉嗎? 但搬到這里後,官九郎沒有一天不是傍晚就回來,停在晾衣竿上嘎嘎啼叫的。 “出事了嗎?” 討厭討厭!阿惠伸手摸著額頭。天怎麼還不快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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