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官九郎成了一隻能幹的傳信鴉,來回於佐吉與王子的家之間傳遞信件——阿惠是在到武家幫傭十個月後知道的。因為過了整整十個月,她才獲得主人家首肯,得以與家里通信。
在嚴格的武家府邸生活裡,來自家中的信、告訴她佐吉近況的信,成了阿惠的心靈支柱。她原本就遺傳了雙親的勤快,加上努力不懈的態度與良好的教養,令她備受賞識,短時間內便受到重用。她成了一名稱職的女傭,夜裡躲在棉被裡偷哭的情形也變少了,但仍會想家。每當想家想得難受時,家裡來的信便是最好的慰藉。
後來,主人家欣賞阿惠表裡如一的勤懇,將原本三年的期限延長為五年。最初聽到這個消息時,她只覺得眼前一片黑,但父母親贊成,且回絕主人家殷切的挽留而堅持回家絕不會有好事。阿蜜以穩健許多的字寫道:
“佐吉哥哥也說,姐姐這麼得主人家讚賞真了不起。”
這句話也鼓舞了阿惠。
就這樣,五年過去,阿惠二十了。再過幾個月,總算得以回到父母身邊時,阿蜜來信通報,家裡在談姐姐和佐吉哥哥的親事。
信裡寫著湊屋總右衛門相當中意這門親事,甚至親自來王子將事情談定。
阿惠簡直樂得快暈了。
過完年開春,阿惠交接了工作回到家,家里人人喜氣洋洋。母親高興極了,因對象若是佐吉便無可挑剔,而阿惠這五年來在武家幫傭,不僅訓練出一身紮實的禮儀教養,也攢了一筆私房錢,家裡盡可抬頭挺胸地將阿惠送出門。
“我們當然沒辦法跟湊屋比,但媽準備的嫁妝絕不會讓你丟臉。”
父親也很高興,但不像母親那樣歡天喜地。父親說要去參拜不動神明,只帶阿惠同行,一路上告訴她日前佐吉的境況。
這時,阿惠才曉得佐吉曾一度不做花木匠,到深川的鐵瓶雜院當管理人,不免大吃一驚。
“管理人不是老人家當的嗎?佐吉哥怎麼會去當管理人?他做為花木匠的本事應該也不差呀?”
父親臉上又出現了過往說“湊屋是有種種苦衷的人家”時的表情。五年後的現在,阿惠也更能體會這副表情的含意了。父親答道:“是湊屋硬拜託的。不過啊,就像你說的,管理人這工作,要有了一定的年紀,嚐過人生種種酸甜苦辣,否則是做不來的。佐吉從頭到尾只是個過渡的管理人,現在也已經不當了。”
父親繼續說道:
“鐵瓶雜院這地方,不知怎地像梳子落齒根根掉,住戶一戶戶搬走,冷清得和墳場一樣,於是佐吉也回頭當花木匠了。去年便全數料理妥當,今年一開春,就到深川一個曾叫大島村的地方,跟著那裡的師傅幹活。你大可放心,你要嫁的佐吉還是與之前相同,是花木匠佐吉。”
阿惠望著父親平和的表情點頭。
“鐵瓶雜院這地方……發生過不少事。”
“那也是湊屋的關係?”
“這就不知道了。只是佐吉好像吃了不少苦,也因此學了不少東西。比你認識的佐吉更老成,思慮也更周詳了。”
“誰叫管理人是個老人家做的工作呢!”
阿惠說得俏皮,父親也朗聲哈哈大笑。
“一點也沒錯,你也老成了不少。所以阿惠,爹要提醒你,若非佐吉主動提起,你千萬不可問東問西。許多與湊屋有關的事佐吉不方便透露,不能仗著你是佐吉的老婆,就問個不停。”
比起父親的教導,阿惠整個心思都讓那句“佐吉的老婆”奪了過去,頓時紅了臉。但父親並沒有取笑她,而是淡淡地繼續告誡她:
“即便沒這些忌諱,男人本來就怕被問東問西,知道嗎?佐吉是個正經的好男人,爹認為這對你來說真的是門好親事,因此你更要記住這點。”
我知道了。阿惠駐足,望著父親的眼睛切實答應。
然而,她心底依舊不解。去沒了住戶、冷清得像墳場的雜院當管理人,而且還是過渡的?過渡是什麼意思?這也是湊屋拜託的?
時至今日,佐吉在湊屋總右衛門面前仍抬不起頭,阿惠這麼想。佐吉從未以湊屋為庇蔭,卻擺脫不了湊屋的影子。
——我們的親事,也是湊屋作主的。
話雖如此,在即將與多年來的心上人結為連理的喜悅中,這些疑問根本不算什麼,就看是要拿掃把三兩下清出去,還是要收得小小的藏在心底暗櫃裡。
當時,她是那麼想的,只能那麼想。
如今,她開始後悔那時為何沒再深思。往後該如何是好?
正因為不知道,阿惠才會獨自一針一線補著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