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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三節

終日 宫部美雪 3720 2018-03-15
既然是淺草的命案,便不在平四郎的轄區內,但側腹慘遭一刀斃命的秀明,屍身卻倒在深川蛤町的船屋“井船”二樓客房內,這麼一來,無論天氣再熱,平四郎都不能不去露個面。 得到急報的政五郎也與平四郎同行。這正中平四郎下懷,自己這臨時回是多餘的人力,用不著打頭陣去找殺人兇手,只要上面交代什麼再做什麼即可,先到“井船”露個面交差,之後四處打混摸魚也無妨。這下便可趁政五郎的老婆不在,好好向政五郎打聽打聽—— 無奈政五郎卻為秀明被殺一案大為傷神,不便談大額頭的事。他忙著分派手下到附近打探消息,自己也四處活動。 現下仔細想想,雖不免有事到如今的感慨,但政五郎身為岡引,奉本所深川的同心大爺之命辦事,與平四郎沒有職務上的牽扯,不過是雙方小有私交罷了。不如說,只是平四郎在遇上困難時請政五郎協助而已,全然是單方面的交情。因此無論平四郎在與不在,一旦本所深川出了事,為辦案奔走就是政五郎的職責,與平四郎無關。

於是,平四郎獨自蹲在“井船”外清涼的水邊,拔起鼻毛來。只是,他拔他的鼻毛,愛看熱鬧的人群仍舊不斷聚集,船屋裡的人也大驚小怪,巴不得四處宣揚,平四郎因此了解了事情的梗概。 秀明約莫一個時辰前獨自來到“井船”。這時節除了到八幡宮參拜的船隻,“井船”也出船供人傍晚乘涼。但白天這個時刻,少有客人要用船,絕大多數都是在二樓閒坐,秀明也不例外。他交代船屋老闆娘約好的人稱候會來,屆時再點酒肴。 大白天的,若要與女人幽會,通常是上幽會茶館而非船屋,因此老闆娘也以為秀明多半是約人談生意。 秀明長相俊俏,不比當紅優伶遜色,近來有許多女客為了見他一面而特地上祥文堂。小報也曾以“江戶美男子”為題刊載他本人的肖像,且描繪得相當神似。但“井船”的老闆娘不認得他,他也是初次光顧“井船”。

或許秀明是刻意選擇不認識他的地方,也或許是他與相約對象的談話內容不宜為人所知。 趕到現場的祥文堂老闆表示,由於秀明的才華大受好評,這陣子各處店家爭相前來挖角,吵鬧不休,諸如願以百兩重金禮聘,除扇子外也想請他畫和服、屏風等等提議絡繹不絕。 秀明本人似乎也頗有意願。凡流行必有落伍之時,即使不是這樣,扇子原本就是季節之物,夏天一過便得跟著收攤。考慮至此,他會對和服、屏風等提議心動也不足為奇。 祥文堂的老闆則堅稱已為秀明的將來設想周全,答應絕不虧待秀明,因此雙方並無衝突。這番話自然不能全盤皆收,平四郎拔著鼻毛想。 眼下有大批人出入“井船”,但案發前,這裡想必是鴉雀無聲。 秀明獨自待在樓上的廂房,船屋的人忙的忙、打盹的打盹——總之沒人會去盯著他——這是船屋、幽會茶館的規矩。在客人拍手叫喚前,店家不會不識趣地上前囉唆。如此,就算有人避人耳目到秀明所在的廂房,捅了他一刀又悄悄離去,想來也不是什麼難事。

但這絕非外行人的手法。 不刺胸割喉,而是側腹一擊斃命,實在非常人所能。不說別的,被殺的秀明既沒作聲,也沒掙扎。老闆娘會發現他血染廂房倒臥在地,是由於過了一個時辰還不見有人來,覺得有點奇怪才前去探問,否則至今可能還沒人知道秀明已死。 說來說去,這秀明究竟是何許人?在祥文堂落腳、畫起肖像扇子前,他在哪裡討生活?畫師可不像木匠魚販滿街都是,也不是容易糊口的行業。 也罷,反正這些政五郎他們會查。 平四郎拔了根鼻毛。哈啾!打了個噴嚏。與此同時,忽地靈光一閃。就平四郎的狀況,閃現的靈光多半是問題而非解答。 在白扇子上畫肖像的主意,是誰想出來的? 是秀明嗎?或是祥文堂的人想到了,才去找秀明這個畫師?若是後者,未免也太湊巧了。終究前者才合理——是秀明有了這個構思,對自己的本事有把握,才會向祥文堂提議做肖像扇子這門生意的吧?

平四郎取出插在腰帶上的扇子,唰地攤開,上頭是弓之助畫的馬臉平四郎。弓之助當時邊畫邊這麼道: “姨爹,這類玩意兒幾十年前一定也流行過,能打動人心的事物其實不多。一樣事物流行起來,久了便會被忘得一干二淨,之後要不就是有人又興起同樣的主意,要不就是想起過去耳聞聽說的流行,冷飯熱炒。大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這是世間的常理。” 這都是從你那腦袋瓜裡想出來的?平四郎問道。弓之助回答是的,但佐佐木先生也這麼說過。這位佐佐木先生是他學堂裡的教書先生,會暗裡製作違反禁令的地圖。 物以類眾,這也是世間的常理。 小房間裡鋪了鋪蓋,大額頭平躺在那裡,枕邊擺著水壺水杯。 “你儘管躺著,能說話嗎?” 平四郎大步走近枕邊,大額頭嚇了一跳,連忙掙扎著要起來。平四郎一屁股坐下,手心按住孩子寬廣的額頭。

“躺著就好。不過你啊,怎麼瘦了這麼一大圈?這樣腦袋還管用嗎?” “是,對不起。”大額頭的話聲細若蚊鳴。 “看你這個樣子,我實在該直接上茂七那兒打擾的,不過聽說大頭子身子雖還健旺,口齒畢竟含糊了,早在好幾年前就只有你聽得懂大頭子說的話,只好還是來找你了。” 大額頭眨了眨眼。 “請問大爺有什麼事?” “淺草祥文堂的肖像扇子,你也知道吧?大頭子有沒有提過以前曾流行類似的東西?” 大額頭又想起身,平四郎再次製止,但聽他說“不坐好就沒辦法想”,便扶他起來。 “唔……” 大額頭雙眼湊近,在額頭上形成了皺紋,黑眼珠也往鼻樑靠。他握起小小的拳頭,擺在胸前,一副準備撒腿開跑的模樣。

大額頭寬廣的額頭深處,定像書庫般收藏著許多聽來的事蹟。每當要想起某事時,他體內的靈魂便當真撒開腿在書庫中飛奔,取出所需又奔回來。 過了一會兒,大額頭鬆開拳頭,兜在一起的眼珠也回到眼中央。 “那是三十五年前的夏天。” “哦,發生了什麼事?”平四郎起勁地附和。 “那是個鬧旱災的夏天,扇子賣得很好。肖像扇子是從深川八幡宮門前町一家叫蓬萊屋的店流行開來的。” “哦,那時候是從深川開始的啊?” “是的。起先是由辰巳的姐兒們送客人扇子開始的,後來傳到一般市面,流行了一陣子。” 起因和淺草這回略有不同,但內容雷同。 “我就知道。其實也沒什麼,但猜中了總是教人痛快。”平四郎笑了。 “不過,茂七大頭子真是觀察入微,連這種和案子無關的流行事物都記得。”

“與案子有關。” 平四郎大吃一驚。 “什麼案子?” “那年初春起,城里便發生多起破門搶案,被搶的都是些大商家,但強盜作案手法極為凶殘,一家子一個活口都不留,將財物洗劫一空,因此人人聞盜色變。” “火盜改在幹什麼?” “束手無策,只能乾瞪眼。”大額頭的眼睛又往眼頭靠,隨即恢復原位。 “那伙強盜與眾不同,並非頭目和一群手下的組合,只有頭目與一名軍師,其餘人手都是每回做案時臨時找來的,所以難以追緝。” 平四郎皺起眉頭。這回換他露出大額頭剛才的表情了。 “這種作法行得通嗎?照你說,是要動手時才找人吧?當然,只要能一夜致富,願意刀頭舔血的人也不難找,但這些人幾時會翻臉倒戈就難講了。強盜歸強盜,應該還是挺看重內部團結的。”

“這便是其中的巧妙之處。”大額頭繼續說道。 “頭目無需擔心遭臨時找來的手下背叛、出賣,因為這些臨時手下根本不認得頭目的長相。不僅如此,就連做案當晚也不知彼此的姓名長相,事前既從未見面,動手時也蒙面行事。” 平四郎伸手按額心想,這種作法當真可行嗎? “但,總要有人在頭目和各人之間居中聯繫吧?” “是的,這是重要的職務。那個人多半就是頭目的軍師吧。據說這名男子每回行動都易容化妝,讓人看不透他的真面目。” 之所以能了解這些細節,是當年秋風初起時,總算逮捕一名因遭受害商傢伙計反擊、受傷不及撤退的盜賊。這個大半輩子都在拘留所與牢房度過的男子,立刻受到嚴刑逼供,招出這些內幕。可是翌日早晨。卻發現他雖仍綁在自身番柱子上,但側腹遭到致命一擊,已氣絕身亡。沒人知道是誰、在何時潛進來將男子滅口。

然而,或許是深恐官府已識破做案手法,此種作風獨特的強盜殺人案便戛然而止,至少江戶城內是這樣。 平四郎嘴巴張得老大。側腹遭到致命一擊——這豈不和剛發生的命案如出一轍! 太令人吃驚了。所謂一語成讖便是如此,這簡直是拿吃剩的沙丁魚骨頭當釣餌,結果竟有鯛魚上鉤。 “這件事還沒完。” 大額頭有些喘,但仍繼續說下去。一直沒吃飯,也難怪他很快就累了。 “依那被捕男子遇害前所說,他們這些受僱動手的人不認得頭目,就算在路上相見也不知道,但頭目卻認得每個僱用的手下,而且記得一清二楚。” “是遠遠偷看嗎?” “不,好像是偷偷要人畫了他們的肖像放在身邊,萬一有人起心反悔去告密,即使隱姓埋名也逃不掉,而且不索命不罷休。男子說,對方是這麼威脅的,而且真的給了一張酷似他本人的肖像,並表示頭目也有與這一模一樣的,要他牢記在心。”

平四郎的嘴張大得快脫臼了。原來上鉤的不是鯛魚,竟是鯨魚。 “莫非那肖像畫……” “是,就畫在扇子上。” 扇子易於交接,方便攜帶,只要收起來旁人便看不見扇面上的畫。 “大頭子他們聽說此事,立刻趕到蓬萊屋,但仍遲了一步。畫肖像扇子的畫師已連夜逃走,調查的線索也就此中斷,終究沒能將頭目繩之以法。” 多半是一有人失手被捕,畫師便立即得到通報,才得以逃逸無踪。 頭目、軍師兼聯絡奔走的人,以及畫師。不,或許畫師與這軍師兼聯絡奔走的人是同一個人。 三十五年前—— “大頭子記得那畫師叫什麼名字嗎?”平四郎問道。 “白秀。”大額頭答道。 “蓬萊屋的人對白秀的來歷一無所知,只知道他是個雲遊畫師,盤纏用盡,便上門來問能否在蓬萊屋賣肖像扇子……” 最後平四郎問了最要緊的一點:“那個叫白秀的畫師,長得很俊嗎?” 大額頭答道:“據說媲美優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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