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Role PLaying Game

第15章 第十五章

Role PLaying Game 宫部美雪 10460 2018-03-15
留言主:Kazumi 4/4 10:39 主題:下次再聚會 早安!大家起床了嗎? 今天早上,我是第一個報到的嗎? 昨天好開心喔! 你們有沒有發現? 隔壁桌的年輕人以為我們真的是一家人呢。 他們的表情好像在說:你們一家人幹嘛好成那個樣子啊? 不過我覺得他們好像有點羨慕我們喔。 認識大家之後,我覺得越來越有趣了, 下次一定還要再見面喔! 所田一美的眼中沒有淚水。 而且,她的目光失焦,並未看著隔壁的石津知佳子或對面的武上,也沒有望著牆壁、窗戶或椅子,以及自稱“佈景”的德永的側臉。 更沒有看著這個房間。 她只是望著虛空,凝視著放在膝上的掌心裡的空間。 “還好嗎?” 武上找不到其他的話,只好問了這句。偵訊老手會如何處理這種情況?會對她說些什麼?武上懂得裝訂文件、整理文件夾的方法,也知道現場勘驗圖正確的製作方式,對於各種形式的法院搜索申請表格更是倒背如流,也能夠輕鬆列出那些申請公文。

然而,他卻缺乏偵訊官使用的詞彙。那是一個寶藏,就埋在過去他未選擇的人生中,現在再去挖掘為時已晚,頂多讓雙手長繭罷了。 短短半個小時以前,這間偵訊室充滿了各種無形的情緒,有的飄浮在半空中、有的纏繞著武上的脖子、有的蜷縮在他腳邊、有的貼在鐵窗上試圖逃脫。 如今,這一切失去了浮力,也失去了驅動它們的能量,通通掉落地面。如果武上看得到,此刻應該滿地都是情感的殘骸,猶如翅膀佔去身軀九成的脆弱蝶屍,墜落在僵硬、冰冷的地板上。 所以,此刻的偵訊室裡一無所有。一無所有的空間也等同於死亡,除了一美掌心裡的一抹生氣。 但願她不要擰碎這份情感。 “達也呢……” 一美說話了,嘴唇幾乎不動。由於她的表情毫無變化,武上以為自己聽錯了,以為自己太渴望一美開口,因此出現了幻聽。

“達也在哪裡?” 一美再度問道,這次她的眼睫毛微微顫抖,視線則依舊停留在掌心,彷彿在尋找答案。 石津知佳子緩緩地看了武上,然後說道:“他在另外一間偵訊室。” 一美聽到這個答案後,還是沒有動靜,臉上的表情依舊空虛,然後說:“讓他回家吧。” 武上稍稍傾身向前,拉近與一美之間的距離。 “為什麼?” “因為跟他沒關係啊。” “與他無關嗎?” “是我拖累到他。” “他不這麼認為喔。” 一美突然抬起視線,望著偵訊室牆面的鏡子。 “那邊現在還有人嗎?” “沒有。” “你們一定又在騙我。” “我們沒有騙你,要不要過去看看?” 一美露出些許猶豫,抖動著肩膀。 武上沒有騙她,所以不會心虛。

“要不要過去看看?” 知佳子試圖起身,但一美搖搖頭。 “不用了。” 她再度望著手心。武上心想,如果我站在她背後窺探,是否也能看到什麼? “真的不用請你媽陪你嗎?”知佳子問道。她一開始就問一美需不需要所田春惠列席,但立刻遭到一美拒絕。 “不用,不需要。” 我一個人可以,她低聲呢喃。 “刑警先生。” “嗯?” “你從什麼時候開始懷疑我?” “你想知道嗎?” “嗯,告訴我吧。” “你聽了也許會難過吧。” “沒差啦,都已經到了這種地步。”她話聲的語尾突然變得沙啞,聲音哽咽。 “我的心情不重要啦,我比較想知道是哪裡露出馬腳。” 知佳子目光低垂,就這麼站在一美身旁,兩人乍看之下真像一對母女。

“我們很早就發現你在偷看你父親的電腦。”武上說。 “其實在調查硬碟內容之前就發現了。” 一美稍稍抽動了鼻尖。若是成年人勢必會擠出皺紋吧,然而這在年輕女孩的肌膚上是看不到的。 “我們採集過你的指紋,還記得嗎?我們也請你母親配合。因為在採集你父親遺留物上所留下的指紋時,必須先排除家屬的指紋。” “啊、啊,我想起來了。” “你的手還沾上黑色油墨吧!” “怎麼洗都洗不掉呢。” “是嗎!如果我們在命案現場不小心碰到任何物品,指紋也要被採集。我很討厭做這個。” “我是不是留了很多指紋在我爸的電腦上?” “嗯,是啊!而且,所田先生完全沒有做電腦的防護措施。只要有心,任何人都可以看他的電腦。於是……,我們就有了這個假設。”

儘管如此,警方還是沒料到所田良介明知女兒偷窺,卻欲擒故縱。 “我根本沒想到指紋。”一美語氣平靜。 “那是家裡的東西,我不覺得留下指紋有什麼大不了。” “沒錯,一開始我們也這麼認為。有些人會共用電腦,所以當時並沒有任何人懷疑你。一直到最近,也沒有人認為你涉嫌。” 一美純粹感到意外吧,她抬起頭看看武上。 今天,當她走進這個地方時,對於案情一無所知,現在,她的表情與當時有很大的差異。少了許多東西,少了那些一眼就看出來的東西,是緊張、亢奮與謹慣。 更重要的情緒是憤怒。 “剛開始搜查時,我們曾經懷疑過你母親。” 一美點點頭。 “我媽也說過警察在懷疑她。她很無奈,只說這也沒辦法。”

“是啊,因為還有個今井直子,你母親勢必成為頭號嫌犯。” “不過我媽也沒被叫進偵訊室啊,連一次都沒有。” “嗯!因為,其中有一個理由,所田先生命案的通報者——深田富子女士提供了目擊證詞。深田女士,你認識嗎?就是你們社區裡的大嬸。” “不認識耶……” “我想也是。你們這個年紀根本不會參與社區交流,不過你父母就不同了。深田富子女士跟你母親很熟,儘管當時的天色昏暗,如果在現場掀起帆布的人是所田春惠女士,她應該認得出來。” 啊、啊,原來如此。一美喃喃自語。原來謎底這麼無聊啊。 “而且,不管警方再怎麼詢問、調查,我們都沒辦法證實她知道你父親與今井直子的關係。當我們告訴她,她先生正在與女大學生交往,她並沒有表現得太驚訝,所以我們剛開始也起了疑心,不過……”

武上謹慣地挑選字句。 “對於你父親的外遇,你父母彼此之間似乎已經達成共識。我們逐漸了解這一點,雖然這是相當罕見的情況,不過也不是不可能。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很難想像所田春惠女士會突然殺害今井直子及自己的丈夫。” “所以我媽已經被排除涉嫌羅?” “沒錯。” “她那種不積極的人生態度,偶爾也能派上用場呢。” 這句話裡沒有任何諷刺意味,一美髮表了自己單純的想法。 “你母親有她自己的生活方式,你父親也是,彼此互相認同吧。” 一美對這句話沒有反應。 “而且,警方後來又馬上找到另一個嫌犯。”武上保持溫和的語氣繼續說道。 “你也知道,今井直子和另一名女性發生糾紛,這名女性就成了頭號嫌疑犯,大家開始把焦點放在她身上。”

“A女羅。”一美說。 “還好你們一直叫她'A女',否則外界會責怪警方呢。” “其實這應該是媒體的問題啦。” “以後我就是A女了。”一美竊笑說:“少女A呢。” 沒有人跟著笑。一美獨自笑了一陣子,然後閉嘴。 “想不想喝點什麼?” “不用了。刑警先生啊……” “什麼事?” “你是什麼時候……,查到那些人的?” “那些人?” “那些網友啊。” “不是我找出來的。不過,據說已握有他們的郵件地址,所以不需要費太大工夫。只是,我們必須辦妥許多手續,所以命案發生之後,大約花了一個星期的時間吧。” “是喔……”一美依舊凝視著掌心。 “警察只要花點工夫和時間就找得到呢。”

對此,武上有些話想立刻告訴她,但他選擇等待,等待她的下一句話。 “那個女人,三田佳惠。” “嗯。” “其他兩人也懷疑她涉嫌。刑警先生你們都沒懷疑過她嗎?” “有啊。” “所以查過羅?” “查了。結果我們發現,在命案發生當時,她有一個牢不可破的不在場證明。” 一美睜大眼睛。 “啊啊,原來如此。” “是啊。當時她因為公司的研修,人在大阪,那是三天兩夜的行程,所以她在前一天就離開了東京。” “我根本沒想過不在場證明這種事。” “一般人都不會想到,而且她的運氣不壞,通常涉嫌者,很少能夠像她那樣,提供這麼明確的不在場證明。” 喔……,一美像個小學生般應道。 “所以沒有其他人選,你們就一直鎖定A女嗎?”

“嗯……” “那我根本沒有上場的機會嘛。啊,不該說'上場的機會'啦。” “你很聰明。” “嗯,我的成績不差啊。”一美不動聲色地坦承。 “所以我討厭笨蛋。” “是嘛。” “我最痛恨不動腦筋的人,所以我也討厭我媽。” 武上看看知佳子。知佳子正在窺視一美的掌心。武上在心裡念道:大媽呀,你看到了什麼? “其實,”武上坐正姿勢。 “今天我是來代班的。” “代班?” “是啊,其實今天應該是由另一位刑警坐鎮。他對我而言是個相當資深的前輩。” 他是這次案子的主導者。 “他是搜查本部裡,第一個站在你的立場思考案情的人。” “站在我的立場?” “是啊。” “他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說說看啊。” 她的情緒比起先前更激動。武上彷彿看到一個有小翅膀的東西從她的掌心裡飄出來,落在她的肩上。 “這位刑警姓中本,我們都喊他中哥。”武上繼續說。 “有一天,中哥對我說:'餵,武上,為什麼都沒有人發現?為什麼沒有人留意一下呢?'” (我們不是正在找有動機殺害所田良介的人嗎?在找對所田良介抱著強烈情感,最後還把他殺死的人嗎?) 中本說,這個人不就在這裡嗎?所田不是有個女兒,會偷看他的電腦嗎? “'如果我是這個叫一美的女孩,肯定會生氣,怎麼教人不生氣呢?'中哥是這麼說的。” (據說所田良介和一美不是處於冷戰狀態嗎?這也沒什麼大不了,家裡如果有青春期的孩子,通常都曾經歷這種過程。不過,所田的作為絕對是錯的。因為只是網路、資訊交流,只是玩票性質,這種理由行不通。所田良介找了一個與自己女兒同名的女孩,和她培養感情,還在自己女兒面前上演這種戲碼。遇到這種事,誰會受得了?一定受不了。本部那些人為什麼沒發現這一點呢?) “'如果我是所田一美,我肯定氣炸了,氣到發瘋。'中哥就是對我說過這些話。” 一美睜大眼睛,依舊盯著掌心。然而,她雙手顫抖,幾乎快握拳了。 武上在內心祈禱,求求你,別握碎它,張開雙手,釋放它吧。 (不過,一美根本沒辦法把怒氣出在父親身上。如果這麼做,等於向父親認輸,這就是所田良介的目的。'爸爸懂了,你還是爸爸的乖女兒,爸爸跑去找別人,你還是會寂寞喔。你果然是爸爸的女兒,所以還是會聽爸爸的話吧?乖,寶貝女兒,你懂了就好。'所田良介就是想說這些話。) 這就是所田良介的人生模式,他所建立的人際關係,也不過是圍繞在身旁的人際關係,中心點永遠是他,他只尋求甘願當衛星的人。 然而,一美雖然是他傳承血脈的第一個孩子,這孩子卻以自己的意志否定父親的作為,並試圖逃離他的魔掌。 她身為一個青春期的孩子,做了青春期應有的決定。 但是所田良介無法接受,他馴服了妻子,認為應該可以馴服女兒,於是他用了極為惡毒的手段,打算留住一美。 這個做法卻是一美最不希望的結果。 “如果我是所田一美,我會很生氣、很難過,然後很想知道真相。我會這麼想,到底是什麼樣的人跟我父親共謀,使出這麼過分的手段?在看不見彼此、沒有實體的空間裡,到底是誰和我父親共享這麼噁心的幻想世界?我一定要找出這些人,一定要在現實世界裡捅他們一刀!” 武上把中本的話一五一十地告訴一美。 “這兩起命案就是在這樣的過程中發生的不幸'意外'吧,中哥是這麼說的。可是,搜查本部難以採納他的意見,那些警官都是死腦筋,不能認同他說的動機。A女被套上所謂的情感糾紛,這種老掉牙的動機當然容易理解。” 武上一閉嘴,偵訊室內頓時陷入寂靜。然而,武上卻聽到從一美掌心裡飛出去的情感,發出了沙沙的拍翅聲。 一美也聽見了吧,應該聽得比武上更清楚。她微微傾頭,瞇起眼,聆聽從內心飛出去的拍翅聲,然後緩緩開口。 “我弄錯了。” 我找錯人了。 “我……,一直在監視我爸。” “果然。” “網聚那天也是。考試考到一半,我偷溜出去,跑到新宿。只要到那裡就能找到他們,一次看清楚所有人,看清他們的長相,我還打算闖進他們的聚會呢。” 武上深深點頭。 “不過還是來不及,我沒找到。一想到錯失良機,我就急得不得了。” “不能等到下一次網聚嗎?” “應該這麼做,可是我太焦急了,於是開始跟踪我爸。不過刑警先生,好難喔。” “什麼很難?” “跟踪啊。” “啊,是啊!” “平常時段沒辦法,不過週末我爸出門時,我試過好幾次,結果不是沒跟到,就是差點被發現,只好作罷了。” “嗯,我懂。” “只有一次成功。我看到我爸走進'珠寶'KTV。” 她就在那時候,目擊所田良介與今井直子互動親暱的模樣。 “我……,誤以為她就是Kazumi,我還深信絕對錯不了。” 因為,所田良介在信裡對Kazumi說:“好想再見面!” “那天,我只確認她的名字和工作地點,接著……” 她帶著石黑達也,再度造訪。 “我可以把心裡的話通通告訴石黑。他很關心我,所以陪我一起去。” “當時,他身上穿著千禧藍的連帽外套。” “嗯。”一美用手擦拭嘴角。 “他在二手店買的,不過顏色太俗艷了,他不喜歡,所以一直沒穿。但是那天晚上卻穿來了。” 一美的語氣變得含糊。 “我猜他覺得這次不是出去玩,所以選了平常不太穿的衣服吧。” “見了對方,你打算怎麼做?” “第一個念頭就是想盡辦法把她帶出去,因為我想跟她好好談一談。” “她應該不肯吧。” “當然不肯啊。不過就算強迫,我也要把她帶出去。所以……,我帶了繩子。”一美閉上雙眼。 “我媽習慣把塑膠繩之類的東西卷好收起來。我就是帶著這些繩子,因為可能會需要綁她。” “見面之後,你覺得怎麼樣?” “……是個討厭的女人。” “是嗎?” “講沒幾句話,我就發現她不是Kazumi,不過她正在跟我爸交往,而且這女人還認識我。” “今井直子認識你?” “嗯,她說她看過我的照片,是我爸拿給她看的。” 原來你就是一美呀。呵…… “她笑了。”一美依舊低著頭,睜大雙眼。 “看著我,指著我的臉,笑了。” 什麼事那麼好笑?她在笑什麼?這女人和我爸之間到底有哪些嘲笑的對象? “我賞了她一巴掌,可能是力道太強了吧,她跌倒了,然後還想逃走。她臉色發青,可是我、我……” 一美握起拳頭。然而,那裡已經沒有東西讓她擰碎,那些東西從指縫間飛了出去,她內心的碎片變成一股無形的奔流,吹向空中。 “是我殺的。”一美小聲地說。 “石黑沒有動手。” 知佳子微微地搖搖頭。 “其實我爸發現了。” 一美依然握緊拳頭,但奔流已經停止。她的雙眼凝視著半空中,望著由內心湧出的情感。 “他知道是我殺了今井直子。那算是……,算是他的直覺吧。我從他的態度就知道了。所以,那天晚上,是我主動約他到那棟房子。我說我不想在家裡談,不想讓媽媽擔心。” “所以你又找了石黑一起去?” 一美的嘴角扭曲,深深地點頭。 “對不起。” 這句話,應該是向不在現場的石黑說的吧。 “那把水果刀是誰的?” “買來的。” “你買的嗎?” “是啊。” “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想……,抵抗我爸。” “你怕被他揍嗎?” “不是。不過我擔心會被警察帶走。” “你見到父親,把你的感受告訴他,不過你還不打算自首?” “因為我不相信我爸會告訴我啊。” “告訴你什麼?” “Kazumi那些人的底細。” “在今井直子命案發生以後,你還要問出他們的底細?” 一美沉默。這一瞬間,武上看到了一美內心連她自己都沒發現的部分,那是一種好強、充滿惡意與憎恨、絕不原諒他人的內在本質。 “我是為了找出Kazumi他們,才會做這些事啊。”一美以堅定的意志說道。 “我想把他們找出來,看著他們,對他們說:'都是因為你們玩弄我,我才會殺人。'我也要我爸看著這一幕。那天,我打算威脅我爸,帶我去見他們。” 難道她不能從那個角度、那一瞬間,移動半步嗎?難道不能挪動一下,從其他角度來觀察事物嗎? “不過我爸說要袒護我。”一美的右眼流下淚水。 “你是爸爸的女兒,爸爸不保護你,那誰來保護你呢?我不會讓你自首。今井直子的事就算了,當作是一場噩夢,忘了它吧……” 爸爸保護你。 “好像笨蛋喔。” 淚水止不住。 “我爸什麼都不懂,一點也沒改變,淨講一些在網路上對Kazumi說過的大道理,只想用他對待Kazumi的方式對待我。他一定以為我殺了人,心裡受傷,變得軟弱,所以他總算可以用對待Kazumi的方式對待我了!” 所以,我殺了他。 “刑警先生。” “嗯?” “你們認為把我找來,再把Kazumi他們帶到我面前,我就會聯絡石黑,這也是那個姓中本的刑警先生想出來的嗎?” “是啊。” “你們沒想過是我一個人犯案嗎?” “沒想過。因為看你依賴石黑的樣子,還有聽說你在命案發生以後,曾經告訴石黑你要'報復他們'、'殺了他們'。” 所田春惠把這些話解讀為一美對於未知兇手所表達的憤怒。 “親人遭歹徒殺害,失去至親的家屬通常無法立刻表現憤怒,就像你母親那樣。” “原來如此……” “我不認為一個女孩子可以單獨行凶。關於這兩起命案,我們無法想像是你一人所為。” 一美的臉頰淌著淚水,傾著頭問道。 “不過,我不見得是從這里傳簡訊給石黑啊?” “但你還是傳了。” “沒錯啦……,那是因為如果刑警先生念出Kazumi他們的資料,而我在一旁抄筆記,你們一定會起疑啊。” “所以你發簡訊通知他。” “嗯。” “我們猜你會這麼做。不是我,是中本想到的。” (那個年紀的孩子不用紙筆,只要讓他們拿著手機,他們會立刻使用。) “所以你們才會監視石黑嗎?” “是啊。” “你們以為可以突破石黑的心防?” “是啊。”武上說。 “但你還是不肯放棄,你想知道Kazumi他們的身分,想要掌握他們,對吧?” “是啊!” “所以,我們查到所田先生組織一個虛擬家庭,你突然開始提到那些目擊證詞,對吧?” “那是因為……” “因為你這麼一說,我們就會去找Kazumi他們的下落。” “你們確實幫我找到啦。” “是啊,找到了。你的推測在這一點是完全正確的。” “跟踪狂的事……,也是我亂說的。” “你說那些事是想打亂我們的偵查方向嗎?” “嗯,當時還不知道A女的存在,所以我擔心被懷疑。” “原來如此。” “不過你們都相信我說的,還提供警力保護我。”一美露出羞愧的眼神。 “我想,只要繼續撒謊,你們也會幫我找出Kazumi他們。” “但你在其他地方出現嚴重的失誤。” “其他地方?” “石黑面對你,已經配合不下去了。” 一美緊咬嘴唇,唇色幾乎發白。 “你光是被叫到警察局,他就已經很緊張了。這時候,你又把Kazumi他們的真實身分告訴他。然而他已經玩不下去了,打算就此結束。” “可是,只要連帽外套沒被找到,那就沒事了!”一美的眼神閃現凶光。 “如果沒找到那件外套,他就可以撐下去了!” “是嗎?” 今天找到連帽外套純屬僥倖。不過,即使沒找到,在中本的腳本里,早已打算在偵訊過程中提出假的目擊證詞,表示有人看見石黑達也穿著藍色連帽外套。 (坦白說,我也不願意撒這種謊呀。) 當時,中本也相當懊惱。因為那種作法正好暴露出該計劃虛假的部分。刑警對嫌疑犯撒謊,這不是罕見的辦案方式。但,中本已離開偵訊工作多年,早已失去了免疫力。 正因為如此,大家才會認為,連帽外套的出現彷彿是中本執著的結果。 “我誤信你們的把戲,對吧?落入你們的圈套。” 武上說不出“不要講得那麼難聽”這句話,因為事實確實如此。 “不過啊,你們可能太天真了。” “什麼意思?” “我還在生氣呢,或許我不打算放棄喔,我也還沒原諒他們。” “你是說Kazumi他們嗎?” “是啊!我還未成年,人生還很長呢,只要我重獲自由,很有可能再去找他們喔,萬一這樣,警察的責任就很大了。” 這是小孩的好勝心作祟。武上這麼想,不過心情卻很低落。 真是諷刺。所田一美酷似她父親,只相信自己,凡事只依賴自己,為了貫徹自己的意念,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這是當今的風潮嗎?自己、自己、自己。當前這個時代,每個人紛紛使勁全力,只想尋求真正的自我。如果有人很自負,自認為已經擁有了自我,不顧周遭人的感受,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難道這也是無可避免的嗎? “他們並不是本人。”武上說。 “那也是我們的戲碼。” 純粹的驚訝表現在一美的臉上。 “你……,說什麼?” “那三個人都是警察,Kazumi和稔則是由年輕巡查扮的。其實我們有點提心吊膽,還怕他們看起來不像十幾歲呢。” 他們在偵訊室裡談的內容取自網路上的Kazumi、稔和“媽媽”的證詞,並加以重新編排,所以內容毫無虛假。除此之外,一切都是虛構的。 “當然,名字、地址及經歷也是假的,所以你還是不知道他們真正的底細,還是找不出Kazumi或稔。” 不,最好是找不到。她最好忘了這件事。任何人都好,任何話都可以,如果有人對她說過這些話,或許就不用面對今天這種局面。 “可是,”一美從椅子上站起來。 “那、那封信呢?我爸寄給三田佳惠的信。我也看過那封信,那不是虛構的,你們不可能捏造啊。她就是'媽媽'吧?” 知佳子代武上回答。 “三田佳惠小姐不是'媽媽'。” “那她到底是誰啊?” “她是A女。” 一美以雙手摀住臉頰。 “三田小姐對你父親有各種複雜的情緒吧。不過,她為了解決與今井直子小姐之間的糾紛,最後還是找你父親商量。那封信就是所田先生回給她的。” 一美可能看過那封信。所以在今天的戲碼中,必須巧妙地置入三田春惠的名字。中本在思考腳本時,在這一點花了不少心思。 “你知道你父親和三田小姐認識的經過嗎?” 所田良介對三田佳惠說:“直子是讓人頭痛的女孩,如果你有什麼事,可以找我商量。”然後遞了名片給她。 “三田小姐在思考之後,決定求助於他吧。我們站在懷疑她的立場,可以把那封信解釋為她想接近所田先生,這個舉動可以變成她殺害所田先生的證據……,不過一美小姐,你想想看?” 一美呆然地垂下雙手,幾乎聽不進去。 “你父親確實有許多缺點,不過,人們喜歡依賴他,這也是事實。三田小姐在那種情況下認識了你父親,卻還願意找他商量,這是不是證明三田小姐在你父親身上找到可以依靠的溫柔呢?” “溫柔?”一美挑眉,彷彿聽到了不該聽的話。 “是啊。一個人的缺點,如果反過來就變成優點。你父親是個溫柔的人。” “所以他才說要袒護我嗎?”一美的語氣沒有一絲暖意。 “開什麼玩笑!我才不要這種溫柔呢!” “那你到底需要什麼?” 沒錯。所田一美需要什麼? “正確的事。”一美回答。 “正義。如果一個人為了私利傷害別人,任何人都得接受應有的報應,就這麼簡單。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我要的只有這些。” 不管是誰,只要背叛我、傷害我,我絕不會放過他。 武上心想,你說的不是正義,而是報復吧。不過他沒說出口。 其實不需要搞得這麼複雜,只要敲一敲石黑達也,輕輕鬆鬆就可以得到他的自白。起初武上也是這麼想,通常男性比較膽小。不過中本反對。 (我覺得在這種情況下用這種方式,反而會有不好的結果。) (為什麼?) (所田一美意志堅強,她不會原諒背叛她的人,即使男朋友也一樣。) 中本這麼說道。 (如果要設計他們,一定要兩人同時進行,否則太危險了。)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一美當時發狂似地敲打鏡面,當時的動作、當時的表情。 中本也精準地看穿這一點。要不要回到搜查現場呀,中哥? 石津知佳子在一美身旁,托腮思考片刻以後,忽然若有所思地輕輕點頭。然後開口。 “正義是吧,說得好啊!” 她語氣依舊溫和。 “不過一美小姐,我認識一位女性,她比你更強烈堅信正義,結果卻殺害了許多人。” 這起命案就是造成知佳子降職的主因。武上第一次聽她主動提起這起案子。過去,她連傳言都沒聊過。 “她和你一樣,都是年輕人。”知佳子繼續說。 “她的結局絕對不幸福。到現在……,我還是覺得很遺憾。” “我才不會後悔。”一美說道。 剛才那句“對不起”和現在這句話,哪一句才是真心的? 一美離開偵訊室之後,武上依舊留在原地,傾聽一美迴盪在房內的聲音,靜靜地沉思。 Kazumi說過,她很享受網路世界裡的“家庭遊戲”,她說有些東西只能在那裡獲得,她非常珍惜這一切。她說,它能夠撫慰她孤獨的人生。稔雖然冷眼旁觀,自己卻無法停止對這個“家庭”的好奇,也是因為他在那裡獲得雖不完整卻可以談心的老爸,藉以成全他小小的心願。 如果所田一美曾經涉入網路世界,今天會是什麼局面?武上思索這無謂的想像。如果一美隱姓埋名,安全地把自身藏在暱稱背後,如果她有機會傾訴內心話,結果會變成什麼樣子?如果她能夠掩飾那憤怒而陰暗的眼神、悲痛而固執的嘴角,僅以言語對某人發洩自己的情緒,將會有不同的結局嗎? 由於石黑達也沒有主見,因而讓一美操縱了他。或許虛擬世界的某人擁有具體的行動力,因此能夠扮演有別於石黑的角色;或許這個人不受一美控制,與一美保持一定的距離,扮演著勸導她、撫慰她,了解她憤怒的角色。 或許她能夠遇見像中本那樣了解她的人呢。 內線電話響起。一陣短暫的對話之後,德永說:“課長找你。” “嗯。” 真傷腦筋!武上伸伸懶腰。 “石津女士還好吧?” “為什麼怎麼問?” “沒什麼,只是因為聽到她剛才的話,”德永聳聳肩說:“她是不是還在介意那件事?” “嗯,我也不清楚。” 是嘛!德永喃喃自語,然後忽然說:“對了、對了,聽說中本先生的病情還沒有起色。” “剛才那通電話就是在說這個嗎?” “是啊。秋津打去醫院問過了。” “希望他早點醒過來呢。我這個代班的想回到原本的崗位上了。” 大家共同演出的那齣戲,總算落幕了。製作人要睡到什麼時候呢?趕快康復,回來吧,聽聽我這個代班的奮鬥歷程吧。 不,中本得先去見見所田一美,希望這些話由中本自己親口告訴她。 “臨時代班,演得怎麼樣?” “不適合我。” “是嗎?你演得很棒啊。” “我知道這是演戲,所以才有辦法偵訊,如果這是真正的工作,我可做不來。” 我可是檔案處理專家呢。 “我們得好好慰勞他們三個,他們演得相當賣力呢。” 武上竊笑著說:“尤其是三田佳惠,表現得太出色了。” “是嗎?” “你知道我們女人受盡多少委屈嗎?”武上模仿她的台詞。 “你不能一直讓她抱怨這種話呀。” 德永莫名地退縮。 “你聽誰說的?” “我得保密。” “討厭,你的消息還真靈通呢。” 武上從椅子上起身。他心想,好累。 德永也起身,他的動作比武上輕鬆許多,他忽然望著窗外發出驚嘆聲。 “哇!” 武上回頭。德永的手指放在鐵窗上。 “蝴蝶呢,粉蝶耶!” 不知從何飛來,一雙白色翅膀停在鐵窗上。 “春天嘛。” 德永輕輕敲了窗架,粉蝶輕盈地飛走了,宛如白色花瓣,被風吹走般遠離了他們。 掉落在偵訊室地板上的,是無數如翅膀般的情緒殘骸。從一美掌心飛出去的內心殘缺,虛假與真實。在武上眼底,這個畫面與蝴蝶柔弱的翅膀融為一體,它無處可去,孤獨且純白。 “我下地獄的那一天……”德永的聲調稍微有點抑揚頓挫,彷彿喃喃自語地說:“我得帶什麼東西,送給在那裡等我的父母及友人呢。” “又是引用什麼詩詞嗎?” “是啊。以前讀過這些,是一首詩。奇怪,我為什麼會想起來?” 我得帶什麼東西…… “然後呢?” “啊?我記得是……”德永思考片刻。 “蒼白且破碎的蝴蝶殘骸……。對了、對了,難怪我會想起來。” 帶著它,送給父母。 “遞送時,我將對他們說……”德永繼續說:“我這一輩子,像個孩子般孤獨地追尋它。” 德永閉嘴,望著天空,然後關上窗戶。 “走吧。” 武上拍拍他的肩膀。 “咱們的工作還沒結束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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