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量刑

第11章 第十一章交貨期

量刑 夏树静子 17718 2018-03-15
像淋浴一般的大雨,已經下了一個多小時了,這會兒好像停了。 在這期間裡,外面的天色漸漸黑了下來。在距離房間的窗戶三、四米遠的密林深處,被朦朧的夜色所包圍著,樹林中分不清樹幹還是樹葉…… 正面的飄窗兩側,細長的陪窗,被打開了細細的一條縫,從那兒流進了絲絲微風,多少有些寒意。 那是真理子自己開的,但上面的合葉,已經生滿了鐵鏽,所以只能推開20厘米的樣子,人是無法鑽出去的…… 無力地坐在滿是污漬的地板上的神谷真理子,平靜地盯著窗外,漸漸黑下來的天色。心中的現實感越來越遠,自己已經不知道身在何處。眼前看到的景象,和自己的記憶,已經沒有了任何联系感,她只是意識朦朦朧朧,對任何事情都沒有反應了……

過去,在上小學一、二年級的時候,由於自己過於逞強,而多次受到處分。真理子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想起來這些事情,不禁失聲痛哭起來。而此時此刻,彷彿一切都離開了自己一樣,真理子感到,自己突然陷入了無助的境地。 她陷入了一種莫名其妙的恐怖之中,於是,產生了一種竭力要出去的衝動。她用力敲打著門窗,並從剛才悄悄打開一點的窗戶的空隙中,大聲喊叫著。 “誰能來一下!……混蛋,讓我出去!從這裡出去……” 她大聲哭喊著,不停地敲打著門窗。但仍然沒有任何回答。 這時又下雨了。眼前被神秘般的靜謐包圍著,連雨聲也聽不到。只是偶爾傳來幾聲淒厲的鳥叫聲。 真理子累了,她坐在地板上,彷彿喉嚨被人緊緊地扼住了,一般的恐怖感和絕望感,猛烈地衝擊著她的心房:如果再這樣下去的話,自己一定會瘋掉的。可是,自己就算在這裡瘋癲起來,外面也不會有任何反應吧……

忽然,一種奇怪的念頭,掠過了真理子的心底,她拼命地抓住了這個念頭:也許攝影組一行人,的確扔下了睡成死豬一樣的自己,外出工作去了。由於自己這麼疲勞的狀態,拍不出質量好的照片,所以,他們打算讓自己一個人,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再到拍攝現場吧? 而且拍攝現場不是這裡,就在附近一處更好的地點,把自己鎖在這裡,不會擔心會發生什麼意外吧? …… 那麼,這麼晚了,他們還不回來?於是她想和羽川聯繫一下。 真理子馬上想起了手機。她不知道身在國外,應該怎麼使用手機,但是,由於出發前商量的時候,羽川囑咐自己,一定要帶上移動電話,那麼它也肯定帶在身上了,於是,真理子馬上在身邊,找了起來。在窗邊右側的辦公桌下邊,她找到了自己的旅行箱和女式挎包。

真理子迅速打開了坤包,裡面只有手機套,卻沒有了手機;她又慌忙伸到坤包裡面去找,但還是沒有。 她歪著頭,慢慢地想了一會兒,然後又找出了旅行箱的鑰匙,用它打開了鎖著的旅行箱。 她打開了堅固的旅行箱,仍然沒有找到手機,而且在自己的記憶中,手機沒有放到這裡面,是放在了隨身的挎包裡。 於是,一個可疑的念頭,漸漸地浮現在真理子的腦海裡:有人翻了自己的挎包。而且她還發現:坤包中放旅行箱鑰匙的口袋,被拉開了一個大口子。 那麼,手機到哪兒去了? …… 正在這個時候,有人敲門了。真理子心頭一驚,馬上又傳來了問話。 “阿凜小姐,起來了嗎?我是羽川。對不起,這麼晚了……” 確實是羽川的聲音。真理子的心,一下子放鬆了下來。但她又感到,有一個不知名的黑影,向自己撲了過來。

開鎖的聲音和腳步聲,從門口傳了過來。門是從外面鎖上的。門開了。 “你怎麼待在這麼黑的房間裡?” 說話聲的同時,燈被打開了。真理子忘記了開燈。 “你去哪兒了……幹嗎這會兒才……”真理子半惱半哭地質問道。 “啊,因為你睡得太死了。” “攝影結束了?” “是啊,路上出了點意外……” 羽川潤進來以後,迅速關上了房門。突然把一個牛皮紙袋,放在了床上,疲憊地坐了下來。他皺著眉頭,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發生什麼事了?” “我們剛到,這裡就接到了電話,說攝影小組的人又晚到了。” “怎麼?……”真理子一臉茫然。 “他們是比我們,早些時候離開飯店的,但是,已經去其他地方拍攝了,而且,中途發生了車禍……從山上滾到了山溝裡,是與對面駛來的車相撞了……”

“什麼……?”真理子驚訝得張大了眼睛,嘴巴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當時聽到這條消息的時候,你已經在車裡睡過去了,我不能帶你去事故現場。於是,我就暫且把你放下,一個人先去了現場。” 真理子默默地聽著羽川說著,“我趕到現場以後,聽說模特受了傷,送到醫院裡去了,其他人員也去醫院幫忙。我和其中一名工作人員,大概了解了一下情況。後來警察來了,聽取了事故經過,所以這麼晚我才回來。” 羽川說完後,鬆了一口氣的樣子。 “那麼,預訂的計劃怎麼辦?” “反正攝影任務暫時停止了,從明天開始,只拍你一個人了。” “那麼,今天還回飯店嗎?” “不了,先住在這兒……”羽川潤又皺了皺眉頭說,“因為車輛都堵塞了交通,根本無法通車,好像到明天早晨,才能清除障礙。這是國外的鄉村,他們可沒有國內那麼快。”

“怎麼會這樣!……”真理子一臉不高興。 “你餓了嗎?……中途我看到一家超市,於是就買了些吃的東西。” 羽川還是平靜地打開了牛皮紙袋。從裡面拿出了法式麵包、香腸、果汁等。 真理子的目光,被果汁吸引過去了。這是一種在日本沒有見過的、圓柱形狀的玻璃瓶子,裡面裝的是顏色很重的橘子水。 中午飯時喝的也是這個。當時在進山路前的小鎮子的公園前,羽川潤停下了車,一起吃的午飯。在自己去附近的洗手間回來時,羽川已經打開了橘子水,在等著自己。當時由於十分口渴,於是,她非常想喝冰凍的飲料,但喝了不久,就在車中睡著了,自己醒來時,才知道一覺竟然睡了六個小時…… “你在胡說。”真理子十分衝動地說了一句,“胡說……全是騙人的!”

“什……什麼?” “什麼挑選模特,根本沒有這回事兒!……什麼攝影小組,誰也沒有來!全部是你編的,是你故意騙我的……” “我被他騙了!……”在說出口之前,神谷真理子的心中,彷彿被恐怖貫穿了全身。此時的感覺,與漠然的恐怖不同,是一種身臨其境的、直接威脅到生命的、一種刀架在脖子上的恐懼感—— 真理子一下子從地上跳了起來,朝房門衝過去。還沒等她摸到門把手,羽川潤便一個箭步,衝到了她的身前,擋住了她的去路。真理子的雙肩,被他緊緊地抓住了。 在接觸到羽川潤的臉,和從他身上發出的化妝品氣味的一瞬間,真理子劇烈地扭動著身子。 “我要回家!放我回家!……”她哇哇大哭,死命掙扎。 “冷靜點!幹什麼這麼衝動!……”

“我要回家!……” “明天就要開始拍攝了!” “不,我什麼也不參加了!我……只想回家!求求你,放我回去吧……”真理子大聲哭喊著。 羽川緊緊地盯著大聲哭泣著的真理子,一副十分可憐的表情。像要安慰般地,把身子湊了過去,但真理子立刻擺出了防備的架勢,目光垂落了下來。 “怎麼辦?……”羽川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思考了一下。然後,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用十分冷靜的表情,面對著真理子說道,“好吧,你回家吧。但你先安靜下來。” “這裡是遠離城鎮10多公里的山里。在你睡著了的時間裡,我們走了很長一段路。所以,你多大聲音的喊叫,也不會有人聽得到。你自己回去是不可能的。你只要安靜下來,我一定送你回去。”

“但今天是走不成了。從明天開始算,四個星期以後,我們就送你回去。” 羽川潤的目光在移動著,最後落在了窗戶對面,稍稍發黃的牆壁上,那兒掛著一份小小的年曆。他撕下兩、三頁後,用手指著讓真理子看著。雖然上面都是法文,但星期日也都是紅字。 “今天是6月28日星期三,從明天算起,一共四個星期……”他指著一頁說著,“7月27日是星期二,那天你就自由了!……我向你保證,你就先忍耐四個星期。所以,你別讓我把你捆起來。” 6月28日星期三,神谷正義走上了本鄉三丁目的地鐵台階,此時是晚上7點不到。今天是白天最長的一天,但東京的天色,已經被黑色籠罩起來,道路上又被高峰時間的車流,堵得水洩不通。 法官的工作時間,是上午9點半至下午5點,但這段上下班的時間,都是道路擁擠的時段。

星期三是神谷正義單獨開庭的日子,今天上午和下午,平均審理了各兩個案件,審理完最後一件“詐騙案”之後,已經是下午5點鐘了。隨後他又和阿星他們,商量了一下明天的合議事宜,接著又和主任書記官,討論了一下下個月的開庭日期。 神谷正義離開辦公室的時間,是6點半鐘。由於正好能搭上審判長的車,於是,他沒再要車,半路下車後乘地鐵回家了。 他在已經很鼓的公文包裡,又塞進去了幾份雜誌,然後夾著包走了。 “量刑評價主義將毀滅司法!……” 神谷正義的腦子裡,反复地回憶著剛才在地鐵裡,看到的這個標題的文章內容。這是最近頗有人氣的、鷹派記者的評論文章。 這是神谷最反感的論點,但這又是法官界,自古以來的量刑評價的觀點。對於任何犯罪的量刑標準,都被稱之為“評價”,這也是務實者之間的共識。普通的“求刑八原則”,也被業內人士稱為“評價”。 而且,將判決盡可能地,放在“評價”的範圍內進行,顯示了與其他判決的明顯的不同,也不必由上一級法院,進行審議,而且,這種做法,居然平安無事,所以,在業內的人們,便送了他這個“評價主義者”的稱號。 另一方面,在評價的場合下,對於同樣的案例,應當以同樣程度的刑期,包括了法官的公平、平均化的含義在裡面。 但是這樣,就產生了一個問題,即量刑的評價固定性。法官也會往往拘泥於此,沒有對不同的案件,採用不同的結論,其結果不能對國民的生命,進行真實的意識和價值觀的客觀反映了。 在評價中,例如:在今年2月28日,東京的最高法院一審判決中,就被放棄了無期徒刑的判決,同意了檢方提出要求,判決罪犯死刑的“報復殺人”案的事例。 那個事件是這樣的:一名57歲的男子,因為對婦女的暴行,而被警方逮捕。當時被判決7年徒刑,而在出獄後不到兩個月,就對告其入獄的婦女進行報復,在其外出的中途,突然襲擊並剌殺了該名女性。 而且,這名男子在此之前,也有因為勒死一名女子高校的女生,因此入獄的前科,出獄後又發生了若干次入室盜竊案件。 該文批評了在一審判決中,因為“評價主義”的影響,因此從輕判決了罪犯,導致後來的多次犯罪,造成了社會和公民的安全問題。 於是,檢方對於一審判決否定了死刑,而僅僅判處了15年徒刑進行控訴。因此,最高法院認定一審判決不當,考慮到社會與公民對報復的恐怖,從而導致舉報質量下降,便宣布判決罪犯以死刑。因此,評論者對這樣的結果,也給予了積極的評價。 這樣說來,1983年日本著名的最高法院小法庭中,審判“永山案例”以來,這個案件對死刑的判決,便被置於“經典案例”之中。即以被害者數目為基準判決罪犯。具體地說,就是凡是以單純殺人目的殺害三人以上、以搶劫殺人為目的殺害兩人以上、以贖金綁架人質為目的殺害一人以上,就需判處死刑的要求。但最近社會輿論,對這樣的判決基準,提出了異議。 1999年11月至12月,一共有50個殺人搶劫案件,在二審時宣判了無期徒刑,因此檢方上訴“量刑不當”。對此,最高法院這樣宣判,即維持原判。但是,在那之後的兩個月,最高法院對這種報復殺人案,判處了死刑。難道這不是向保守的政法界,吹進的一股時代新風嗎? 觀察大眾媒介,他們在最近,也經常出現“量刑”這個詞。 “量刑評價”是以前在政法界內部的人士,才知道的一句行話,而最近,連外行人也在對此品頭論足。人們把目光投向了法院判決的量刑,那麼這個評價,是不是和市民的認識,產生了不同的意見? 神谷正義像是被變化了的時代之風,推動著一樣向前走著……他回到家後,按響了門鈴,隨著“來了”一聲,門被打開了。 一看到與真理子十分相似的雙眼皮、和肌膚嫩滑白晳的和可子,神谷一下子回憶起女兒外出旅遊的事情。 “爺爺怎麼樣了?”神谷一邊脫鞋,一邊問道。 “啊……沒什麼。今天早上也打了針,出去散步了一個小時。”和可子笑容可掬地說。 神谷正義放心地點了點頭。這是他對妻子,表達謝意的習慣表情。這一個月裡,和可子已經習慣這種表情了。 因為這是5月末的星期六,正好是一個月前的事情。當時,倫太郎下午外出散步,在和可子擔心回來太遲了,外出尋找公公的時候,他見到了過去的被告人。那個人可能是對自己被判為緩刑執行,表示了感謝吧,倫太郎聽了十分高興。但聽著聽著,才聽出來現在住在熊本的外孫龍太郎,和這個人還經常有來往。 神谷正義有兩個妹妹:大妹妹名叫律子,和一名叫須藤的銀行職員結婚後,生了兩個孩子。銀行職員的工作特點,也和法院差不多,經常調轉工作。倫太郎在就職期間,分別去過愛知、岐阜、三重等,東海地區三縣的總萬和各分廳。那時候,他偶爾和須藤走動得比較近一些。另外,當時,神谷正義的母親還健在,律子也常常帶著孩子到娘家來。在孫子輩當中,倫太郎最溺愛的是小妹典子的長子龍太郎,他在名石區地方法院工作期間,龍太郎大約是10來歲的樣子。那時候,他每年至少要見龍太郎一次。退休後,倫太郎一家人又回到了東京。 由於倫太郎非常想念孫子龍太郎,於是和可子便在那天晚上,給住在熊本的典子打了電話。 “龍太郎都28歲了,現在是關西電力公司和歌山分店的技師,昨天就去大阪出差了……”典子對和可子說道。 當年在職的倫太郎,以為人憨厚、誠懇,受到人們的尊敬。因此有的被判了刑的人,也來信表示敬意,而且,還有不少服刑人員或家屬登門送禮,所以,至今還有不少人,常常提起他做過的善事。 但令神谷正義不安的是,隨著倫太郎的癡呆症不斷發展,他常常把別的男孩子,錯看成是自己的外孫子龍太郎。雖然他平日不說,但他的心裡只有龍太郎。 神谷正義走進了這間有六張榻榻米大小的日式房間,把公文包放在了桌子下面。今天送到的郵件,就擺在桌子上。晚飯以前,把今天的材料都看一遍,這是他多年來的習慣。 神谷正義脫去了西服,坐在了桌子前面。今天,一共有三封書信和印刷品郵件。他先從信封的背後,看了一下來信的地址和姓名。然後先打開了一封信。 最後看的一封,是比明信片略大一些的白色的信封。信封上的地址和姓名,是用打印機打的,收信人是“神谷正義先生”,但背面沒有寄信人的姓名和地址。 裡面似乎只有兩頁信紙,不像還有其他異物的樣子。於是,他用剪刀剪開了信封。 從信封裡掉出了一頁疊了四折的白紙。上面只有一行打印的文字:“請看一下真理子小姐的郵件。”僅僅這麼一句話,信紙的背面也是什麼都沒寫。 神谷稍稍想了一下,便拿著它去了廚房。他衝著正在餐桌上,擺飯菜的和可子問道:“今天有真理子的郵件嗎?” “沒有,什麼都沒有。” “那就是電子郵件了?” 和可子看了一眼神谷手中的信紙,說了一句“肯定是了。” “為什麼寫給我們?”和可子看了信封,歪著頭問道。 “是不是她的同學來的?因為她不在家嘛!……也許要我們轉告她?”神谷正義如此推測。 “讓她帶上掌上電腦不就好了嗎?”他們邊說,邊擺好了餐具和飯菜,並讓倫太郎先吃。 吃過晚飯後9點鐘,神谷來到了真理子的房間。他一踏進女兒這間有五張榻榻米大小的西式房間,才發現裡面比平日出奇的整潔。 筆記本電腦就放在桌子上。神谷插上了電源,打開了筆記本電腦。 在法院裡,每人配發了一台筆記本電腦,是在公判日使用的,但不可以上網,神谷自己的那台,也不能夠上網。 後來,神谷正義看到女兒真理子和同學,在網上來來往往,十分羨慕,並讓女兒教會了自己上網。 他打開了電腦,並輸入了密碼。 他上了網,打開了郵箱後,上面果然顯示著“有一封未讀郵件。”同時在上一行中,還有好幾個郵件的標題。 未讀的郵件,是用加粗的字體標出來的,所以十分醒目。它的標題是:《關於母子車禍逃逸的殺人案件》 一開始,神谷正義只是苦笑了一下,因為他認為:說不定是真理子的那個同學,寫來了意見郵件。女兒的一名中學同學,現在就在東京的大學法律系上學,他常常就司法制度及判決方面的意見、建議向神谷提過不少問題。標題用的是目前社會上,通稱的“母子車禍逃逸殺人”,也許是為了營造一種緊張的氣氛吧…… 神谷正義按動鼠標,打開了郵件。於是文件被打開了。 標題:關於母女車禍逃逸殺人案件的審判日期:6月28日 來自:未知者神谷正義閣下 真理子被綁架了。如果你希望她平安無事,請按下面的要求辦理。 1、不得迴避上村岬子案件的審理; 2、不得延期此案件的審理; 3、在7月27日的審判中,判決上村岬子有期徒刑; 4、不得將綁架事件,報告警方以及對外透露。 警方內有我們的人,所以你有任何動向,我們都會在最短的時間內得知。而你一旦違反我們的要求,真理子即會被殺死。 如果聽從我們的要求,判決生效後,真理子馬上就會被釋放。目前她處在我們的控制之下。我們保證,不對她進行任何傷害。 送上真理子的照片。今後的聯繫,我們通過郵件傳遞,所以,要注意郵箱。希望所有交易都私下解決,為此我們期待你的合作。 神谷一移動畫面,正文後面便出現了一副彩色照片。真理子一個人,站在像是平原的一處地方。身穿紫色的T恤衫,深色的運動褲,白色的涼鞋,一副閒得無聊的樣子,歪著腦袋,一邊微笑著,一邊把右手舉在胸前。 照片有信用卡那麼大,但色彩艷麗,連細微處都描繪得十分清晰。仔細一看,原來真理子在胸前的右手,擺成了一個“V”字的形狀。她那稍稍向前撅起的上唇,顯示出天真的笑容,強烈地刺激了神谷正義法官的淚腺。 “混蛋,這是真理子走之前買的T恤衫!褲子也是!……所以,這是她離家出走後拍的!……”和可子用顫抖的聲音吼道,“啊……我的女兒……怎麼辦呀……” 她想用雙手去擁抱電腦照片的真理子,但雙手劇烈地顫抖了一下,臉上一下子失去了血色,昏了過去。 “不,這是個惡作劇!……肯定是的!……”神谷虛張聲勢地說道,“是誰發來的?” “不知道。” 神谷正義也不太明白電腦。畫面上的郵件地址,只有那麼幾行字。他指著發件人處說道,“'來自:未知者!'査看一下就會知道的。萬一真理子真的被綁架了呢?……對,看一下手機!……” 神谷沒有關電腦,和妻子來到了起居室。幸好剛才他們大聲喊叫時,倫太郎正在自己的房間裡。 神谷馬上關了電視機,從書架上取下電話聽筒,並迅速按了一下真理子手機號碼的縮編鍵。 神谷看著和可子緊張的神色,也把聽筒湊到她的耳邊。 “她的電話不在服務區,要不就是沒電了,反正沒有應答……” “真理子去北海道了?因為那兒最遠。” “可能吧,她常住在富良野的直美家的別墅,也許正在北海道轉呢吧?” “知道那個別墅的電話嗎?” “哎呀,她從來沒有講過,不過有直美家的電話。” 於是,和可子馬上從書架的下邊,找出了電話號碼本。神谷正義記得女兒說過,直美是她女子大學的同學,她的父親在某大學法律系當教授。 於是,和可子馬上給豐島直美,在東京的家打了電話,並從她母親那裡,問清楚了富良野別墅的電話號碼。 “看,直美還是去富良野了,好像是她約了不少同學呢。” 和可子說著撥動了電話。可能是直美接的吧,和可子寒暄了幾句,就緊張地問了起來。 “沒有到嗎?……啊……今天住在什麼地方?什麼……我有點急事,想馬上找到她……” 放下電話的和可子,頓時面色蒼白,又是有了希望,又是十分擔心的樣子。 “6月26號,她的確到了富良野,今天和另外兩個朋友出去玩了,不知道住在哪家飯店了,但她說了7月2日,乘飛機從釧路回東京……她是這麼說的。” “到釧路去轉什麼呀!以前沒有聽她講過呀!” “是沒有聽說過,不過……”和可子悔恨地咬緊了嘴唇說,“反正我一直叮囑直美,一旦真理子來了電話,讓她馬上給家裡回電話……” “也許不久就有消息了吧。”神谷正義苦笑著說道,但心中還是被不安,重重地壓抑著。 僅僅從字面上來看,看不出是惡作劇,還是女兒真的出了什麼事。如果是離家出走,何必要發回一張照片呢? 他來到了真理子的房間裡,妻子也緊緊地跟了進去。電腦旁邊放著那張打印的信。 神谷正義拿起了那個信封,又仔細地看了一遍。他十分小心,不讓自己的指紋粘在上面。 郵政編碼、門牌號碼都沒有錯。信封上貼著80日圓的郵票,郵戳是“東京中央區——12,6,27;12,18”的字樣。這表明這封信,是東京的中央區郵局,於昨天中午至下午6點鐘期間收到的,並於今天遞到的。 “是什麼時間送來的呢?”神谷正義好奇地問道。 “啊,我記得是她爺爺的,和晚報一塊兒拿來的。” 和可子打開了真理子的衣櫃,檢查著裡面的東西。 “反正她是前一天的星期日出門的,說去新宿買東西。照片上穿的T恤衫和運動褲,還有那頂寬槍的帽子,說是怕太陽曬買的。哎呀……真像剛剛發生的事情啊!……” 神谷正義再次湊到電腦前,仔細端詳著女兒的照片。真理子站著的腳下是野草,遠處是一片樹林。再遠一些是綠色的山脈,看來肯定是鄉村。但分不清是不是北海道。 神谷把郵件和照片複製了下來。由於真理子常常用照片,製作個性的賀年卡,所以,電腦連接著打印機。 神谷看著電腦復制著郵件,和可子在一旁說道:“兩天以後,從釧路返回東京,那麼,她們就得在釧路住一晚上。” “也許吧。” “如果她們住進了釧路的飯店,那麼,三個女孩子在一起,飯店還會很明顯的。要不我們一家一家地問一下?” 這時,神谷正義也突然想起了,這樣的一個主意,但這又是一個相當費力的辦法。 “除了她和兩個女同學外,我們什麼線索也不知道。不過,也許直美家有詳細的日程表什麼的吧?” “是啊。我倒是從真理子那裡,聽說過她的同學的名字,不過還是問一下直美……” 這時,起居室裡的電話鈴響了。神谷正義快步走了過去。拿起聽筒前他在想:會不會是女兒打來的? “餵、餵。” “餵,是神谷先生的府上嗎?”是一個年輕姑娘的聲音,但不是真理子。 “我是……” “啊,那您一定是真理子小姐的父親吧?” “是的。”神谷正義急忙答應。 “噢,我是剛才打過電話的豐島直美。” “啊!……”神谷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對不起,這麼晚了打擾您。是這樣的,我因為有急事,必須和您聯繫一下。” “什麼?……” “剛才伯母說,要是有真理子的消息,就馬上和您聯繫一下……她到底出了什麼事?” 神谷靜了靜後說道:“是的。是因為家裡有了重要的事情,我們希望馬上和她見面。” “真理子晚回來也來不及嗎?” “對,因為事情非常著急。” 對方頓時沉默了。 “你要是知道什麼,就請講趕快出來吧。” “這個……嗯?……”豐島直美吞吞吐吐地猶豫著,“對不起,我……真理子曾經囑咐過我……” 對方的聲音,變得低沉而猶豫起來。 “什麼,囑咐過你?什麼事?……” “6月26號上午11點左右,真理子給我打來電話。她說她要外出旅行一個星期,萬一她的父母打來電話問,就說去北海道了……於是,我20號就來富良野了,我在等她來和我見面……” “可她到底去哪兒了呢?” “那我沒有問。她只是說,如果她父母知道了,肯定不會讓她去,所以,只能等她回來以後才能講。反正她說,她7月2日回來後找我,住在富良野。然後再轉轉北海道,我答應在這裡等她,但她又一下子掛斷了電話,當時好像沒有時間了,特別慌張……” “26號上午11點……”神谷正義在口中反复念叨著。 那天正是真理子出發的星期一。那天早上,神谷正義在餐廳裡,和女兒匆匆見了一面,他就上班走了,平時,神谷都是8點15分吃早餐,8點40分坐上來接他的車上班去。他那天進餐廳時,真理子正好出餐廳。 “你今天什麼時候走?” “馬上。” “那就小心點吧。” “是!我走了!……”真理子把手放在胸前,輕輕地揮了揮。 “6月26號上午,那真理子是從什麼地方,打來的電話?” “哎呀,我可不知道。反正是一個亂糟糟的地方,是車站或機場吧?我也沒有仔細想過。” “後來再沒打來過電話?” “沒有。” 這次神谷一下子沒話了,直美緊張地問道:“那……真理子出了什麼事?” “噢,是別的。只是家裡有點事兒。” 神谷正義竭力裝出十分輕鬆的口吻答道。然後,他拜託直美,今後真理子再來電話,務必讓她給家裡打個電話。 “還有關於真理子,在外面旅行的事情,你對誰也不要說,拜託了。”神谷再次叮囑了一句。 放下電話後,他意識恍惚地坐在了椅子上。他的手又放在了電腦屏幕的“複製”功能上。 他的腦子裡,全部是剛才豐島直美所說的話。很明顯,這次真理子是瞞著家里人出走的。 “因為父母聽說後,不會讓去,所以,我回來後再對他們說。”女兒真理子曾經這樣對同學豐島直美說。 “是男人!……”神谷正義呻吟般地說道。 她一定是被一個男人,刻意騙出去旅行的。真理子的魂被這個男人勾走了,她什麼都沒有見過,沒有對人和事物的分辨能力。 “千萬不要對我父母講。” 難道她要和那個男人結婚嗎?憤怒之火漸漸地從心底升騰起來! 可是,那個男人和上村岬子的事情有關嗎? ……難道他從一開始,就是為了把真理子當作人質,才和她接近的?如果是的話,難道這不是一起性質十分惡劣的計劃犯罪嗎? ……他欺騙了涉世不深的女兒,使她輕信了這個男人,並且跟著他走了! …… 目的地是什麼地方? 神谷正義不敢再想下去。憤怒使他頭昏目眩,頭腦像裂了一樣劇痛。心底產生的怒火,使他全身痙攣了。 “畜生!……”他突然抓起了話筒,這時,一隻手也按住了他的手。 “你要往哪兒打?”和可子站在他的身邊。 “有一個男人!真理子被男人騙了!” “你要報警?” “對,而且要快!……” “可萬一讓對方知道了,真理子怎麼辦?” “要秘密地調查……” “不是說警方內部有他的人嗎?” “真的有嗎?……要是一般的為錢綁架,肯定要報警的……” “可他不要錢,他要你的判決。” “難道讓這個卑鄙的罪犯,左右我的判決嗎?” “不這樣真理子怎麼辦?要是他殺了真理子……甚至用殘忍的方法呢?……” 和可子嗚咽地哭著,站了起來,並用憤怒的目光,狠狠地盯著神谷正義。 “你的判決,就那麼重要嗎?要是真理子也被人判了死刑,你……你也得判死刑!……老豬狗!……” 那會是哪一天呢? …… 神谷正義緊緊地盯著,與法院相連的公有住宅,和律師會館之間的空隙處,腦子裡卻在無意識地回憶著。從樓群的間隙中,已經可以看到日比谷公園裡,那新鮮的嫩綠色了,但在神谷的眼睛中,卻什麼也看不到。 對了,那是6月23日,上週的星期五的傍晚,是第一次的合議的日子。他在平日接送的車上下來時,真理子正好從身邊走了過來。 “爸爸,我想在本月26號休假去旅行。” 突然說出這句話的真理子的表情中,有一種明顯的緊張神色。神谷只是驚訝了一瞬間。女兒當時的表情,深深地留在了他的記憶中。那時他是第一次,從女兒口中聽“旅行”兩個字。但奇怪的是,當女兒還沒有說出來的時候,自己已經意識到這兩個字了。 如果當時自己,採取一種十分認真的態度,轉過身來聽一下女兒的言語的話,也許女兒就會把全部事情說出來了;儘管不會是全部,她也會讓自己看到,她心中的那一部分啊! 但是,那時候自己還陷在臨行前,在合議時左右陪審員的議論當中,並把全部精力,投入到瞭如何進行下一步的思考當中,以至於根本沒有理會女兒的話…… 胸中無盡的懊悔,熊熊燒灼著他那顆煩躁的心。 不管怎樣,女兒和那個男子相識,絕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對於女兒來說,這是她第一次刻骨銘心的戀愛,直到她被騙去旅行,至少也得有一到兩個月吧? 在這期間裡,自己怎麼就一點都沒有發覺呢? ……和可子呀和可子,連你也蒙在鼓裡! ……神谷正義暗暗悔恨著,但自己不是每天,也見到女兒的面,和她有過交談嗎? 畜生,偷走了女兒芳心的男人,是沒有資格做人的! …… 痛恨、激憤、自責以及自嘲,紛紛充斥在神谷正義的心間,如同磨盤一般,沉重地壓在他的心頭。同時,他對真理子此時此刻的安危冷暖,產生的恐懼、焦躁的感情,也在深深地撼動著他的心。 誠然,即使是一名法官,脫去法袍之後,自己也是一名普通公民。身穿法袍的時候,他意氣風發地,投入到他的事業中去,然而,他又比任何人都明白:作為一名法官的各種滋味。 “你還要判什麼死刑嗎?”老婆和可子瞪著一對宛如牛眼一般的眼睛,憤怒地質問道。 說實在的,沒有一名法官,是喜歡死刑和判決別人死刑的。法官必須堅守正義的審判。自己的量刑嚴格,也是等於實現最終的正義。但是…… 今天,自己不是掉入一個圏套裡了嗎? 神谷正義一下子沮喪了起來,彷彿身邊一切的事物,都成了虛構的一般。然而,這一切不像是惡作劇,這絕對是一次有計劃的犯罪。而取證困難,結局的不可預測,又使得神谷束手無策起來。 “對方不是要贖金,而是要判決結果!……”前天夜裡,和可子也這樣說過。 “如果是贖金,還可以在繳納贖金時,產生抓捕罪犯的機會,但是這次,他僅僅要一紙判決書……所以,對方也希望,這件事情能夠在私下解決……” 當時和可子處於狂躁的境地,她大哭大嚎,說萬一女兒有了不幸,她也活不成了,而此時此刻,她又是一副深思熟慮的樣子。在度過了激烈的不安後,她又慢饅地恢復了理智。 “我們不知道,對方是怎樣的一個人,但這樣大的事情,對方不管成敗與否,就敢這麼幹!……”和可子帶淚激動地說著,“對方說:如果服從他們的要求,就可以保證真理子平安無事,並不會對她實施任何暴行;而如果不同意他們的條件……”和可子邊哭邊說,突然,她激動地衝著丈夫神谷大吼,“你的、絕對地要服從他們的要求!……女兒的安危是第一重要的!一點都不能傷害到她!……你完全可以做到這一點,是法官就可以做到,對不對?……” 和可子的感情,完全可以理解。對方要求的幾條,她也清清楚楚地記著。她也知道一名法官,在這個問題上的作用。 在日本國憲法第76條第3款中,是這樣規定的:“所有法官必須依據良知,獨立行使權利,而這些權利,必須基於憲法及法律之內。”一名法官可以在任何時候,依據個人的判斷,獨立做出判決,任何人都無權干涉。因此,法官的獨立自由判決權,是始終存在的。 神谷正義不必向任何人匯報、請示,若無其事地繼續進行合議,根據犯罪的要求,獨立地做出判決,即在私下解決這個案件,並使女兒獲得自由。 和可子直覺相信,自己的丈夫會這樣做的,所以,她拼命地向神谷施加著壓力。 “對方不是要贖金,他們僅僅希望能從輕判決。而且,還牽扯到上村岬子年邁的母親!你必須保證女兒能平安歸來!……無論面對什麼樣的罪犯,做母親的心情,都是一樣的。所以,如果你還愛著自己的女兒,你就饒恕被吿人一命吧!” 難道如此直白的語言,是出自一個母親的本能? 於是,神谷正義手握著電話聽筒,也失去了報瞥的勇氣,當然,他還僅僅存著一點點打算:和地方法院的所長商量一下。 但是,神谷正義同樣也和和可子,所擔心的那樣,這名所長會報警的。警方行動起來,一旦被對方察覺,那麼,真理子的死期也就臨近了。 “絕對不可以!……”神谷正義緊緊地咬著嘴唇,渾身在顫抖著。 星期三的夜空,已經泛白了,神谷一夜也沒有睡著,也許和可子擔心,丈夫會報警吧,因此,她也是躺在神谷正義的身邊,一夜沒合眼。 昨天是星期二,是合議法官的開庭日,和往常一樣,上午、下午都有開庭的案件。神谷正義由於睡眠不足,心情不佳,庭審一結束,他就回到了家中。 和可子也時時通報他:罪犯一直沒有消息。 為了確保第二天的工作,神谷在臨睡前,服下了兩片安眠藥。如果第二天頭腦還不清醒,庭審就不能保證,做出正確的判斷。 今天是6月30日星期五,這天從下午1點開始,審理上村岬子一案,並且是第二次的合議。 “下次將決定量刑”,上次庭審結束時,自己已經答應了左右陪審法官。今天已經是庭審的第四周了。 如果都在私下了結,那麼,誰也不會受到傷害;即使是傷害,也是在最小的範圍內,這也許是和可子希望的。也許這是女兒獲救的一次機會。但事情會這麼簡單嗎? 神谷正義在中午的時候,獨自在空無一人的法官室,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他忘記了午飯。他陷入了沉思之中,反復權衡著利害關係。 實際上,他已經決意,徹底保守女兒被綁架的秘密,進行判決。如果此後,也不能保證向外洩露的話,那麼,這次事件任何結果,也都不得而知呢。 但是,難道自己一輩子,就要背著這個“黑鍋”了嗎?女兒會怎麼樣?女兒在這個事件裡受到的打擊,是否可以痊癒? 不,就是自己和女兒,可以保守這個秘密,罪犯一方,可以完全保證,不向外界透露嗎?如果事後,真相果然大白於天下,那就不是一個人的事了。 法院的威信何在? …… 首先,服從了罪犯的要求,如何讓對方保證女兒平安回來?但是…… 無論以什麼樣的方式,一旦向警方報了警,警方是否可以保證,女兒平安回來呢?如果這個案件,脫離了自己的控製而擴大化,投入了大量的警力,一旦被罪犯獲知,那麼,招致最壞結果的可能性是極大的! …… “真理子一定會平安無事的,做父親的一定要讓女兒平安回家!……”直到目前為止,還不知道罪犯是否會遵守諾言,沒有對女兒橫加暴行吧…… 想著想著,神谷的腦子裡,不禁燃起了激憤的怒火。 “如果從內臟加入的話,那麼,用混合激索加鹽最好。牛舌、激素、混合激素、稍微加以烘焙,在它還軟的時候……” 忽然一段對話,打斷了神谷正義的思緒。 “嗯一不過我不太喜歡吃內臟……” 這是剛剛吃過午飯的星升,和由佳麗回來了。他們和平時一樣,每天飯後,都像美食家一樣,對午餐品頭論足。 “要是直接蘸著作料輟筆的話,那麼,牛里脊和韓式烤牛排的味道,就非常濃,我特別喜歡。” “是啊,其實燒烤好了,也不那麼容易。我去過的店子裡,都是把肉片放在鐵絲的網上用火烤,一邊烤熱了,就發出'嗞嗞'的響聲……” 主審法官神谷正義的手指,在桌子上輕輕地敲打著,雖然並不太響,但也足以讓他們兩個人聽到。於是,他們停止了交談,回過頭看著神谷。由佳麗的目光,一下子看到了桌子上,幾乎沒有動的盒飯;而阿星抬頭,看了看牆上的掛鐘。這會兒正好是一點十二、三分鐘,午休還沒有結束呢。 這樣一來,就不必再談論什麼話題了,不過,神谷也不好再動肝火了。 “在左右人命的重大合議之前,還只顧說什麼'激素牛排'的!……” 神谷正義真的有點火了,但這會兒不僅有由佳麗,還有阿星,因此,神谷還是努力克制住了。否則,阿星肯定會用無所謂的眼神,嘲笑自己的神經質。 “都來了,咱們就開始吧。”神谷正義主審法官用不快的語氣說道。 三個人在走向走廊、來到法庭之前,和往常一樣,先去了那間沒有窗戶的休息室。 神谷正義法官說了句“開始嗎”,松本由佳麗立刻拿出了,事先準備好的材料,還有她委託當司法進修生的女學生,送來的礦泉水。平時在法官的工作室裡,經常有三、四名實習的學生,他們都要在法庭上進行見習。一般的案件在合議時,他們都可以在場,而今天這樣重大的案件,就讓他們迴避了。 阿星和由佳麗,都坐在了堆放了厚厚的審判記錄、和合議筆記的資料旁。這次又加上一份《量刑調査表》。這是為了便於統計,而要輸入計算機的量刑表,內容僅僅局限於殺人和遺棄屍體案件中的被害人數、犯罪手段、犯罪動機等條目,以及審理過程和量刑等。由於是一案一表,所以,由佳麗在第一次合議後,就趕快製作了一份,並將填好的表格複印後,分別給了神谷法官和星升法官。 “上次爭論的第一個焦點,是白幡清香的死因問題,即是否為扼殺;第二個焦點,是關於澄子死亡的過程,被告人證詞的隨意性和可信度,當時被認為是隨意性。” 神谷正義穩重地對兩個人說道。由於剛才他表示出了情緒上的不快,所以,這會兒室內的氣氛有些僵硬。他意識到了這一點,似乎竭力要緩和似的,但他的語音,還是有些抑鬱。 “關於她的坦白的可信度,也就是被告人在供詞中,所說的那樣,是否是對澄子,抱有殺意,而故意殺死了她的看法有分歧,目前對此還持保留意見。我想今天從這一點,重新進行審清。” 另外兩個人聽罷,謹慎地點了點頭。 “阿星啊,你看行嗎?”神谷正義首先徵求星升的意見。 “我也是重新查閱了一下有關資料,就像上週提出的那樣,上村岬子不僅勒住了澄子的脖子,而且,一直堵住她的口鼻。她選擇了這麼費事的做法,而且,從被告人工作態度,以及盡力服侍病中的母親的生活態度來看,我看她是不是更接近'非蓄意殺害'呢?我對這一點的看法,到現在沒有改變。”和平時一樣,星升口齒清晰地回答著。 神谷正義沉默了一會兒之後,把頭轉向了左側問道:“那麼,松本小姐的意見呢?” “啊……是這樣的,上次我和部長、阿星的意見沒有異議,但事情過去了一個星期。今天,我想听完了您二位的意見後,再做出我的判斷。” 她這樣一說,當然就輪到神谷正義提出自己的看法了。而且,他們兩個人都在等待著,神谷正義的重要表態。而且,他們在內心裡,都反复地揣摩了神谷的心態。 神谷正義繃緊了嘴唇…… 大概感到沉默的時間太長,不太合適吧,於是,星升一邊扶了扶眼鏡,一邊說道:“這個嘛,和部長講的一樣,我們沒有確鑿的客觀證據,僅僅憑她不實的口供,只能稱其為'心證'。所以,我們說'殺人'必須是有確定的殺意,如果被害人死了,也不能夠因此就確定是他殺。不知道上村岬子明白不明白這一點,也許就在檢察官的追問下,她茫然間承認了,自己有意殺死了受害人,並形成了口供。上個星期,我就提出了這個可能性。關於這一點,是不是顯示了部長對於被告人,過分的同情?但實際上我也有同感。” “這是什麼意思?” “如果對供詞的隨意性,大家產生了懷疑,即使看上去可信,那麼,解釋起來是不是十分妥當?死因是一致的,即使認為具有隨意性,是不是可以懷疑其可信性?……我到現在,也還堅持我的意見。” 星升的口吻中,流露出了妥協的意思,大概他是希望合議階段,盡快結束吧。 他緊緊地盯著神谷正義,意思是希望神谷法官能夠早一點,表達他的意見。 神谷有點坐立不住的樣子,他把目光落在了《量刑調查表》上。他一邊用手慢慢地翻動著,一邊說道:“過去有過這樣的案例:年輕的丈夫在家,和妻子發生爭吵後,一怒殺死了妻子和兩個年幼的孩子,然後把三個人的屍體,遺棄在河裡……” 神谷正義的聲音,聽上像個病人在病床上一祥,顯得那麼有氣無力,似乎只是說給自己聽的一般。 “死者是三個人,但被害的手法是一樣的。檢方要求判處死刑,一般人也認為,結果是這樣的。但判決的卻是無期。” 神谷正義說罷,用手指著調査表中“量刑事情”中,“有利”的一欄。 “判處無期的最大理由,之一是認為:如果被告人留下兩個年幼的孩子,會感到更加殘忍;加上經過審問,確認了被告人的殺人行為,屬於一時衝動,而非預謀殺人。我記得是這樣的。” “是這樣啊……”星升猶豫著,舉眼望著窗外。 “如果是一時衝動的殺人,就和上村岬子的案情類似,是確定非故意殺人,當然接近非殺意殺人,至少不能排除這種懷疑,所以,我的看法和上次有所不同。” 一直緊緊盯著神谷正義的兩個人,聽到了神谷的這番表白之後,不覺一怔:上個星期,他還堅持,上村岬子具有明確的殺人動機呢…… 關於量刑的判決,殺意的確鑿性,是決定死刑的重大要素,反過來說,如果殺意為不確鑿性,就成為減輕刑事責任的重要計算了,“哎呀,目前可是到了微妙的階段了!……因此,我們今天要做的事情,就是從這個量刑調查表中,就判處當事人死刑,還是無期徒刑,需要進行案情的詳細分析,也就是要重新進行檢査。” 這次,兩個人都顯示出了明確的讚同表情。 “那麼,在這個時間裡,就把今天的量刑,最終確定下來吧?”星升問道。 “啊……如果可能的話,我當然希望這樣了。但是,這是個重大問題,必須花費充分的時間才可以。就是在以前的案件中,也有審判到中途以後,又重新回到開始的合議中去。所以,我不想急於表態,放一段時間,再冷靜地討論一下。” 神谷正義的心裡,其實根本冷靜不下來,但他還是敏捷地,接著星升的話茬說下去。 “還有一個重大案情的分歧點。”神谷轉移了一個話題,喝了一口杯中的礦泉水,繼續說道,“在上村岬子致澄子死亡的這段時間裡,上村岬子到底知不知道,澄子懷孕的事?松本女士認為怎麼樣?” “這個……坦白書中倒是寫著,第五次公審的時候,調查取證的警察,也有這樣的證詞……” 向來一絲不苟的由佳麗,把自己觀點根據的資料,全部都拿到了手邊。 “在後備箱睜開眼睛的澄子,大喊'殺人了'並拼命反抗,所以,被告人才產生了殺意。上村岬子在坦白了這些以後,當調査人員問及澄子除此之外,還喊了什麼的時候,上村岬子又交代,當時澄子大喊:'求求你,不要殺死我,我已經有孩子了!……''但是,我不想讓她從後備箱中爬出來,於是,接著又堵住了她的嘴,悶死了她。'上村岬子的供詞,就是這樣寫的。在審判的法庭上,證人田上警部補這樣做證:'被告人突然交代的這些,足以致命的供詞,是完全發自內心的坦白。'這些記錄我的印像很深。” 將這幾點歸納起來,於是,松本由佳麗非常自信地,表達了自己的意見。 “也就是說,如果上村岬子沒有察覺,澄子已經懷孕的話,那麼,無論怎樣逼問,恐怕她也說不出,這麼多細節的事情吧?因此,我認為,她的這個口供,不能認為是具有隨意性的性質。” 神谷正義又轉向了星升,星升也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從客觀上講,澄子懷孕了24週,因此,腹部不會特別大,她說人與人不一樣,但大概也是、大抵也是,一般的腫大的樣子……” 星升一邊說著,一邊用手在自己的肚子上,做了一個夾腹狀。他已經有了一個1歲半的男孩。 “我還翻了翻醫學書,確實因人而異,可以從外表推測出,一名婦女的妊娠時間來。另外,坦白書中也是這樣寫道,上村岬子在把澄子往後備箱裡裝時,她認為澄子比自己個頭小,手腳也細一些,所以,應當很容易裝進去,但一搬動才知道,她比自己預想的要沉得多。因此,我認為:她在恢復了意識的澄子,大喊'求求你,不要殺死我,我已經有孩子了!……'之後,才意識到澄子已經懷孕的供詞是不對的。” “嗯!……”在神谷正義開口之前的這段時間裡,室內的氣氛有些不自然的寂靜。 “'求求你,不要殺死我,我已經有孩子了!……'的具體的話,不應當不是上村岬子自發的供詞。在公審時檢察官,主張認定是自主的坦白,你們也有同樣的看法。” 神谷正義大法官看了看左右兩個人,星升和由佳麗兩個人,也都點了點頭表示同意。神谷的目光中,也流露出了“沒有異議”的表情。 於是,神谷正義翻開了“屍體解剖鑑定書”附帶的澄子的全身照片,放在了桌子的中央。這是事情發生8天后,在青梅的山林中發現的屍體、在運到青梅警察署,立刻拍攝的照片。她穿了一件休閒的小碎花的連衣裙,以及全裸的各一張照片。腹部的隆起,的確十分明顯,但穿連衣裙那張照片,似乎不太明顯。 “從這張照片上來看,澄子是不是還不是那樣,明顯的腹部隆起呢?” “這個嘛,她的供詞和實際有誤差,我認為還不可以馬上下結論。也就是說,調査人員羅列了一些事實,以此為突破口進行定性,我想,這樣得出的坦白,還值得商榷……” 星升和由佳麗兩個人,不解地互相對視了一下。 “羅列了一些事實?具體講是怎樣的……”由佳麗反問了一句。 “這個意思就是說:澄子因為穿著連衣裙,手腿的纖細比例,顯然與隆起的腹部不成比例,而且在托起她的時候,明顯地感到她的身上很重。如果把這些事實,一一回憶起來,那麼,作為同樣是女人的被告人,應當意識到:被害人已經懷孕的事實;特別是當被害人在反抗中,明確地說出了'求求你,不要殺死我,我已經有孩子了!……'的話,那麼,作為―個母親,也會說出'救救我的孩子'這類話的。如此說來,當時澄子生存下來的可能性是有的……” “事實也許就是那樣的!……”這個念頭,閃電般地從神谷正義的腦中掠過,他突然中斷了陳述,因為他並不打算這樣認為。 然而,在事實的調査取證中,被告人在步步緊逼的質問,和巧妙地逗引之下,誰敢保證:從來沒有經歷過這種場面的被告人,不會“主動”地坦白出這些話來呢? “這麼說,那篇供詞的隨意性,也值得懷疑了?” 於是問題又回到了原點,因此,星升有些冷淡地問道。 “啊,關於隨意性嘛……在公審大會上,被告人反复陳述,自己是受到了調査人員的誘導,幾乎是在無意識中,承認了供詞中的內容。重要的是供詞是不是任意的,至少是不是在犯罪的時候,有過那樣的念頭?” 星升雙手扼腕,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由佳麗一邊用手捋了捋,掉在前額上的劉海,一邊為難地歪了歪頭。兩個人的表情,都似乎不同意神谷正義的意見。神谷感到了身心的極度疲憊。 “因為這一點事關重大,我們下次再合議一下吧。” “下次?……”星升驚訝地一下子鬆開了雙手,眼望著主審法官神谷正義問道,“不是今天就要決定下來嗎?這與量刑沒有關係嘛……” “我覺得還不徹底。” “但延期了怎麼辦?不是7月27日嗎?……可還不到四個星期了。” “對,所以才要再慎重一點。”神谷衝著由佳麗說道。 一般的案件,只在判決前,法官們互相商量一下,就可以判決了,而重大事件,至少要在正式量刑之前一個月,就得取得共同的意見。 作為本案的主審法官之一、本次的左陪審由佳麗,開始撰寫判決書了。這是她在一個月前完成的,然後又讓右陪審席的星升、主審法官神谷正義依次審閱,並進行了增刪,直到前天才完成。特別的案件,也有延期的時候。但這次不可以延期。 必須遵守的時間,已經臨近了,“合議一結束,就得馬上撰寫。犯罪過程及犯罪與事實,這兩個方面,都要在論點上,和白幡清香被勒死的這段寫清楚,然後……” “哪個為先呢?”由佳麗問了一句。 “這和您的決心有關係呀!……” 神谷正義彷彿聽到了和可子的聲音,他不禁感到了深深的眩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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