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量刑

第4章 第四章界線

量刑 夏树静子 16207 2018-03-15
強奸案的最終判決,進行了大約20分鐘就結束了。 “以上是最終判決!……” 法官神谷正義低聲說了句“起立”之後,稍稍有些嘈雜的法庭,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全體人員起立了。 神谷法官、右陪審席上的星升、左陪審席上的松本由佳麗,依次從後門退庭。他們穿過昏暗的、如同舞台一樣的一個房間,乘上了員工專用的狹窄的電梯。 松本由佳麗按了一下“10”,電梯門關閉後,三個人不約而同地,同時吐了口氣。 過了一會兒星昇說道:“律師也無話可說了,因為交了200萬,也許放心了吧。”他呆呆地說道,然後又看了一眼由佳麗,她也有點為難的樣子,正看著神谷正義的側臉。 “被告人的母親,還在哭著呢!……”星昇說了一句,也許還是在諷剌神谷吧。

這時電梯已經到了10層。 他們也和剛才出法庭的顒序一樣,依次走出了電梯間。來到了同樣狹窄的走廊上,一般的強奸案,大多數是由法官決定量刑;這次的案件,是兩名罪犯在野外,輪奸了一名受害者,所以是一件十分惡劣的事例。由於這名女性,在很晚的回家途中,貿然上了陌生人的車,從這點上來看,她也多少有些過失。特別是這名女性向警方報案、罪犯被起訴之後,她和罪犯達成了私下和解。於是,由律師做中介,罪犯一方給予了她200萬日圓的經濟賠償,她也大體上同意,不再追究對方的刑事責任了。 “如果她在起訴前,和罪犯談好了,不就不必起訴了嘛!這不是弄錯了機會嘛!”在決定量刑的合議席上,星升這樣主張過。 “起訴後再提出私下和解,一般也要判罪犯緩期執行。”

由佳麗也作為一名女性,效仿以前的案例,重視被害者的漏洞,而同意了星升的意見。 這樣一來,神谷正義有些拿不定主意了。到底是緩期還是實判?檢察官方面提出的,要求判其三年。如果不減刑,也得判緩期執行。後來檢察官也最終同意了緩期執行。 但神谷正義開始的主意,仍然沒有改變。性犯罪對受害者的心靈創傷,對於沒有性經驗的人來說,是無法想像的嚴重打擊:她們有可能在若干年內,都會不斷回憶起那痛苦的一段,甚至不得不求助精神科醫生,還有不少受害者,以自殺求得解脫。就算是達到了受害者的經濟賠償目的,但是,是否真的就能夠解決了,並不能夠予以保證。 “這次的案件,是一名女性在深夜,一個人獨行時發生的。現在是什麼時代了?如果默認了這樣的犯罪,可以用金錢來解決的話,今後類似的事件,還會層出不窮地發生!……而且,這次是受害者,堅決拒絕了兩名罪犯的要求後,被他們用事先準備好的剪子,撕破了她的衣服達到目的的、惡劣性質的犯罪,不是金錢問題!……”

法官堅持判處兩名罪犯,兩年零六個月的刑期! …… 一回到了法官室,神谷正義先脫去了黑色的法官袍。雖然現在已經是進入了有“三連休”假期的10月中旬了,但是,時時還有被形容成“秋老虎”的殘暑襲來。東向的窗戶可以看到家庭法院、快速簡易法庭以及律師會館;從大廈的間隙中,還可以看到沐浴在朝陽下的日比谷公園中,那片片綠色的風景。 在這間簡單的法官室裡,有靠近窗戶的法官辦公桌。它的右側是右陪審席,左側是左陪審席的辦公桌。佈置的和法庭一樣。隔著一組沙發,是三張司法實習生的辦公桌。 當神谷正義喝了一口,一名女司法實習生沏好的茶後,剛才那名強奸案中的23歲的受害人,又浮現在了他的腦海裡。 雖然看上去她並不那麼小,但是她的年齡,畢竟和自己的女兒真理子同歲呀! ……

他在自己的心裡,對自己這樣講著,這和判決是沒有關係的。神谷正義竭力要把這個,已經都處理完了的事件,從自己的腦子裡趕出去。 到今年秋天,神谷正義就要54歲了。他在大學畢業後先在一家民營企業裡,就職了一段時間,所以,他的司法考試在通過時,比同年畢業的法官要晚兩、三年。 就任法官後,他任大阪地方法院的助理法官,先後到大分地方家庭法院的中津分庭、高鬆地方法院、靜岡地方家庭法院浜松分庭等等地方任職,42歲的時候,他成為了函館地方家庭法院的主審法官。後來,又擔任了東京高級法院右陪審、最高法院調查官。從去年4月開始,又擔任了這家東京地方法院刑事科第18部的主審法官。他之所以發展順利,大概是因為在他的工作經歷中,沒有重大失誤吧。

在同行中對他的評價,也是有才幹又不乏通融性,這一點他自己也知道。 他一邊關心家庭,同時也有體育的個人愛好,他還擅長交友,常常和家人、朋友一起出席音樂會,網球打得也很不錯。無論什麼他都不落空,連他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議。 他的手頭上,經常有七、八十個案件,每週要開三次庭,每次開庭都要處理兩、三個案件。作為主審法官,他事必親躬,把每一個案件都弄得明白,充分地翻完了卷宗,從不失手,因此,他也奇怪,自己居然還有這麼多的“休閒”時間。 在神谷正義心情好的時候,他還偶爾去爬爬山,或在周圍散散步,而一旦哪次自己麻痺大意了,讓工作絆住了腳,他就會產生強迫症,沒日沒夜工作。近年來,法院配備了計算機。他也拼命地學習,掌握著它的用法。他在家裡也購置了一台,但主要是妻子和孩子用,要不是因為工作,神谷才不喜歡擺弄它哩。

也就是說,作為主審法官,神谷正義一年到頭,都被工作追趕著,結果他並不了解人世間的變化。他對人世間生活的貧乏,連他自己也承認。 由於今天是判決日,所以他在上午10點就必須開庭。從11點開始,共有兩個法庭進行審理,所以,他打算先在休息室裡,瀏覽一下案件的捲宗。當他把手伸進公文包時,主任書記官從旁邊的書記官室裡走了出來。 他用在袖口上套著套袖的手,把一疊文件遞給了神谷正義、星升和由佳麗三個人辦公桌上,標有“未辦理”的文件盒子裡,並說了一句“這是新的捲宗”。 “是上個星期五分配的嗎?”說完,神谷正義便看了看封面上的日期。 “今天早上,從律師那裡打來了電話,打算商量一下,第一次的公判日期。12月2號下午1點開始,有一個小時的時間,不知道行不行?”

還有半個月呢,神谷正義一邊想著,一邊應了一句“行啊”,便在日期上標註了一下。 “律師是誰?” “是中進一郎先生。” 神谷正義似乎聽說過這個名字,但不太了解業內人士對他的評價。他一沉默,書記官就說要回去了。 又是一件新的案子。 由地方檢察院正式起訴的案件,快的話就是當天,慢的話也僅僅是第二天,就要去地方法院辦理起訴手續。 事實上,一旦起訴狀遞到了地方法院的受理窗口,受理此件的書記官,就得根據登記本上的順序,分配給輪到的法官手裡。若是重大案件,則送到調配主審法官部。任何一個案件,會分到哪個法官手裡,全靠“命運”的照顧。 這次的案件,也正是由於這個慣例,而被送到了這個部門的書記官手裡。而書記官則將起訴狀的複印件,分配給輪到的法官手裡,然後由這名法官進行受理。

這次10月8日,星期五被起訴的案件,由於中間有三個連休日,所以,一直到10月12日的星期二,才送到了神谷正義他們的辦公室。 神谷正義在標明了公判日期後,拿過來了那份起訴狀。在此之前,稍稍看過了的由佳麗,忽然大聲驚呼道:“啊,是牠呀!……”她的聲音裡充滿了驚奇。 這份由東京地方檢察院,簽名後的起訴狀內容如下…… 本藉:千葉縣千葉市 住址:東京都澀谷區惠比壽 職業:公司職員 姓名:上村岬子 拘留中 當事人出生於昭和四十二年(1967年)6月27日,現年32歲 二、公訴事實 被告人 第一,1999年8月31日,夜裡10點10分左右,駕駛一輛普通家庭轎車,行駛至東京都世田谷區、大藏的一處道路,其車的前部將帶狗散步的白幡澄子(昭和四十五年3月5日生)及其長女清香(平成六年8月24日生)撞擊,兩人被汽車的前保險槓,頂至半空摔在道路上。澄子當即昏迷,無法動彈。因為肇事者誤認為,該女子已經死亡,便將其拉至他處企田棄屍,並將其先放入後備箱中。但由於此時該女子從昏迷中,甦醒過來並大聲呼喊,為了不被人發現自己的犯罪事實,肇事者決定將受害人殺死。故用手摀住其口鼻,致使受害人窒息而死亡。

第二,為了不被在前述的時間、地點,發現自己的第一犯罪現場,肇事人又決定將倒在路上的,前述的另一受害人清香殺害。肇事人用手勒住清香的頸部,致使該受害人同樣因窒息而死亡。 第三,肇事人將前述的被害人澄子,及其長女清香的屍體,放入汽車的後備箱裡,駕駛前述的肇事車輛,駛入東京都青梅市梅鄉一空地,於同年9月1日凌展2點左右,將兩具屍體遣棄在該地山中。 罪名及觸犯條款 第一、第二為殺人,符合刑法第199條。第三為屍體遺棄,符合刑法第190條。 “啊!……”神谷正義情不自禁地發出聲來。 剛才由佳麗說的“是牠呀!……”,意思是指這個事件發生以來,各報刊、媒體的連篇累牘報導。特別是當讀者得知:肇事者是一名剛剛30出頭的漂亮女性時,有些周刊竟然在她的照片下面,用碩大的“鬼女”的漢字進行標註。再加上被害人,是一家合資企業的骨幹員工之妻,和一名天真可愛的少女,便成了電視台的叫座專題節目了。

“周刊雜誌說這名受害人還在懷孕,但起訴書中,連這個都沒有寫。” 為什麼不寫上這一點?由佳麗心中頗有疑問。 松本由佳麗今年28歲。她在25歲時擔任法官。她在頭任的兩年裡,在札幌的地方法院度過。從今年4月,她被分配到現在這個部門。她任職不滿10年,現在還是候補法官的身份。 她有一雙明亮而碩大的眼睛,不小的嘴中,一口潔白的牙齒,給人一種活潑可愛的樣子。 在半年多的時間裡,神谷正義也承認:她的確是一名勤奮敬業的姑娘。她非常注意了解和收集,外界的各種消息,但又從不輕易對某個事件,進行主觀斷言,是塊當法官的“料”。 神谷正義本人也是這樣,一旦大事到來時,也深感到作為主審法官的責任重大,同時又有了一種充實感,也許這就是人們常說的那種“工作狂”吧。他把這種精神,也像感染了另外兩個人似地說道:“看來這個案件,不那麼簡單呀!……” “對,這個案件有點微妙。”星升也附和著說道。 35歲的星升,在新的兩年任期結束時,又去法國的法學院留學了兩年。回國之後,他先在最高法院的刑事局擔任副法官。他在那霸地方法院,取得右陪審席的資格後,於今年4月調到了這裡。 法院裡的一個部,有三、四名法官和幾名書記官、辦事員。而這個第18部的三個人,滿打滿算也剛剛組合起半年多一點。 經歷了典型的“精英路線”的星升,大學時就在拳擊隊裡練過散打。他身手敏捷,長了一副圓圓的娃娃臉。 此時他把身子,深深地埋在椅子裡,冷靜地問道:“難道是有背景的人?”他在推測量刑的多少。 還不到起訴的階段,他只能這麼推測,但卻使神谷正義的面部,猛地抽搐了一下。他內心的直覺,似乎並不贊同星升的推測。 受害之一的女性在懷孕中,因此一共有三名被害人,或者說是兩個半人? 這樣的看法,也許會對量刑產生影響吧。在這微妙的界線上,很久以前,神谷正義也遇到過類似的事情……但他馬上將腦子裡的這些雜念,一股腦地掃去,他要首先“騰空”大腦。 到法官出席的第一次公判日,他不能在腦子裡形成有任何色彩的“先入為主”的看法。自己的大腦裡,應當是一張白紙。也就是通常所說的,只看起訴書的“一紙主義”…… “哎呀,紅葉好漂亮啊!……不愧是秋季的風景呀!” 來到位於三層樓一端的守藤秀人的公寓的律師中進一郎,瞇起眼睛向窗外眺望著說道。 “可有一半都是想像的呀!……”守藤秀人苦笑著說道。 這棟建在櫻新町二丁目的五層建築的公寓,呈“L”形的設計,順著中庭的一圈,種植著幾棵銀杏樹。時序進入到11月時,樹葉已經變黃了。正好它的對面是美術館,美術館庭院裡的幾棵楓樹,比銀杏樹要早一些變紅。這會兒的其他樹木,還都是深綠色,於是這幾種顏色的混合,把這一帶裝扮得秋意十分濃烈而鮮明。 “這個房間觀賞風景非常棒!……”中進律師點頭稱讚道。 中進在這個時間,來到守藤秀人的公寓,是十分罕見的。 11月5日下午4點半時,此時西下的夕陽,把大地染成了橘紅色。 “還沒有什麼線索嗎?”守藤秀人熱情地請進了中進,讓他換下了外套後,坐在了沙發上。 “喝點什麼嗎?” “不了,我剛剛喝完了茶。” 於是,秀人便把準備在廚房的操作台上的,電咖啡壺打開開關後,面對著律師坐了下來。 “大宮那邊還是那麼忙吧?”中進問道。 “托您的福,後援會的名單,終於整理好了,不久我就該一一拜訪各位了。我的正式聲明,要在明年1月4號的新春之際發布。” “到了那一步,你就沒有後退的餘地了。” “所以我想,還不如早點進行呢!……” “不過,有政績的政界人士,沒有一個會輕易言退的,那時候的競爭會很激烈……”這次中進用冷峻般的目光,盯著秀人說道。 今年51歲的中進一郎,一直為在埼玉縣大宮當了六屆縣議會議員的秀人父親——守藤重男服務。他在上高校的時候,比守藤重男小了兩屆。多年來主要為重男在政界、財界有關的問題上出謀劃策。他和重男的政治秘書——秀人也就無話不談了。 於是,他對這幾個月裡,守藤父子的工作及其背景,也爛熟於心——一名76歲的、從本地當選的眾議員,在屆期已到並決意引退之際,由於沒有適當的繼承人,就決定暗中把自己的這個席位,“讓”給本派的守藤重男。當即這件事在秘密地交易。作為回報,守藤重男則要出資5億日圓,對這名議員進行補償。也就是說,守藤將用5億日圓的現金,“買”下這名眾議員的地位,而中進當然也對此事一清二楚。 之所以這個交易,得以比較順利地通過,是由於現在被稱為臨退的“好運大臣”的議員,沒有合適的繼承人,他又是從基層一路打拼上來的、又沒有巨額資產的政治家;在他的小選舉區製,也沒有頑固的對手,地盤相對穩定;而且,守藤重男又是地方議員中,具有壓倒性的實力者……等等因素的綜合。但更重要的是,守藤秀人那具有狂挽巨瀾的才能和行動力。 中進也接受了秀人的意見,並十分鄭重地保證,絕對不對外洩漏這個秘密。 “所謂買下'地盤',涉及到《公職選舉法》的第221條.根據情節不同,可以依據223條被判為'收買罪'。如洩漏到了外部,就會形成巨大的醜聞事件。選票必然流向他處,危及到選舉的成敗。由於這樣會自我毀滅,所以我衷心地希望:不要讓這樣的消息,成為人們的傳聞。” 後來,那位議員從守藤秀人那裡,得到了平安無事的報告,但中進卻被蒙在鼓裡,住在大宮和東京世田谷的、孫子家裡的那名年高的議員,畢竟收受了政治獻金…… 這時,屋子裡瀰漫開了一股咖啡的芳香味兒,秀人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把咖啡倒進了兩個白色的陶瓷杯子後,端到了桌子上,然後又坐了下來。 “非常感謝那份傳真。” “什麼?……”守藤秀人感到了一絲莫名其妙。 “上個月送去的起訴書……” “啊!……”守藤秀人吃驚地一怔。 “事態嚴重了。當事人也看過了吧?” “這個當然了。因為我是用快遞把起訴書寄過去的。” 由於律師可以預測,從當事人被捕之日算起,到起訴日的時間;所以,一旦用電話確認了,起訴書遞送的時間後,就可以去拘留所會見當事人,而且,中進解釋自己取回複印件後,就去郵局辦理了速遞手續。 的確,那份傳真傳來的時間,是連休日的10月12日,中進律師傳過了這份傳真後,守藤秀人便心急如焚,馬上給中進打了電話,並要中進在電話裡,先大致說了一下起訴書的內容,並著急地問了,下一步如何應對,在法院中發生的事態。 但是,中進依然用平時他那不緊不慢的口吻回答道:“僅僅有起訴書,還不能詳細了解整個事件。從起訴後的兩、三個星期裡,檢察院方面要進行證據公開,所以,我想等他們提供了材料以後,再決定下一步的行動。” “證據公開?” 雖然秀人也是畢業於私立大學的法學系,但他也得每個問題必須問到。負責該事件的公判檢察官,將會向律師出示警方的調査書、檢察院的調査書、以及司法解剖的鑑定材料等等。 這個公開定於11月1日進行。中進說有關材料,他已經弄到手了,並於三天后——也就是昨天,給在大宮家的秀人打了電話。 守藤秀人請中進律師選擇一個,他合適的時間,盡快和自己見個面。於是,今天下午,他們在秀人東京的家裡見了面。 “是關在了小菅嗎?”秀人把咖啡一飲而盡,放下杯子急切地問道。 “噢,暫時在千代田的綾瀨。” “那麼……岬子的身體怎麼樣?” “我看她的氣色,還不是那麼壞。自從她被移交到拘留所後,我看她倒是冷靜了許多,不過,那裡是四、五個人住在一起的。” “她受什麼虐待了沒有?” “那倒沒有。但拘留所裡也肯定有牢霸,也有人因買賣毒品進去的,所以,裡面的人,肯定想了解外面的情況。” “原來如此!……”守藤秀人喃喃地自語著。 “裡面還有其他的刑事犯人……” “她是不是非常害怕?” “我看她對她的前景非常擔心。” “太可憐了……先生請多勸導、鼓勵她吧。”秀人發自內心地說道。中進律師有些吃驚地看了看秀人。於是,秀人又馬上換了一個話題,“噢,父親從經常關照的後援者那裡,得到了全力支援的承諾,實際也經常得到了您的大力支持呀!……” 這次的事件裡,守藤秀人也與遺棄屍體有關,但實際上,他更關心的是自己和岬子的關係,但他沒有向中進律師說明這一點。他解釋是:她原來是守藤重男重要的支持者——一名企業家的情人。由於這樣微妙的關係,秀人才不得不找中進律師,商量這個事件的解決辦法。 因此,守藤秀人也不能直接去拘留所見岬子。對中進而言,他也深知其中的原因。 “那麼,關於起訴書的事情……”秀人在桌子上攤開了中進發過來的傳真件,“這裡的第一,關於白幡澄子致死一事,我僅僅從她本人那裡聽說了。她是打算把她們送到醫院,才放進後備箱裡的,但傷者因為害怕而大聲喊叫,岬子擔心被別人看到,自己恐怕說不清楚,才用手摀住了對方的……” “嗯,我也是從當事人那裡,這樣聽說的。”中進依舊平靜地附和著說道,“反正是想讓對方平靜下來,才摀住她的嘴巴的,但發現時,那個女人已經軟了,她始終否認自己,是打算殺死那個女人的。” “這一點上,起訴書上是怎麼說的?” “從結論上說,這和調査取證的檢察官,誘導詢問有關係。”中進深深地靠在沙發背上,雙手扼腕,說道: “這種情況經常出現,所以,我在這個階段,見到了她時暗示她不能改口,一定要堅持以前的陳述。但是,檢察官是兩個人對她一個人,在一間狹窄的房子裡詢問,有可能被他們的誘導詢問迷惑了呀!……” “不過,對警察來說,他們有必要特意製造一個,對犯罪嫌疑人不利的情況嗎?” “噢,我認為在取證室,那麼小的密室裡,每個當事人的心態,都會發生異常的變化的吧?都想盡快離開那裡,也有的人為了達到這個目的,會盡量說一些明明對自己不利、卻為了討調查人員高興的話。還有的調査人員會誘騙當事人,說早早承認了會減輕罪名什麼的。只是這次,我……” 說到這裡,中進律師的目光,一直盯著窗外的遠方,似乎陷入了沉思當中。 “關於對她是如何調查取證的,我只是從她的陳述中,進行分析判斷的,似乎目前警方、檢察院方面,都堅持懷疑她為什麼要把受害人,裝進後備箱裡這一點。” “也許你說得很對!……”守藤開始點了點頭。 “如果是打算送到醫院,為什麼不把她們放進車座上?當事人說當時的座位上,放滿了公司的絹花等產品,但警方也調査了案發當天,她從公司取出樣品的數量。那點花的用量,是完全可以讓受害人坐上去的,把樣品放在座位下方,也是可以的嘛!否則就可以認為,她從一開始,就根本沒有救她們的意思……” “啊!……”守藤秀人茫然地點了點頭。 “在這樣的情況下,調査人員完全可以認為,在傷員和样品之中:顯然人是最重要的,但卻偏偏把她們塞進了後備箱裡。而且,他們反复追問這一點,那麼,當事人也許會做出,與大眾不一樣的回答來的。因為,她會真的產生自己是存心想棄屍的念頭並承認的。” 守藤秀人把拳頭緊緊地壓在嘴唇上,默不作聲,這是因為他當然“知道”,當時岬子那麼做的原因。當時岬子車的前後車座上,放置的並不是人造輯花,而是用浴巾包著的大批鈔票!在助手席上放了2億日圓,在後排座上放了3億! 這些浴巾的包裹也不小,寬有40厘米、長有三十二三厘米,髙有30厘米呢!總重量大約在36公斤!當時車上也放了些絹花,但那也是為了掩飾“運鈔”的事實?萬一有人看到的話,岬子可以解釋,自己是為了公司的業務,去送樣品云云。 關於這一點,岬子至今為止,一直守口如瓶。但也正是這一點,她無法自圓其說,自己為什麼要把傷者,放進後備箱裡。 就算是把她逼到絕路上去,她也會堅守這“最後的防線”,甘心接受起訴。 想到了這一點,秀人不覺地感到內心陣陣的刺痛。 “不過,像這樣的誘導詢問,在法庭上還會重複吧?” “是這樣的。也就是說,在'殺意'這一點上,是否能夠主動坦白,那麼在量刑上是不一樣的。” 中進律師重重地點了點頭。守藤秀人感到這個時候,他那肥大的身軀上,沒有絲毫的功利印象,而給人一種可以依靠的感覺。 “關於第二個犯罪焦點又怎樣了?” 守藤秀人又重新看了一眼起訴書後,慢慢地抬起了頭,不覺又想像著那天夜裡,岬子會在這個律師身邊,哭泣著訴說自己的“犯罪”經過。當時她的樣子,活生生地出現在秀人的腦海中。 “我想去死!……”上村岬子有好幾次,都發自內心地這樣說道。直到現在,她也是這樣的心情吧?但她這會兒會,不會又產生了對死亡的恐懼,因而動搖了呢? 想到這一點,守藤秀人不覺緊張起來。 “秀人先生詳細地了解了,她殺死那個女孩子的過程嗎?”中進律師問道。 “噢,當時她說……她認為孩子的母親已經死了,意識發生了錯亂。當時她回頭一看,剛才昏倒的孩子,忽然又抬起了頭,用充滿仇恨的目光瞪著她,但當她衝過去看時,那個孩子又是閉著眼睛躺在那裡,於是她便認為,那個孩子是為了報仇裝死的,她一下子嚇壞了……” “這樣的話……”似乎中進認為,和自己想像是一樣的,因此他點了點頭。 “這麼說,她自己承認,是故意殺死那個女孩了?” 中進默默地靠在沙發上。他一邊用手指劃著鼻子的兩側,一邊盯著天花板。 “啊,在起訴書裡是說,第一個罪行,可以說成是非故意的,但也不好說,是為了掩蓋犯罪行為的辯解吧。”守藤秀人想起了什麼似地,突然急促說道,“比方說,孩子的母親死了,留下一個孩子是不是太可憐了……” 守藤秀人回想起那本周刊上,主張減輕岬子罪責的文章中,也有過類似的說法。 但中進律師沒有反應,他只是雙手扼腕,把身體稍稍向外抬了抬說:“她也對我這麼說,說當時她昏過了頭。” “什麼?……”守藤秀人感到不可思議地,狠狠搖了搖頭。 “她說,當時也被那個孩子的舉動給嚇壞了,後來就不知道下面的事情了。她認為自己當時,彷彿被魔鬼抓住了靈魂一般,她完全身不由己。平常的人要是殺了人,不也有這樣精神失常的嗎?……當時的她,完全處於精神混亂的狀態了。在那種狀態下,她完全可以產生類似幻視、幻聽的錯覺,和異常行為的。” “啊!……怎麼會這樣呢?”守藤秀人驚訝不已。 “據解剖鑑定書的報告說,那個孩子的頭蓋骨,有塌陷的地方,岬子在來到車外面的時候,是可以看到那個孩子昏迷倒地的,然而她又說,當她摀住孩子的母親,並在其致死後回頭一看,又看到了那個孩子抬起頭來,在狠狠地瞪著她,而她趕過去時,那個孩子又昏了過去。你想會有這樣的事情嗎?” “這麼說……”中進律師皺起了眉頭,“那是上村岬子的錯覺呀!……是犯罪者由於恐怖,而產生的幻覺。難道那個孩子,不是從一開始就死了嗎?” 守藤秀人驚訝地屏住了呼吸:“可是……解剖的結果……” “司法解剖書上,當然不能這麼寫了!……但是關於這一點,得讓我好好想一想。” 中進律師用思索的口吻說完後,喝了一口咖啡,然後又看了看手錶。這會兒已經5點半了。窗外掛滿紅葉的樹木,已經被黃昏籠罩起來。 屋子裡亮起了燈,室內還是比白天有明顯的寒意了。 辦公室裡有人站了起來,打開了空調的暖氣開關,又走了回來。 “那麼,整體上還有什麼問題嗎?” “比較棘手呀!……”說完這句話,中進輕輕地拍了拍自己的臉頰,“好的話,也許要判三、四年的。” “就這個結果?!……”守藤秀人情不自禁地喊了起來。 “所以,這還是我希望的最好結局,而一旦輸了,不是判處死刑,就是無期呢!這是主審法官的看法。” “主審法官就沒有錯的時候?” “對於同樣的罪犯或被告人,無論是嚴厲還是溫和,完全要看主審法官的個性了,判決會有明顯的不同結果。” “那麼,這次的主審法官是誰?” “我去問了問。” “這個人怎麼樣呢?” 中進似乎沒有聽到守藤秀人的問話,只是一個勁兒地皺著眉頭,張了張他那厚厚的嘴唇。 “聽說是個很嚴厲的人。” “是嘛?……”守藤秀人失望地低下了頭。 “我沒有直接見過他,但我在過去的一家律師事務所,工作時的老闆認識他,他叫神谷正義。10多年前,神谷先生在東京高等法院,擔任右陪審時,在審理一件判為無期的案子時,愣把主審法官說服了,判了死刑。那名主審法官退休後,把這件事對我的老闆講了。” “嗯!……”守藤秀人聽過此話以後,也不覺皺起了眉頭。看來剛才中進說的三、四年刑期,算是最好的結果了。 “他名叫神谷正義,五十三、四歲,是個老手。” “神谷正義?” 守藤秀人覺得,這個名字就是為了當法官,而伸張正義的人。但法官不是神而是人,不可能搖身一變,就成了正義的化身。所以,這次的事件,也不排除可以在無罪和死刑之間,徹底翻個個兒呢! 守藤秀人緊緊地咬住嘴唇,抬起了頭。在他那剛毅表情的臉上,依然顯出了平時的那種昂揚鬥志的神色來。他又一次深深地吸了口氣,說道:“請您動用一切可能的手段,把岬子救出來吧!……一定不要判她死刑!” 中進律師微笑著點了點頭說:“我會的!……” 刑事第18部的專用法庭,在地方法院樓的四層樓上。法官席的里側,有一間小的合議室。它像舞台後台的房間一樣,狹小而昏暗。 12月2日星期四,下午1點5分左右,神谷正義、星升、松本由佳麗三名法官,等候在那間合議室裡。開庭的時間是1點10分,但是,由於記者們早早地等在了外面,他們只能先等在這裡。 關於採訪拍攝的申請,三天前就由司法記者俱樂部,提交了申請書。雖然神谷對此不太樂意,但還是按照通常的慣例,對他們簽字同意了。 神谷法官把這件事情,向其他兩個法官通報時,由佳麗只是曖昧地“嗯”了一聲,未置可否的樣子。平時她那稍稍偏斜、梳向一側的發式,今天也梳成了波浪式的髮型。 三個人都穿著一樣的黑色的法官服,但女性法官的下半身,還是下擺為白色花邊的裙服。由佳麗習慣地在“出場”前,整理著自己的服飾時,通向法庭的門開了,從法庭裡,傳來了工作人員的招呼聲:“記者都準備好了,請進來吧。” 於是他們排成一行,以神谷、星升和由佳麗的順序,依次走入會場。面對著他們的攝像機,也開始了拍攝。法庭內的全體人員,馬上起立。神谷位於審判台的中央,他的右側是右陪審席上的星升,左側是左陪審席的由佳麗。他們入席以後,全體人員也都坐了下來。 照相機和攝像機,先向檢察官席、律師席拍了一通後,最後固定在神谷正義等三位法官的位置。規定的兩分鐘拍攝時間到了後,被告人還沒有到庭。 神谷正義挺直了腰板,緊繃著嘴唇,面部表情十分嚴肅。他僅僅用目光環視著庭內。由於庭內不大,所以,他不用轉動頭部,也可以照看過來。 40多個座位的法庭內,幾乎坐得滿滿噹噹的。各報社的司法記者和電視台的記者,當然少不了的周刊記者,大約20來人,佔據了前幾排的座位,由於新聞媒體的炒作,這第一次的開庭,還是吸引了眾多的記者前來採訪。 法庭的左側,是被害者家屬的席位;中間的是被告,其後是被告的親屬席位。但神谷從席位上,一點兒也看不出,到這裡的人和這兩部分人,是什麼樣的關係。 這時,攝影器材已經安裝完畢。不一會兒,另一扇門開了,兩名男女法警押著被告走進了法庭。 上村岬子身高1米65的樣子。她身穿一件黑色的毛衣和黑色的長裙,領子上圍著一條細小的圍巾,大小和手絹沒有什麼區別。她這一身黑色的衣服,也許是表達了對死者的悼念吧,但同時又清晰地顯露出了,她那柔軟豐滿的胸部和纖細的腰肢。她的腰上被拴上了一條法繩,雙手戴著手銬。 上村岬子的步履有些趔趄的樣子,並且深深地低著頭,所以,神谷正義除了她頭後部的髮髻之外,看不清楚她的臉部表情。對於被告人來說,這是她在被捕以後,第一次在公眾面前露面。而對神谷正義來說,也是自己第一次見到被告。 當她走近被告席時,上村岬子的舉止,也有了一些變化,她來到被告席的席位旁,稍稍抬起了一點臉,似乎還在註意看,有誰來到了旁聽席上。那裡有―名頭髮花白的婦女,和一名和岬子年齡相差無幾的女子,肩靠著肩坐在一起。白髮的婦女不停地搖晃著頭,然後突然低下臉,哭了起來。於是,岬子再次低下了頭。 “那名婦女是她的母親!……”神谷正義這樣判斷道。 然而,這時候,上村岬子又把頭略微向一旁,轉了轉後抬了起來。在她的目視前方、即剛才那兩名女性的斜對面,坐著一名身材魁梧的,三、四十歲的男性。神谷正義順著岬子的目光,也看到了那名留著鬍鬚的男子。那名男子也在凝視著岬子,岬子突然做出了一個想蹺起腳,仔細看看那名男子的動作。那名男子的肩膀,也隨之微微一顫,然後靜止了幾秒鐘。神谷感到他們用很強烈的目光,迅速地交視了一下。 岬子的手銬和法繩被解開、坐在了被告席上之後,法官神谷正義開口說道;“現在開庭。請被告人聽清問題。” 岬子誠惶誠恐地從被告席上站了起來。 “被告人的姓名?” “上村岬子。” “出生年月?” “昭和42年……” 當法官問到了她的職業、住址、本籍時,岬子都是低著頭,用嘶啞的語調,一一做了回答。 “下面請檢察官宣讀起訴書……請。” 剛剛40歲的小此木安昌檢察官,個子不髙、身材消瘦,臉龐長方形,戴了一副黑框的眼鏡。他是刑事第18部的檢察官,他和神谷正義曾經有一年的時間,在同一個法庭共過事。 由於他的個子小,所以,看上去年齡比他的歲數要小一些,臉上還殘留著學生氣。他大聲而清晰地宣讀著起訴書。 然後,神谷告訴被告人岬子,她有權利保持沉默,可以不回答任何問題後,問她是否認罪。 “被告人對公訴事實,有什麼陳述嗎?” “這個……”上村岬子保持著沉默。 “剛才檢察官的起訴內容,都是正確的嗎?有什麼失實的地方嗎?” 上村岬子終於抬起了頭,面向神谷。由於她的目光,僅僅和法官席平面等高,所以比神谷的目光還要低一些。神谷的目光,是居髙臨下的樣子,而且,他們之間相距四、五米。 上村岬子那張鴨蛋形的臉龐,失去了往日的光澤。從她的眼神裡面,可以想像得出,平時她那高傲的樣子,而現在是一雙充滿著恐懼、絕望的目光。 然而她那系在毛衣上方的小圍巾,卻閃耀著華責的光彩。神谷彷彿剛剛察覺到,像是昂貴的絲織品。雖然她沒有化妝,但也許是為了提起自己的精神,而特意戴上的吧。 “這身裝束,顯然和她那從臉上,流露出的希望渺茫的神色不符。”神谷這樣想道。 在和神谷對視了一會兒的上村岬子,把視線轉向了她左側的辯護人席位。那裡坐著身穿雙排扣套服的中進一郎律師。 中進一郎用鼓勵的目光回視著岬子,於是,她終於開口說道:“啊……不對。首先我得承認:是我撞了白幡澄子女士和清香小姐,然後,我把澄子女士,放進了後備箱裡……但是,我並不是認為,她們已經死了,而是要把她們送到醫院。” 她用微微顫抖的聲音說道,她的雙肩也隨之顫動著,說完後她又看了看辯護席,中進報以輕輕地點頭示意。於是她又說下去: “而當我蓋上後備箱時,澄子女士突然睜開雙眼,大聲喊了起來……於是我馬上用雙手,狠狠地摀住了她的嘴,我真的……” 大概是她又回憶起了當時的情形吧,她縮了縮身子,雙手緊緊握在了一起。 “當時……我……我很吃驚,非常想讓她安靜下來……我是想讓她安靜下來,然後帶她去醫院,便用力摀住了她的嘴,我根本不是要殺死她!……” 岬子說到最後一句,已經成了哭泣聲。她像壓抑住感情一般,用手緊緊地堵在嘴上。 神谷在頓了頓之後,又繼續問道:“關於第二個問題,你承認是你,導致清香的死亡嗎?” “是……我承認。” “第三個問題:是不是你把她們,拉到了山里扔下的?” “是的!……”事到如今,上村岬子完全老實地作答。 於是,神谷把目光轉向了律師。關於這個事件的辯護人是哪位律師,神谷只是聽到過中進一郎的名字,但他並不了解這個人。後來他才知道,對方不是一個簡單的律師。 “律師的意見呢?” 中進一郎一邊系上西服的釦子,一邊站了起來。 “關於第一點,是和被告人陳述的一致。也就是說,車禍是事實,但是,犯罪嫌疑人把白幡澄子女士,放進汽車的後備箱裡的目的,是為了救護她。” 中進一郎的聲音略帶鼻音,繼續說下去。 “我的當事人,為了讓死者安靜下來,摀住了她的鼻口,只是為了盡快將其送到醫院而已,絕不是起了殺意。” 他打算否認“故意殺人”,而是主張以“傷害致死”論處。而且,中進把目光投向了反對席。他定了定神後,又繼續說了下去:“關於第二點,由於白幡清香被汽車撞擊後,當即死亡的可能性極大,所以,我的當事人其行為,也不能構成'故意殺人'的罪責。” 雖然神谷的面部表情沒有變化,但他的內心裡,肯定十分吃驚。因為中進律師不是在陳述清香被害的情況,而是打算清除“故意殺人”的罪行。如果岬子在勒住清香的脖子時,清香已經死亡了的話,那樣的舉動,就無法構成“殺人”。這是中進一郎極其大膽的一招。如果他的這個主張被認可,那麼,岬子的罪責就得會大大的減輕。 彷彿看不見的衝擊波,在庭內蔓延開來。小此木檢察官的眼睛,透過鏡片,緊緊地盯著中進律師。還在證人席上的岬子,大概聽不出來中進話中的“深刻”含義,只是木呆呆地站在那裡。 在竊竊私語的記者席後,只有那名留著鬍鬚的男子,一動不動。 “第三沒有異議。” 中進一郎優雅地說了一句,結束了自己的辯護,然後,他解開了外衣的釦子,又坐了下來。他取出了手帕,慢悠悠地擦著額頭上的汗水。他貌似平靜,但在他那肥胖的身軀裡面,如同盛夏一般悶熱不安。 “檢察官先生,請發言。” 小此木再次站了起來,他用明快的聲音,宣讀了放在桌子上的“陳述提綱”。這份材料的複印件,也分別放到了三名法官和中進律師的手裡。 “根據證據而立證的事實如下: “第一,被告人的身世、經歷。 “被告人住千葉市,其父上村欣也,其母郁子。本人是家中長女。小學在市內小學就讀,而隨其父的工作變動,全家遷至東京。被告人在東京的髙校畢業後,在辦公設備公司就職。兩年後與同一公司內男性結婚並退職。” “但結婚後僅僅過了兩年,便發生了家庭矛盾。經家庭法院調解無效後離婚。其後於平成三年即1991年,在進口銷售人工花卉的公司,代代木代理店做合同工。” 直到本次事件發生的當時,神谷只是在起訴書中,看到了上村岬子的這些經歷。 “家庭關係。目前獨身。其父已經去世,和母親一起生活。” “那就是說,被告人和母親一起生活……”神谷俯視著幾乎和被告人同等的高度。 “第二:其犯罪的經過及犯罪事實。”小此木的聲調,更加激昂地說下去: “關於該事件,之前直至現在的情況,在這份'陳述綱要'中,進行了詳盡地說明。 “由於被告走錯了路,在情急之下,將白幡澄子和清香兩人撞倒。被告人看到倒在地上的澄子,誤認為已經死亡,便決意將其拋尸到山林中。 “當被告人把澄子放入後備箱時,澄子的意識又恢復過來,並欲爬出後備箱。 “澄子一再懇求'求求你,不要殺死我,我已經有孩子了!……'於是,被告人察覺到死者膨隆的腹部。但為了掩蓋自己的犯罪事實,被告人決定殺死澄子,便用力按住她的肩膀,將其推入了後備箱內,並用雙手堵住澄子的口鼻,致使其窒息死亡。” 自從陳述當時的犯罪情形開始,一名坐在前排左端的婦女,就一直不停地擦著眼淚,並時時發出嗚咽聲。手絹也一直蒙在臉上,大概是與白幡澄子有血緣關係的人吧…… 在死者的遺族席上,那名婦女的旁邊,還坐著一位30多歲的男子。他身穿深藍色的西服,高高的顴骨,雙手交叉著抱在胸前,衝著被告席。從眉毛下方眍嘍的眼睛裡,放射著氣憤的目光。 也許這個人就是白幡澄子的丈夫、清香的父親吧! …… 第一次的公判大會上,神谷就和平時一樣,一邊傾聽著案件的陳述,一邊搜索並分析著,各類與案件有關係的人士,從這些人的表情及其變化中,可以判明他們對被告人或被害人的態度。這樣一來,原本枯燥的普通人,就彷佛添加了血肉,活生生地展示在自己的面前。 他也沒有漏掉對旁聽席上的反應。他們對這個案件如何看待,是反感還是同情,這是從新聞媒體上,反映不出來的人們的真誠表態。 看電視的人和旁聽的人,也許會把在法官席上,穿黑衣的法官看成外星人;但是實際上,法官們也要通過對旁聽席上的反應,來感悟和解讀某種社會實態。 陳述進行到了第二部分。 “清香還活著,得知她目擊到了,澄子被害情景的被告人,為了清除自己的犯罪事實,雙手勒住清香的頸部,在現場殺死了清香。 “第三個犯罪事實是:岬子把澄子的屍體,放進後備箱裡,又把清香的屍體疊在上面,駛入青梅市的山里,先後拖下澄子和清香的屍體,拉過雜木林,扔在了草叢中。 “最後,被告人為了防止發現死者的身份,把澄子的手錶和兩個人的鞋脫下來,拿回到自己家中。並於9月1日晚8點左右,和其他的垃圾一起,扔在了公寓前的垃圾投放站。” 最後這個情節,在法庭內引起了一陣竊竊私語,大概是意識到了犯罪手法的“周到”和惡劣吧。 小此木稍稍抬起了頭,對庭內的這個反應,似乎很滿意地點了點頭:“為了證實上述事實,請允許本人請求,當庭出示有關的證明材料。” 於是,法警走到檢察官旁邊,從他那裡取過來一疊材料,平均每名法官人手一份地,擺在了他們的面前。神谷大致掃視了一下後面問道:“辯護人的意見?” “其中甲字第33號鑑定書我不同意,其他的甲字號的證明材料我同意。” 小此木提供的證明材料,分為甲和乙兩部分,甲是案件相關的客觀證據,乙是直接與被告人有關的調査材料。 剛才辯護人表達不同意的,是關於被害人死屍的司法鑑定書。在剛才,辯護人說明了,他認為:岬子勒住清香的頸部之前,被害人就已經死亡,便對這一鑑定,提出了不同的意見。 神谷向左右示意了一下,這是他在向左右陪審席,徵求意見的習慣舉動。 “對於鑑定書以外的甲號證據均認可,由於這些系調査的材料,請檢察官把要點陳述一下。” 於是,小此木便簡單地說明了一下,有關事件調查書的內容。隨後又把標有甲字號的鑑定書找出,遞給了法警,並馬上送到了神谷手中。 “請允許鑑定人、慈惠會醫科大學法醫學系助理教授,作為證人出庭。他是鑑定書的鑑定人,希望對他進行有關證明材料的詢問。” 如果辯護人對鑑定書表示了不同意的意見,檢察院方面,就不得不請鑒定人到法庭,說明鑑定書的鑑定過程。 “辯護人的意見呢?”神谷問道。 “當然應當到庭。”中進一郎勉強點頭同意了。 神谷再次向左右看了看,說道:“同意!……另外,由於與下一步的公判進行有關,請雙方就乙字號的證明材料,表示認可和否認,並講述一下,雙方對反證立場的方針。” 中進自信並慢悠悠地點了點頭。 “乙字號第2、第3的法警調査記錄(對司法警察所做的供述調査記錄〉、第4的檢察調査記錄(對檢察院方面所做的供述調査記錄)我均不同意。上述兩份供述調査記錄,明顯存在隨意性。關於鑑定書,我問過了鑑定人,我想刪除這個內容。還有,對辯護人而言,我希望能由我推薦的鑑定人,做出有關的鑑定。” “檢察官,可以嗎?” “關於法警調査記錄和檢察調査記錄的,所謂'隨意性'的原因,希望你能夠講清楚。” “本案的坦白調査記錄,對於受到犯罪責難的被告人來說,在反复地追問下,必然要失去冷靜的判斷力,會按著調査人員的思路提供證據。關於這些具體的過程,我想向被告人,了解一下當時的情形。” 小此木的下唇,緊緊地蓋在上唇上,讓人看上去彷彿是一張豬臉一般。這是他發起攻擊時的特徵。中進這時正掏出手帕,擦拭脖子上的汗水。 “下次請鑒定人進行證人詢問。” 對神谷而言,這第一次的公判,如願結束了。下一步就得從審理與甲號證據有關的事情入手,並要在下次的公判時,對中進一郎關於甲號中不同意的部分,對證人進行詢問。 他把桌子上的年曆拉了過來,向中進徵求了一下下次開庭的時間:“明年的1月18日如何?” “行啊!……”中進一郎律師答道。 “那麼,關於下次開庭的日期,就定在1月18日下午1點10分了。今天的審理結束了。”神谷正義當庭宣布。 庭內的空氣,頓時緩和了下來,人們開始向外走。神谷正義感到了其中一雙眼睛,在緊緊地盯著自己。於是他向射來目光的方向望去。他馬上看到了一名留著小鬍子的男人,一直盯著自己,那個人似乎穿著一身深綠色的西服,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 大約有四十人的法庭中,就神谷的目力所及之處,他常常有這種被人緊緊盯著的感覺。所以,今天神谷看到這個男子,並不感到吃驚。由於周圍很亂,只有他一個人坐在那裡,這才吸引了神谷的目光。 但是,神谷突然從這個男子的目光中,感到了一股堅強毅力的神色,而且,彷彿自己成了他目光中,射出利箭的靶子。 這是個什麼人呢? ……於是,神谷正義反射般地堅定地抬起頭來,屏住氣息返視著那名男子。 在法庭上,只要採用了證據或認定了犯罪事實,那麼,判決就依法官而定了。這在世界上被公認不同的法官,會有多少細微的差別。因為所謂的“法律”,是法官的認識和確信的綜合“心證”。因此,審理的最終結果,就決定於法官的“心證”如何。這是所謂的“自由心證主義”說。 但神谷正義最終還是離幵了那雙目光,收拾好桌子上的文件,匆匆站起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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