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麗一戈登,別靠近,看見那標誌沒有?”
“媽媽,它沒有在傳送呀。”6歲的小姑娘指著標誌說。蘇埃琳·桑切斯心想,這真是完美的邏輯。行李傳送帶上寫著這樣的警示語:請勿靠近傳送帶。
“隨時都可能動起來哦。”
“那等燈亮起來我再下來嘛。”
孩子都是這樣時時處處挑戰家長的耐心嗎?
母女二人在弗雷斯諾一約塞密提機場的到達大廳。她們從波特蘭過來,飛機早到了20分鐘。蘇埃琳四處尋找接她們的人,發現人還沒有到,再回頭去看女兒。 “帶子很髒啊,會把你裙子弄髒的。”
弄髒裙子的警告顯然也沒什麼效果。等她拖長語調、嚴肅地喊了一句“瑪麗一戈登”,調皮的金發小姑娘立刻退了回來。真有意思,蘇埃琳心想,我們倆從來沒動過女兒一根指頭,也從不嚇唬要打她,女兒卻比鄰居家成天挨揍(都是打著為孩子好的旗號)的小孩要聽話得多。
施虐狂,她心想。
想起這裡,她心中一顫。鮑比·普雷斯科特的死讓所有一切都變了味。凱莉現在怎麼樣了?蘇埃琳當然知道她和鮑比好過一段,妹妹肯定傷心極了。
可憐的……
他是被謀殺的?
可能就是那個糾纏了凱莉好幾個月的跟踪狂幹的。太可怕了。
她回想起那天早上畢曉普的電話,在她接到凱莉的電話、得知鮑比的事情之後。那通電話很奇怪,爸爸一直在講他自己的事情,不知所云。她不明白爸爸為什麼這個時候打電話,更不理解爸爸請她在這段困難時期去弗雷斯諾陪陪妹妹……後來她想通了:畢曉普是想找個人分擔安慰親人的責任。隨便誰都行。哦,不止這樣,最好是把責任完全推給別人。
誰曉得他的真實動機呢?她們的父親看上去很簡單,其實不然。
行李怎麼還沒到?她有些著急了。
蘇埃琳和妹妹長得不太像。她有一套未經證實的理論:姐妹之間年齡差距越大,相像程度就越小。她和凱莉相差八歲。蘇埃琳比妹妹高,骨架大,臉龐也比較豐滿,看不出來她只比妹妹重七公斤。她覺得自己的鼻子比妹妹高,下巴更尖,不過淺褐色的頭髮倒是和妹妹一樣輕盈順滑。今天,她準備好接受弗雷斯諾仲夏的考驗,穿了一條紫紅色背心裙,胸前和背後都開得很低,一雙布賴頓涼鞋,銀色的心形裝飾剛好蓋在腳趾上,讓瑪麗一戈登羨慕不已。
即使已穿得如此清涼,她依然覺得悶熱難當。波特蘭今早的溫度才17℃。
“凱莉小姨在哪裡?”
“她在準備演唱會呢,就是我們星期五要去的。”
可能,其實妹妹並沒有邀請她。
“好啊,我喜歡聽她唱歌。”
喇叭嘟嘟地響了幾聲,橙色的燈亮了,行李傳送帶動了起來。
“看見沒,來不及下來吧?”
“來得及,我能下來。我可以跨過去,看看簾子後面是什麼。”
“他們不准的。”
“誰們?”
蘇埃琳不想和她講什麼美國運輸安全管理局和恐怖分子。
“就是他們。”她再強調一遍。瑪麗一戈登看到她們的行李過來,立刻忘了自己的問題,興高采烈地跑過去,白色帆布鞋把地毯踩得嘎吱作響,粉色裙子的荷葉邊飛揚起來。
行李都拿下來了,母女二人離開傳送帶和人群,來到門口。
手機響了,她低頭看去。 “嗨,爸爸。”
“你們到了。”粗嘎的男低音。
她向爸爸問好。
“里奇已經出發去接你們了。”
您就沒打算自己來接女兒和外孫女兒嗎?畢曉普·湯恩雖然自己不開車,可有的是人為他開車,只要他願意。
蘇埃琳覺得自己臉上的笑容很假,通常和父親通話都會這樣,即使他遠在千里之外。畢曉普·湯恩雖然不像對小女兒那樣干涉蘇埃琳的生活,不過管得也夠多的。
“我可以打車。”
“不用,沒必要。飛機提前到達了。里奇馬上就到。”
他似乎覺得自己還該說點什麼,或者,是第四任妻子謝莉叮囑他說的:“瑪麗一戈登好嗎?”
“她恨不得馬上看見你。”蘇埃琳回答。
這話是不是太諂媚、太虛偽了?有一點兒。
“我也是。”他掛斷了電話。
我自己打車,她心想,我才不在這裡傻等。 “要不要去洗手間?”
“不要。”
“真不要?我們到凱莉小姨家還得有一段時間。”
“不要。能買小熊糖吃嗎?”
“小姨家裡有好多好吃的。”
“OK。”
“請問你是蘇埃琳嗎?”
她回頭看到了畢曉普的跟班里奇,這年輕人活脫脫一副鄉村音樂歌手跟班的樣子。 “我是你們的司機,很高興見到你。”他和蘇埃琳握了手,還對瑪麗一戈登笑了笑。 “你好。”
“你好。”她說。
“歡迎到弗雷斯諾,你是瑪麗一戈登,我沒說錯吧?”
“他說對了我的名字。”小姑娘樂開了花。
她的名字就是瑪麗一戈登,戈登不是中間名。這是典型的南方雙名。小姑娘每次都不厭其煩地糾正叫錯她名字的人。
“我來拿行李吧。”說著他拎起兩隻箱子。
瑪麗一戈登沒有拒絕,把箱子交給了這位叫對名字的人。
“準備好接受熱浪的考驗了嗎,這裡可不比俄勒岡哦。是去你父親家還是凱莉家?”
“去凱莉家,我們要給她一個驚喜。”
“肯定非常驚喜。”
蘇埃琳也希望如此。畢曉普堅持不讓蘇埃琳告訴凱莉,因為妹妹可能會阻止她來。畢曉普說,她不想讓別人因為鮑比的死同情她。可是,家人應該共渡難關啊。
嗯哼,父親說得在理。
“凱莉家有一個大泳池哦,”里奇對瑪麗一戈登說,“你要不要去游泳?”
“我有兩件泳衣,一件洗了,還可以穿另外一件。”
“好聰明啊。”畢曉普的跟班說,“你的泳衣是什麼樣的?凱蒂貓?”
瑪麗一戈登皺了皺小鼻子。 “我才不喜歡幼稚的凱蒂貓和海綿寶寶呢。一件是花的,一件是純藍色的。我不用游泳圈就能遊。”
他們走出機場大樓,外面果然熱浪撲面。
他轉過身,低下頭微笑著看著小姑娘。 “知道嗎,你可愛得像一顆小鈕扣。”
瑪麗一戈登問:“為什麼啊?”
年輕人看了看蘇埃琳,兩人都笑了起來。他說:“我也不知道啊。”
等到人行綠燈亮起,他們過街來到停車場。他忽然輕聲說:“你們能來真是太好了。凱莉因為鮑比的事情很傷心。”
“我能想像。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不知道。大家都很震驚。”他抬高聲音,對瑪麗一戈登說:“嗨,去小姨家之前,想不想看點好玩的?”
“耶!”
“很漂亮的,你一定會喜歡。”他瞥了一眼蘇埃琳。 “稍微耽誤一會兒行嗎?公園就在回去的路上。”
“媽媽,去吧!”
“好吧,里奇,不能太遲哦。”
他眨眨眼:“噢,我不是里奇,我替他來接你們的。”三人來到他的車旁。他把行李箱和電腦包塞進老式別克車的後備箱。車是大紅色的,如今已經很少見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