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惡魔的淚珠

第15章 第四章

惡魔的淚珠 杰夫里·迪弗 9412 2018-03-15
下午五點十五分 特區的地質檔案館位於第七街與E街的交會口附近,是一幢沉悶的老式建築。 很少有人知道,這附近有特工局的大樓,也有國家安全委員會的特勤辦公室。這一帶集中了幾家神秘的機構並非巧合。 觀光宣傳手冊裡是不會提到這家檔案館的,如果有人看到大樓正面的招牌想進門參觀的話,櫃檯的三名武裝警衛之一會客氣地說,本設施不對外開放,這裡也沒有什麼展覽,感謝您的詢問。祝您愉快。再見。 凱奇、帕克和又在打電話的盧卡斯在大廳等候。她掛斷手機:“查不出來。他就這麼消失了。” “沒有目擊證人?” “有兩個司機看見一個穿深色衣服的男人在跑步。他們覺得他是白人,覺得他中等身材,不過沒有人敢肯定。天哪。”

凱奇四下看看:“你怎麼有辦法進到這裡來?我就沒有這個能耐。” 這時輪到盧卡斯聳聳肩故作神秘了。看來今天是個各顯其能的好日子。 托比緩步走進來與三人會合。他點頭向大家打招呼。隨後四人按下指紋,通過識別掃描儀的檢查,將佩槍鎖進保險櫃。有人帶他們走向電梯。進入電梯後,帕克本來以為會往上走,但電梯最高只到一樓。盧卡斯按了下行的按鈕,電梯向下降了彷彿有一個世紀那麼久。 出了電梯,他們總算走進檔案館。所謂的檔案館並沒有一摞又一摞佈滿灰塵的舊書和地圖。作為一名持有執照的文件鑑定師,帕克原本對此地懷有無限的期待。但來到這裡一看,才發現這裡只是一個大房間,裡面擺滿了高科技辦公桌、電話、麥克風,以及一排排二十四英寸的NEC電腦屏幕。即使在跨年夜,仍然有二十幾個男女坐在屏幕前,上面顯示著複雜的地圖,他們紛紛敲擊著鍵盤,對著隱藏式麥克風講話。

這到底是什麼鬼地方?帕克一面想著,一面環視四周,最後認定,如果想進這裡,絕不是找個公務員替你打開正門那麼簡單。 “怎麼會有這種地方?”他問托比。 年輕的托比很機警地看了凱奇一眼,凱奇點點頭默許他實話實說。托比回答:“這裡存放了特區周圍一百平方英里的地形和地質資料,原點是白宮,只不過白宮裡的人不喜歡被人稱做原點。一旦發生天災、恐怖攻擊、核彈威脅等,無論發生什麼事,都由這裡來決定政府是乖乖坐在原地還是撤出特區,如果要撤退的話應該怎麼撤退,哪一條路線最安全,有多少眾議員能生存下來,又有多少參議員會犧牲。這類的決定。就像電影《核戰爆發令》裡的戰情室。很酷吧?” “我們來這兒做什麼?” “你不是想找地圖嗎?”他一面說,一面興奮地看著各種儀器,高興得像個駭客似的,“這裡的資料比全世界任何地方都豐富齊全。林肯·萊姆不是要我們摸熟這一帶嗎?我們也許不太熟,不過問他們準沒錯。”他興奮地揚揚頭,示意麵前一個六英尺高的電腦。

盧卡斯說:“他們原本不讓我們進來使用的,不過還是讓步了,條件是不准打印資料,也不能下載東西帶走。” “出門的時候還要接受搜身。”托比說。 “你怎麼知道這麼多?”帕克問托比。 “哦,當初這裡成立的時候,我幫了一點忙。” 盧卡斯說:“哦,對了,帕克,請自動忽略剛才那句話。” “沒問題。”帕克邊說邊看著站在電梯旁的兩名持槍警衛。 盧卡斯說:“好了,萊姆查出的物質有哪些?” 帕克看著他寫下的筆記,念出來:“花崗石、硫黃、煤灰、灰燼、紅土、磚頭。” 托比在屏幕前坐下,按下開關,迅速敲擊著鍵盤。很快華盛頓特區的影像便顯現在屏幕上,清晰度高得令人咂舌,有三維立體的感覺。帕克不禁胡思亂想起來——羅比和斯蒂菲一定會喜歡在這種屏幕上玩馬里奧兄弟。

盧卡斯對帕克說:“從哪裡開始?” “一次解決一個,”他回答,“就像'解決謎題'一樣。” 有個農夫養了幾隻雞,不斷被三隻老鷹偷吃…… “首先,花崗石、磚頭灰和紅土,”他沉思著,“應該是正在拆除或正在建築的工地……”他轉向托比,“資料庫裡會包括這些嗎?” “不會,”年輕探員回答,“不過我們可以請教負責施工許可證的人。” “那就去問問吧。”帕克命令。 托比打座機查問。在這麼深的地下,信號再強的手機也無法接通,更何況,帕克猜想,這裡一定與特區的所有保密機構一樣,牆壁都加裝了防護措施。 下面做什麼呢?帕克心想,硫黃和煤灰……說明是工業區。 “托比,能不能根據空氣污染物來分辨地區?”

“可以。這裡有一份環保署的檔案。”他快活地一口氣說下去,“用來計算神經毒氣和生化武器的滲透程度。” 他說著又按了幾個按鈕。 特區的主要命脈是政府機關而不是產業,商業區多半由庫房與配銷處組成,但在屏幕上,市區的某些部分開始出現顏色——是黃色,準確地表示空氣污染程度。它們多數位於東南區。 “他大概住在那附近,”盧卡斯提醒,“有哪些工業區鄰近民宅和公寓區?” 托比繼續打字,將住居住區的關鍵詞加入工業區中搜索,排除了一些工廠,但去掉的並不多。多數工業區周圍都零星散佈著住宅區。 “還是太多。”盧卡斯說。 “我們再多加一項。灰燼。”帕克說,“基本上是燒焦的動物肌肉。” 托比雙手停在鍵盤上空。他沉思著說:“什麼地方會產生這種東西?”

盧卡斯搖搖頭,然後問:“那一帶有沒有肉品加工廠?” 想得好,帕克也正好想說。 托比回答:“沒有登記。” “餐廳呢?”凱奇提議。 “那未免太多了吧?”帕克說。 “有好幾百家。”托比證實。 “哪裡還會有燒焦的肉?”盧卡斯恍惚地自言自語。 謎題…… “動物醫院,”帕克說,“獸醫會處理動物屍體嗎?” “也許吧。”凱奇說。 托比輸入後看著屏幕:“有好幾十家。到處都有。” 盧卡斯忽然抬起頭看著帕克。帕克發現她先前的冷漠神情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似乎是興奮之情。她的藍眼珠也許依然硬如石塊,但這會兒卻是光芒萬丈的寶石。她說:“會不會是人屍?” “火葬場!”帕克說,“對了!磨過的花崗石——很可能是墓碑。找一找墓園。”

凱奇凝視著地圖,指著一個地方問:“是阿靈頓嗎?” 阿靈頓國家墓園位於波托馬克河西岸,佔地面積廣闊,周圍一定佈滿了花崗石的灰塵。 但帕克指出:“但它並不在工業區附近。沒有顯著的污染物。” 這時盧卡斯看見了:“那裡!”她伸出一根手指指著,她沒有塗指甲油,但十指的指甲卻都修剪得整整齊齊,“墓端區。” 托比把地圖上的這個區域放大。 墓端區…… 該區位於華盛頓東南方,帕克對這地方略有所知。這裡屬於貧民區,呈新月形圍繞在紀念墓園外,有低價公寓、工廠和空地,曾經是黑奴下葬的地方,最早可追溯到十九世紀初。帕克指向墓端區的另一個部分。地鐵在這裡正好有個車站,歹徒可以搭車直接到司法廣場和市政廳。附近也有公共汽車經過。

盧卡斯考慮了一下:“我對那裡很熟悉,我去那兒逮捕過嫌疑犯。有很多正在施工的工地。而且很容易混跡其中,沒有人會過問其他人的事。很多人租房都付現金,以免引起懷疑。把藏匿地點設在這裡再理想不過了。” 靠近他們的一位年輕技術人員接了一個電話,將聽筒遞給托比。他聽著來電,臉上綻放出熱切的微笑。 “好,”他對對方說,“盡快送到文件室。”之後,他掛斷電話,朗聲說,“大家聽著……梅森劇院的槍擊案現場,有人拍到了錄像帶。” “掘墓者的錄像帶?”凱奇興奮地問。 “他們還不知道拍到了什麼,影像品質似乎很差。我想馬上開始分析。你要去墓端區嗎?” “對。”帕克說。他看看手錶。距離下一次攻擊還剩下兩個半小時。

“MCP呢?”托比問盧卡斯。 “有,申請了一輛。” 帕克回想起MCP是移動指揮所的簡稱,指的是一輛配有高科技通信與影像分析器材的露營車。他進過MCP幾次,負責分析刑事案現場的文件。 “我要去安裝錄像帶數據分析軟件,”托比說,“安裝好立刻開始分析錄像帶。你待會兒會去哪裡?” 盧卡斯和帕克不約而同地說:“那裡。”兩人發現對方都指著墓園附近的同一塊空地。 “那一帶公寓不算多啊。”凱奇指出。 帕克說:“不過很靠近商店和餐廳。” 盧卡斯瞟了他一眼,然後點點頭:“為了縮小搜索範圍,我們應該先去那些商店查訪。跟當地人往來最密切的,就是這些商戶。托比,你去接CP和哈迪,用移動指揮所載他們過來。”

托比猶豫了一下,臉上露出遲疑的表情:“哈迪?我們真的需要他嗎?” 帕克也一直懷有相同的疑慮。哈迪的人品似乎還算不錯,是個相當稱職的警察,但辦這種案子似乎心有餘而力不足,也就是說,派他參加行動很可能會害了他,或者害別人受傷。 但盧卡斯卻說:“如果不找他,特區警察局會改派其他人來。如果是讓哈迪參與行動,至少我們還可以控制。他好像不太介意聽從我們的指揮。” “我討厭搞政治的人。”凱奇嘟囔道。 托比穿上夾克時,盧卡斯說:“那個心理專家呢?喬治城的那個。如果他還沒到總部,就派人開車去接他到墓端區去。” “沒問題。”托比跑向電梯。果然如他預料,有人對他進行了全面的搜身。 盧卡斯盯著墓端區的地圖:“這地方可真大。” “我又想到一個辦法。”帕克說。他想起研究勒索信時,曾推斷主謀常用電腦上網。他說:“我們不是認為他可能經常上網嗎,記得吧?” “沒錯。”盧卡斯說。 “不如調一份墓端區所有網絡用戶的名單。” 凱奇提出反對意見:“會有好幾千人呢。” 但盧卡斯指出:“不會。那裡是華盛頓最貧窮的區域之一,他們是最不可能花錢買電腦的人。” 凱奇說:“有道理。好吧,我請通信技術組幫我們列一份名單。” “就算這樣,我們還是有很大的範圍要查訪。”盧卡斯喃喃地說。 “我還有幾個辦法。”帕克邊說邊朝電梯走去。面無表情的警衛把他當做扒竊嫌疑犯一般,“無微不至”地搜查了一遍。 肯尼迪在辦公室深綠色的地毯上緩緩繞圈踱步。 杰弗里斯正在打手機。他掛斷電話說:“斯萊德想到了幾種說法,不過還沒到發揮的時候。” 肯尼迪指指收音機:“他們,報導得可是快得很啊,說特區快被射成蜂窩了,市長卻還在蹺著腿優哉游哉。他們還說我沒有解決警察局的人事案,為的是讓'兩千年大計'有更多的財源。天啊,照媒體這樣宣傳,我簡直成了槍手的同謀!” 肯尼迪剛去過三家醫院探望槍擊受傷的群眾及其家屬,但似乎沒人領他的情。他們一開口就問為什麼他不多盡點心去抓歹徒。 “你為什麼沒去FBI總部幫忙?”一名女子淚流滿面地質問。 因為那些混賬沒邀請我去啊,肯尼迪在心底憤憤不平地想。不過,他還是語氣溫和地回答:“我是想放手讓專家們辦案。” “可是,他們並沒有盡力啊。而你,也沒有盡全力。” 肯尼迪離開女傷者的病床時,並沒有主動和她握手,因為她的右手臂因槍傷嚴重而截肢。 “斯萊德會想出辦法的。”杰弗里斯說。 “他做得太少,辦法也想得太慢了吧。他長得太好看了!”肯尼迪氣得語無倫次起來,“好看的人……向來都靠不住。”隨後他覺出自己的這句話顯得疑心病太重,不禁笑了出來。杰弗里斯也笑了。市長問:“杰弗里斯,我是不是快變成神經病了?” “是的,市長。恕我直言,您的腦子已經亂成一鍋粥了。” 市長在自己的辦公椅上坐下,他看著辦公桌上的月曆。要不是掘墓者突然跳出來攪和,他今晚將要出席四場晚會。一場在法國大使館,一場在他的母校喬治城大學,一場在市政府員工工會大廳,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場,他將負責敲響大鐘迎接新年,這場晚會是由位於東南區心臟地帶的非裔美籍教師協會主辦的。當初推動“兩千年大計”時,功勞最大的就是這個協會,是他們費盡口舌請求全市現任教師給予支持的。他和克萊爾今晚一定要出席,以此肯定協會的努力。然而現在,由於這個殺人狂伺機威脅市民的安全,他無法出席任何一場晚會,也無法慶祝新年。 一陣怒氣躥遍全身,他抄起電話。 “幹什麼?”杰弗里斯警覺地問,“你想做什麼?” “隨便什麼,”他回答,“我只想做點什麼。”他翻開名片盒,開始按下一組號碼。 “你在幹嗎?”杰弗里斯問,口氣變得更加不安。 然而這時撥往FBI總部的電話已經接通,肯尼迪並沒有回答首席助理的問題。 他被轉接了幾個地方後,一個男子接了起來:“你好。” “我是杰拉爾德·肯尼迪市長,你是誰?” 對方遲疑了一下。經常親自撥打電話的肯尼迪,很習慣對方用沉默來回應自己的問候語。 “專員CP阿德爾。市長您有什麼事嗎?” “那個盧卡斯探員,地鐵掃射案還是由她負責嗎?” “是的。” “可以讓她接電話嗎?” “她現在不在這裡,市長。我可以為您轉接她的手機。” “不用了。我其實是想找市警察局的聯絡人哈迪警探。” 探員CP說:“稍等。他在這裡。” 幾秒鐘後,有人遲疑地說:“你好!” “是哈迪嗎?” “是的,我是倫納德·哈迪。” “又是我,你們的市長。” “哦,是市長啊。您好。”哈迪年輕的嗓音裡增添了一絲警覺。 “你可以向我匯報一下最新情況吧?盧卡斯和凱奇探員好久沒向我通報調查進展了。掘墓者的下一個攻擊目標,你們有沒有判斷?” 又是一陣遲疑。 “不清楚,市長。” 遲疑得太久了。哈迪一定有事隱瞞。 “一點兒想法都沒有?” “他們沒把我當自己人。” “你的任務是負責聯繫,對不對?” “上級交代的任務只是撰寫辦案過程的報告。盧卡斯探員說她會直接和威廉斯局長聯絡的。” “寫報告?太官僚主義了吧?聽著,我對FBI很有信心,他們經常偵辦這種槍擊案。只不過,他們究竟還要多久才能逮到這個槍手?簡單點兒,我只要一句話,別扯太遠。” 哈迪的口氣很不自在:“他們掌握了幾條線索,認為知道了歹徒的巢穴在哪個地區。我是說被卡車撞死的那個歹徒。” “在哪個地區?” 又是一陣猶豫。他能想像出可憐的哈迪正進退維谷,一邊是聯邦探員,另一邊則是頂頭上司。小子,你真是太不走運了。 “市長,我不能對任何人洩露機密信息,很抱歉。” “我是市長,我不能坐視我的市民任人宰割。快告訴我答案。” 又是一陣沉默。肯尼迪抬頭看著正在搖頭的杰弗里斯。 肯尼迪強忍怒火,勉強維持著最後的理智說道:“我不妨先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給你聽聽。歹徒的最終目的是想撈一大筆錢,不是旨在殺人。” “有道理,市長。” “如果讓我有機會和槍手談判——去他們的這個巢穴,或是他八點會攻擊什麼地方,我可以說服他投降。我來和他協商。我能行。” 肯尼迪堅信自己有這個能力。在談判方面,他與同姓的肯尼迪總統具有同樣的天分,說服力極強。無論如何,特區最強悍的總裁和首席執行官中,有二十幾位都被他的如簧巧舌打動了,接受了增稅的提案,希望藉此補充“兩千年大計”的經費。他甚至說服了可憐的加里·摩斯,要他出庭指證教育局舞弊案的涉案人員。 只要面對殺手二十分鐘——即使是面對對方手上的機關槍口——他就心滿意足了。他一定能與對方談妥條件。 “根據他們對槍手的分析,”哈迪說,“他不是那種願意談判的人。” “這個嘛,儘管交給我好了,警探。他的巢穴在哪裡,告訴我吧。” “我……” “告訴我。” 電話線上發出嗡嗡聲。但是,警探仍然沉默不語。 肯尼迪壓低嗓門:“年輕人,你並不欠FBI什麼。你被派到那裡去,他們對你如何,你心裡最清楚。他們只差讓你去端咖啡了。” “市長,沒那回事。盧卡斯探員把我當成小組的一分子。” “是嗎?” “差不多。” “你該不會覺得自己是多餘的一分子吧?之所以這樣問你,是因為我有這種感覺。假如拉尼爾堅持的話——眾議員拉尼爾,你聽說過吧?” “聽過。” “假如他堅持的話,我今晚唯一的任務就是坐在國家廣場的看台上欣賞煙火……你和我——華盛頓特區是我們的城市。所以,快告訴吧,年輕人,那該死的巢穴究竟在哪裡。” 肯尼迪看著杰弗里斯正用手指畫著十字。上帝啊……這是最理想的狀況了。只要我能趕過去,費一番口舌讓槍手舉起雙手走出巢穴。他要么投降,要么被FBI射殺。無論結局是什麼,市民都會重拾對我的信心。無論結局是哪一種,我都再也不是蹺著腳喝啤酒、欣賞CNN報導市民被屠殺的市長。 肯尼迪聽見電話線另一端有很多人講話的聲音。接著是哈迪說:“對不起,市長,我得走了。這裡有很多人。我相信盧卡斯探員會和您保持聯繫的。” “警探……” 電話被掛斷了。 墓端區。 載著帕克和凱奇的車子駛過路面上大大小小的坑洞,不停地顛簸,最後慢慢停在人行道邊,垃圾和瓦礫幾乎堆在馬路上。一堆被燒焦的豐田車殘骸靠在消防栓旁,這景象十分諷刺。 兩人下了車。盧卡斯開著自己的紅色福特探險者休閒旅行車,已經來到事先約好的空地等候。她雙手叉在纖細的腰上,四處張望。 屎尿的臭氣混合著木頭和垃圾燃燒的氣味,濃烈得令人窒息。 帕克的父親放下歷史學的教鞭後,開始與妻子環遊世界。有一次,兩人來到土耳其安卡拉的貧民窟。帕克的母親喜歡寫信,帕克仍記得她從當地寫來的一封信。這封信是雙親過世前的最後一封,他加框裝裱好後掛在樓下書房的牆壁上,旁邊是無名氏兄妹的成長大事牆。 這裡的人民生活困苦,與種族分歧、文化差異、政治和宗教相比,窘迫的生活更逼迫他們變得鐵石心腸。 他一面望著周圍淒苦的景象,一面回想起母親信中的字句。 兩名黑人少年靠在幫派塗鴉的牆邊,看著這一群男男女女——他們顯然是執法人員,於是慢慢走開,臉上掛滿不安與輕蔑。 帕克覺得事情有些棘手。不是感到危險,而是因為這地方面積廣闊,有多達三四平方英里的貧民窟,有連幢民房,有小工廠,也有空地。在這片都市荒原裡,他們有幾成把握能找出主謀的巢穴? 有些謎題,帕克永遠也解不開。 三隻老鷹…… 一縷黑煙從他身邊飄過,來自幾堆焚燒著的木頭和垃圾的油桶,一群無家可歸的流浪漢和混混兒正圍著油桶取暖。馬路對面有一幢似乎已經廢棄了的建築。破碎的窗戶用紅毛巾遮掩著,裡面有一個燈泡亮著,是有人居住的唯一跡象。 在地鐵站不遠處,火葬場的煙囪在夜空中高高聳立著,下方則是一堵滿目瘡痍的高大磚牆。煙囪並沒有冒煙,但煙囪口上方的天空卻被熱氣蒸出一道道波紋。也許裡面的火永遠不會熄滅。帕克戰栗起來。這副景象令他回想起一幅古老的畫作—— “地獄,”盧卡斯喃喃地說,“這地方像地獄一樣。” 帕克看了她一眼。 凱奇聳聳肩表示贊同。 一輛車子開過來。是貝克。他穿著一件大號的防風夾克,鼓鼓囊囊的,裡面是防彈衣。帕克發現他也穿著牛仔靴,很符合攻堅探員的形象。凱奇遞給他一沓經電腦修改後的主謀照片,是按照停屍間的死者面容繪製而成的。 “我們要用這些照片進行查訪。下面註明的是對我們這位掘墓者有限的特徵描述。” “實在不多啊。” 又是聳肩。 又來了幾輛沒有標誌的警車與廂型車,儀表板上的燈光反射在商店的櫥窗上。有些是FBI的公務用車。來的還有藍白相間的市警察局警車,警燈旋轉著。一共來了大約二十五名男女,一半是聯邦探員,另一半是便衣警察。貝克示意大家向盧卡斯的休閒旅行車集中,將手中資料派發給大家。 盧卡斯對帕克說:“要不要向大家介紹一下案情?” “好。” 她大聲說:“請各位仔細聽杰弗遜探員介紹情況。” 帕克愣了一秒鐘才想起自己的化名是杰弗遜。他心想,如果自己被派去做臥底,肯定破綻百出。他說:“你們手中照片上的人是地鐵掃射案和梅森劇院槍擊案的嫌疑犯。我們認為他的巢穴就在墓端區這一帶。雖然他已經死了,但是他的共犯——槍手——卻仍然逍遙法外。所以我們務必盡快找出罪犯的藏身之處。” “查出姓名了嗎?”市警察局的一名警員問。 “不明歹徒——身亡的那個——姓名不詳,”帕克舉起照片說,“槍手的綽號是掘墓者。線索不多。有關他的特徵描述都註明在最下面。” 帕克接著說:“各位可以縮小一點查訪的範圍。罪犯的老巢很有可能靠近正在施工的工地,離墓園不會太遠。歹徒最近買了像這樣的白紙——”帕克舉起包在透明封套內的勒索信和信封,“這張紙已被日光漂白了,所以他買紙的商店可能將辦公室用品陳列在朝南的櫥窗裡面或附近。請查訪每一家出售文具的便利店、藥房、雜貨店、書報攤。對了,順便找一找他使用的這種圓珠筆,是黑色的AWI圓珠筆,價格大概是三毛九或四毛九。” 他能介紹的也就只有這些了。說完,他點頭示意盧卡斯,將發話權交接給她。她走向探員集結地的前方,默默地看著大家,直到所有人集中註意力。 “各位聽好,正如杰弗遜探員剛才說的,主謀已經死了,不過我們確信槍手還活得好好的。我們不知道他目前是不是在墓端區,也不確定這裡是不是他的藏身之處,不過我希望大家假設他就在背後十英尺,可以一槍打中各位。對執法人員,他絕不會手下留情,所以在查訪這一帶的時候,希望大家多加小心。我命令大家隨時空出拔槍的那隻手,夾克和外套不能扣上,腰間的槍套也不能扣緊。” 她停頓了一下。所有人都屏氣斂息地聽著這個金發的瘦小女人發號施令。 “八點整,歹徒即將前往人多的地方,打算再次掃射一陣。沒錯,只剩下兩個多小時了。屆時,我可不想去刑事案現場慰問剛剛失去父母或子女的民眾,我也不想向群眾道歉說來不及阻止這個殺人的畜生。絕對不能讓他再度作案。我絕不允許這種事情再次發生,我想各位的想法也和我一樣。” 她的語調堅定而平穩,帕克不知不覺地被她的話吸引。他聯想到莎士比亞的戲劇《亨利五世》裡那場國王對士兵的戰前演說。 《亨利五世》是羅比第一次進劇院看的戲,地點是肯尼迪中心。第二天,羅比便把那段演說詞背了下來。 “好了,”盧卡斯說,“還有什麼問題嗎?” “他使用什麼武器?” “他用的是全自動的烏茲槍,長彈匣,裝了消音器。其他信息不詳。” “這次給我們的綠燈亮到什麼程度?”一名探員問。 “槍殺槍手嗎?”盧卡斯說,“綠燈全亮。還有問題嗎?”沒人舉手。 “好。我們用的是緊急通信頻段,不准用來閒聊。沒有發現,就不要報告。我不想听沒結果的報告。一旦發現有嫌疑的人立刻呼叫隊友過去支援,如果遇到能射中歹徒而不傷到自己人的時機就開槍。好了,現在全體出動,去把他找出來。” 帕克對她的話忽然生出了莫名的感動。他已經有好幾年沒開過槍了,此時此刻卻很想在掘墓者身上試試身手。 盧卡斯指揮著探員和警察,派遣他們到她希望查訪的地方去。帕克對此十分佩服。她很熟悉這一帶的地理環境。他心想,說到底,有些人就是天生做警察的料。 有一半的探員徒步離開,其他人則上了車加速離去,最後留下凱奇、盧卡斯和帕克站在路邊。凱奇撥了電話,講了幾秒鐘,然後掛斷。 “托比找來一輛移動指揮所,馬上就到。他正在分析在劇院拍下的畫面。對了,喬治城大學的那個心理學家也正要趕過來。” 多數街燈都不亮,有些大概是被子彈打中了。少數幾家商店仍未打烊,淡綠色的燈光照亮了街頭。兩名探員在對面查訪。凱奇四處看了看,見兩個年輕男子湊在燒火的油桶前搓著手。凱奇說:“我去問問他們。”他走上空地。兩人本來想走開,卻又覺得一走了之反而會更顯得鬼鬼祟祟。凱奇靠近時,兩人都沉默不語,目不轉睛地盯著火焰。 盧卡斯朝半條街外的一家比薩店揚了揚頭:“我負責那家店,”她對帕克說,“要不要在這裡等托比和心理專家?” “沒問題。” 盧卡斯離開了,留下帕克獨自一人。 氣溫持續下降。此時的空氣顯得格外冷冽刺骨。他原本很喜歡這種秋天的寒冷,因為這令他回憶起之前的場景——開車送小孩上學,忙著準備一杯杯熱氣騰騰的巧克力,去市場買感恩節大餐的材料,到羅頓郡採收南瓜。然而今晚他只覺得鼻孔、耳朵和指尖都出現刺痛感,有如被剃刀劃傷般疼痛。他將雙手插進口袋。 也許因為多數探員已經離開,本地人開始重回街頭。兩條街之外有個身穿深色外套、沒有明顯特徵的男子走出酒吧,緩緩地在街頭行走,然後走進一家支票兌現店牆外的陰暗角落。帕克猜想,是在小便吧。 一個身材高挑的女子或是異裝癖愛好者,一看就知道是站街的,原本在巷內等候人群散去,這時卻走了出來。 三個年輕的黑人男子推開門走出一家電動玩具店,撬開一瓶Colt45牌的麥芽啤酒,嬉戲喧鬧著消失在巷子裡。 帕克轉身,正巧看了馬路對面一眼。 他看見一家廉價商店。這家店已經打烊,他本來沒有留意,但這時他發現幾盒廉價信紙擺在收銀機附近的架子上。主謀的勒索信與信封,會不會就是在這裡買的? 他走向商店櫥窗,凝視著沾有油漬的玻璃裡面,兩手攏成杯狀以擋住附近街燈形成的反光,拼命想看清那沓紙的包裝。他的雙手在寒風中瑟瑟發抖,旁邊有一隻老鼠鑽進一堆垃圾。帕克·金凱德心想,真荒唐,我怎麼會跑到這裡來? 儘管如此,他仍捲起衣袖,用飛行夾克的羊毛袖口仔細擦拭骯髒的玻璃,猶如工作勤奮的櫥窗清洗工,以便看清裡面展示的商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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