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惡魔的淚珠

第14章 第三章

惡魔的淚珠 杰夫里·迪弗 7346 2018-03-15
下午五點整 “盧卡斯探員,你的氣色不太好。” “今天太累了。” 加里·摩斯年近五十,體形肥胖,膚色較深,鬈髮剪得很短,有開始變白的跡象。他坐在“二號設施”——位於總部一樓的一間小公寓——的床上。這一帶有很多公寓,多半用來招待執法機構的領導過夜,或是方便偵辦重大案件時需要熬夜的總指揮和副官。摩斯之所以住進這裡,是因為他知道的內幕太多,即將作證指控的對象勢力強大。如果由特區警方保護,他恐怕只能活兩個小時。 這地方條件不錯。雖然全是公費購置的家具,卻有一張舒適的雙人床,一張書桌,也有扶手椅、幾張小桌子,配有廚房,還有有線電視,當然沒有付費頻道。 “剛才那個年輕的警探呢?我挺喜歡他的。”

“哈迪?他在戰情室。” “他生你的氣了。” “為什麼?就因為我不讓他玩警察抓小偷的遊戲?” “對。” “他可不是辦案的探員。” “對,他跟我解釋過了。他是坐辦公桌的人,和我一樣。不過他很想成為你們的一分子,盡一份力。你們不是想抓到那個殺手嗎?我在電視上看到了。就因為這個案子,你們才把我忘得一干二淨。” “摩斯先生,沒有人忘記你。” 摩斯微微一笑,神情卻顯得落寞,盧卡斯也替他難過。但盧卡斯來這裡並不是為了逗他開心的。證人心裡不高興或感到不安全,有時候會忘記他們聽過或看過的東西。偵辦學校回扣案的聯邦檢察官希望加里·摩斯出庭作證時心情愉快。 “你的心情怎樣?” “我很想念家人,想念我的女兒。她們碰上了這麼恐怖的事,我卻沒辦法陪在她們身邊,這感覺很不好。沒錯,我太太是很盡職,不過碰上了這種事,一家之長應該陪伴家人才對。”

盧卡斯記得他的女兒,是一對雙胞胎,大約五歲,頭髮上綁著小小的塑料髮飾。摩斯的妻子長得很瘦,眼神警覺,是剛目睹家宅被人放火燒得精光的人特有的神情。 “你在慶祝新年嗎?”她對著一頂金色尖帽點點頭,尖帽上印有“新年快樂”的字樣。旁邊也放了兩支節慶用的響笛。 摩斯拿起帽子:“有人拿來送給我的。我跟他說,怎麼只送來麥當娜的半邊胸罩?” 盧卡斯笑了起來,然後她的臉色轉為嚴肅:“我剛才用保密電話打給你的家人。她們很平安。照顧她們的人很多。” “我從沒想過會有人想傷害我或我的家人——我是說,在我發現舞弊案、決定向FBI報案的時候。我本以為最多會被開除,卻沒想到會有人想對我們不利。” 沒想到?回扣案牽涉數千萬美元,最終有數十名企業員工和市政府官員會遭到起訴。令盧卡斯感到驚訝的是,摩斯居然能活到接受聯邦政府保護的那一刻。

“你本來打算和家人怎麼慶祝跨年夜?”她問。 “去國家廣場看煙火。讓女兒晚一點睡。看不看煙火倒是其次,能晚點上床的話她們就高興得要命了。你呢,盧卡斯探員?你本來有什麼計劃?” 什麼計劃也沒有。這一點,她沒有向任何人透露。盧卡斯想到了幾個朋友。一個在費爾法克斯當女警的朋友,一個在伯克當消防隊員的朋友,幾個鄰居,一個在品酒會上認識的男人以及另一個她在寵物狗課堂上認識的男人。她想訓練愛犬呂克卻沒有成功。她與這些朋友的親密程度不等。她也有其他朋友,有些常和她閒聊,有些常和她共享美酒,其中一個男性友人偶爾會和她上床。大家都邀請她參加跨年晚會,但她全部回絕了,推說她打算去馬里蘭參加一場盛大的晚會。那是謊話。一年的最後一夜,她希望獨處,不想讓任何人知道——最大的原因是她自己也無法解釋。不知何故,她看著膽識過人、身陷特區政治戰場的加里·摩斯,竟然吐露了心聲:“我本來想租個片子來看,跟愛犬共度跨年夜。”

摩斯並沒有用同情的語句回應她,反而爽朗地說:“哦,你養了一條狗啊?” “對啊。黑色拉布拉多母狗。像時裝名模一樣漂亮,卻笨得可以領到低智商證明。” “養了多久?” “兩年。感恩節那天開始養的。” 摩斯說:“去年我去流浪狗之家為女兒領養了一隻雜種母狗,家裡被人丟汽油彈的時候,我們認為它死定了,不過它還是逃過一劫。它真聰明,丟下我們不管,自己先逃命了。你本來打算租什麼電影?” “沒想好,大概是女人愛看的劇情片吧。感性浪漫,讓我看了掉眼淚的那種。” “FBI探員有哭的權利嗎?我怎麼不知道?” “只有在非執勤期間可以哭。摩斯先生,我們打算讓你待到星期一,然後帶你去聯邦執法官管理的安全屋去住。”

“對了。還有湯米·李·瓊斯主演的《亡命天涯》。這個片子還不錯吧?” “我沒看過。” “有空去租來看看。” “也許吧。摩斯,你不會有事的。這裡是全市最安全的地方。沒人能碰你一根汗毛。” “只要清潔工別突然跳出來把我嚇得半死就好。”說完,他朗聲大笑。 他是想裝出勇敢無畏的樣子,但盧卡斯看得出他內心的恐懼,彷彿恐懼之情隨著他額頭的血管流遍全身。擔心著自己,擔心著家人。 “我們會派人給你送一份豐盛的晚餐。” “帶啤酒吧?”他問。 “半打可以嗎?” “那更好。” “品牌隨你挑。” “這個嘛,薩姆·亞當斯吧。”隨後他有些猶豫地問,“有這個預算吧?” “條件是其中一瓶請我喝。”

“我會給你冰得透心涼,等你逮到那個瘋子以後再請你喝。” 他把玩著尖頂帽。她以為他會戴在頭上。他一定是覺得這樣太可笑,所以最後還是把它扔到了床上。 “我待會兒再過來。”她告訴摩斯。 “你要去哪裡?” “去查一些地圖。” “地圖。嘿,祝你好運,盧卡斯探員。” 她走出門。兩人並沒有預祝對方新年快樂。 帕克、凱奇與盧卡斯走到門外,步入清冽的空氣中,走在光線昏暗的人行道上,前往距離總部六條街以外的地質檔案館。 華盛頓市區有著偶爾可見美麗的街景,部分建築也讓人眼睛一亮,但在冬日的黃昏中,市區成了污濁模糊的地方。價格低廉的聖誕飾品無法點亮灰暗的街頭。帕克望了一眼天空。天色陰沉沉的。他記得天氣預報說即將下雪,而無名氏兄妹明天肯定要去滑雪橇。

明天要先修剪後院的樹叢,因為他答應過羅比。然後帶著雪橇和裝滿熱巧克力的熱水瓶,一路驅車向西,前往馬薩納騰山脈。 這時盧卡斯的問題打斷了他的思緒:“你是怎麼從事文件鑑定這一行的?” “托馬斯·杰弗遜總統。”帕克回答。 “怎麼回事?” “我本來是想當歷史學家,專攻杰弗遜的歷史,所以才進了弗吉尼亞大學。” “那所大學是他設計的,對不對?” “老校園的確是他設計的。我經常去學校的檔案室和國會圖書館。有一天我在夏洛茨維爾市,在圖書館裡研究杰弗遜寫給女兒瑪莎的家書,信中提到蓄奴制度。這封信是他去世前不久寫的,原本反對蓄奴的他卻堅決贊成蓄奴。他說蓄奴制度是美國經濟的基石,不應該廢除。我看了覺得十分納悶,心想他怎麼會在寫給女兒的家書裡討論蓄奴制度。雖然他很疼愛這個女兒,不過父女之間的書信往來多半只限於家事。我越看越覺得筆跡不太對勁,所以買了一支便宜的放大鏡,用已知的文件來比對。”

“結果發現是假的?” “說對了。我把那封家書拿去給當地的文件鑑定師分析,結果引起了不小的動靜——後來才知道,居然有人偷偷在杰弗遜的檔案裡放了假信,特別是這種內容的假信。我的事蹟還被寫進了報導裡呢。” “是誰偽造的?”盧卡斯問。 “誰知道呢。那是十九世紀六十年代的傑作,從墨水吸收的程度可以判斷。檔案管理人認為偽造這封信的人是右翼分子,暗藏這封家書是想打擊民權運動的士氣。結果我就上癮了。” 帕克向盧卡斯簡要介紹了一下自己的經歷。他在喬治·華盛頓大學取得刑事碩士學位。在休斯敦通過了美國刑事文件鑑定理事會的驗證,目前是美國文件鑑定學會、全國文件鑑定師協會和世界文件鑑定師學會的會員。

“我有一段時間曾經自己接案子,後來聽說FBI在招聘文件鑑定方面的探員,所以就去匡提科應徵,後來的事你就全知道了。” 盧卡斯問:“杰弗遜有哪一點吸引你?” 帕克連想也沒想就回答:“他是個英雄。” “如今英雄已經很少見了。”凱奇說。 “其實,現在的人和以前的人並沒有多大的差別,”帕克反駁道,“英雄向來就不多見。不過杰弗遜是個不折不扣的英雄。” “就因為他是萬事通?”盧卡斯問。 “因為他的人品吧。他的太太死於難產,差點毀了他。不過他重新站起來,一手將幾個女兒帶大。在決定替瑪麗買什麼衣服時,他費的心思等同於規劃農地灌溉系統或詮釋憲法。他寫的信我全看過。對他來說,天下無難事。”

盧卡斯停下腳步,看著路邊商店櫥窗裡的一件黑色禮服。他發現她的眼神中並無欣賞之意。她打量著這件禮服的眼神,正如她注視著勒索信一般,帶有分析批判的意味。 帕克很驚訝,這種東西居然能讓她分心。然而凱奇說:“我們的盧卡斯,可是個大設計師呢,會自己設計衣服,很厲害的。” “凱奇。”她心不在焉地責怪他。 “你認識能給自己做衣服的人嗎?” 帕克沉默不語,他身邊的確沒有這樣的人。 她將視線從櫥窗上移開,三人繼續走在賓夕法尼亞大街上,莊嚴的國會大廈就在前方。 盧卡斯問他:“你真的回絕了主任的職位?” “對。” 她難以置信地輕笑一聲。 帕克仍然記得那天的情景。凱奇與當時的副局長走進他的辦公室,問他願不願意離開文件組去外勤處擔任主管。而當天早些時候,凱奇也在前門廊處觀察到,帕克不僅是分析文件的專家,在抓捕罪犯方面也技藝非凡。 當時常有探員或聯邦助理檢察官來找他,請教一兩個與文件有關的簡單問題,要么是鑑別真偽,要么是從中推斷歹徒與刑事案現場的關聯。帕克總是坐在擺滿盆景的辦公室裡,反复詢問來訪的執法人員。其實那些可憐的訪客只想請教文件方面的技術問題,但帕克卻不肯罷休。 你在哪裡找到這封信的?不對,不對,是在哪個抽屜?嫌疑人有配偶嗎?他的妻子住在哪裡?有沒有養狗?上次被逮捕時犯的是什麼罪? 帕克的問題接連不斷,已經偏離筆跡是否符合駕照申請表上的簽名之類的問題,反而逐漸指向歹徒可能躲藏的地點。而他幾乎每次都能猜中。 然而他不得不婉拒高升的機會。專員主任的工作時間很長,而當時的他為了孩子,需要經常待在家裡。 但這些隱情,他不願向盧卡斯透露半分。 他心想她會不會追問下去,幸好沒有。她掏出手機打了個電話。 帕克對地質檔案館感到好奇。他問:“這裡怎麼——” “別出聲。”盧卡斯突然慨聲說道。 “什麼——”他正要問。 “別出聲。繼續走,別回頭。” 他這才發現她根本不是在打電話,只是佯裝通話而已。 凱奇問她:“你也看見他了吧?我估計他在我們背後二十碼。” “更接近三十碼。沒有明顯武器。他很警覺。動作也不太規律。” 剛才盧卡斯為什麼會和他聊天,為什麼會突然停在櫥窗前看衣服,帕克此時才恍然大悟,因為她懷疑有人在跟踪,她想讓對方誤認為她還沒發現。路過一面櫥窗時,帕克也瞟了一眼,看見馬路對面有人朝他們的方向走來。 帕克發現凱奇和盧卡斯都握著手槍。之前,他根本沒看見兩人拔槍的動作。兩支都是黑色自動手槍,準星上亮著三顆小綠燈。他從前的佩槍是笨重的左輪,印象最深刻的是上級規定必須隨身佩帶。一想到總要帶著子彈上膛的槍支接近孩子,就讓他苦惱不已。 盧卡斯對凱奇低語了幾句,凱奇點點頭。然後她對帕克說:“動作自然一點兒。” 真是多餘…… “你覺得是掘墓者嗎?”他問。 “有可能。”她說。 “打算怎麼辦?”凱奇低聲說。 “抓住他。”她以平靜的語氣回答。 帕克心想,天啊。帶著機關槍的掘墓者就在我們身後!掘墓者一直在總部外面守候,知道這三人是辦案的主角。我們在劇院差點抓到他,也許主謀事先吩咐過,如果情勢不妙,FBI即將破案,那麼必須幹掉調查人員。 “你負責馬路,”盧卡斯對凱奇說,“帕克,巷子由你掩護,以防他有援兵。” “我——” “噓……” “我數到三。一……二……” “可是我——”帕克開口要說。 “三。” 三人當即一躍散開。凱奇跳上馬路,阻住車流。 盧卡斯轉過身,飛奔起來。 “聯邦探員!”她大喊,“你。就是你!不許動,雙手放在頭上!” 帕克朝巷子看了一眼,他想假如真的看見共犯,自己該怎麼處理才好。他取出手機,按下九一一,拇指放在“撥出”鍵上。他只能想出這個辦法。 他看著背後,望著盧卡斯。在她前方,那個男子陡然停住腳步,然後轉身拼命向馬路中間奔去。 “站住!” 盧卡斯在人行道上狂奔。男子右拐,消失在車流中。她想追過去,卻有輛車疾駛轉過拐角,司機沒有看見她,差點一頭撞上。盧卡斯趕緊跳回人行道,離擋泥板只有幾英寸。 她再次拔腿想追過去時,那名男子已經不見踪影。帕克看見她取出手機說了些什麼。片刻之後,來了三輛沒有標誌的警車,紅燈在儀表板上方閃爍。車子開到十字路口處急剎車停下,她與其中一名駕駛員簡單交代了幾句之後,三輛車一起加速離去。 她朝帕克的地方慢跑過來。凱奇也跟著過來。盧卡斯憤憤地雙手一揮。 凱奇聳聳肩:“有沒有看見他的長相?” “沒有。”帕克回答。 “我也沒看見。”盧卡斯喃喃地說。接著她望向帕克的雙手:“你的槍呢?” “我的什麼?” “你負責掩護巷口。我們剛才准備捉拿歹徒,你卻沒有拔槍?” “槍?我哪兒來的槍?剛才就想跟你說這件事的。” “你沒有佩槍?”她難以置信地問。 “我是普通市民,”帕克說,“為什麼要佩槍?” 盧卡斯向凱奇拋去一個責怪的表情。凱奇說:“我還以為他有。” 她彎下腰,提起牛仔褲的褲腿,從腳踝處的槍套裡拔出一支小型自動手槍,交給帕克。 他搖搖頭:“不用了,謝謝。” “拿著。”她堅持。 帕克看了她手上的槍一眼:“槍在身上會讓我渾身不自在。我以前是刑事案件的科學分析人員,又不是突擊隊的。何況我以前的佩槍是左輪,而不是自動式。我最後一次開槍是在匡提科的靶場,那也是六七年前的事了。” “瞄準之後扣動扳機就行了,”她說著怒氣開始上湧,“保險栓已經關了。第一槍是連續兩發,第二槍是單發。瞄準目標時要記住這一點。”帕克對她怎麼忽然發起脾氣感到十分不解。 他還是沒有接槍。 她嘆了口氣,呼出的氣在寒冷的空氣中形成一縷長長的白氣。她不再多說,只是將手槍再度往前遞向帕克。 他覺得沒有必要這樣僵持下去,便伸手接了下來,匆匆看了一眼後放進口袋。盧卡斯一言不發地轉過身,三人繼續在街上走。凱奇狐疑地看著他,這次沒有做出聳肩的動作就拿出手機打電話。 三人緩緩地走著。帕克覺得口袋裡的手槍沉甸甸的,遠比十幾盎司的實際重量沉重得多。他覺得很奇怪,隨身攜帶這支武器並沒有帶給他安全感。過了一會兒,他才想明白。不是因為手槍會提醒他剛才掘墓者可能就跟在他們三人身後,一心想解決他們,也不是因為手槍讓他聯想起四年前與船夫交手的往事,讓他想起兒子內心的恐懼。 真正的原因,是這把手槍似乎具有某種陰間的魔力,彷彿托爾金名著裡的那隻魔戒。這種魔力佔據了他的意識,將他拖離孩子們,越拉越遠。這種魔力能讓他與孩子們永遠分離。 掘墓者站在巷子裡。 他靜靜地站著,環顧四周。 這裡既沒有探員也沒有警察。沒有人在追捕他。沒有人對他開槍。也沒人想把他抓回康涅狄格。他喜歡康涅狄格的森林,卻討厭裝了鐵窗的房間。他們逼他坐在房間裡面,一坐就是好幾個鐘頭,什麼事也不能做。在那裡,有人會偷喝他的濃湯,胡亂地轉換電視頻道,不讓他看汽車和小狗的廣告,因為他們想看球賽。 帕米拉對他說:“你真胖啊。身材都變形了。為什麼不去跑跑步?去買雙耐克……”咔嚓。 “……耐克慢跑鞋吧。去嘛去嘛。到購物中心去。我這兒還有些事情要忙。” 此刻,掘墓者認為帕米拉會在眼前出現。他瞇起眼睛。不對,不對,這只是巷子裡一面沒有圖案的牆壁。 你發誓摯愛她、尊重她、珍惜她……咔嚓……遵守…… 有一次,他陪帕米拉慢跑。當時是秋天,兩人跑過紅葉和黃葉。他拼命想跟上,喘著粗氣,胸口劇痛,就像子彈在頭蓋骨裡反彈後造成的傷害那麼疼。帕米拉越跑越遠,後來他只好獨自慢跑。最後一個人步行回家。 掘墓者為他在劇院裡出的差錯感到十分焦慮。他擔心出現了這麼多警察和探員,教導他的人會不高興,因為他沒有按照他的指示盡量去殺人,越多越好。 掘墓者聽見遠方傳來警笛聲。很多警笛聲。 他開始沿著巷子往前走。購物袋在手臂上擺動,烏茲槍就放在裡面。因為他重新裝填了子彈,所以袋子提起來很重。 他發現前方的巷子裡有些動靜,於是停下腳步。有個小男孩,是個黑人小孩,瘦骨嶙峋,大約十歲。有人在和男孩說話,男孩正在聽。掘墓者看不見這個人。 忽然,掘墓者聽見帕米拉的聲音。 “跟……跟……跟你生個孩子?生……生……你的孩子?” 忽然,關於這首歌的回憶消散了,因為這時出現了撕裂聲,烏茲槍和消音器從購物袋底下的破洞漏了出來。他彎腰拾起,並抬頭看了一下周圍。 嗯。 這下可不好玩了。 小男孩和一個年紀偏大的男人站在一起,兩人的衣服都十分骯髒。大人一邊和小男孩說著話,一邊朝他走過來。男人抓住男孩的手臂,向上提起,男孩又哭又叫,還流著鼻血。 兩人看著掘墓者。小孩似乎鬆了一口氣,一把推開男人,揉揉肩膀。男人再次抓住小孩的手臂。 男人低頭看著烏茲槍,對掘墓者露出猙獰的微笑,說:“你在做什麼是你的事,我走開就是了。” “放開我。”男孩哀求。 “少廢話。”男人揚了揚拳頭。小孩畏縮了一下。 掘墓者對準男人胸部連開兩槍,男人向後倒下。小孩被巨響震得向後躍開。消音器仍放在地上。 掘墓者舉槍對準男孩。男孩卻盯著屍體。 “如果有人看見了你的臉……” 掘墓者的手搭在扳機上,只須輕輕一扣。 “跟……跟……跟你生孩子?”這句話在他腦中迴盪。 男孩仍盯著大人的屍體。掘墓者正要再次扣動捩機……遲疑片刻後,卻又把槍放下。男孩轉身看著掘墓者,低聲說:“嘿,你蓋掉他了!伙計,一轉眼就蓋掉他了。” 男孩目不轉睛地盯著掘墓者的臉看。距離只有十英尺。 說話聲在他腦中迴盪。斃了他,他看見你的臉了,斃了他,斃了他,斃了他,斃了他。 說個不停。 掘墓者說:“嗯……”他彎腰拾起彈殼,再將消音器檢起來,和烏茲槍放在一起,用破損的小狗袋包好,走出巷子,留下站在垃圾堆旁看著屍體的男孩。 回到汽車旅館,然後……咔嚓……回到汽車旅館,然後等待。 他會喝點兒濃湯,然後等待下個時刻的來臨。他會聽取留言。看看教導他的人有沒有打來叫他停手。 當我聽見你走進家門…… 現在能喝點濃湯就好了。 我知道我會加倍愛你。 他為帕米拉煮了濃湯。他為帕米拉煮濃湯的那天晚上,她……咔嚓。那天是聖誕夜。十二,二十五。一二二五,天氣很冷,和今晚有點像。到處都是彩色的燈泡。 他說,我送你一個金十字架。這個盒子要送給我? ……是禮物嗎?哦,是大衣啊!謝謝你謝謝你謝謝你…… 掘墓者站在紅綠燈前等綠燈。 突然,他覺得有東西在碰觸他的手。 掘墓者並沒有被嚇住。掘墓者從來不會被嚇住。 他握住破袋子裡的烏茲槍,慢慢轉過身。 那個小男孩站在他身邊,緊緊地握著掘墓者的左手。他看著正前方。 愛你愛你愛你…… 綠燈亮了。掘墓者沒有向前走。 加倍…… “嘿,可以走了。”男孩說,凝視著破袋上的小狗。掘墓者看見“停/走”的指示燈中出現綠色的人形。 綠燈看起來很快樂。 但他不確定快樂是什麼。 兩人手牽手過了馬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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