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惡魔的淚珠

第13章 第二章

惡魔的淚珠 杰夫里·迪弗 5629 2018-03-15
下午四點五十分 黃銅時鐘。 對他來說意義重大。 此時,杰拉爾德·肯尼迪看著這個擺在他的辦公桌上、佔據著顯著位置的時鐘。 這時鐘是瑟古德·馬歇爾小學的學生合送的禮物。該校屬於第八學區,位於華盛頓最亂的東南區中央。 肯尼迪為這些小學生的心意感動不已。沒人認真看待過華盛頓特區。華盛頓是政治軸心,華盛頓是聯邦政府所在地,華盛頓是醜聞的震中——對了,讓大家注意到華盛頓的,就是醜聞。然而沒人知道也沒人在意如何管理這座城市,更不在乎這座城市由誰當家。 但是,這個小學的學生卻很關心這裡。他曾為他們演講,宣揚榮譽心、勤勞以及拒絕毒品的重要性。都是些老掉牙的套話,可是其中幾個學生,坐在陰暗潮濕的禮堂裡,仰著腦袋聽得津津有味,面帶甜蜜的景仰之情。演講過後,小學生便把這個時鐘送給他表示謝意。

肯尼迪這時伸手將它拿起,看看鐘面:四點五十分。 剛才FBI差一點就制止了持槍狂人,可惜功虧一簣。現在有死有傷,市民的恐慌情緒急劇上升,幾近失控。到目前為止,已經發生了三起意外槍擊案——因為市民攜帶非法手槍自保,以為在街頭或自家後院看見了掘墓者,所以開槍射擊,就像夙怨已深的西弗吉尼亞州的鄉下鄰居。 此外,媒體報導也開始大肆抨擊肯尼迪和特區警方無力與這類歹徒對抗,指責當局面對刑事案過分軟弱並推諉塞責。有一則報導甚至暗示,劇院槍擊案發生時,警方無法聯絡到肯尼迪,因為他正為了購買他最愛看的美式足球賽的門票,而與別人通著電話。他的電視呼籲也掌聲寥寥。一名政治評論員接受訪問時甚至引用了拉尼爾眾議員的說法,“向恐怖分子下跪磕頭”。並在評論中兩次使用“軟弱無能”這個評價。

電話鈴聲響起。坐在市長對面的溫德爾·杰弗里斯搶先接聽:“嗯。好……”他閉上雙眼,然後搖搖頭,繼續聽了一會兒後掛斷電話。 “怎麼樣了?” “他們翻遍了整個劇院,仍然找不到證據,一丁點兒都沒有。沒有指紋,沒有目擊證人——總之沒有可靠的線索。” “天啊,這傢伙究竟是什麼人?難道會隱身術?” “他們找來了一名離職的探員,是個高手,請他幫忙找出一些線索。” “離職探員?”肯尼迪狐疑地問。 “文件鑑定專家。他找到了一些東西,不算太多。” 市長抱怨起來:“我們要的是士兵,我們要的是能在每個街角站崗的警察,不需要一頭鑽在紙堆裡的辦公室職員。” 杰弗里斯歪著光頭,臉上露出諷刺的表情。派警察在特區的每個街角站崗,這的確是再理想不過了,但只是一場白日夢而已。

肯尼迪嘆了口氣,說:“他可能沒看到我的電視講話。” “也許是吧。” “可是,畢竟有兩千萬啊!”肯尼迪與隱形的對手掘墓者辯論著,“他為什麼不和我們聯繫?只要打一個電話,就能領走兩千萬美元呀!” “這次他們只差一點點。也許下次就能抓住他。” 肯尼迪走到窗前停下腳步。看看顯示戶外氣溫的溫度計,華氏三十三度。半小時前還是三十八度。 氣溫驟降…… 雪雲籠罩。 你為什麼到這兒來?他在心中默默質問掘墓者。為什麼選中這裡?為什麼非要挑今天? 他抬頭看著結婚蛋糕形狀的圓頂國會大廈。一七九二年,法國建築設計師皮埃爾·朗方提出“華盛頓市規劃”構想時,曾派測量員劃出南北的縱軸,然後再劃出與這條線垂直的橫軸,將市區分割為四個像限。這個劃分方法一直延續至今。國會大廈正好位於這個坐標軸的原點。

“是眾準星的交會點。”某個倡導槍支管制的人在出席國會聽證會時這樣形容特區。肯尼迪當時也出席作證。 然而現在,那人比喻的準星很有可能正對著肯尼迪的胸口。 華盛頓特區佔地六十三平方英里,目前搖搖欲墜,市長竭盡全力不讓它倒下。他是土生土長的華盛頓人,屬於瀕臨絕種的動物,因為全市人口從最高峰的八十餘萬銳減至目前的五十萬左右,而且這個數量還在逐年縮水。 華盛頓特區是個政治混血兒,直到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才取得自治權——十九世紀曾自治過幾年,無奈市政府領導無方,政治腐敗,導致特區急速破產,因此重歸國會管理。二十五年前,聯邦立法員將管理權變還市民。從那時起,市民選出的市長與十三名市議員拼命改善治安——特區曾數度高居全美兇殺率榜首、推動校務——學生考試成績在所有大城市中排行倒數第一、整頓財政——永遠滿目赤字、解決種族衝突——亞裔、黑人、白人打成一團。

有朝一日,國會很有可能再度介入,重新接管特區,國會議員已經取消了市長的無限制支出權。 特區一旦喪失了自治權,災難也將隨之降臨——因為肯尼迪堅信,唯有在他的治理之下,才有可能重振特區,解救市民,避免犯罪行為、避免無家可歸的遊民以及破碎的家庭像火山爆發一樣湧現。特區有超過四成的年輕男子“陷入體系之中”——在監獄裡、假釋中或遭到通緝。二十世紀七十年代,特區有四分之一的家庭都是單親家庭。如今這個數字已升至四分之三。 假如華盛頓繼續沉淪,最後會落到什麼地步?傑瑞·肯尼迪曾有過切膚之痛。一九七五年,身為律師的肯尼迪服務於特區教育局,在消弭種族偏見的“仁慈日”前往國家廣場——華盛頓紀念碑旁邊的綠地——參加集會。結果參加集會的人群卻突然爆發衝突,導致數百人受傷,他也名列其中。就是在這一天,他放棄了搬家到弗吉尼亞州競選眾議員的打算。他決心競選美國首都的市長。他向上帝發誓,一定要好好治理這個地方。

對肯尼迪而言,治理華盛頓的方法很簡單,就是“教育”兩個字,學校必須留得住學生。如果學生不輟學,就能培養出他們的自尊心,之後他們自然會懂得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的道理。 (沒錯,知識能救人。知識拯救了他,把他從貧苦的華盛頓東北區解救出來,讓他進入威廉與瑪莉法學院,最後娶到了美麗聰慧的妻子,育有兩名事業有成的兒子,也成就了他津津樂道的政治生涯。) 教育能拯救市民的基本論調當然無人反對,然而真正的難題在於如何讓青少年學到東西。保守派人士總是牢騷滿腹,自以為心中有一套衡量世人行為的準則。他們認為如果某人不與人為善,那麼出了問題就是他自己的事。孩子們可以在家學習,其他人也可以效法嘛。至於自由派人士,發完牢騷後就往學校撒鈔票,到頭來錢卻只能用於學校基本設施的修葺改善,還是無法讓學生留在教室裡。

這就是杰拉爾德·肯尼迪面臨的挑戰。他無法揮動魔杖讓父親與母親破鏡重圓,也發明不出可卡因的解藥,更無法讓居住在與全國步槍協會總部只有十五英里之遙的人交出槍支。 然而他確實有一個願望,那就是讓特區的學齡兒童接受連續的教育。他還為此想出了一套做法,而這套做法幾乎可以總結為四個字:金錢開路。 不過,他和杰弗里斯給這套做法取了個名字,叫“兩千年大計”。 過去一年來,肯尼迪在妻子、杰弗里斯和幾位密友的幫助下,不斷與國會特區委員會的成員協商,希望再次對在華盛頓做生意的公司徵稅,稅收所得將作為教育基金。如果學生讀完中學,便可以獲得現金的獎勵,條件是就學期間不能碰毒品,也不能有犯罪記錄。 肯尼迪這一突如其來的舉措,招致了各黨各派的齊聲譴責。自由派人士批評他的做法將導致貪污橫行,對強制驗尿的做法也有意見,認為侵犯了個人自由。保守派人士只是袖手旁觀。面臨增稅的企業界當然也有意見。 “兩千年大計”的消息一出,立刻有人放話,大公司揚言要退出特區,政治活動委員會的基金以及各種合法或違法的競選經費都將從民主黨的預算中消失,甚至有人暗示要揭發性醜聞——根本沒有什麼性醜聞可以揭發。但是,只要媒體拿到一男一女進賓館的模糊錄像帶,就會為之瘋狂。

儘管風險這麼大,肯尼迪仍然決定放手一搏。他在國會討價還價幾個月,希望讓這個計劃能通過委員會的表決,而看情況他確實有成功的可能,其中多半應歸功於民眾的大力支持。 不巧的是,市政府與學校承建商之間互通利益,關係錯綜複雜,金額龐大,被市政府員工加里·摩斯抓到了證據,於是,他鼓起勇氣向FBI報了案。經過初步調查,部分學校的電線線路和磚石結構都非常簡陋,對教職員工和學生的安全構成了莫大的威脅。這樁醜聞越滾越大,最後牽扯到數名承包商、中間商以及市政府高官,而其中幾名官員還是肯尼迪任命的下屬,也是他多年的朋友。 肯尼迪高度讚揚了摩斯的義舉,自己則投入根除舞弊案的工作。然而媒體與反對人士依然想讓他涉及醜聞。 “肯尼迪團隊”舞弊案的新聞一出現——這樣的消息幾乎舉不勝舉——“兩千年大計”的支持率就持續下跌。

市長也不願坐以待斃,他開始盡最大能力出手反擊:發表了幾十場演說,解釋這套計劃的迫切性,同時對國會和教師聯盟作出大的讓步,以尋求支持,甚至陪放學的學生回家,向一臉驚訝的父母說明本計劃對特區的每個人都很重要。支持率這才穩定下來。肯尼迪和杰弗里斯認為可能就此穩住陣腳。 就在這個時候,掘墓者來了……殺人不眨眼,從人潮洶湧的犯罪現場逃逸遁形,然後再次襲擊。這能怪誰呢?總不能怪罪從不公開露面的FBI吧?要怪就得選個大家最喜歡怪罪的對象——杰拉爾德·肯尼迪。他估計,如果這個殺人狂再奪走幾條人命,有關本市未來命運的“兩千年大計”將無疾而終,最後很可能只成為他回憶錄裡一個苦澀的註腳。 杰弗里斯正忙著打電話,說著說著他忽然用手摀住話筒。

“他來了。”杰弗里斯說。 “人在哪裡?”肯尼迪的聲音有些嘶啞。 “就在外面,走廊上。”接著他仔細打量著市長,“你該不會又動搖了吧?” 他的身材真好,肯尼迪心想,進口西裝穿在他身上是那麼服帖,頭頂刮得精光,絲質領帶系在喉頭上顯得那麼體面,使他看起來無懈可擊。 “我當然動搖了。” 市長望向另一面窗戶,從這裡看不見國會大廈,遠方是母校喬治城大學的標誌性高塔。他和克萊爾就住在大學附近。他記得去年秋天夫妻倆曾一起走上陡峭的台階。電影《驅魔人》的結尾,神甫便是從這道階梯上跌落的。 神甫犧牲自己以解救被惡魔附身的女孩。 現在看來,那真是個不祥之兆。 他點點頭:“好吧。去跟他商量。” 杰弗里斯點頭:“傑瑞,我們能渡過難關的。一定可以。”接著,他對著話筒說,“我這就過去。” 在市長辦公室外面的走廊上,一位穿著雙排扣西裝的英俊男子倚牆而立,頭頂正上方是十九世紀某個政治人物的畫像。 溫德爾·杰弗里斯走向他。 “嘿,杰弗里斯。” “你好,斯萊德。”這是他的真名,他父母親取的名字,信不信由你。加上他的姓是菲利普斯,總讓人認為他父母親有先見之明,知道懷中的清秀嬰兒有朝一日勢必當上新聞主播。而他的現職確實是新聞播報員。 “我從警方的無線電通信中聽到了這個消息。那傢伙打死了兩個探員,還對觀眾席的十幾個倒霉蛋上演了一出《歌劇院魅影》。” 現場轉播時,斯萊德耳朵裡塞著耳麥,捲曲的電線順著刮得光滑的脖頸向下延伸。他對著鏡頭講話時,用語與現在大不相同。在與人當面交談時,他會採用截然不同的措辭。和白人講話時,他另有一套用語。但杰弗里斯是黑人,所以斯萊德希望讓對方覺得自己也會講黑人俚語。 他接著說:“好像還'蓋掉'了一個。” 杰弗里斯並沒有指出這位主播的語病。在黑人混混兒的俚語中,“蓋掉”這個動詞的意思是“射殺身亡”,而不是“被吊燈砸死”。 “差點兒逮到,結果被他溜掉了。” “我聽到的消息也是這樣。”杰弗里斯說。 “所以說,今天傑瑞打算好好照顧照顧我們,讓我們心裡舒坦一點嘍?”他指的是肯尼迪即將召開的記者會。 杰弗里斯今天沒耐心應酬斯萊德這種人。他一臉嚴肅地說:“最新消息是,歹徒準備繼續開槍。沒人知道他有多凶險。” “有多凶險——” 杰弗里斯揮手製止他繼續說話:“事態就這麼嚴重。” “我知道。” “大家都等著看他的表現。” 他。應該用大寫,我們的市長杰拉爾德·肯尼迪。斯萊德會了解這代表什麼意思。 “那當然。” “所以,我們需要你幫點小忙。”杰弗里斯說著壓低嗓門,而這種頻率正好與現金行賄的聲音不謀而合。 “幫忙?” “這次我們可以出兩萬五。” “兩萬五?” “怎麼,想討價還價?”杰弗里斯問。 “不是不是。只是覺得……不是個小數目啊。你想讓我做些什麼?” “我想讓他——” “你指的是肯尼迪?” 杰弗里斯嘆了口氣說:“對,就是他,讓他以英雄的姿態渡過這個難關。我是說,把他捧成唯一的英雄。死了幾個人,接著可能還會再死更多人。把焦點放在他探視受害者上面,報導他迎戰恐怖分子的消息,隨你怎麼報吧,天花亂墜地瞎編,就說他知道該如何逮到兇手。萬一出了差錯,別把槍口對准他。” “別對準——” “市長,”杰弗里斯說,“別怪到肯尼迪的頭上——” “辦案的人又不是他。”斯萊德清一清男中音的喉嚨,“你是不是想這樣講?” “沒錯,”杰弗里斯說,“萬一出了差錯,一定要報導說他不知情,說他會盡最大能力補救。” “這次不是由FBI負責辦案嗎?我們可以——” “話是這樣說,沒錯,斯萊德。不過如果出了什麼差錯,我們也不想怪罪FBI。” “不想?具體原因是什麼?” “不想就是不想。” 習慣看著讀稿機講話的斯萊德·菲利普斯終於受不了了:“杰弗里斯,我真是越聽越糊塗了。你究竟想叫我怎麼做?” “我想請你嘗試換一種風格,這次當個真正的記者。” “當然沒問題。”斯萊德當即打起腹稿來,“這麼說好了:肯尼迪市長採取強硬手段,正調派警力對抗。市長即將去醫院慰問……等一等,他老婆不陪他去嗎?” “他的夫人也一起隨行。”杰弗里斯耐著性子說。 斯萊德朝記者室揚了揚頭:“不對吧。剛才有人說……我是說,《郵報》的那個傢伙說,肯尼迪沒有去探視任何人。《郵報》還準備就此登出特稿發表批評性文章。” “不對,不對。應該這樣說:他去探視的受害者家屬時希望隱姓埋名。今天一整天他都在探視受害者。” “啊?” 兩萬五千美元能買到的東西真讓你瞠目結舌,杰弗里斯心想。 斯萊德接著說:“他善良極了,真是個好人。” “別誇張得過頭了。”杰弗里斯警告。 “畫面怎麼辦?我是說,如果要報他到醫院去的話——” 杰弗里斯失去耐心了:“同樣五秒鐘的畫面反複播出,不就得了?你們不是經常這樣報導嗎?隨便吧,那段救護車停在地鐵車站的畫面就行。” “哦。好吧。至於出差錯的部分,你有什麼看法?你為什麼認為他會把事情搞砸?” “因為像這種狀況,一定難免出錯。” “好吧,你想把責難的槍口對準別人,卻不想對準——” “不能對準FBI。” “好吧,”斯萊德說,“這樣的話,我又應該把槍口對準誰?” “那就是你的事了。記住新聞的五個要素:何時、何地、何人、何事、何因。你才是記者。”他挽住主播的手臂,護送他走出走廊。 “去報導新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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