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惡魔的淚珠

第6章 第六章

惡魔的淚珠 杰夫里·迪弗 5661 2018-03-15
下午兩點零五分 文件是有個性的。擺在帕克家中保險櫃裡的杰弗遜家書,無論真偽,都具有一種莊嚴尊貴的氣質。字跡婉轉優美,如琥珀般富麗。反觀眼前FBI鑑定桌上的勒索信,字體凌亂,字跡顯得乾枯單調。 儘管如此,帕克仍以解謎的態度加以鑑定,沒有先入為主的偏見,不帶任何既定觀念。解謎題時,大腦有如迅速風乾的水泥,第一印象會持續很久。在從頭到尾分析整個勒索信前,他盡量避免草率地出任何結論。從事鑑定工作,最困難的部分之一就是避免妄下結語。 有個農夫養了幾隻雞,不斷被三隻老鷹偷吃…… “地鐵案的子彈,”他大聲問,“有沒有找到上過色的?” “有,”貝克說,“有十幾發。都塗成黑色。” 帕克點頭:“我剛才聽你說,你找了語言心理專家?”

“沒錯。”托比朝電腦屏幕示意,“還在等匡提科送結果過來。” 帕克看著勒索信的信封,外麵包著醋酯纖維封套,還附著一張保管流程卡,最上面註明“鐵射案”。信封正面寫著:“致市長——事關生死”,筆跡與勒索信正文相同。 他戴上橡膠手套。他不是擔心沾上指紋,而是避免污染了可能在紙面上找出的細微物質。他打開萊茨牌手持式放大鏡。這只放大鏡直徑六英寸,鏡柄是紫檀木的,亮晶晶的鋼圈包住完美無瑕的鏡緣。帕克審視著信封上附有粘膠的封口。 “有什麼,有什麼,有東西嗎?”他喃喃自語。分析文件時,他經常自言自語。如果工作期間無名氏兄妹也在書房,他們會以為爸爸在和他們講話,覺得自己也參與了鑑定工作,並為此而樂不可支。

信封出廠前在封口上塗的不干膠,依然完好無缺。 “膠帶上沒有唾液。”他邊說邊氣得舔舔嘴唇。如果在信封上留下唾液,鑑定人員就能從中取得DNA和血清加以分析。 “他根本沒有封上信封。” 盧卡斯搖搖頭,彷彿帕克漏掉了很顯而易見的一點:“即使有唾液也用不著了。記得吧,我們從主謀屍體上抽了血,比對過DNA資料庫了,沒有吻合的結果。” “你們比對過那個主謀的血,這一點我想過了,”帕克說得心平氣和,“不過我原本希望掘墓者舔過信封,讓我們能用電腦比對他的口水。” 過了片刻,她坦承道:“想得很周到。我倒沒想過。” 不算太自大,還懂得認錯,帕克注意到。即使她口是心非也算過得去了。他把信封推到一邊,再次觀察勒索信。他問:“'掘墓者'這個名字,到底是什麼鬼東西?”

“是啊,”CP提高嗓門說,“難道是個瘋子?” 凱奇說:“又來了一個自稱'山姆之子'的連環殺手?那個本名叫倫納德·伯恩斯坦的傢伙?” “是大衛·伯科威茨。”盧卡斯糾正他,隨即發現凱奇在開玩笑。 CP與哈迪大笑起來。帕克想,凱奇是不是在開玩笑,旁人永遠摸不准。調查工作遇到瓶頸時,凱奇總會講講笑話,算是一副隱形的盾牌——與羅比的盾牌作用相同——能發揮保護心理的作用。帕克懷疑盧卡斯是否也有這樣的盾牌。也許她與帕克一樣,有時候穿上全副鎧甲,沒有一絲破綻,有時候卻把鎧甲隱藏起來。 “我們打電話找行為鑑定組吧,”帕克說,“看看他們對'掘墓者'這個名字有什麼見解。”

盧卡斯表示同意,凱奇打電話到匡提科。 “有沒有人描述過槍手的外貌?”帕克看著勒索信問。 “沒有,”凱奇說,“說來也真奇怪。沒人看見槍,沒人看見槍管冒火,只聽見子彈打中牆壁的聲音。嗯,當然,也聽見打中被害人的聲音。” 真令人難以置信,帕克想。 “在擁擠的人群中,怎麼會沒人看見?” “槍手就是這樣,來無影去無踪。”CP說。 哈迪接著說:“就像幽靈一樣。”帕克看了他一眼。哈迪頭髮梳理得十分整齊,身材瘦長,英俊不凡,戴著一枚結婚戒指,這些都是生活美滿的表現。但他身上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憂鬱。帕克回想起,當初他離開FBI的時候,離職輔導員曾向他解釋過——真是多此一舉——執法人員患憂鬱症的比例相當高。

他再次低頭看著勒索信,研究著冷冰冰的信紙與黑色的字體。他反复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結局是今晚…… 帕克注意到,信尾沒有落款。這一點似乎無關緊要。但過去他協助辦案時,有幾次歹徒的確在勒索信上署了名。其中一個簽名是假的,旨在誤導調查方向——只是歹徒在簽名時留下了筆跡證據,最後不得不俯首認罪。在另一起勒索案中,歹徒居然籤上了本名,也許是在綁架過程中慌了神,不知不覺地寫了下來。被害人家屬收到勒索信十七分鐘後,歹徒就迅速落網。 帕克將強烈的鑑定燈光拉近這封勒索信。他彎腰細看。聽見頸骨發出啪的一聲輕響。 告訴我,他默默催促著眼前這張紙,告訴我你的秘密…… 農夫的槍裡只有一顆子彈,老鷹彼此離得很遠,他開槍的話,只能打中其中一隻……

他在考慮歹徒偽造筆蹟的可能性。許多歹徒——寫勒索信的綁匪——會掩飾自己的字跡,這使比對工作更加困難。歹徒會故意將字體的傾斜度加大,字母也會寫成奇怪的形狀,但通常無法寫得很順暢。如果寫字時不遵從固有習慣,通常會寫得很困難。如果有人想掩飾字跡,文件鑑定師通常能發現“字顫”——筆劃抖動的痕跡。但這封信並沒有出現字顫,所以這正是歹徒真正的筆跡。 按照正常程序,鑑定未知人士筆蹟的下一步是拿已知的筆跡來比對,請探員拿勒索信的副本到檔案局,一一比對檔案,以找出相符的字跡。可惜“鐵射案”專案小組面臨的情況是,多數檔案都是用印刷體大寫來書寫的——表格上大多要求填表人“請用印刷體填寫”,而這封信卻是手寫體。即使像帕克·金凱德這麼資深的文件鑑定師,也無法靠書寫體來比對印刷體。

儘管如此,搜尋民眾檔案仍可能找出一些線索。個人字跡往往包含一般特點和個人特點。所謂一般特點,指的是在學校學習到的筆法。雖然學校教授的筆法不盡相同,但可以歸納出幾套涇渭分明的系統。文件鑑定師可以藉此將疑犯的籍貫縮小到東岸、南方或中西部。然而這幾套系統——以花式的“淑女手寫體”為例——現在已經失傳,只留下幾種書寫方式,特別是讚柏教材與帕爾默習字法。只是這幾種寫法也過於籠統,難以辨識出執筆者。 個人特點就與一般特點不同了。所謂個人特點是每個人獨特的筆法,差異甚小,有的人寫得很花哨,有的人習慣在印刷體中夾雜著手寫體,有人喜歡多加不必要的筆劃,例如在Z或7中間劃一道小斜線。幾年前有人聲稱發現了希特勒的日記,鑑定人員就是根據個人特點來判斷真偽的。希特勒簽他的姓Hitler時,喜歡將大寫的H寫得與眾不同,但這種寫法他只用在簽名上,平常寫字時沒有這種習慣。偽造日記的人通篇將大寫的H都寫得十分誇張,鑑定人員只須細看就知道與希特勒的習慣有異。

帕克繼續以手持式放大鏡掃描著勒索信,看看歹徒的筆跡是否帶有獨特的個人特點。 爸爸,你看起來真好玩,就像大偵探福爾摩斯…… 他終於有了發現。 小寫字母i上面的那一點。 多數人寫i與j時,都直接在上麵點一下,如果動筆很快的話會畫出頭重腳輕的一點,因此點尾偏向右邊。 然而地鐵掃射案主謀的點法卻不太尋常,點尾直挑而上,看起來像是正在掉落的水滴。帕克幾年前見過類似的點法。有個歹徒總是跟踪一個女人,連續寫了幾封信恐嚇她,最後甚至殺了她。恐嚇信全是用歹徒自己的鮮血寫就的。帕克將這種特殊的點法命名為“惡魔的淚珠”,還將其在刑事文件鑑定的教科書上詳加描述。 “找到了。”他說。 “什麼?”凱奇問。

帕克解釋這種點法,並說明為何如此命名。 “惡魔的淚珠?”盧卡斯問。她好像不太喜歡這種稱呼。他猜想她比較喜歡科學性強、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信息。他記得哈迪說掘墓者像是幽靈時,盧卡斯也有類似的反應。她傾身向前,金色短髮也向前傾瀉,遮住了一部分臉。 “會不會和你那個跟踪狂的案子有關聯?”她問。 “不會的,不會的,”帕克說,“那個人幾年前就被處死了。不過這個線索——”他朝信紙點了點頭,“可能是找出歹徒的關鍵。” “怎麼說?”貝克問。 “如果能將居住地縮小到一個郡,最好能縮小到一個小區,我們就能篩查居民資料了。” 哈迪短笑了一聲:“這樣就能找到人了?” “那當然了。聽過米歇爾·辛多納沒有?”

CP搖了搖頭。 哈迪問:“誰?” 盧卡斯腦子裡收藏了大量刑事案件資料,這時她顯然開始搜尋起來。她說:“是那個金融家嗎?就是替梵蒂岡教廷管錢的那個人?” “對。他以金融詐欺罪被逮捕,卻在開庭審判前失踪,幾個月後現身,他聲稱被人綁架——被丟進車子裡,載到某個地方。不過有謠言指出,他其實沒有被綁架,只是乘飛機去了意大利,然後再回到紐約。南區有個鑑定師取得了辛多納的筆跡樣本,找出他個人寫字的怪癖——他喜歡在寫數字9的時候在圈圈裡點一下。探員檢查意大利飛往紐約班機的幾千張旅客報稅單,最後找到有人在地址欄的9裡麵點了一下,而這位乘客用的是假名。探員接著在單子上採集到了辛多納的指紋。” “哇,”CP喃喃地說,“僅憑這小小的一點就能逮捕罪犯了。真是不可小覷啊。” “是啊,”帕克說,“歹徒總會栽在這種小地方。雖然不是每樁案子都這樣,但並不鮮見。” 他將勒索信放在VSC的掃描器下。 VSC使用不同的光源——從紫外線到紅外線應有盡有——讓鑑定師看透塗抹過的痕跡,讓擦去的字體現形。 “逮捕”之前有一個字被畫掉了,讓帕克很好奇。他掃描了整張信紙,發現除了這個地方之外,再也找不出塗抹的痕跡。隨後他又測試了信封,沒有什麼收穫。 “又有什麼發現?” “等會兒再告訴你。凱奇,別湊在我脖子後面呼氣。” “已經兩點二十了。”凱奇探員提醒他。 “多謝,我心裡有數,”帕克喃喃地說,“是我的孩子教會我的。” 他走向ESDA。這種儀器能檢查出紙面凹痕。如果有人把目標文件墊在另一張紙上寫字,就會在目標文件上留下紙面凹痕。 ESDA原本設計的用意是偵測文件上的指紋,後來在指紋偵測上卻幾乎無所作為。因為除了指紋外,這種儀器也會顯示出紙面凹痕,因此導致指紋影像模糊。在電視節目中,警探往往會用鉛筆輕塗紙面,讓凹痕現形。但在現實世界中,如果用筆亂塗的話,會讓文件鑑定師吃上玩忽職守的官司,也可能破壞大部分凹痕。 ESDA的作用就像複印機,即使有十張紙摞在一起,在最上面一張寫上字後,ESDA也能讓最下面一張紙上的凹痕現形。 沒人能說清ESDA怎麼會如此神奇,但文件鑑定師卻人手一台。帕克曾接過一個案子,富有的銀行家死後留下遺囑,取消兒女的繼承權,將財產全數留給一名年輕的女傭。帕克差一點就判定遺囑屬實,因為簽名看似無可挑剔,而立囑的日期與附錄的日期也合乎邏輯。但他進行最後一道鑑定手續時動用了ESDA,讓凹痕現形,上面寫著:“這下可以唬住那些笨蛋了。”女傭只好承認是她僱人偽造了遺囑。 帕克此時將主謀的信件送進ESDA,掀開最上面的塑料膜細看。 沒有結果。 他再把信封拿來測試。他掀開塑料膜,湊近燈光看時,發現了細微的灰色筆跡線條,心不禁狂跳一下。 “有了!”他興奮地說,“有發現了。” 盧卡斯靠上前去,帕克嗅到一絲花香。香水?不會吧。雖然只認識她一個小時,他卻認定她不是愛噴香水的女人。大概是香皂吧。 “查出了兩行凹痕,”帕克說,“主謀用信封墊底,在上面的紙上寫了一些字。” 帕克雙手拿著靜電塑料膜,四處移動,讓字體更加清晰可見。 “有了,拿筆記下來。第一個單字,小寫的cle,然後是空格。再來是大寫的M,之後是小寫的e。後面就沒有字了。” 凱奇在黃色便箋紙上寫下來看著,“這是什麼意思?”他聳聳肩表示不解。 CP扯扯一邊的耳垂說:“沒什麼想法。” 托比說:“如果與計算機數據無關,我就幫不上忙了。” 盧卡斯搖了搖頭。 但帕克又看了一眼這些字母,立刻看出了端倪。居然沒人發現,他感到十分驚訝。 “是第一次掃射案的案發地點。” “什麼意思?”貝克問。 “可不是嘛,”盧卡斯說,“杜邦環島的最後三個字母,大寫的M則是地鐵的首字母。” “果然是。”哈迪低聲說。 知道答案以後,謎題總是變得很簡單。 “是第一個地點,”帕克沉思著,“不過下面還寫了什麼字,能看見嗎?你能拼出來嗎?”他再次捧起塑料膜,向盧卡斯遞過去,“天啊,真難看清楚。” 她俯身向前細看:“我只看得出三個字母。小寫的tel。” “別的呢?”哈迪問。 帕克瞇起眼睛:“沒了。” “tel……”盧卡斯思索著。 “電話、電話公司、通信公司?”凱奇猜測道,“或者是電視?” CP說:“說不定他想趁轉播的時候攻擊攝影棚。” “不對,不對,”帕克說,“看看這些字母與cle和Me的相對位置。如果間隔差不多的話,tel是一個單詞的末尾。”這時帕克忽然想到了,他說:“應該是——” 盧卡斯脫口而出:“hotel,酒店。第二個目標是酒店。” “沒錯。” “或者是motel——汽車旅館。”哈迪暗示。 “不會,”帕克說,“不太可能是汽車旅館。他專找人多的地方下手。汽車旅館的規模不夠大。今晚所有的慶祝活動都會在大酒店的宴會廳舉行。” “而且,”盧卡斯補充說,“他大概是徒步或是乘坐公共交通工具。汽車旅館大多分佈在郊區。今晚的交通太擁擠,無法靠私家車代步。” “太好了,”凱奇說,然後指出,“可惜全華盛頓至少有兩百家酒店。” “怎麼才能縮小範圍呢?”貝克問。 “我敢打賭,挑大飯店準沒錯……”帕克對著盧卡斯點頭,“你說得沒錯,大概是靠近公共汽車站以及人口密集的購物中心一類的地方。” 貝克抱來工商電話簿,重重地扔在桌上:“只找特區的嗎?”他翻開電話簿。 CP阿德爾走過來,站在攻堅探員貝克背後察看。 帕克思考貝克提出的問題。 “他要勒索的對像是特區,不是馬里蘭或弗吉尼亞,鎖定特區比較妥當。” “我贊成,”盧卡斯說,“我們也應該刪除Hotel出現在名稱第一個字的旅館和酒店,例如Hotel New York。因為按照這幾個單詞排列的順序,tel出現在最後面,而不是最前面。而且也要排除名稱為'客棧'或'度假屋'之類的旅館。” 凱奇、哈迪與CP和貝克一起查找。四人彎腰看著電話簿,開始圈出可能的目標,討論著是否合乎邏輯。 十分鐘後,他們列出了二十二家酒店。凱奇以端正的字跡抄寫了一份,交給貝克。 帕克建議:“派人過去之前,先打電話查詢今天的晚會有沒有外交官或政治人物出席。有的話,就不用派人過去了。” “為什麼?”貝克問。 盧卡斯回答:“因為他們有貼身保鏢,對不對?” 帕克點頭:“也有特勤人員駐守。主謀不會選這種場合。” “有道理。”貝克說著一面快步走出門,一面打開手機。 就算排除了這些酒店,還會剩下多少地點?帕克苦悶地想著。 很多。太多了。 可能的解答太多了…… 有個農夫養了幾隻雞,不斷被三隻老鷹偷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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