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惡魔的淚珠

第3章 第三章

惡魔的淚珠 杰夫里·迪弗 5529 2018-03-15
中午十二點四十五分 人在哪兒? 瑪格麗特·盧卡斯趴在高地上,平坦的小腹緊貼著地面,眺望著下方的環城快速路。 車輛高速行駛,川流不息。 她又看了一眼表,心想:你究竟在哪兒? 她的肚皮和胳膊肘都磨得生疼,後背也僵硬得酸痛起來。 如果歹徒就在附近,她無法在不驚動對方的前提下將MCP的人調遣到交付現金的地點,甚至連偽裝過的MCP也無法調過來。因此她只好親自出馬,穿著牛仔褲,披著夾克,帽簷朝後戴著,像是狙擊手,也像個小混混,趴在岩石般粗糲的地面上,已經一個小時了。 “聽起來像水聲。”凱奇說。 “什麼?” “車流。” 他趴在盧卡斯身旁,兩人的大腿幾乎貼著,很像一對情侶趴在沙灘上看日落。兩人向下凝視著一百碼外的原野,那裡就是靠近絞架路的交錢地點。沒錯,這條路的確叫做“絞架路”,聯繫到此次的行動,其中的諷刺意味實在太過明顯,兩名探員甚至懶得議論它。

“你說怎麼會有這種感覺?”凱奇喋喋不休地說,“它忽然鑽進你的身體,逼你想個不停。你希望盡量別去想,結果還是控制不住。聽,的確像是水聲。” 盧卡斯倒不覺得像水聲,而是像轎車與卡車的聲音。 嫌疑犯到底在哪裡?兩千萬美元就在那兒等他來拿,他卻不上鉤。 “他到底跑到哪兒去了?”另一個人喃喃地說。這個人大約三十歲,神情嚴肅,理著軍人式的平頭,言行舉止也與軍人相仿。他叫倫納德·哈迪,供職於特區警察局。他之所以跟隨FBI辦案小組一起行動,是因為如果FBI不讓特區警察參與,會顯得自己容不得外人,小家子氣。按照慣例,如果聯邦調查局以外的人想橫插一腳,盧卡斯肯定會提出抗議,但由於哈迪經常到市政廳旁邊的FBI外勤處辦事,盧卡斯對他並不陌生,因此也就不太介意他的參與,只要他繼續維持現狀:靜靜地坐在一邊,別給大家惹麻煩。

“他怎麼會遲到呢?”哈迪再度自言自語,顯然沒指望有人回答。他的雙手保養得完美無瑕,指甲也修剪得整齊圓潤。他拿著筆記本,繼續寫著供特區警察局局長和市長參考的報告。 “有什麼情況嗎?”她轉過頭,壓低聲音問托比·蓋勒。托比是一位年輕探員,留著一頭鬈髮,也穿著牛仔褲來執行任務,上身那件可反穿式海軍藍防風夾克與盧卡斯的一樣。 托比三十多歲,做事的時候神情專注又很快樂,就像個酷愛一切高科技電子產品的大男孩。他掃了一眼前方三台便攜式影像監視器中的一台,然後敲了幾下筆記本電腦上的鍵盤,看著屏幕。 “無異常情況。”他回答。在現金袋方圓一百碼內,如果出現任何大於浣熊的生物,托比的監視器都能探測出來。

市長決定依約交付現金後,這個袋子繞了一小段路之後才抵達交付地點。盧卡斯和托比請肯尼迪的首席助理先將鈔票護送到第九街的一個處所,那裡是一個沒有標記的小車庫,與FBI總部在同一條街上。 現金送到小車庫後,托比將其分裝進兩隻“伯吉斯安保系統”KL-19型的大帆布袋裡,袋子的布料看起來很普通,其實內藏氧化銅絲,是一種功率極高的天線。發送信號的電路系統安裝在尼龍把手裡,電池則藏在底部的塑料釦子裡。這種帆布袋能發出全球定位系統的信號,清晰程度連CBS電視網的主傳播信號也望塵莫及,而且除非碰上厚達幾英寸的金屬,否則信號都能穿透。 托比還拆開了四十捆百元鈔票,用他自己設計的紙重新包裝。這種包裝紙裡面貼上了超薄通信芯片。即使主謀取出現金後丟棄了帆布袋,或者他與共犯分了贓,只要在六十英里範圍之內,托比仍能追踪到現金的下落。

帆布袋放在勒索信指示的地點之後,所有探員都已退下,大家開始守候。 盧卡斯很清楚常規的犯罪行為——勒索的歹徒或綁匪經常在取贖金前突然改變主意。然而,敢於屠殺二十三條人命的歹徒卻絕不會臨陣脫逃。她無法了解的是,歹徒怎麼連交錢地點都不肯接近。 她一直在出汗。對於一年的最後一天來說,天氣熱得出奇,空氣中瀰漫著令人作嘔的甜膩香氣,就像秋天一樣。瑪格麗特·盧卡斯討厭秋天。她寧可趴在雪地上,也不願在這種煉獄般的季節裡守株待兔。 “你究竟在哪兒?”她喃喃地說,“在哪兒?”她輕輕晃動身體,感到一陣髖骨壓地時的疼痛。她的身體結實而精瘦,沒有太多皮下脂肪提供緩衝。她忍不住又探頭瞟了一眼交款地點,其實托比的精密感應器十分靈敏,在她藍灰色的眼珠看見任何動靜前,這些儀器就能發現歹徒,但是她已經急不可待了。

“嗯。”CP阿德爾應了一聲。盧卡斯以前跟他有過合作。此時,身材壯碩的他正捂緊耳機仔細傾聽,同時輕點著蒼白的光頭,向盧卡斯遞了個眼神。 “剛才報告的是C號崗。沒有人走出路面進入樹林。” 她哼了一聲,也許這次她猜錯了。她原本以為嫌疑犯會從西邊過來——穿過距高速公路半英里的一排樹木前來取款。她相信歹徒會開悍馬車或運動旅行車,拎起其中一袋,放棄另一袋,以方便逃逸,然後消失在樹叢中。 “B號崗呢?”她問。 “我問問。”CP說。他因為外形氣質太像是個馬納薩斯的毒販,或是黑社會社團“地獄天使”的成員,因此經常被派去做臥底。在所有盯梢的探員當中,他似乎表現得最有耐心。一個小時下來,他那重達兩百五十磅的身體一動不動。他開始聯絡部署在最南邊的監視崗哨。

“沒有異常情況。只有幾個孩子騎著四輪車在附近玩耍,全在十二歲以下。” “咱們的人沒有驅趕他們吧?”盧卡斯問,“我是指那幾個孩子。” “沒有。” “那就好。叫他們別隨便趕人。” 又過了一會兒。哈迪繼續做著筆記,托比敲擊著鍵盤,凱奇動了一下,CP依然紋絲未動。 “你太太生氣了吧?”盧卡斯問凱奇,“要過新年了還有任務。” 凱奇聳了聳肩。聳肩是他最喜歡做的動作,他僅用聳肩就能涵蓋一整套語言。凱奇是FBI總部的資深探員,雖然任務範圍遍及全美,但主要待在特區辦案,經常與盧卡斯合作。他的合作對像也包括盧卡斯的上司——主管華盛頓特區外勤處的專員。然而這週外勤處主任羅恩·科恩恰巧去巴西雨林度假——這是他六年來第一次度假——因此本案由盧卡斯接手。這主要是採納了凱奇的建議。

過節還得執行任務,她感到愧對凱奇、托比和CP。跨年夜他們不是要陪女友就是得陪太太。至於倫納德·哈迪,她很高興他也一起來了,他剛好有些理由必須讓自己在假日期間繁忙一些,所以盧卡斯才歡迎他加入偵辦地鐵掃射案的團隊。 盧卡斯在喬治城有個舒適的家,裡面佈置了古董家具、織錦畫、刺繡,以及她自己設計的床單。她還隨意地收集了不同酒莊的美酒、將近五百本書、一千多張CD,以及一條名叫讓·呂克的血統不太純正的拉布拉多犬。這麼溫馨的小家,用來度過佳節的夜晚是再合適不過了。但她在這裡住了三年,卻從來沒有在家過過節。在接到呼叫器指示、得知自己被委派為偵辦地鐵掃射案的總指揮前,她原本打算去陪加里·摩斯的。摩斯是教育局舞弊案的告密者,指控教育局收受學校建築承包商的賄賂。 FBI給摩斯裝上竊聽器,他因此錄下了足以將很多人定罪的對話內容。然而他告密的事被對方得知,幾天前他家被人投擲了汽油彈,兩個女兒差點被活活燒死。於是,摩斯把家人送去北卡羅來納州的親戚家,自己則在FBI的保護下度過週末。盧卡斯奉命保護他,同時調查汽油彈攻擊事件。可惜掘墓者出現了,摩斯頓時成了“第九街”這幢豪華公寓樓裡的無聊房客——執法人員習慣用“第九街”來稱呼FBI總部。

她又看了一眼交款地點,依然沒有勒索者的踪跡。 “他可能也在觀察我們的動靜,”一名彎腰躲在樹乾後面的戰略指導員說,“要不要在周邊組織地毯式搜索?” “不用。” “周邊搜索是標準程序,”他不甘心地說,“我們可以輪流出動五六輛車,絕不會被歹徒發現的。” “風險太大了。”她說。 “嗯,你確定嗎?” “我確定。” 如此簡略的應答方式,為盧卡斯在局裡贏得了“狂傲”的名聲,但她相信狂傲並不是什麼壞事。一方面可以在下屬面前樹立威信,另一方面也可以引起上司的注意。 她的耳機劈啪作響,一個聲音在呼叫她。聽到聲音,她立刻眼睛一亮。 “請講。”她對著隱藏式麥克風說道,立刻分辨出對方是FBI副局長。

“我們碰上麻煩了。”他說。 她討厭大驚小怪。 “什麼?”她問,對自己不禮貌的語氣毫不在意。 副局長說:“市政廳附近剛剛發生了一起車禍。司機肇事後逃逸,一名白人男性被撞,當場身亡,身上沒有證件,什麼也沒有,只有一把公寓的鑰匙,也沒有地址,還有一些現金。前往處理的警察已獲知勒索信一事,而且車禍地點靠近市政廳,因此他認為兩起案子可能有些關聯。” 她馬上明白了。 “比對過指紋了嗎?”她問,“他的指紋和勒索信上的指紋吻合嗎?” “吻合。寫勒索信的人就是死者,就是槍手的同夥。” 盧卡斯記得勒索信的部分內容似乎是這樣的: 如果逮捕我,他會繼續殺人。 如果殺了我,他也會繼續殺人…… “盧卡斯,務必要找出槍手,”副局長說,他停頓了一下,顯然是在看表,“務必在三小時內找到他。”

這是不是真品?帕克·金凱德滿心疑惑。 他彎腰湊近沉甸甸的手持式十倍放大鏡,凝視著一張長方形的紙。瓊已經走了幾個小時,但她的來訪造成的影響——情緒失落——仍揮之不去。儘管帕克努力埋頭工作,那糟糕的情緒卻依舊縈繞於心。 他正在端詳的信紙已經泛黃,上面蒙著一層纖薄卻堅韌的塑料膜。儘管如此,他慢慢移動信紙時,動作仍然小心輕柔,彷彿在觸碰嬰兒粉嫩水潤的臉蛋。他調整燈光,將視線焦點集中在手寫體的小寫字母y的圈圈上。 到底是不是真品? 第一眼看上去像是真跡。但從事筆跡鑑定工作的帕克·金凱德明白,第一眼的印像多半不大可靠。 他迫切地想摸摸這份文件,體驗這張舊紙的觸感。由於製紙時會加入微量的酸性原料,因此這張紙將能像鋼鐵一樣永久保存。他想摸一摸氨化鐵墨水產生的細微突起,而在他敏感的手指下,這些突起將如盲文般清晰。但他不敢貿然取出膠膜內的信紙;哪怕手上有一丁點油漬,也會對薄薄的信紙有所侵蝕,這樣的話,就大事不妙了,因為這封信的價值可能高達五萬美元。 前提是,它得是真跡。 樓上,斯蒂菲帶著馬里奧在超現實的宇宙間穿梭,而羅比則坐在帕克的腳邊,玩著漢·索洛和楚巴卡玩偶。他的書房位於地下室,溫暖而舒適,四壁用柚木板裝潢,地上鋪著厚厚的森林綠色的地毯。牆上掛著加框的簽名文件,是帕克收藏品當中價值較低的幾份,有威爾遜、小羅斯福、鮑比·肯尼迪以及西部拓荒時代的畫家查爾斯·羅素等,數不勝數。有一面牆上展示的是偽作,是帕克鑑定出的贗品。 帕克最心愛的是他的高腳椅對面的那面牆。這面牆上掛的是過去八年來一雙兒女的繪畫與詩歌,從塗鴉、無法辨識的印刷體字母到手寫體應有盡有。工作期間,他經常停下手邊的工作看著牆上的作品,因此產生了出書的念頭,希望通過分析筆跡來探究兒童的成長過程。 此時他坐在舒服的高腳椅上,面前擺放著潔淨無瑕的鑑定桌。書房裡寂靜無聲。平常他總會開收音機,欣賞爵士或古典音樂,但由於特區發生了重大槍擊事件,所有電台都中斷原有節目而改播號外新聞,而帕克卻不想讓羅比聽到這麼血腥的消息,更何況羅比不久前又回想起了船夫事件。 他彎腰仔細查看信件,那種神態就像珠寶商鑑賞著一塊漂亮的黃色石頭,如果看出造假之處,隨時準備高聲宣布這是次等貨,但內心卻偷偷希望那是罕見的黃玉。 “你在看什麼啊?”羅比問。他站起來看著信件。 “是昨天卡車送來的東西。”帕克說。他瞇起眼睛端詳著大寫的K。由於大寫的K寫法繁多,因此在筆跡分析上非常實用。 “哦,那輛裝甲車啊。漂亮極了。” “是很漂亮。”但這樣說卻沒有回答兒子的問題。帕克接著說:“你知道誰是托馬斯·杰弗遜嗎?” “第三任總統。對了,他以前住在弗吉尼亞州,和我們一樣。” “很好。有人認為這封信是他寫的,請我鑑定一下,看是不是真的。” 與羅比和斯蒂菲交談時,較為困難的話題之一是解釋自己工作的內容。困難之處並不在於鑑定技術方面,而是在於有人偽造信件或文件並謊稱其是真跡,這種行為讓帕克很難向孩子解釋清楚。 “上面寫了些什麼?”兒子問。 帕克並沒有立即回答。答案對他而言極為重要。畢竟他是解謎大師,終生的嗜好就是解謎、猜字、動腦筋。他認為答案很重要,因此兒女一提出問題,他從不推託。為人父母者如果總是“等會兒再說”通常意味著想搪塞過去,希望等會兒孩子會忘記問過什麼。話又說回來,這封信的內容令帕克想迴避兒子的問題。過了一會兒他才說:“是杰弗遜寫給大女兒的信。”他並沒有撒謊。但帕克並沒有進一步告訴兒子,這封信的主題與瑪麗有關。瑪麗是杰弗遜的次女,因分娩時出現並發症而過世,而杰弗遜的妻子之前也因同樣的病因撒手人寰。他看著信件內容: 帕克是持有執照的文件鑑定師。閱讀這封信時,他內心的憂傷油然而生。他極力抑制著感傷之情,讓自己專注於文件。但是,身受喪女之痛的父親形像不斷浮現在他的腦海中,令他心神不寧。 哀傷的陰霾…… 專心。 他發現信中提及的女孩名字是杰弗遜慣用的稱呼——本名“瑪麗”的次女,家人習慣叫她的暱稱“波莉”。帕克也留意到,作者很少使用標點符號,這是杰弗遜典型的寫作特徵。這兩點顯示,這封信應該是真跡。而信中提及的事件也增強了可信度。這些事件確實發生在杰弗遜在世期間,也發生在寫信日期前後。 沒錯,至少在文字內容方面,這封信看似真跡。 但這只完成了鑑定工作的一半。文件鑑定師不只是語言學家、歷史學家,同時還要兼具科學家的角色。看過內容後,帕克仍需對信件的物質材料進行檢驗。 他正要將信件放在博士倫複式顯微鏡下時,門鈴再度響起。 哦,別再來了……帕克閉上雙眼。又是瓊,他知道。她去寵物店領回兩隻愛犬後,又來把他的生活弄得一團糟。也許這次帶了社工一起,來個突然襲擊…… “我去開門。”羅比說。 “不行。”帕克趕緊說。他的語氣急促嚴厲,兒子被他突如其來的反應嚇了一跳。 他對兒子微笑:“我去開。”然後滑下高腳椅,上了樓梯。他這時一肚子火。他已打定主意,誰也不能在新年前夜掃了兩個孩子的興致,即便是孩子的親生母親也不行。他打開前門。 呃…… “你好,帕克。” 他愣了一秒鐘,才想起這位灰髮高個子探員的名字。他們已經多年沒見了。他說:“你好,凱奇。” 但是凱奇身邊的那個女人,他卻認不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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