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棄屍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棄屍 杰夫里·迪弗 5981 2018-03-15
幾排橙色的塑料椅子,放在角落裡,屋子裡光線明亮。牆壁和瓷磚都磨損了。 格雷厄姆坐在布琳的對面,兩人的膝蓋挨得很緊,但並沒有靠在一起。他們的眼睛大部分時間都聚焦在地氈上,只是在那兩扇門打開的時候,他們才偶爾抬起頭來。但是,推門而出的醫生和工作人員都是在忙別的事,他們並沒有參加搶救安娜·麥肯齊生命的工作。 布琳絞著手指,望著那杯還沒有碰過的咖啡。 恐懼讓她心力交瘁,疲勞讓她心力交瘁。 她的電話震動了。她看了一眼屏幕,關掉了鈴聲,是因為她不想接電話,而不是因為旁邊有一個“禁止使用手機”的告示牌。 一個病人從接診窗那邊走到等候處,坐下。他緊抱著雙手,皺著眉頭。他瞥了一眼布琳,便一言不發地進入了木然的等待狀態。

“都一個小時了,”格雷厄姆說。 “差不多有了。” “這麼久。傷得也沒那麼重啊。” “是啊。” 又是沉默,這時醫院的擴音器里傳來一陣誰也聽不懂的廣播通知。接著布琳的手機又一次震動起來。這個電話她接了。 “湯姆。” “布琳,你母親怎麼樣?” “我們還不知道。你那兒有什麼消息?” “是這樣,蜜雪兒不知用什麼辦法闖過了我們的封鎖。他們還沒有找到你丈夫的車。” 布琳俯身按了按受傷的臉頰,好像是要用疼痛來償還她的判斷錯誤似的。 戴爾接著說,“你是對的。我們找到了今早從芝加哥駕車過來的那位朋友。她才是唯一的客人。蜜雪兒,我們推斷,是殺手……嗯,是女殺手。” “是被曼克維茨或他手下的什麼人雇來的。”

“他們是這麼想的,”戴爾說。 “如此說來,哈特和坎普就應該是準備做棄屍處理的了。” “什麼?” “棄屍……她是想做個局,給人看上去就好像他們才是唯一的殺手,在殺死菲爾德曼兩口子之後,他們兩個人之間又發生了火併。這樣我們就不會再費心往下查了。但事情后來搞砸了。要么是哈特的反應太快,要么是蜜雪兒的槍法太臭,誰知道呢?她不得不逃了。後來我在林子裡發現了她。”布琳捏了捏鼻樑,苦笑了一下。 “還救了她。” 又一個醫生從那兩扇門裡出來。布琳停止了通話。出來的那個醫生,戴著藍色的口罩,沒有停下腳步。 布琳想起了在州際公路那兒哈特和那青年女子對望時的表情。 你就差那麼一丁點,蜜雪兒。真的,就那麼一丁點。

哈特在公路旁對她說的這番話完全是不同的意思,現在布琳才明白過來。 她又想起了蜜雪兒聽她說在製冰毒的露營車旁的貨車裡見過哈特時,她的反應是那樣的吃驚。那女人是怕哈特提到了她的真實身份。 “曼克維茨手下的什麼人很可能會在她完事之後去接應她。見鬼,那就是在我們攀岩的時候朝我們開槍的人。” 布琳意識到,格雷厄姆正在看著她,聽著她在打電話。 她繼續對警長說,“她需要我帶回來的證據——那幾把槍和彈匣、地圖、幾盒子彈,還有她的錢包。這就是她為什麼要跟我一塊兒回我們家的原因。那些東西里面很可能有她的指紋。或者說,是可以讓我們追踪到她的證據。她本來是想在她殺了哈特和他的朋友之後在蒙戴克湖那邊就拿到這東西的。等一等,湯姆。她的鞋呢?菲爾德曼家有一雙女式鞋?在院子裡。那上面有指紋嗎?”

“找到那雙鞋了。但沒有指紋。” “沒有?” “看來是擦掉了,就像是那輛福特車一樣。那車是用Windex擦掉的。” 布琳微微地一笑。 “她是趁我去拿獨木舟的時候擦的……哥兒們,她是把我給耍了。”布琳用一個指節蹭了蹭她整過容的下巴上的一個不太明顯的凸起,她在沉思或在煩惱的時候就經常摸這裡。蜜雪兒對她的背叛深深地刺痛了她。她低聲說道,“連我差點都成了棄屍。” “什麼?” “棄屍。她想用我做誘餌。她的腳根本就沒有扭傷。她走得慢,是要拉近與那兩個人的距離。整個晚上她都讓他們跟著我們的方向走。她打碎奔馳車的窗玻璃是要觸響警報——很可能是因為那兩個人當時正要往公路那邊去。抱怨穿那雙鞋,不過是把戲演得更逼真一些。她拖延時間,是為了讓他們追上我們,誰知道還有什麼別的把戲?她吃什麼餅乾。我敢打賭,她是為了撒餅乾屑。”布琳酸楚地笑了笑,搖了搖頭。 “有一次,她還大喊大叫的,像個女鬼似的。那是要他們知道我們在哪兒。她一直在等著他們追上我們,然後她就可以在林子裡射殺他們,還有我。”

“那麼,布琳,她為什麼不當面就給你一槍呢?”戴爾問。 “也許她還需要我幫助她從那個地方逃出來……最有可能的是利用我幫她殺了那兩個人。” 她注意到格雷厄姆在那兒不吭聲,牙關緊咬著,兩隻大手扣在一起。 布琳對湯姆說,她該過去了,如果他們有什麼新發現,就給她電話。 他們掛了電話,她轉身對丈夫簡要地說了一下所發生的情況。他閉上眼睛,往後一靠。 “行啦,”他打斷了她的話,說道,“我早就受夠了。” 她碰了碰他的腿。他沒有反應。過了一會兒,她抬起手指,給鄰居打了個電話,約伊就在他家。她跟兒子談了一會兒,實話告訴他——他們還不知道外婆的情況如何。她聽他說了一會兒他正在玩的一個視頻遊戲。布琳對他說了聲,她愛他,就掛了電話。

夫妻二人一言不發地坐在那裡。布琳望了一下丈夫,便把視線移到了地板上。終於,在經過一段似乎永無止境的沉默之後,格雷厄姆把手放在了布琳的膝上。他們就那樣,一動不動,幾分鐘後,一個醫生從那兩扇門裡走了出來。他望著這位手臂帶傷的男人,然後徑直朝布琳和格雷厄姆這邊走來。 泰瑞·哈特扔掉了他在州際公路那兒劫來的車。 他深諳此道,做這種事情很有效率:他把車停在密爾沃基的西街一帶,鎖上車門,但把鑰匙留在點火器上。有些孩子可能注意不到,有些孩子可能會注意到,但不敢碰,怕被蜇著,有些孩子——尤其是那些在快速復興的區域——可能會注意到,但會做出正確的選擇,不為所動。 然而,那車在一小時內,還是會被人開走。再過十二個小時,就成了零件大豐收了。

這一夜裡,挨了一槍,又受了別的傷,他已筋疲力盡,又懊惱不已,他低著頭,盡快地離開了那輛車。這是一個清涼的早晨,天朗雲清。建築工地燒垃圾的氣味撩撥著他的鼻子。他的直覺仍起著主導的作用,指示著他要盡快轉入地下。 穿過行人寥寥的街道,他找到了那個布魯林旅館,儘管它根本就不在布魯林附近。這個旅館是那種靠按鐘點或者按星期的業務發達起來的,很少是論天算的。他預付了一個星期的房租,就得到了一間帶浴室的房間的優惠,還有一個遙控器和一套床上用品。那個超肥的女店員根本就沒注意到他的身體狀態,且沒有帶任何行李。他上了兩層樓梯,進了238號房。他鎖上門,脫下衣服,把那一身惡臭的衣服扔在地上堆成了一堆,這讓他清楚地想起了布琳·麥肯齊扔在湖景路第二座房子裡的那身濕漉漉的製服。

他彷彿看見了她脫衣服的樣子。 這幻象讓他興奮了幾分鐘,這時手臂上又發出了一陣抽痛,把他從這種心境之中倒騰了出來。 他仔細地查看了一下傷口。他受過護理訓練——因為他的工作經常會受傷。他檢查了傷勢之後斷定,不需要找醫生。他倒是認識幾個丟掉執照的醫師,給他們一千美元,他們就會給他做縫合,不會問任何問題,也不會寫槍傷報告。血已經止住了,骨頭沒傷著,倒是一些擦傷顯得很厲害,但感染並不嚴重。今天晚些時候要吃點抗生素。 哈特洗了個淋浴,水時有時無的,他盡量不讓水碰到他的傷臂。 他回到床上,脫光衣服,躺下。他要想一想過去的這一夜,試圖把事情想明白。他回想起幾個星期前在科諾莎的一個星巴克咖啡館裡,和一個傢伙見面,他倆曾在威斯康辛州共過幾次事。那傢伙叫戈登·波茨,是個身體笨重的大漢,不是很聰明,但為人正派,是一個值得信賴的人。他會在你需要的時候,用一份可靠的工作來鉤住你。波茨說他在密爾沃基碰到個女人,精明、強悍、漂亮。他為她做保人。 (哈特現在明白了,肯定是蜜雪兒跟他玩了幾次吹簫,就把他給收買了。)

哈特表示有興趣。他當時正處在暫時賦閒的狀態,正膩味著呢。芝加哥那邊有一單活,但還要等到五月中旬。他現在就想要點事做,他需要行動,那是腎上腺素的作用。就像是哈特昨晚在州立公園殺死的那個癮君子對冰毒的需要一樣。 再說,這活也挺輕鬆的,波茨是這樣說的。 幾天以後,波茨就用“布蘭達”讓他上了鉤——那是蜜雪兒的假名——他們在綠灣的百老匯區的一個咖啡館見了面。她握了握他的手,挺有力的,然後說,“啊,哈特。你好啊?” “好。你呢?” “我也挺好。我說,我想雇個人。你想干點活嗎?” “我不知道。也許吧。我說你是怎麼認識戈登·波茨的?你們認識很久了嗎?” “不是很久。” “你是怎麼認識他的?”

“通過一個共同的朋友。” “那是誰呀?” “弗萊迪·蘭卡斯特。” “弗萊迪呀,知道。他妻子好嗎?” 蜜雪兒笑了。 “這事說來有點沉重,哈特。她兩年前就死了。” 哈特也笑了。 “哦,對呀。記性真差。弗萊迪喜歡聖保羅嗎?” “聖保羅?他住在密爾沃基呀。” “瞧我這記性。” 這叫跳舞…… 第一次見布蘭達·蜜雪兒之後,哈特給戈登·波茨和弗萊迪·蘭卡斯特分別打了電話,驗證了一下時間、日期和地點,精確到了十分位。之後又打了十幾次電話。布蘭達·詹寧斯是一個小偷,沒有告發同伙的歷史,哈特現在知道了,那隻是蜜雪兒偷來的一個身份。 於是,他又和她見了一次面,談了談那個活。 蜜雪兒說她聽說斯蒂文·菲爾德曼正在查詢用舊紙幣、白銀券來兌換新的聯邦儲備券的事。她調查了這件事,得知在20世紀50年代有個肉品包裝公司的老闆在他的消夏度假屋裡藏了錢。有一百萬之多。她把細節告訴了哈特。 “錢很多嘛。” “對,是這樣,哈特。你有興趣了?” “接著說。” “這是那個地方的地圖。這是一條私家道路,叫湖景路。那兒呢?那是一個州立公園,全都是。很少有人在那一帶。這是那個屋子的結構圖。” “好的……這是條土路,還是鋪過的路?” “土路……哈特,他們對我說,你很棒。你是很棒嗎?我聽說你是一個工匠。他們都這麼說。” 他一邊看著那張圖,一邊心不在焉地問,“他們是誰呀?” “大家。” “這個,是啊,我是個工匠。” 哈特知道她正在盯著他。他回頭看了一眼她的眼睛。她說,“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一道眉毛揚了揚。 “問吧。” “我只是好奇。你為什麼會做這一行?” “這很適合我。” 哈特是一個不相信心理分析的人,或者說是不願意花太多時間去琢磨別人的心理。哈特相信的是感覺的順與不順,如果感覺不順,那你就會犯大錯。 “上帝啊,煩是煩不死人的嗎?要我,早煩死了。我要得到的更多,布琳【校注:應當是布蘭達】。難道你不是嗎?” 蜜雪兒點點頭,她似乎完全明白他的意思,而且那也是她一直希望獲得的答案。她說,“看來是這樣。” 他不想老是在說他自己。 “那就好。威脅面的情況如何?” “威什麼?” “這活會有什麼風險?那兒有多少人、武器、附近有沒有警察?這是一個湖濱度假屋——湖景路上的其他房子裡有沒有住人?” “這活對你只是小蛋糕一塊,哈特。基本上沒有什麼風險。其他幾處房子都是空的。只有兩個人在那兒,就是菲爾德曼夫婦。公園裡沒有護林員,幾英里之內沒有警察。” “他們有武器嗎?” “你開玩笑吧?他們都是城里人。女的是律師;男的是社工。” “就菲爾德曼兩口子,沒別人了?這可是很大的不同。” “我得到的信息就是這樣。信息是可靠的。就他們兩口子。” “不會有人受到傷害吧?” “絕對不會,”她說。 “要是有人會受到傷害,我就不會做這件事了。”布蘭達·蜜雪兒的微笑讓人覺得很寬心。 許多錢,又不會傷人。聽起來不錯,但他還是說,“我再聯繫你吧。” 哈特開車回家,對她所說的事又做了一番研究。他坐在電腦前大笑起來。果不其然,都是真的。他自信這世界上沒有哪個警察會注意到這件事。他們販毒、販違禁商品、販偽鈔,但從不會像尼古拉斯·凱奇演的那些電影那樣搞怪。 不久就迎來了那個大日子。他們開著輛偷來的福特車前往蒙戴克湖。他、坎普頓·劉易斯和蜜雪兒。兩個男人闖進屋內,用槍指著菲爾德曼兩口子,蜜雪兒理應進到廚房裡,用膠帶捆住他們的手,然後盤問他們錢的事。 但她卻並沒有拿來膠帶,而是提著一把9毫米的超短式微型格洛克手槍。她從哈特身邊走過,在很近的距離舉槍就殺了那對夫婦。 槍聲的轟鳴下一片寂靜,她若無其事地轉身走進了客廳。 哈特瞪著她,想弄明白是怎麼回事。 “你這是乾什麼呀,操?”劉易斯大吃一驚,當時他正在冰箱裡找吃的,而沒在他應該待的位置上——監視屋子的正前方。 “別擔心,我心裡有數。”她開始翻公文包和背囊。 兩個男人驚愕地看著屍體,就是在那時候,他們還以為,她是在找開密室或保險箱之類的鑰匙。哈特在狂亂地盤算著他們被買來參與的這項犯罪行為。謀殺在重罪之中是排在第一位的。 隨即他在反光中看見了她:她走到他的身後,舉起了槍。 他往旁邊一閃,本能的反應。 啪…… 子彈打在他的手臂上。 然後她就逃了,還回擊了幾槍。 哈特現在躺在鬆軟的床上,完全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了。那兒根本就沒有什麼財寶。蜜雪兒是被人雇來殺菲爾德曼夫婦的——他跟布琳在那個冰毒製作車旁的貨車裡時,從她的話裡聽出來了。 蜜雪兒的計劃是把哈特和劉易斯的屍體留在菲爾德曼家,充當替罪羔羊。 哈特不禁笑了出來。他僱坎普頓·劉易斯和蜜雪兒僱哈特為的是完全同樣的目的:那是一份保單,一個替罪羔羊。搶劫一旦變味,死了人,哈特就會殺了劉易斯,把贓都栽到他頭上,就像是他是唯一的罪犯。這就是為什麼他要找一個原來與他沒有任何联系的敗類的原因。這個方案在州際公路那兒差點就實施了。抓住了蜜雪兒、布琳和那個小女孩——他自己手裡又有警車可以幫助逃脫——本來昨晚的一切都可以結束了。他殺了劉易斯,正準備用那把西格紹爾手槍殺死其他幾個人,沒想到那個誰突然出現了,是布琳的丈夫? 我剛才在想我的那些關係,就是跟我一伙的那幫傢伙們,加上你的那一幫,我說,以你的策劃和謀略,我們可以搞一個很好的團隊。 哦,你這個可憐的雜種,哈特心想。你還真信哪,是不是?我說你呀,我們第一次坐在一起的時候,你就已經是個百分之五十的死人了,你還拽你的那個綠耳環,還嘲笑我們坐的那地兒就像是個男同性戀扎堆的地方,只賣咖啡,不算是真正的酒吧。 昏昏欲睡的時候,他彷彿又看見了蜜雪兒。他跟那麼多人共事過,為那麼多人做過事,有危險的牙買加毒品大王、芝加哥南邊的黑幫團伙、毒品大佬,中西部都走遍了,但就這麼個紅發小女子是最歹毒的一個。 那甜甜的外衣,那無助的外衣,那無邪的外衣之下——隱藏著蛇蠍之心。 他在想著那兩個女人昨晚怎麼搞到了一起。她們之間到底談了些什麼?布琳·麥肯齊不是一個那麼容易就被人家耍的女人,但蜜雪兒卻又是個演技精湛的演員。他又想到了跟布琳一起呆在貨車裡的那段離奇的時光。 這麼說,蜜雪兒是這家的一個朋友?這就是她攪和進這件事的原因?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你會這麼說。今晚發生的這麼多事都是這樣…… 搗蛋鬼。 在菲爾德曼家,他匆匆地看了一眼她放在錢包裡的信用卡,知道了她的名字。蜜雪兒·S·開普勒,他還記得。也許是蜜雪兒·A。可能還有駕照,但他當時懶得去看。他得找到她——在警察找到她之前,這是當然。她分分鐘都會把他給供出去。哦,未來幾天他還有些事情要做。 接著,就像坎普頓·劉易斯一樣,蜜雪兒在他的思緒中消失了,他睡著了,只有一個幻像還在他的腦海之中:是布琳·麥肯齊警官那雙平靜而自信的眼睛,她就在他的身邊,坐在那輛貨車的前座上。 你有權保持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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