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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少女的墳墓 杰夫里·迪弗 6185 2018-03-15
上午十一點〇二分 傑克兔不是家養的兔子,而是野兔,可能是自然界最不像戰士的。 這是一種傾向於防禦的動物,長著具有偽裝色彩的皮毛——在溫暖的月份皮毛是灰色或淺黃色,冬天是白色。它的耳朵可以像天線一樣轉動,搜尋危險的聲音,它的眼睛能提供三百六十度的地面觀察,它長著食草的鑿子般的牙齒。繁衍下一代時,它會用爪子搬回一些闊葉植物,雄兔則緊緊抓住配偶的肩背。 但是,當它陷入困境、求生無路時,會極其凶猛地攻擊對手。獵人們發現過瞎眼或被挖出內臟的狐狸和野貓,這是它們沒有對陷在洞裡的野兔做出正確的判斷,帶著弱肉強食者的過分自信,貿然進攻的結果。 “被他們限制是我們最大的恐懼,”亞瑟繼續他的關於障礙戰的演講,“人質劫持者是最危險的對手,你死我活。”

今天,在克羅瑞治的指揮貨車裡,他省略了對野性王國的介紹,簡潔地告訴聽眾:“總之,你們必須意識到裡面的人是多麼危險。” 波特仔細觀察著這群人:韓德森、勒波和托比是聯邦官員,堪薩斯州這邊有巴德和他的第二指揮,州警菲利普·莫爾托,他個頭矮小,沉默寡言,看上去比高中生大不了多少。他是這個作戰指揮團隊的成員之一。其他人——兩男一女——神情嚴肅,眼睛裡毫無幽默感。他們全副武裝,渴望戰鬥。 克羅瑞治的治安長迪安·斯蒂爾威爾則像一粒乾草籽,他的長胳膊從過短的西服袖子裡伸出來,亂蓬蓬的頭髮可能是早期甲殼蟲樂隊的風格。 集合完畢,查理·巴德開始介紹波特。 “我很高興你們見到聯邦調查局的亞瑟·波特,他是著名的人質談判專家,今天我們非常榮幸地和他一起工作。”

“謝謝你,上尉。”波特插進來,他害怕巴德開始一連串的讚美。 “只有一件事情,”年輕的上尉繼續說著,他掃了波特一眼,“剛才我忘了說這一點,我已經同司法部長聯繫了,他正在動員組成州人質營救部隊,因此我們的工作是——” 保持著同樣平靜的臉色,波特向前跨了一步,說:“實際上,查理,如果你不介意……”他向這些全副武裝的警察點點頭。巴德咧著嘴,陷入了沉默。 “這裡沒有州人質營救小組的份兒,聯邦營救隊現在已經集合起來了,今天下午或傍晚將到達這裡。” “哦,”巴德說,“但是,我認為司法部長——” 波特掃了他一眼,目光中帶著堅定的笑意。 “我已經跟他談過了,而且州長也在來這兒的飛機上了。” 巴德點著頭,依舊咧著嘴,談判專家繼續開會。

“今天清早,”他解釋道,“三個人謀殺了一個看守,從堪薩斯州溫菲爾德城外具有最高安全防範措施的卡拉納聯邦監獄逃跑,這座監獄位於俄克拉何馬的邊界。這三個人是路易斯·耶利米·漢迪、謝潑德·威爾考克斯和瑞·薩尼·伯納。他們驅車北上時,與一輛凱迪拉克相撞,漢迪和另外兩個逃犯殺死了車裡的一對夫婦,在聯邦警察抓到他們之前來到了屠宰廠。 “漢迪,三十五歲,因為搶劫、縱火、謀殺被判處無期徒刑。七個月前,他和威爾考克斯,他自己的女朋友,還有另外一個人搶劫了威奇託一家農商金融聯合會。漢迪把兩個出納員鎖入現金櫃裡,放了一把火,把那裡夷為平地,兩個出納員葬身火海。在逃跑的過程中,其中一個被殺,漢迪的女友逃掉了,漢迪和威爾考克斯被捕。亨利,給大家看看圖片。”

借助光學掃描儀,勒波把三個人質劫持者的面部照片進行了數字化處理,把他們組合在一張紙上,展示正面、側面及半身像,並且用強光突出了他們各自有的疤痕和明顯的特徵。他把這些圖片從激光打印機裡打印出來,發給在座的每個人。 “自己保留一份,把其餘的傳給你們在外面的下屬,”波特說,“我要在場的每個人都人手一份,並記住他們。如果遇到投降情況,就會出現混亂,我們這裡有許多便衣警察,有認錯劫持者的危險。我要每個人都準確地知道這些壞蛋的長相。 “最上邊的是漢迪,第二個是威爾考克斯,他是漢迪最親近的朋友,他們在三四起案子中合作過。最後一個傢伙,一臉絡腮鬍子的胖子,是伯納。漢迪顯然認識他有一段時間了,但他們從沒合夥作過案。伯納的犯罪檔案裡曾有過持槍搶劫,但他被關進卡拉納監獄是因為跨州逃竄。他被懷疑犯有系列強姦罪,儘管他們只掌握了他最後一次作案的證據。他罪惡昭彰,瘋狂地亂刺受害者。但她活了下來,只有十七歲,為了出庭作證,更改了第十一次整形外科手術的預約。亨利,你能告訴我們一些人質的情況嗎?”

勒波說:“迄今為止只有很粗略的了解。裡面有十名人質,八名學生,兩個教師,她們來自堪薩斯州希布倫市勞倫特·克萊克聾人學校,從這兒往西大約十五英里。她們在去托皮卡聾人劇院參加演出的路上被劫持,全是女性。學生年齡從七歲到十七歲,我很快將收到更多的信息。我們已經知道的是一個信息,她們都是聾人,只有那個老教師除外,她能正常地聽說。” 波特已經安排了一名手語翻譯,但是即使這樣,他還是能預料會遇到哪些問題。他在國外參加過多次談判,也在美國多次與外國人談判過。他知道那種危險——還有那種挫敗感——命懸一線之際,必須精確而迅速地翻譯信息。 他說:“現在,我們成立一個威脅處理小組,成員有我、亨利·勒波,我的情報官兼記錄管理員托比·蓋勒,另外還有我的通訊官巴德上尉,他是州聯絡員和我的得力助手。我是這次事件的指揮官。還有一個負責牽制的官員,我還沒有選出來。”

“威脅處理小組有兩個任務,第一是達到使劫持者投降、釋放人質的目的,第二是如果必鬚髮起攻擊,堅持用有策略的解決方法。這包括集中人質解救小組的智力,轉移劫持者的注意力,應付他們,無論如何我們要把死亡人數控制在可接受的範圍內。” 在這種障礙事件中,每個人都想成為英雄,說服罪犯高舉著手臂出來投降。但是,即使是最熱愛和平的談判專家也不得不記住,有時候,唯一的解決方法就是開槍。在聯邦調查局講授人質談判的課程時,波特告訴學員的第一件事是“每一個人質的處境本質上都是一個謀殺過程”。 他觀察著貨車裡那些男人和女人的眼睛裡流露出的表情,想起“冷血動物”這個詞,這是他聽到的對自己不算貶義的評價之一。 “假如你們得到任何信息,不管是關於劫持者還是關於人質的,都首先要馬上告訴勒波偵探,如果有必要,可以不通過我。我的意思是任何信息。如果你發現一個劫持者流鼻涕,不要認為那不重要。”波特注意到兩個熟悉內情的年輕警察相互遞了個眼色。偵探正視著他們倆,又說:“舉個例子,這或許意味著我們可以在感冒藥中加入致人昏迷的藥劑,或者它可能表示有一個可卡因上癮者可供我們利用。”

那兩個年輕人沒有表示理解的意思,但是他們不再有諷刺的表情。 “現在我需要一個負責牽制的官員,巴德上尉認為,或許你們中有人有營救人質的經驗。”他仔細觀察著這群驕傲而年輕的法律實施者,“是誰呢?” 一個女州警馬上大聲地說:“是的,警官,我有。我學習過人質營救課程。我還參加過人質談判技巧訓練。” “你通過談判使人質釋放了嗎?” “沒有,但是幾個月前在一場自助食品商店搶劫中我做過談判者的助手。” “很好,”巴德說,“薩麗帶過戰術隊,幹得很好。” 她繼續說:“我們派一名狙擊手藏在店裡,躲在吸聲瓦上,他能看見所有的罪犯。我們沒有採取武力,他們就投降了。” “我也有一點兒經驗。”一個大約三十五歲的警察說,他的手放在自動手槍的手柄上,“去年在托皮卡發生了一起搶劫中西部金融聯合會的案子,出納員被劫持,我是營救隊的隊員。我們控制住了罪犯,沒有任何人質受傷。”

另一名警察在軍隊中受過培訓,是人質營救攻擊隊的成員,兩次成功地完成過任務。 “沒發一槍便解救了人質。” 皮特·韓德森一直帶著一絲沮喪的情緒聽著,他吸了一口煙,“或許我應該做這個工作,亞瑟。我修過標準課程和進修課程,”他笑了笑,“而且我讀過你的書,讀了好幾遍。那應該是本暢銷書,像湯姆·克蘭斯的作品那樣。”他變得嚴肅起來,輕聲說道,“我覺得我確實應該去,無論是作為聯邦特工還是別的。” 迪安·斯蒂爾威爾抬起頭,掃了這些警察一眼,他們穿著防彈衣,束著深灰色的彈鏈。他飄動的亂發給了波特避開回答韓德森的機會,波特問斯蒂爾威爾:“你有話要說嗎,治安長?” “不,沒有。” “說吧。”波特鼓勵道。

“是這樣,我從來沒有進修過什麼課程,也沒打過槍——你們管這叫什麼?人質劫持者,HT,是吧?但是我認為我們在克羅瑞治能控制住局面。” 兩個警察笑了一下。 “說說看。”波特說。 “幾個月前有過這種事,亞伯·懷特曼和他的妻子艾瑪。是在帕特金路吧?應該是剛過班傑赫羅路?” 警察笑出了聲。 斯蒂爾威爾善意地笑了笑。 “我想這聽上去很好笑,不像你們熟悉的恐怖分子。” 巴德看了警察一眼,他們又嘴唇緊閉。 “發生了什麼事?”波特問。 斯蒂爾威爾垂下眼睛,說:“事情是這樣的,亞伯是個農場主,養豬的農場主,地地道道的,一無所長。” 皮特·韓德森,這個皇家空軍一等兵努力克制著自己不笑出聲。巴德沉默不語,波特像往常一樣,示意斯蒂爾威爾繼續說下去,亨利·勒波聽著,聽著,聽著。

“去年春天豬胸肉市場低迷,他受了很大打擊。” “豬胸肉?”一個女警察懷疑地問。 “僅僅是價格下跌。”斯蒂爾威爾沒有察覺,或許是不理睬那些嘲諷,“正好銀行催還貸款,他的健康又崩潰了。平時他就有點兒古怪,但這回他徹底昏了頭,用槍把牲畜圈打了很多洞,還把平時收拾豬內臟的刀拿到餐桌上。” “他把那些豬胸肉都煮了,是嗎?”一個警察問。 “是的,不僅做成了熏肉,”斯蒂爾威爾認真地解釋著,“這是關於豬的事。你知道它的意思吧?除了大聲尖叫,你可以用任何表達方式。” 兩個警察對此茫然不解,談判專家則鼓勵地微笑著。 “總之,我聽到一聲叫喊,在農場外面發生了什麼事。我趕到那裡,發現他結婚十年的妻子艾瑪在穀倉前面,被他用刀剖開了,從肚子一直到胸骨,她的兩隻手也被砍掉了。亞伯的兩個兒子也在那裡,他聲稱要把他們倆也用同樣的方式處理了。布賴恩才八歲,斯圖亞特剛四歲。兩個可愛的孩子。” 警察們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我趕到那兒的時候,他正要一個一個地砍掉斯圖亞特的手指。” “耶穌啊。”一個女警察低聲呼喚。 “你做了些什麼,治安長?” 他聳了聳瘦長的肩膀。 “什麼也沒做,事實上,我不知道該做什麼。我只是和他大聲講話。我離他很近,但是不能太近。我和亞伯一起打過獵,他有一把該死的槍。他盤腿坐在一個裝滿泔水的飼料槽後面,我們就這樣說著話。我看到他就坐在牲畜欄裡,在我前面五十英尺的地方,就坐在那兒,一手拿著刀,一手抓著那個男孩兒。” “你們談了多長時間?” “一段時間吧。” “多長一段時間?” “十八到二十個小時。我們倆嗓子都喊啞了,因此,我讓我的朋友拿來兩三部手機。”他笑了,“我不得不讀著說明書來解決問題。你知道,我從沒駕駛過摩托艇,也沒用過無線電和手提式擴音器。我認為,他看見的警察越少越好。” “所有時間你都跟他在一起嗎?” “當然,我常說,一不做二不休。哦,我離開過兩次,你知道,是為了生理需要,還有一次是去拿了一杯咖啡。我一直低著頭。” “發生了什麼事?” 他又聳了一下肩。 “他出來了,自己繳槍了。” 波特問:“那兩個男孩兒呢?” “他們很好。當然,除了看到他們媽媽那個樣子以外。但是,我們對此什麼也做不了。” “我來問你個問題,治安長。你想過用你自己調換那個孩子嗎?” 斯蒂爾威爾看上去非常困惑。 “不,從來沒有。” “為什麼不呢?” “在我看來,那會把注意力轉移到孩子身上。我是要他把孩子忘掉,只關注他和我。” “而且你從沒有想過向他開槍?你沒有一個清晰的目標嗎?” “確實想過。很多次。但是,我不知道,我只是覺得我不希望發生那種事——有人受傷,他,或者是我,或者兩個孩子。” “回答得很好,治安長。你就負責牽制對手,怎麼樣?” “好的,警官。如果我能對您有所幫助,將不勝榮幸。” 波特看了一眼那些令人生氣的州級指揮官,“你和你們的警察在這兒向治安長匯報吧。” “哦,等一下,警官。”巴德說,但是不知道如何把話題轉到想說的話上,“治安長是個訓練有素的人,我們是朋友,相處得不錯,我們還一起打過獵。但是……唔,這好像是件技術性工作,你們知道,他是本地人,歸市政府管轄。這兒都是州警,你不能讓他們歸他指揮。這樣做需要……也許……有個授權什麼的。” “好,我這就授權。現在你可以把迪安·斯蒂爾威爾看作聯邦的人,”波特很理性地說,“他已經受到委託了。” 勒波用探詢的目光看著波特,他聳了聳肩。他們兩人都知道根本沒有現場委託某人為聯邦特工的程序。 皮特·韓德森是這群人中唯一臉上依然掛著笑容的。波特對他說:“還有你,皮特,我要求所有特工不要在治安長的指導下再有任何出謀劃策、談判策劃或與HRT聯繫的舉動。” 韓德森慢慢地點了一下頭,然後說:“亞瑟,我能跟你說句話嗎?” “我們沒有時間了。” “就一分鐘。” 波特知道將發生什麼事,他知道這件事很重要,不能讓它當著其他指揮官的面發生。他說:“我們到外面去吧,你想說什麼?” 在貨車的陰影下,韓德森用非常刺耳的聲音低聲說:“對不起,亞瑟,我知道你的聲譽,但是我不能把我的人讓一個蠢貨指揮。” “哦,皮特,這和我的聲譽無關。怎麼做是我的權力。” 韓德森也理性地點了一下頭,這個穿著潔淨而挺括的白襯衣和灰制服的男人,可以進入美國國會大廈周圍一英里內任何一家大飯店。 “亞瑟,我應該更多地介入這件事。我是說,我了解漢迪。我——” “你怎麼了解他的?”波特打斷了他。這對他來說是個新聞。 “我帶領特工到了金融聯合會拘捕現場。他被捕後我跟他談過話。我協助司法部長辦的這個案子。是我們在法庭辯論中要求判他死刑。” 既然漢迪是被當場捉住,而且有直接目擊證人,所以法庭辯論僅僅是技術性問題。在來的飛機上波特讀到了那篇關於他們見面的文章,很明顯這次見面是韓德森策劃的。犯人實際上什麼也沒說,除了一句“他媽的”。 “你能提供的任何關於他的信息,我們都非常感謝,”波特說,“但是,你沒有我們需要的那種牽制他的經驗。” “斯蒂爾威爾有嗎?” “他有負責牽制的指揮官的氣質和判斷力,他不是個莽撞的人。” 波特想說:“或者是一個官僚主義者,那甚至更糟。” 最後,韓德森低頭望著泥濘的地面,發著牢騷:“絕對不行,波特。我在這個鬼地方待的時間夠長了。什麼事也沒發生,除了聽到一些胡說八道和來自空軍基地的錄音電話,還有印第安人在導彈發射井裡撒尿。我要一個位置。” “你沒有障礙戰的經驗,皮特。我在來這兒的路上讀了關於你的書面材料。” “我比你挑選的那個笨蛋有更多法律執行的經驗,看在上帝的分上,我得到過喬治敦的法律學位。” “我讓你負責後方的運輸、藥品、新聞聯絡,為人質家庭提供方便,當負責牽制的警察和人質營救人員到來時,為他們補給物品。” 停頓了一下,韓德森盯著他的搭檔——他只比自己大幾歲——突然,他有一種冒犯似的愉悅,還有那種用生硬的點頭和冷笑包裹著的純粹的輕蔑。 “去你媽的,波特,我知道了你的另一面,譁眾取寵。” “那是一項很重要的工作,後方運輸。”波特繼續說,好像韓德森什麼話也沒說,“正是在那裡你才最有價值。” “狗娘養的,你這個假仁假義的……你已經是關注的中心了,不是嗎?害怕別人出現在電視上時有一點兒值得炫耀的,有一點兒比你強的。” “我想你知道那不是我的動機。” “知道?我知道什麼?除了你溜進鎮子,帶著海軍司令的祝福,派我們去給你取那該死的咖啡。開火之後——在那裡,誰知道呢,一打警察和一個或兩個人質被殺了——你召開你的記者招待會,所有的好評都是你的,罵我們是笨蛋,然後你就走了。誰來處理你丟下的臭狗屎?我。” “如果沒有別的事——” 韓德森扣緊夾克衫的釦子。 “哦,還有一件事,你不要煩惱。”他昂著頭走開了,不顧波特有關不要暴露得太多,免得成為屠宰廠裡狙擊手靶子的忠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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