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續巷說百物語

第22章 第五章

續巷說百物語 京极夏彦 8835 2018-03-15
這兒並不是個村莊。 而且,川久保也不是個姓氏。 這不過是此一集團的統稱。 這群人昔日占據了祖谷之窪谷並在該處落腳,故取了這個姓氏,原本應算是個地名。冠了這個姓,或許代表這群乎家餘黨決心棄血緣而取地緣。原本除了平國盛之外,尚有多數家臣亦得以隱遁延命,其中有些定居窪谷、改姓久保,此即為久保村之由來。 川久保一族似乎非國盛或其血親族之子孫,而是其家臣之後裔。此名稱之由來,乃這群人從自稱久保之集團分流而出後,代代逐河而居,便以川之久保自稱,故此得名。 由於這群人四處遷徙,因此從未正式發展成村落,原本亦無統一姓氏。 因此,此地不該被稱為川久保村、此民亦不該被稱為川久保民,再加上亦無川久保家,因此無一人以川久保為姓。

若硬要有個稱謂,或許以川久保黨稱之較為合適。 諷刺的是,立於堀下的高札上所敘述的悉數屬實。 川久保黨果真是四處遷徙,因此每經過一段時間,便拆毀住居移居他處。其房舍以挖穴並木搭建,並覆以枯葉乾草——其前所未見之奇特造型,就連百介看了都嘖嘖稱奇。上座同樣設有奇特的祭壇,中央有座圍爐,其四周舖有草蓆,四隅則置有行李箱、桌子、與小櫃等不甚搭調的傢俱,每個看起來都是年代久遠。雖不像是傳自源平時代,至少都有百年以上的歷史。 川久保黨的頭目,為一名曰太郎丸的老人。 太郎丸表示自己於離開久保時便放棄原姓,故無姓氏。這年邁的落人表示,川久保的男丁代代均為有名無姓,因此對家世出身並不重視。 “亦即——川久保黨之諸位並不以再興平氏為夙願?”

與太郎丸隔著圍爐面面相對的右近問道。 百介坐在右近右側,阿銀則坐在左側。正座於太郎丸身後的四個男人,每個均是年事已高,門外則有約十名年輕得多的男人守衛。 “這是當然——”太郎丸回答道: “吾等雖為平氏落人,但無一人為平家血親之後。再加上中興大業亦早已無望,因此吾等已非武士。之所以化身山民、移居山中,僅是為了守護一個先人傳承之秘密。” 右近聞言頗感納悶。 據傳,為守護此一秘密而被選出的川久保黨人原有約五十男女,如今卻僅餘十五人。 一個與外界隔絕的聚落,要想永續繁衍是至為困難的。除非採行近親通婚,否則不出數代香火便將斷絕。為此,據說川久保一族曾自本家的久保村娶親、或透過久保村的煤灼仲介自其他村子娶親。

由此可見,此地並不似原本想像般封閉。看來擁有久保村這個對外聯絡的窗口,就是川久保黨方得以存續數百年的最大理由。 不過,自從久保村已在天明年間毀於大山崩,如今就連著最後的維繫也斷了。久保本家滅絕後,川久保黨也因而斷絕了與外界的一切聯繫,被迫步入如今這段完全孤獨的時期。 現存的十五名成員,似乎悉數為男丁。 意即——如今群聚於百介一行身邊的,就是川久保黨的所有人口。 文作曾臆測此黨目前尚有三十餘人,想必三十年前的確曾有如此規模。雖然如今的人口遠較文作所預想的稀少,但這差異似乎也是基於某種原因,絕非文作誤判。 首先,川久保一族似乎將初長成的姑娘都賣到了鎮上。不知是否是承襲了平家血緣使然,據說川久保的姑娘們大都氣質高雅,因此總能賣個好價錢。

而且,他們也將年輕人悉數送到了鎮上。 “為何要這麼做?” 這麼一來不就要斷了香火? “因為吾等己無必要繼續留在此地。” 太郎丸回答道。 “在下還是無法理解。” 聽到這回答,右近眉頭更為深鎖地問道: “雖然並非為了中興大業,但諸位不是得恪遵嚴守某個秘密的本分麼?” “是的。” “那麼,先前的回答是否代表嚴守著秘密已失去價值?” “正是如此。” 靜坐不動的太郎丸語氣平淡地回答道。 坐在他背後的五個人也是動也不動。如今晃動得最顯眼的,反而是右近自己。 “在下依然不解。諸位不是已將這個秘密保守了數百年了?” “沒錯。” “這究竟是個什麼樣的秘密——噢,這在下不宜過問。不過,還是懇請回答在下一個問題。諸位究竟是為了什麼,如此心甘情願地將這個秘密嚴守至今?”

“最初應該也是——” “為了復興家門吧,”太郎丸回答道: “吾等的祖先與其本家——亦即久保一族,皆判斷憑一己之力無法再興家門,因此才選擇捨棄原有姓氏,以鄉士的身分討生活。有此覺悟,實在頗教人欽佩。不過平氏血親四散天下,或許有朝一日將有人點燃復興之烽火,屆時吾等也應為此大義略盡棉薄之力——此乃吾等奉命守護此一秘密的理由。只是……” “此事並沒有發生,”太郎丸說道: “後來,隨著時勢物換星移,這秘密也失去了價值。” “失去價值?” “是的。已經是毫無價值了,而且也失去了守護它的價值。” “理由是……?” “這秘密在昔日曾是價值連城。吾等的祖先之所以能受蜂須賀家優遇而定居窪莊,也是為了這個緣故。長宗我部也是看上這點,才與久保接觸的。”

“蜂須賀與長宗我部——皆是為此?” “是的,可見此秘密在昔日曾有多大價值。不過,這秘密畢竟應為平氏所用。從桓武流、仁明流、文德流、到光孝流,平氏的家世悉數承襲天子流的血緣。長宗我部屬秦氏,蜂須賀則為尾張世族後裔,這秘密怎可為這些人所用?欲藉此安身立命,豈不等於與自家為仇?因此久保家才遷出蜂須賀領地,化身為鄉士討生活。不以此秘密求功名,心悅誠服地當個莊稼漢謀生,對吾等而言就等於是盡忠職守。” 這究竟是個什麼樣的秘密? 百介不由得感到好奇。 看來——這應為某種武器、或技術吧。 不過,就連蜂須賀與長宗我部都欲取得——這究竟是個什麼樣的武器? “這秘密在當時是十分危險的。” 太郎丸說道。百介則問道:

“如今已不再危險麼?” “如今也很危險,”這頭目回答: “只是已經派不上用場了。不,該說是絕不可派上用場才是。再者,吾等也推測,這秘密如今或許已不再稀罕也說不定。” “因此,已不具有繼續嚴守的價值?” 太郎丸點了個頭說道: “因此吾等才讓年輕人下山,但並不代表自己也該一同離開。自己畢竟是年事已高,來日無多,待吾等十五人命絕,一族血脈也將就此告終。” “大家沒有異議吧?”太郎丸同背後數人確認道。 “絕無異議——”背後的人同聲回答。 “血脈斷了也好,否則不知下一個小松代是否會再出現。” 背後一位老人說道。 “提到小松代……” 右近坐正身子說道: “在下想知道的,就是諸位與小松代藩有何關係。”

“小松代乃最後一個欲得知吾等嚴守之秘密的藩。” “就連小松代也想知道?” “是的。長宗我部覆滅後,吾等便帶這此一秘密入山隱居,久保家則化為鄉士自力更生,許多人因此忘了此一秘密的存在。爾後數百年歲月流逝,到了天明年問,久保家之主源兵衛大人突然登門造訪。” “源兵衛大人,可就是那位……?” 因於轟釜下毒而遭天譴,導致一族滅絕的領主? “天明年間,全國遭逢嚴重饑饉。當然,對定居山中的吾等而言,日子是沒有多大改變,但對靠耕作維生者來說,的確是度日為艱。據說土佐亦因大雨成災,民生至為艱苦。” 天明年間,此國曾因天災地變發生嚴重饑饉,火山爆發、天寒地凍、加上大雨為患致使莊稼歉收、暴動頻仍,導致坐擁權勢的老中田沼意次因此失勢。此即天明大饑饉是也。

“久保家的日子似乎也不好過。當年,久保家於山內家旗下任白札鄉士,今傳領主源兵衛行徑傲慢,只曉得強迫鄉民為其勞動,實則不然。源兵衛不忍鄉民遭蒙疾苦,因此提議供出吾等所嚴守之秘密。” “可是要將該秘密——售予他人?” “是的——買主則為小松代藩。但絕不可廉價出讓,至少得換取足以供所有久保村民熬過饑饉的金額。只是這買家根本負擔不起,畢竟小松代乃全四國最窮的藩。” “那麼……” 右近打了個岔問道: “為何選上了小松代藩?即使是原本的主子山內家、或原本就有往來的蜂須賀家,規模都要比小松代大得多不是?” “若將此一秘密售予大藩,恐怕後果堪虞。” “後果堪虞?” 太郎丸雙手抱胸,朝圍爐中的火凝視了半晌。

接這才又緩緩說道: “如今已無須隱瞞,其實吾等所保守的秘密——乃是火藥。” “火藥?” 果真是個沒什麼大不了的秘密。 不過…… “且、且慢。” 百介耐不住性子打岔問道: “不過,此乃自源平時代嚴守至今的秘密不是?” “是的。” “那麼,時代上是否有所謬誤?源平之戰距今七百年有餘,再怎麼想,當時火藥理應——” 難道正因為如此,這才曾是個天大的秘密? 那麼,這秘密如今的確已不再希罕。 “尚未傳來才是。” “吾等亦無千年陽壽,因而此秘密並非親眼所見,僅止於口耳相傳。不過火藥之製法,的確連同名曰飛火槍之投射武器的製法代代相傳至今。” “飛火槍曾見於唐朝之古代文獻。不過,時代仍有不符,未免太早了些——” 不對。 或許真有可能。 鐵炮實際傳至日本,似乎也較坊間相傳的年代更早。 “此等危險技術,實不宜售予規模大的藩,畢竟吾等並不期望世間大亂。原本之所以傳承延續,僅為有朝一日能助平氏一臂之力,而且就連吾等祖先亦未曾動用,實因畏懼貿然使用將導致天下大亂。不過若為規模如小松代之小藩,即使獲得此一技術,亦難以有所作為。想必為了解決燃眉之急,源兵衛亦曾就此做過一番考量吧。” “燃眉之急——” 右近複誦道。 “是的。畢竟久保原為本家,吾等亦只能從命。由於小松代表示只要能展示此技術之威力,便願意支付本家所要求的報酬,因此吾等便在守護數百年後,首度展現此秘密之威力——” “噢?結果如何?” “結果——以失敗告終。山巒因此崩裂,久保亦隨之滅絕。” “噢,如此說來,那場據傳為天譴的山崩乃是……” “乃是飛火槍之誤射所致。” 太郎丸簡短地回答道。 “飛、飛火槍的威力果真如此驚人?” 竟能讓整個村子在轉瞬間灰飛煙滅。 “因此吾等才說這是個危險的技術。那武器投射的並非彈丸,而是火藥本身,一命中就能進裂爆發。” “這……?” 若此言屬實,可就是個前所未聞的厲害武器了。聽來此族所傳承的似乎是一種調和了“發射用”與“爆炸用”兩種火藥的方法。正如太郎丸所言,火藥本身沒什麼希罕,但技術卻是…… “這、這在今日豈不仍是個有效的武器?” 當年若用了它——平家或許就不至於覆滅了吧,百介不由得幻想了起來。 “正是因為如此,吾等才認為它了無意義。” 太郎丸打斷了百介這場幻想說道: “因此吾等才將之塵封數百年,不敢輕易動用。不,原本在源平時代,就嚴禁使用這門技術對付人。直到親眼見識到這結果,吾等方才了解當年將其封印嚴守的理由。” “嚴禁使用這門技術對付人?” “沒錯。一旦在沙場上用了它,就不再是人與人之間的戰事。雖然用了它便能取勝,但也將讓戰勝變得了無意義。” 太郎丸說道。 “了無意義,意即……” 右近似乎也無法意會: “意即用了它雖能滅了源氏——但如此結果也將是毫無意義?” “是的。” 太郎丸神色沉穩地解釋道: “平氏為源氏所滅,其餘黨再興兵消滅源氏——如此你來我往,豈有任何意義?吾等放棄經年之夙願並非討伐源氏,而是重振平家。靠這飛火槍可能成就此中興大業麼?絕無可能。它不過是個殺人放火的工具,即使用了它能取勝,亦不可能得民心。” “民、心……?” “民即百姓是也。大爺看來像個武士,借問何謂武士的本分?” 不出百介所料,右近一時半刻果然答不上話來。 “這沒什麼好迷惑的。從大爺腰上插的兩把刀就可看出,武士的本分乃是征戰。那麼,究竟是為何而戰?為了自己?為了主子?為了道義?都不是吧。以上均不過是武家的藉口。征戰並非為了武家而存在的,絕無為了征戰而征戰的道理。其實,征戰之真正目的乃是為了百姓。倘若違背民意、失了民心,豈不就變得了無意義?” 右近眉頭深鎖地合上了雙眼。 “對吾等而言,征戰之意義在於求生,而非殺生。因此吾等之祖先才會捨棄夙願,以百姓的身分安身立命。相信久保所選擇的路至為正確,不知大爺感想如何?” 右近默默無言地低下了頭。 “其實早在當初,就應該及早捨棄這門技術。但由於從未實際使用,吾等原本並不知道這飛火槍的威力竟是如此駭人,因此才默默將這秘密守護至今。因此——在實際展示前,原本也是半信半疑,後來才發現其駭人程度遠非想像所能及。本家隨山崩滅絕後,吾等之生活也頓失著落。這才發現此技術為何不可貿然動用。” “這麼一來,小松代藩可有任何表示?” “還是想得到手——”太郎丸回答道: “但吾等已失去了將其售予該藩的目的。” 因為久保村已經灰飛煙滅了。 畢竟這原本是場為了拯救久保村民而展開的交易。 “因此,這場交易就此告終,吾等亦決定將此秘密塵封。畢竟這技術實在太駭人了,付出慘痛代價後,吾等這才切身體認原來自己經年守護的,竟是個太平盛世最不需要的秘密。因此決定永久留守山中,讓此秘密隨族群斷後而滅絕。不過小松代仍不死心,在利誘多年後終於開始強硬要脅。” “要脅?” “是的。彼等揚言既然吾等寄居其領內,便應繳納年貢、繳稅賦、服勞役,如此要求其實也不無道理。事實上,原本小松代藩乃透過一位名日關山將監之山奉行與吾等進行交涉,但當時此人已成為次席家老,將吾等原本所受之優遇悉數取消。因此,小松代藩勒令吾等若不聽命傳授飛火槍之製法,便得乖乖納貢。” 遺憾的是,吾等並無任何年貢銀兩可支付,太郎丸說道: “吾等未曾擁有任何土地。七百年來均漂泊山中,僅能仰賴每年數度出售平日製作之木工製品維生。” 不過,也不能就此下山,化身百姓,老人語帶堅毅地說道: “吾等已是山民,既非武士亦非百姓。正因為如此,更是不能將此秘密公諸於世。為此——在經歷天明慘禍之十五、六年後,吾等被迫表明雖不願傳授飛火槍之製法,但願奉上一熟悉火藥用法之同志入城仕官。這已是三十年前的往事了。” “這位同志——” 阿銀這句突如其來的話,將百介從七百年前的夢想拉回了現實。 “是否就是小右衛門?” “真、真是如此?” 太郎丸點了點頭。 接著定睛直視著阿銀問道: “姑娘你——可就是小右衛門之女?” “雖非其所親生,但確為小右衛門所撫養之養女。” “是麼?” 太郎丸皺起一張黝黑的臉孔,再度凝視起圍爐中的通紅炭火說道: “姑娘與老夫曾許配給小右衛門為妻之小女,生得是一模一樣呢。” “許配給——小右衛門為妻?” 不知此言是虛是實?不,阿銀不是和小松代的公主長得一模一樣麼? “老爺千金名曰——?” “小女名曰千代。” “千代?” “這把護身小刀,就是老夫贈與千代的。” “什麼?” 阿銀握住小刀問道: “原來這就是老爺女兒的名字?” “是的。千代她——” “就是小女,”太郎丸說道: “因此老夫才納悶——姑娘是否就是小右衛門與千代所生。” 接著太郎丸首度露出落寞的表情說道: “小右衛門原本預定要在將來繼承老夫,成為川久保的頭目;吾等的規矩乃代代均由二十戶人家輪流擔任此職務。而且現任頭目若膝下有女,應將女兒許配給次任頭目,以保血緣純正——此亦為代代相傳的規矩。” 右近表情緊繃地問道: “這位小右衛門大爺,便奉派前往小松代藩仕官?” “是的,記得當年小右衛門還只有二十出頭。” 相傳其曾為武士、木地師、甚至花火師。想不到這些與小右衛門出身有關的傳言,竟然全都不假。 “在決定派出小右衛門仕官時,老夫便下了決心。” 太郎丸繼續說道: “決定從此讓川久保成員自行離去。再者,千代嫁給武士也應比較幸福,否則繼續待在這兒也難有任何前途。在山上討生活,還比不上被賣到鎮上當風塵女子。因此打算待小右衛門成了個了不起的武士,就將千代許配給他並解散川久保,反正守護這秘密也已不再有任何意義。遺憾的是,事情並沒這麼順利。就在小右衛門人城仕官的三年後——” 右近以一副難以啟齒的語調問道: “千代小姐——可是遭逢了什麼不幸?” 太郎丸低下頭去回答: “正是如此。當時老夫認為時候到了,便差千代下山到小右衛門那兒去。但是,小松代的領主竟然——對千代一見鍾情。” 果然是這種事,右近感嘆道。 百介察覺右近的語調漸趨溫和。看來聽著聽著,右近對太郎丸的為人已是益發敬佩。對此,百介亦有同感。 老人有氣無力地搖頭說道: “小右衛門與千代雖曾激烈抗拒,但吾等實在是無法回絕。若就此回絕——注定得再遭受將秘密公開的要脅。” “呵呵。” 阿銀笑著說道: “這麼一來可就沒輒了。和領主爭風吃醋,可是得顧及對方的體面呀!” 可不是麼?先生——阿銀依然望著另一頭便向百介喊道。 太郎丸眼神哀怨地望向阿銀繼續說道: “這下小右衛門可就左右為難了。後來時任家老的關山還使出奸計拐走了千代,強押著她送到了領主的跟前。幾乎是被霸王硬上弓的千代——就這麼被領主納為側室。” 老人的語氣不帶抑揚頓挫,但心中想必是感慨萬千,看得百介是百般不忍。他所陳述的——可是發生在自己親生女兒身上的悲劇呀! “想必,這教小右衛門是悲憤難耐吧,因此與吾等斷絕關係,並斬殺了關山家老,逃離小松代藩後就此音信途絕。” 這已是三十幾年前的事了。 後來,川久保小右衛門浪跡至江戶,成了叱吒黑暗世界的霸主。 太郎丸依舊凝視著圍爐裡的炭火。 阿銀則目不轉睛地註視著太郎丸。 雖然尚無法證明是否血脈相繫,但這兩人似乎有著某種不可思議的緣分。 “後來,千代小姐怎麼了?” 右近問道。接下來的事和右近可就是息息相關了。 “小右衛門逃離後,千代就產下了一個女兒。” “可就是——阿楓公主?” “是的。小松代藩以關山遇害與阿楓公主誕生為藉口,正式斷絕了與吾等川久保的關係。據說正室未產下子嗣,因此城內或許期待千代能為其產子襲位吧。” 原來如此。產下繼位子嗣者若為山民出身,對城內而言的確是有失體面。 為此只得對外宣稱…… ——與川久保毫無關連。 這應該是文作寄居此處期間所發生的事吧。 “吾等付出慘痛代價,但原本的生活卻也隨此再度得到了默許。不過,繼位子嗣直到十年後方才誕生。” “在下欲尋找的就是這位子嗣,”右近說道。 “乳名志郎丸——據說若尚在人世,算來應有二十歲了。” “是否尚在人世,可就不得而知了——”太郎丸說道: “只聽聞志郎丸生後不久,領主便告辭世。城內決定由其弟繼位,因此千代與志郎丸便被逐出城外。” “兩人沒有回到此地?” “想回來也難,千代十分清楚回來只會殃及吾等。” “原來如此——” 右近陷入一陣沉思。 太郎丸瞇起雙眼凝視著右近說道: “依我猜測,千代或許前去投靠小右衛門。不過……” “她——已經死了。” 阿銀說道。右近聞言抬起頭來問道: “阿銀小姐可知道些什麼?” “我曾見過她的牌位。” “牌位?” “小右衛門在家中立了一座和那一樣的祭壇——” 阿銀指向太郎丸背後說道。 在他身後的,是一座和百介滑落時所掉進的十分相似、掛有古怪禦幣的祭壇。 “其中立著一隻牌位,後頭寫有俗名千代幾個字。” “如此說來——” “牌位只有一隻。雖說是個大惡棍,若有此心意立牌,理應不忍將一對母子拆散。因此,這位志郎丸若隨母親一同辭世,想必應會將兩者牌位並陳才是。” “是麼——”老人有氣無力地說道。 “千代她……已經死了麼?” “亨年三十五——記得上頭是這麼寫的。” “千代若還活著,今年應是五十來歲了。原來是在十五年前過世的呀。” 老人駝起背感嘆了起來。 “真是抱歉,大爺……”阿銀一臉同情地凝視了太郎丸半晌,接著又轉頭向右近說道: “並非我刻意隱瞞,而是作夢也沒料到那牌位竟然就是大爺所欲尋找之人的母親。” “看來大爺一費了不少力氣哩,”阿銀說道。 的確是徒勞一場。 “沒能幫上浪人大爺什麼忙,祈請見諒。” 太郎丸先是抬起頭來,隨即又低頭致歉道。 “老爺何須致歉?在下一行人不請自來,明知對諸位造成困擾,仍不顧冒犯執拗詢問,而老爺與諸位前輩不嫌對在下一行素昧平生,仍毫無隱瞞慷慨解囊,實讓在下一行感激萬分——該致歉的應是在下才是。” 右近恭謹地行了個禮,接著又抬起頭來,定睛凝視著太郎丸說道: “承蒙老爺解惑,在下心中疑問亦已澄清。事前對川久保曾稍有疑念,這下證明諸位絕非如鎮上流言所述,實數在下至為羞愧。” “鎮上對吾等有所質疑?” “是的。如今,諸位已非無人知曉之山民。不僅在土佐國內,就連鄰國阿波、贊岐,對諸位亦多有傳言。” “究竟是何種傳言?” 太郎丸問道。 “外界均傳言,棲息於物部川上游劍山山腹之川久保黨乃劫財害命之無賴惡賊。近日甚至入侵人裡公然洗劫民居,或如海盜般出海掠奪。” “此、此話當真?” “是的。有幸面見諸位後,在下方得以確信。這——應是個陷阱。” “陷阱?” “諸位應是遭人誣陷。” “誣陷?是何許人欲誣陷吾等?” “在下亦不知對方為何許人。但的確有匪徒盜用諸位名義,頻頻於城內犯下暴虐無道之惡行。數日前,官府終於下令討伐川久保。” “討伐?” 就連原本默默靜坐於太郎丸身後的四人,這下也個個為之動搖。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兒?” “此佈告乃五日前由高知藩禦船手奉行關山兵五所發布。討伐軍——極有可能正朝此處步步近逼。” “關山兵五?” “老爺聽說過這號人物?” “此人即為小右衛門所斬殺之小松代藩次席家老——關山將監之子。” “什麼?” 原來如此。 “如此說來——” “原來小松代藩覆滅後,關山便投靠了高知藩。” “不對,右近大爺。” 百介慌忙打岔道: “襲擊咱們的那伙人,正是冒用川久保之名義為惡的匪徒,這應是錯不了吧?” “理應錯不了,”右近回答道。 “因此發現在下四處打聽川久保時,才會如此緊張。” “沒錯。因此小弟發現其中似有玄機。見到阿銀小姐時,這夥人曾驚呼其相貌酷似阿楓公主。記得麼?阿楓公主。” “那又如何?”右近問道。因此,百介繼續說道: “而方才太郎丸老爺亦曾提及,阿銀小姐與太郎丸老爺之女千代小姐生得一模一樣。依此推論,阿銀小姐與阿楓公主的相貌似乎也應頗為相像,畢竟千代小姐與阿楓公主本為母女。” “因此長相神似也是理所當然,看來阿銀小姐的相貌的確酷似兩人。” “不過,川久保之諸位見到阿銀,卻無一人提及其與阿楓公主相貌相似,亦即此處之諸位並不知道阿楓公主生得像千代小姐。大爺說是不是?” “吾等從未見過阿楓公主。” 太郎丸回答。 “果不其然。就連太郎丸老爺都沒見過孫女阿楓公主的長相,而那伙人卻知道阿楓公主生得是什麼模樣。” 噢,右近應和道。 “見過千代小姐之女——亦即阿楓公主樣貌者,理應是屈指可數。依此推論,這些人可能是什麼人?” “前小松代藩出身者?” “是的,正是如此。若該禦船手奉行乃小松代藩家老之子——” “山岡大人難道推論——高知藩之禦船手奉行即為幕後指使者?” “豈不是如此?咱們在城下內外聽聞許多傳言,悉數為受害者傳述之遇害經緯或妖魔怪談,但竟無任何官府調查議論之跡象,如今又突然舉兵討伐,大爺難道不認為其中必有蹊蹺?” “原來是關山之子——” 事到如今,為何又來為難吾等——太郎丸感嘆道。就在此時。 屋外傳來陣陣號令聲,接著又聽到為數眾多的腳步聲將整棟屋子團團圍住。木造小屋劇烈搖晃,棍棒從木板間的縫隙一支接一支地戳了進來。最後聽到有人在門外高聲咆哮道: “兇賊川久保黨——乖乖束手就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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