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永遠是孩子

第54章 第二節

永遠是孩子 天童荒太 4598 2018-03-15
這些天,梁平一直在笙一郎的公寓盯梢。由於找不到聰志的行踪,伊島異常焦躁,命令四處盯梢,梁平默默地服從了命令。 除了昨天晚上,笙一郎事務所的一個叫真木廣美的年輕姑娘以外,沒有其他人來過。與其說梁平是在盯聰志的梢,倒不如說他是在盯笙一郎的梢,他痛苦地等待著笙一郎回來。如果看見笙一郎進去他可能會對優希死心,也可能會打笙一郎一頓,不管怎樣,三個人之間的關係都會發生變化。梁平甚至希望乾脆把三個人之間的這種關係徹底毀了,因為他已經無法繼續忍受這種暖昧不明的關係了。 整整一個夜晚,梁平沒有抓到任何新線索。早上,目送表面上看不出什麼變化的優希上班去以後,梁平回到幸區警察署匯報情況。剛進警察署,股長久保木就把他叫去了。據可靠情報,久坂聰誌曾經在他父親的墓前出現過。伊島要求帶梁平前往調查,立刻就被批准了。

梁平用不著再去笙一郎的公寓盯優希的梢,心裡反倒平靜了。這樣糊里糊塗地下去,還是比跟優希徹底分手的好。 梁平和伊島坐上新幹線,朝山口縣趕去。 聰志父親的墓在靠近日本海的一個叫日原的地方。那是山里的小寺廟旁邊的一塊不顯眼的墓地。找到久坂家的墓,費了很大的勁兒。那墓太小了,幾乎完全埋沒在荒草中。墓碑已經倒了,好像是最近被人瑞倒的,隱約還可以看到鞋印。 有好幾個當地居民看見過聰志,而且還從附近益田市的旅館了解到,聰志在那裡住過好幾天。 伊島跟寺廟的主持打聽久坂家的事,但主持太年輕,只有26歲,以前的事什麼都不知道。根據寺廟的記錄,17年前安葬的正是久坂雄作,向上可以追溯到雄作的母親,以及雄作的祖父和祖母,但是在記錄裡找不到雄作的父親。

伊島要去久坂的鄰居家調查雄作的過去,梁平反對,說難道這有什麼意義嗎? “也許能發現聰志跟父母之間的糾葛的原因。”伊島不顧梁平的反對,還是找了幾個模模糊糊地記得久坂家的事的老人。可是,只了解到雄作吃奶的時候,他父親在外邊找了個年輕女人出走了,他母親也招了個男人回家,但沒幾年那個男人就走了。 伊島還問了幾個雄作小學和中學時代的同學,都說雄作學習很好,可是心眼兒小,靠不住。高中是在益田市上的,畢業後到一家食品公司工作。以後除了他母親的葬禮以外,一次都沒回過家鄉。伊島希望聽到的東西一點兒都沒有。伊島不甘心,給上司久保木打電話,要求到光市志穗的娘家去,久保木同意了。 志穗的娘家以前是一家大家具店,現在已經關張了。志穗的母親和哥哥都已去世,嫂子臥床不起,身體狀況很不好,志穗死了的事還沒敢告訴她。比聰志大七歲的表哥,繼承了家業,現在在當地一家公司工作。聽說懷疑聰志放火燒死了志穗,趕緊說:“我什麼都不知道。”好像生怕連累了他。他提供的情況不過是舅舅雄作很聰明,舅媽志穗很漂亮,優希因哮喘病住過院,聰志經常流鼻涕之類的無關緊要的事。

“聰志的父母之間有沒有什麼不和?”伊島問。 聰志的表哥只是搖頭而已。 伊島和梁平在光市住了一夜,第二天到德山市的優希以前的家去了。優希原來的家已經拆掉蓋了公寓,鄰居只記得優希家是一個和睦的家庭,別的就什麼都不知道了。另外,最近沒有誰見過聰志模樣的年輕人。 梁平和伊島一直調查到日落時分,才在車站各買了一盒盒飯,坐上新幹線打道回府。伊島沒有得到什麼線索,悶悶不樂,連飯都沒怎麼吃。梁平更關心的是雄作。這個做父親的怎麼會干那種事情呢?無論如何都想不通。優希家的環境跟別的地方沒有什麼大的差別,絕對看不出造成那種悲劇的要素。 “為什麼?干那種……”梁平不由得說出口來。 “什麼為什麼?”伊島看了梁平一眼。

“啊,沒什麼,想點兒心事。”梁平說著把沒吃完的盒飯放到了座位下邊。 伊島也收拾了盒飯,看了看手錶說:“回到搜查本部就得11點多,會大概開完了。給頭兒打個電話,咱們在新橫濱站解散吧。今天你得回去看看。” 梁平聽出伊島話中有話,忙說:“我把出差報告趕出來,您回家吧。”梁平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打算蒙混過關。 伊島沉默了一會兒,不高興地說:“去'奈緒'看看,你小子最近根本不露面了。” 梁平避開伊島的目光:“……工作太忙。” “那天散會早,我約你去,你不是也拒絕了嗎?” “不想喝酒。” “想喝也沒的喝了。” “什麼?” “關張了。”梁平轉過頭來看了伊島一眼。

“從此不再開張。”伊島接著說。 “為什麼?” “問你自己吧!”伊島忿忿地說。 梁平耐不住寂寞,問道:“是因為身體不好嗎?” “啊,臉色很不好。她自己說是累了,沒有什麼病。” “您見過她了?什麼時候?” “就是那天,我約你去的那天。你不去,我就約另一個跟我同年參加工作的警察一起去。他說最近'奈緒'關門了。我打了半天電話沒人接,放心不下,就直接過去了。確實沒亮著燈,門上貼著一張停業佈告。我看見二樓有燈光,就喊了兩聲。奈緒子出來,我站在門口問了問情況就回來了。”伊島說到這裡停住了。 梁平靜靜地等待著伊島說下去。車窗外的燈光飛快地閃到後方去。 “久坂聰志的家失火那天,啊,也許是第二天,從那時候開始,她就經常關門,說是身上沒勁兒,最後徹底關張了。我跟她說,要是有病呢,就到醫院去看看,她說身體沒問題,就是覺得累。還說要把房子賣了,搬到北海道她哥哥那裡去,說著還勉強笑了笑,可是,臉笑了,眼睛沒笑。我問她是不是因為有澤,她說絕對不是。不過,我聽那口氣,除了因為你,不會是因為別的。她反反复复地說跟你沒關係,還說她不能原諒她自己。”

“這是什麼意思?” “我正想問你呢。”伊島轉過臉來,表情嚴肅地看著梁平,“男女之間的關係,按說局外人不該多嘴。但是,那孩子的父親對我有恩,他死了以後,我把那孩子當成自己的女兒。是我把你帶到她那裡去的,我有責任,不能看著不管。” 梁平低著頭,一句話都不說。伊島壓抑著心頭的憤怒,一口氣說下去:“去看看,好好跟她談談,至少這一點你還做得到吧。我雖然不是她的親生父親,但我的心就像被人抓撓似的難受。那孩子活到今天多不容易啊。你這個任性的傢伙,讓她傷心,讓她痛苦,我能坐視不管嗎?” 梁平回答不上來,一直到新橫濱車站下車也沒抬過頭。 梁平站在奈緒子家門前,果然看見了伊島說過的那張停業佈告。探頭看看院子裡,雜草叢生,花葉枯萎,很長時間沒有人收拾過這個院子了。

二樓的燈亮著。梁平沒喊也沒叫,而是繞到後門去。他有後門的鑰匙。原先在後門堆著的裝啤酒的箱子不見了。梁平掏出鑰匙打開後門,進去以後又把門插好。脫掉鞋子,開了燈,進了這個以前他當作自己的家的小酒店。店裡的坐墊摞在一起,櫃檯上的煙灰缸也摞在一起,櫃檯裡邊的水池上搭著的抹布,已經乾透了。店裡依然打掃得很乾淨,可是氣味跟以前完全不一樣了,沒有酒味兒,沒有下酒菜的味兒,更沒有客人們留下的煙味兒什麼的。 “是梁平吧?”從樓梯處傳來奈緒子的聲音。 梁平“啊”了一聲,算是回答。看著下樓下了一半的奈緒子,應該說什麼呢?梁平猶豫了。 “嚇了我一跳。”奈緒子爽朗地說。她一邊故意啪達啪達地下著樓,一邊說,“我還以為是小偷兒,正想大聲喊人呢。”奈緒子笑著站在了梁平面前。

奈緒子穿一件茶色薄毛衣,藍裙子,頭髮披散在肩上,沒有化妝,本來白白的皮膚顯得青白,而且沒有光澤。 “怎麼這時候來了?案子破了?”奈緒子越是爽朗,梁平心裡越是難過。 “你身體沒事兒吧?” “沒事兒啊,怎麼了?”奈緒子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跟梁平保持著一定的距離,走到了櫃檯裡邊。 “別在那兒傻站著了,至少得喝杯茶吧。要不就喝酒脈箱裡還有三瓶啤酒。”奈緒子從碗櫥裡拿出一個杯子,放在梁平面前,“門口的停業佈告看見了?沒什麼大事兒,就是有點兒累了,又是季節轉變期,容易生病,到底是老了。”奈緒子說話時一直沒有看著梁平,說完自嘲地哈哈笑了笑。 梁平找不到合適的詞語跟奈緒子說話。奈緒子從冰箱裡拿出啤酒,瞥了梁平一眼:“坐下吧。”說完啟開了瓶蓋兒。啤酒沫兒噴出來,弄濕了她那纖細的小手。她好像在忍受著什麼痛苦似的靜止了一會兒,啤酒沫兒消下去的時候,微微顫抖著吐了口氣,馬上又恢復了笑臉,“成香檳酒了。也好,讓我們來祝賀一下!”說完把酒瓶放在櫃檯上,用抹布擦了一下弄濕了的毛衣袖口。

梁平終於開口說話了:“這麼長時間沒跟你聯繫,是我不好。”梁平隔著櫃檯站在奈緒子對面,“你被送到醫院裡去的事,我聽笙一郎說了。” 奈緒子沉默著,開始往杯子裡倒酒。 “我不知道以什麼理由來看你。我認為逃避是怯懦的表現,但……說什麼也沒有勇氣朝你這邊邁步……”梁平越說越感到自己卑劣,他說不下去了。 趁梁平停頓的機會,奈緒子問:“你怎麼不喝酒?”她又拿出一個杯子,倒了滿滿一杯酒,“我也喝一杯!” 奈緒子本來是不喝酒的,可今天一口乾了大半杯。 梁平看了奈緒子一眼:“聽伊島說,你打算把酒店關了……是真的嗎?” “我是這麼想的。”奈緒子的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 “身體,真的很不好嗎?”梁平問。

奈緒子搖了搖頭。 “那為什麼呢?” “……對顧客笑臉相迎,我已經沒有那個自信了。開酒店的,沒有笑臉不行吧?” “為什麼不能有笑臉呢?” 奈緒子沒有回答梁平的問題。梁平覺得口渴,想伸手去拿啤酒,但那樣做會靠近奈緒子,於是放棄了。 “是不是因為我?” “不是。” “是因為我,我……” “別說了!”奈緒子小聲叫起來,嘭地把杯子放在櫃檯上,“不是因為梁平,是因為我,是我的責任。” “你一點兒責任都沒有,你一點兒都不壞!” 奈緒子雙手摀住耳朵:“是我的罪過!求求你不要再那麼說了。是我的罪過,我的罪過只能由我自己來承擔!”她的雙手往前一挪,摀住了自己的臉。 梁平感到迷惑不解:“罪過?你有什麼罪過?” “是我把孩子害死了,是我奪走了他的性命!我沒有保護好他呀……” “那不怨你!”梁平受不了了,靠近櫃檯端起酒杯,一口氣把啤酒喝光,用手背抹了抹嘴,“我從來就不想做什麼父親!我怕孩子受虐待……我自己還不能按照自己的生活方式去生活,我沒有排除別人的影響去生活的自信。” 梁平額頭冒出令人不快的汗珠,他抬手抹了一把,搜尋著合適的詞語:“所以……擺脫所有人的影響,實現真正的自立,到底有沒有可能呢?從小受到的影響,能不能完全擺脫呢?我根本就不知道。而且,能夠做到真正的自立,能夠擺脫從小受到的影響的人,在這個世界上存在不存在呢?……也許存在,但我從來沒有遇到過。我應該做些什麼,才能成為那種能夠擺脫從小受到的影響的人呢?我還不知道……” “你知道的!”奈緒子坦率地說。 梁平呆呆地看著奈緒子。 奈緒子接著說:“你的精神支柱在那裡啊。你需要一個了解你的過去和現在,並且能夠在各方面理解你的人……” 梁平不客氣地打斷了奈緒子:“哪有那麼簡單的事。” “一點兒都不復雜。”奈緒子說著說著,眼睛潮濕了,“我已經明白了,我不可能成為你的精神支柱。你所需要的精神支柱,是那個叫優希的人!” 梁平想說不是,可無論如何說不出口。 奈緒子眼睛裡閃著淚花,微笑著:“我呢,想換一種活法,所以我想學抽煙了。”說完從櫃檯下邊摸出一盒為客人準備的香煙來。 “別胡來!”梁平制止道。 奈緒子根本不聽梁平的勸阻,抽出一支叼在嘴上,擦著火柴點煙。 梁平低下頭:“我討厭年輕女人抽煙,這你是知道的!” “我想換一種活法。我才不管別人說什麼呢!”奈緒子說完吐了一口煙。 “不要做這種叫人討厭的事!”梁平一拳打在櫃檯上,“你想打的恐怕不是那裡吧?” 梁平在奈緒子挑釁般的笑聲中抬起頭來,只見強作笑臉的奈緒子眼裡噙滿了淚水,好像在等待著梁平打她或做出更過分的舉動來。 梁平的內心也有另一個自我想那麼做。梁平攥緊拳頭轉過身去,跑到後門,趿拉上鞋子,逃也似的離開了奈緒子的家。背後傳來杯子摔碎了的聲音。梁平頭也不回地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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